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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独自一人?
谁又不是呢?
自奶奶去世以后,蓉蓉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女。
孤和独是两个让人生畏的字眼。蓉蓉害怕看到它们,但是又无时无刻能够感受到它们。身边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她,她就是独自一人,孤独的一个人。
现在是凌晨一点半,蓉蓉又在孤独中醒来。
随手扔在枕边的手机,忘记合上但已经黑屏的电脑,喝了半杯已经冷透的隔夜茶…… 映入眼帘的就是这些东西,几乎跟每次醒来看到的没有区别。
蓉蓉不想动,不想起来,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这些熟悉到厌烦的东西。
黑白颠倒的日子,让她愈加抑郁。不知有多久了,她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没有见到一个活着的生物,包括蟑螂。甚至,她除了开门拿外卖,都没有下过这张床。
这个世界她再没有亲人,再没有在乎的人了,也包括她自己。
“hua女士,我们女儿小的时候特别可爱!出生之后,在育婴房里,我第一眼就认出她了。那么漂亮,只有她是高鼻梁,特别显眼。”一个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是个温和的男人,像是怕吵了谁似的,极力地压低声音说话。
但是,这个声音在夜半无人时,还是听得很真切。
蓉蓉烦躁了,这是谁家啊,半夜不睡觉还聊天。再说,她从来没发现,她家的房子这么不隔音了吗?
“就是啊,也不看看是谁生的。不过,tuo先生,她像你!”一个女声也压低声音回答道。
这还秀起恩爱来了。
接下来这两位毫无顾忌地聊起了自己的女儿。从出生聊到满月,从闭着眼睛的小天使, 聊到人见人爱的小公主。直到蓉蓉听得心头火气,朝墙壁上扔了一本厚书,两个声音这才渐渐平息下去。
第二天,蓉蓉在房间里四处查看,窗户关着严严实实,应该不会听到邻居家的动静。现在正值寒冬,应该也不会有人神经到半夜在屋外聊天,而且还是两口子。这就奇怪了!
蓉蓉不愿意动那个脑子,继续上床躺着,玩手机,看剧,看书,在醒醒睡睡间,度过自己孤独的一天。
夜半时分,蓉蓉又一次在一阵让人烦躁的窃窃私语中醒来。半梦半醒间,像是总有人在自己的耳边,不停地说,不停地讲,但是说些什么又听不清楚。蓉蓉懊恼地用被子蒙住头,然而这个动作,让自己彻底清醒了。
恼人的窃窃私语也清晰可辨。
“tuo先生,你忘了?你抱着女儿去看演出,把她的头撞在了人家舞台外挂音箱上。现在她后脑勺上还有一小片疤,都不长头发。”女人嗔怪他的丈夫。
又来了又来了。
蓉蓉看看手机,又是凌晨一点半。
这两口子这个癖好还真是别致,专挑半夜来聊天回味女儿成长史。
“是是,是我不好。但是,hua女士,咱们女儿特别坚强,都磕出血了,那么大一个包,愣是没哭!”
蓉蓉摸摸自己后脑的一个小疤,她不知道这个疤自己是如何收获的。但是,想来爸爸妈妈当时也是心疼的吧。也不知那个时候他们还在不在?
接着,tuo先生和hua女士两口子又从孩子会跑会跳,一直讲到了上小学。蓉蓉一直安静地躺在床上听着,羡慕着两口子口中的小女孩,像是在听爸爸妈妈讲述着自己缺失记忆的童年。她再没有烦躁地打断这段谈话,在他们娓娓诉说中进入梦乡。
从这天开始,蓉蓉每晚凌晨都会醒来。而那两个神秘的声音会准时在一点半响起,像是约好了一样。
两口子每晚的对话内容,都是围绕着女儿的成长,日常琐碎。
女儿越来越漂亮了。
女儿当三好生了。
女儿学会跳皮筋了。
女儿自己能扎辫子了。
……
这个女孩多幸福啊!有爱她的父母,有那么多的朋友,还有让人羡慕的漂亮,讨人喜欢的活泼。
而自己,什么都没有。
忘记了父母,忘记了童年,不交朋友不工作,不说话不出门,连唯一将她捧在手心的奶奶也离她而去了。
蓉蓉每天听着这些家长里短,竟然再没感到厌烦,甚至每天都会很期待。期待那两个如亲人般慈爱的声音,听着他们口中优秀漂亮的女儿。
她觉得这样也很好。
每天有两个人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给她说着故事,既是排解,又是温暖。
“tuo先生,记不记得那次,女儿开运动会,要一把太极扇。但是她说的太晚了,告诉咱们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而她第二天一早就要用。你跑遍了全市,总算爱心百货还开着门。好不容易买到一把,但是买错了颜色。大家都是红色,但是她的是玫红色”,女人忍俊不禁笑着说:“女儿当时都快哭了……好在她是领队,就那么上场了,跟大家都不一样也没关系,还很特别呢!哈哈!”
蓉蓉看看自己房间的那把扇子,玫红色的。奶奶说,这是纪念,要一直留着。蓉蓉想不起来这把扇子要纪念什么,但还是听话的留下了。 她跟这个女孩的巧合还挺多。
等等,今天的声音好像近了些。两个声音,简直像是就在门外。怎么回事?蓉蓉吞咽了一下口水,汗毛都竖起来了。莫非家里进来人了?
