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荒了

作者: 珍妮的后花园 | 来源:发表于2024-03-26 17:1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非首发, 首发平台:“此地”公众号,ID:珍妮,文责自负。

    罗老头和陈老头闹掰了。

    罗老头和陈老头的房子是斜对面,中间隔一块田,田边是一条乡村公路。陈老头的房子就在马路边上,罗老头出门从田坎过来必经过陈老头屋前。

    以前罗老头经过陈老头屋前时,总会停下来扯着嗓子喊陈二哥,老陈,或者是陈老头儿。总是要东家长西家短地摆几句龙门阵,或者跟陈老头面前吹捧一下他儿子的生意,请了多少工人,一个月要发多少工资。说儿子的时候陈老头总插不上话,只是扯着笑脸听着,时不时地点点头。对于陈老头这样的表现,罗老头甚是满意,就时不时上陈老头屋里坐会,偶尔拎点儿子寄回来的东西分享给陈老头,亲热得像领导下乡慰问似的。

    现在罗老头经过陈老头屋前,憋了一肚子气,额头是皱着的,眼睛是斜视陈老头屋的,脚下像抹了油似的径直加快速度,不再有半分停留,也不朝着屋里喊“陈二哥,老陈头”了。有时还朝着那屋前瞪上一眼,“哼哼”两声。

    有两回陈老头正好在院坝里看到罗老头从屋前过,他像往常一样开着玩笑喊:“小罗,小罗啊,走哪里去啊?”

    罗老头不理会,头没抬一下装着没听到,径直往马路上走了。陈老头以为自己声音喊小了,罗老头没注意听到。等看到罗老头再回来时,便扯高了嗓子喊:“罗老头儿,回来了啊,到屋头来坐会啊。”罗老头斜眼看了一眼陈老头,一脸不屑的表情,未发一言,随即转身往自家屋走。

    留下吃瘪的陈老头一脸怔,嘴里嘀咕了一句:“咦,这个罗老头儿还怪了呢,咋还不理人呢,是哪个得罪他了啊!”陈老头是笑着说这话的,他心里压根没多想这事儿。

    这一切都落在了陈老头的老伴张老太眼里,她早就看不惯那罗老头了。年轻时张扬跋扈的也就算了,临老了还一天天的净吹牛说大话,没事就到处显摆说自己儿子在外头当老板,请了多少工人,一个月给工人开工资都要好几万块。张老太最讨厌他那宝里宝器,说话时唾沫横飞的样儿。在张老太眼里,那罗老头就一个十足的老宝器。她端着簸箕往陈老头面前重重地一放,抖得簸箕里边的黄豆都跳起来,一脸生气地说朝陈老头道:“你喊他干啥子,你看到他那尾巴都翘天上去了,还斜起眼睛看人。恁是吃饱了不消化,你看他张视你不?”

    陈老头嘿嘿一笑说:“哎,他不张视就算了嘛,下回我不喊了就是。”话是这么说着,可陈老头还是没整明白,为啥罗老头就不理他了呢,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时也没红过脸吵过架啊。

    思来想去,只有那天,陈老头灌田抽堰塘水的时候,罗老头在那儿叨叨说他抽水要把堰塘的鱼苗干死。陈老头当时还笑着回了他一句:“哟,抽这点水就能把鱼干死了哟,那怕是鱼自己跳出来找死的哦。这塘里的水本来就是拿来灌田的嘛。”罗老头当时被陈老头一句话怼得面红耳涨接不上话,朝着陈老头“哼”了一声就走了。

    这堰塘原是队上早些年挖来平时蓄水的,种植时节用来灌田的。早些年遇上天干不下雨,队上人都指望着这堰塘的水灌田插秧。这些年随着队上人口越来越少,种的地也越来越少,这堰塘的作用就渐渐小了。罗老头邻村的表侄子就扔了些鱼苗进去,反正是天生天养的,到年底还能打几个鱼吃。虽然不是本队的人,但那堰塘也是闲置在那儿,所以也没人说啥。

