尔雅大约在十七八岁时懂得一点黄金饰品的鉴别方法,那是八十年代末期,她中专还没毕业。
那些年黄金饰品走俏,农村姑娘们找婆家,“三金”成为标配,金耳环、金戒指、金项链。
尔雅有个远房表姐,在城市里做零工,居住的出租屋离尔雅的中专学校不远,一个周末,她约尔雅过去玩。
表姐二十出头,青春靓丽,那年她有了婆家。
晚上姐妹俩坐在床上聊天,表姐问尔雅:“你知道怎样区分真金和镀金吗?”
“我连黄金都不曾见过几次,哪有那本事?”尔雅生长在农村,贫寒的家庭,一日三餐能吃饱就知足了,还能和金银首饰扯上什么关系。
“我告诉你吧!”表姐说着从被窝里兴冲冲地爬起来,打开箱子,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取出明晃晃的“三金”。前天,准婆婆把她带进商场添置了这些,购买时营业员向她们介绍了真假黄金饰品的一些识别方法,表姐记在心里,现学现卖,她告诉尔雅:“…真金比较软(那时没听过硬金),落地声音小,火烧颜色不变……”她絮叨了不少,留在尔雅记忆里的却只有这些。
说实在的,尔雅虽然贫穷,但并不稀罕这些,她甚至觉得耳朵上千篇一律地挂着那么两个明晃晃的东西有点傻气,那个戒指套在手上,不仅看着俗气,而且揉搓衣服、做起事来很不合适。
尔雅这点随了母亲,母亲出生在书香世家,受到良好的教育,虽遭遇了几十年“暗黑日子”的迫害,下放到农村,生活一度潦倒不堪,但她骨子里的雅致与生俱来,她看重的始终是精神的内涵。
尔雅工作后,经济条件得以改善,但她依然朴实,不喜欢首饰的浮华,结婚时婆婆也为她准备了“三金”,却一直被她封存在箱底,耳洞至今都没有。
随着农村的生活水平逐年提高,大妈们也开始流行起佩戴黄金首饰,就像前些年农村娶媳妇时的黄金标配,她们三五成群地从眼前经过,但见耳朵上、手指上闪闪烁烁。她们还习惯性聚在一起谈论着各自首饰的来历,多是出了嫁的女儿孝敬而来,一时间,黄金首饰似乎成了她们幸福生活不可或缺的象征。
一天,尔雅回娘家,邻居王姨来家串门,同母亲闲话家常,见尔雅回来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午饭后,母女俩坐在堂屋闲聊,年近七旬的母亲说:“你看到隔壁王姨带的耳环吗?是她小女儿丽子买的。”听母亲这么一说,尔雅依稀记起王姨耳朵上是有对耳环。尔雅有点奇怪,母亲从不在意这些东西,今天为何会和女儿谈起别人的耳环?而且,那语气像是有些羡慕呢!
“妈,您该不会也想带那玩意吧?多俗呀!我宁愿给您多买几件衣服或干脆给您些钱买点别的什么东西,也不喜欢看见你戴那副耳环或戒指的样子。”尔雅抓过母亲枯枝一般的手柔声细语地说。
“我就那么说说,你知道,我是不喜欢这些的!”母亲笑了笑说。
又过了一段时间,尔雅再次回家,一进门,母亲迎上来,尔雅一眼便瞧见母亲手上也带着一枚“金戒指”。母亲把尔雅迎进堂屋,借故拿东西抽身去了房间,等她从房间出来时,手上的那枚戒指不见了。尔雅心里暗笑:“70多岁的母亲终究老了,像个孩子喜欢上攀比,她肯定是把我平时给的钱攒了下来,为自己买了这枚戒指,嘿…嘿…只要她老人家高兴就行。”尔雅装作没看见,只字不提戒指的事。
尔雅母亲去世时,有人建议尔雅父亲把那枚戒指放进尔雅母亲的骨灰盒里一同下葬,没等父亲回答,尔雅首先反对:“不用了,戒指不值几个钱,放在墓里,只怕会让歹人惦记。”
母亲过世后一年,一个晴好的午后,尔雅的父亲坐在她母亲遗像前,拿着那枚戒指无声地端详着,尔雅走过去,从父亲手里拿过那枚戒指,她一拿到手,就愣住了。戒指是简单的圆环状,沉甸甸的,尔雅两手指用力挤压,想看看金戒指的软硬度,她想到表姐传授的真金鉴别方法,戒圈纹丝不动,拿近眼前一看,见戒指内面色泽斑驳,凸显出不规则的银灰底色。
“这——?”
尔雅惊讶地望着父亲。父亲淡淡一笑,接着说起了这枚戒指的故事。
那年,尔雅母亲70出头,相处不错的几位老姐妹都戴上了女儿们买的戒指或耳环,有天,她们聚在尔雅家巷口聊天,她们又问起尔雅的母亲:“你女儿有钱,又孝顺,怎么没见她帮你买(戒指或耳环)呢?”她们把考取学校走出农村上班的尔雅当成了有钱人,当然,买一枚戒指或一副耳环的能力全然不在尔雅话下,而且她给母亲的钱足够母亲支付一副耳环或一枚戒指的。尔雅母亲说:“女儿早想帮我买了,说没看到好式样,下次回家,一准会带回来的。”
当天晚上,尔雅的母亲同尔雅的父亲商量第二天他们自己去买一枚,省的那帮老太太没事嘀咕,好像就她们的女儿孝顺。于是,第二天,尔雅的母亲便随尔雅的父亲赶集去了,为自己买来这枚“金戒指”。好在那帮农村老太太不懂得辨认真伪,眼见明晃晃的就认定是了。她们绝想不到尔雅的母亲会佩戴假戒指,大家都知道她有个孝顺的好女儿。
尔雅母亲在她们面前就戴那么一两回“金戒指”,便声称自己实在不喜欢戴首饰就放家里了,从此再没有人盘问尔雅的母亲为什么没有戒指、耳环了。尔雅的父亲坚持让尔雅的母亲买一枚真戒指,却遭到老太太的反对,一者农村集市买不到;二者,尔雅妈也舍不得花那冤枉钱……
尔雅拿着那枚戒指,听父亲絮絮叨叨的讲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味在翻腾…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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