她大着胆子下床,轻手轻脚地打开卧室的门。声音消失了,一声一息都没有,只看到自己白天随手放在卧室门口没有归位的拖把。
黑暗中一个不小心,踢倒了拖把,寂静中一声巨响吓坏了蓉蓉。
蓉蓉重新躺到床上,摸摸自己的头,怀疑出现了幻觉。
“hua女士,我记得!嘶……哎呀……头疼……睡吧睡吧,别吵她了!”tuo先生瓮声瓮气地又压低声音回了一句。
睡吧!
接连几天,tuo先生和hua女士没有再聊天。
而蓉蓉,在冬夜的凌晨一点半依然醒来,等着那一对夫妻慈爱的声音出现,也等着他们口中的女儿——那个她从未见过但却已经熟悉的女孩,像是她的朋友一般,出现在她寂寞的生命里。
终于,这一夜,蓉蓉等到了。声音好像依然就在卧室门外,很近。
“tuo先生,你的头怎么样了?你一直躺着我看不清,那天摔惨了吧?”hua女士关心的声音。
“是啊是啊!女儿不小心绊倒了我,也不说扶我起来,头摔破了!不过没关系呀,她又不是故意的!几天没见,不知她有没有想咱们?”tuo先生依然瓮声瓮气地讲话。
蓉蓉想,原来tuo先生受伤了。明天天亮,她去看看他吧。
这么多天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蓉蓉对这对夫妻非常好奇,也很想亲近。而且,她很想去看看他们的女儿,那位幸福美丽的小公主。
“唉,女儿现在这个样子,还不是怪我们!”hua女士开始哽咽,道:“如果我们不去郊游,如果我能看好她,她就不会掉进河里。”
“hua女士,你又来了!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tuo先生道:“这么说的话,如果我不跳下去救她,而你又不跳下去救我,那现在我们的家是什么样子呢?重要的是女儿还在,一切就有希望!”
“呜呜……”,hua女士继续哽咽:“可是,我们不在了呀!女儿被水呛到,又看到我们被打捞上来的惨样吓到了,她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女儿不是很好嘛”,tuo先生安慰她道:“我们的女儿曾经那么漂亮,那么优秀,她迟早会好起来的!只要她能走出家门,她一定会好起来的。”
在床上的蓉蓉,努力消化着这对夫妻的对话。她们的女儿好像是有过溺水,然后被父母救上来以后,就变得不知怎么样了。但是,tuo先生和hua女士被打捞上来的惨样,这个要怎么理解,怎么会吓到女孩呢?
蓉蓉忍不住了,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微微拉开一个门缝。
声音就从门边传来。
“我们毕竟已经不在世上了”,hua女士在说话:“这样的方式陪着她对吗?”
“hua女士,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陪她……”tuo先生的声音也哽咽了。
而蓉蓉,目瞪口呆地拉开了门。看向了刚才说话的声音主人——一只倒在地上的拖把和一个插满塑料百合的花瓶。
蓉蓉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蓉蓉做梦了,梦到爸爸妈妈带着她,在一个像是仙境一样的地方,不停的跑啊,跳啊,笑啊…… 爸爸抱着妈妈和她,一脸幸福地喊着,花花,蓉蓉,开不开心。
一阵眩晕,自己又出现在了一个深潭里。口鼻呛着水,眼睛也睁不开,拼命地挣扎却不停地下沉。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拉起了她,是爸爸。迷迷糊糊间她被推向了岸边,妈妈温柔的手抱起她放到了草地上。 接着,妈妈焦急地呼喊着,拖拖,纵身跳进了水潭。对,爸爸小名叫拖拖。
不知过了多久,她无力地睁开眼睛。看到爸爸妈妈惨白的面容,就在自己身边。他们一动不动,手拉着手,紧闭着双眼。有人用一件外套,慢慢地盖在了他们的脸上。
蓉蓉哭着醒来。
那恍如梦境的记忆如去而复返的潮水,瞬间涌上心头。头顶的疤痕,书架上的玫红太极扇,冰凉刺骨的潭水,和父母紧紧相牵的双手……
卧室门口那个拖把依然倒在地上,它的旁边也依然是那个插了假花的可笑花瓶。
原来,那是爸爸妈妈。
原来,tuo先生和hua女士是她的父母拖拖和花花。
可她却知道的太晚了。
蓉蓉蹲下身体,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拖把和花瓶,又把它们紧紧地搂在怀里,泪水再次模糊双眼……
每天的深夜,蓉蓉还是会醒。期待着那两个亲爱的声音,互相叫着tuo先生hua女士,轻声细语地讲述着他们女儿的成长故事。
然而,她再也没有等到。
蓉蓉换好衣服,在镜子前照了照。自己长相普通,并不漂亮。但是,在父母眼里,自己却是那么美,那么好。她拍了拍卧室门前的拖把和花瓶,转身开门而去。
Tuo先生,hua女士,蓉蓉要出门了,自己独自去挣一个未来。
虽然,依然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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