    罗老头平日里没事儿,却又爱管闲事儿,为这事还专门跑去邻村跟表侄子说那陈老头抽了堰塘的水,到时会把你的鱼干死哦。其实表侄子心里清楚这鱼是养在别人家的,自己能说啥,再说那水深着的,哪能干死呢。表侄子听罗老头这话心里觉得搞笑,但又不能辜负表叔的好心啊,嘴里说感谢表叔提醒,还费心帮他看鱼来的,等年底打鱼了一定要送几条大的给表叔。

    这事过了,陈老头也没记心上,今儿看到罗老头的这番表情,再加上老婆子的一顿提醒,他才想明白来这事儿,原来这罗老头是为这事跟他置气了。

    过了二天,罗老头气冲冲地走到陈老头的院子前边喊道:“陈老头,我那块大湾田你明年莫种了哦,我要收回来了。”

    陈老头听得一怔,心想这罗老头的气还有点大呢。

    这门前的大湾田本是罗老头的,他这几年一人在家,儿子担心他身体不好,便不让种地了,但又不想田荒废了长野草,将来想种时不好打理,便央着陈老头去种了那田。陈老头身体硬朗,干起农活来是一把好手,想着这湾田就在家门前,挺方便的也就种着了。陈老头也是个实诚人,每年收成了还给罗老头装一箩筐谷子,想着不能白种人家的田,罗老头这几年打谷子时还主动来帮忙晒谷子。这会儿倒是好,为了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罗老头还来劲儿了。

    陈老头心想不种就不种吧,嘴上话还没开口,听到声音的张老太就从屋里跳出来了。站在门坎边,两手往腰上一插,拉开嗓门就吼了起来:“不种就不种,好稀罕你那块湾田啊,我姑娘早就喊老头子不要种了,你还以为我想种你那田哦,还不是你儿子求到我们种的,我屋头谷子几年都吃不完的。你不就是借到抽了堰塘的水在那里扯皮嘛。你看我今年收了谷子一颗不会给你,往年给你么多都白吃了。”

    罗老头被张老太一阵河东狮般的吼声骂得一怔一怔的,嘴唇抖了几下,一时竟然接不上话来,不知道该说啥。只得灰溜溜地朝自家屋走去,嘴里念叨着:“哼,这死老太婆还是那么凶。”

    张老太朝着走远的了罗老头“呸”了声,又朝陈老头吼道:“你还不快进屋来,跟那个可恶老头儿有啥好讲的,让他那块破田长草去,哪个稀罕他的。”

    陈老头憋住笑,看了一眼罗老头越走越远的背影,转身就回了屋。看着涨红脸的张老太嘿嘿一笑:“咦,你还能干呢,你看你把他一骂,他腔都开不起了。”

    张老太瞪了一眼陈老头,恨铁不成钢啊,就差手指向陈老头的脑门了。“就你莽得很,老实巴交的,狗日的罗老头儿就专欺负老实人。年轻时候就这么可恶,老了还是可恶。”

    张老太提起罗老头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起年轻时欺负他家没儿子,看不起他家,明里暗里的没少在田地上土坎边占他家的便宜。这几年因为陈老头种他家田,又给了他谷子,他倒是假模假式地跟陈老头称兄道弟起来了。

    张老太插着腰,朝着门外吐了一泡口水:“老子就看不惯他那个样儿,恁是以为自己多不了起。我跟你说,到时他再来求我们种那田,你不许种,又不差那口吃的,年年给他送新谷子,我还受他那气哦。”

    到了八月里,谷子黄了,在太阳底下闪着金灿灿的光芒,看得人甚是欢喜。陈老头和张老太要忙收谷子了,老两口今年不想劳累自己,便请了一台收割机。人工得割三四天的稻穗,这收谷机不到两个小时就给搞定了,李老太一边在太阳底下晒谷子,一边拿起手机给姑娘打电话。

    “喂,大姑娘啊,我们今天请了收割机收谷子,还挺快的,两个小时就收完了还给拉回来,我只管晒了,比自己收轻松得多,快得多。就是钱有点贵,嗯,要五百块钱,嗐,他们这个钱还好赚哦。嗯,要得,我等会喊那个收割机加你微信,你把钱转给他。嗯嗯,好。”

    张老太挂完电话,一边用竹耙子扒拉着堆在地上的谷子,一边歪头朝着罗老头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呸,生儿子了不起么,我姑娘还不是一样靠得住,我说要钱马上就打钱了。”

    陈老头和张老太生了两个姑娘,在传统养儿防老的观念里,他们很长一段时间在村里抬不起头,被人嘲笑没有儿子养老。如今享受着姑娘的孝敬,比起好些生了不孝子,败家儿的日子过得好多了,可被人羡慕得很。俩姑娘早就叫陈老头别种地了,陈老头闲不住,说自己还能动,身体还可以,能动的时候就不白闲着,闲着反而身体不自在。

    罗老头站在自家坝子边远远地看着晒谷子的陈老头两口子,心里盘算这几天应该可以吃到今年的新米了。想想那新谷子打出来的米,伸手一抓,都能在手里留下一层米灰。那淘米水浓得像米汤一样,煮出来的饭闻着就是一股清香。比起儿子往日买回来的那些个光滑得像涂了一层油的米可好太多了。远远瞧见陈老头屋前那一地的金黄,罗老头像是自己的谷子丰收了一样兴奋。他等啊等,等了好几天,没见陈老头给自己送谷子来,也没叫自己去他家担谷子,心里又更气了。

    罗老头在电话里跟儿子说:“明年那大湾田不让陈老头种了,今年打了新谷子这么久了,都没给我送点来,我早还想等他送谷子来了,我还是让他种那田来的……”

    儿子在电话那头打断了他的话:“你又不是没米吃,你以为还是几十年前啊,种你块地还得给你粮食。现在是让陈叔种着免得田里长草,是陈叔帮我们的忙,不然过两年,我们回来了,那田长草都没法种的了。”

    罗老头心里想着是这个理,但嘴上不服软地说道:“莫法种就不种,荒了也不让他种,你有钱啊,你买米噻。”

    到了第二年开春过后,就要整田插秧了,罗老头好几次站在院子里抬眼打量那块弯田,他想等陈老头去耕田的时候再奚落他几句,谷子没收到,嘴上不能再吃亏。

    陈老头和张老太坐在自家门前,没事晒晒太阳,剥点瓜子花生往嘴里放。老两口摆摆龙门阵,回忆起年轻时候吃过的苦,受过的累,跟人吵过的架,现在当闲话一般讲出来还别有一番意思。

    陈老头没有去抽水灌田,也没去锄草,看样子是真的不种了。罗老头有些急了,看着这一片啊,这些年,但凡哪块地,哪块田只要一年不种,那野草疯长得比人还高,还整齐的像排好队似的。

    罗老头给儿子打电话,让儿子出面找陈老头还是把那田种上,以后也不要他的粮食了,就当是帮忙照看下这块田吧。

    陈老头是老实勤快人,也没啥花花心思,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既然人家都叫帮忙种了,那就种吧,反正就在家门前。可张老太不吃这一套,张老太素来精明能干,不占人家便宜,也吃不得半点亏,说话也是厉害着,这回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

    面对罗老头儿子的请求,张老太温言细语地说道:“哎,不种了,姑娘早就喊不要种了,屋头又不是没米下锅的,你陈叔年纪大了也种不动了。咦,喊你老汉儿自己种嘛,我看他身体这两年还可以啊,声音都多洪亮的,这么大块田,不要荒废了,可惜哦。”

    张老太一席话把罗老头儿子怼得不知道该说啥,回头又怪起罗老头说话办事儿不漂亮,把人给得罪了。罗老头想想当初好像也没啥大事,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那堰塘的水也没见抽少了,鱼也好好的,咋地自己当时就那么拗呢,他似乎有些后悔了当初的行为。

    到秋天的时候,原本该是金灿灿的谷穗把禾苗累得驼弯了腰的时节,也该是这块田也迎来它丰收的时刻,可是田里却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比人还高的野草。

    罗老头叉腰站在田的那一头,看着这一田随风摇摆的野草,唾了一泡口水说:“哎,格老子滴,这田就荒了哦。”

    陈老头站在田的这一头,看着被野草肆虐的湾田,脑子里浮现出去年那片金黄的稻子,他叹息着摇了摇头:“哎,可惜了这一块好田啊。”

    2023-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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