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
“婆婆,您怎么了?”老太太脸上癫狂的神情吓到了阿和,她的心砰砰乱跳着,不安地问道。
这时,老板穿着拖鞋啪嗒啪嗒地从旅馆的前厅穿过走廊朝这里走过来,他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站在屋檐下皱着眉头看着院子里的老太太。“淑贤,饭做好了没有,我肚子饿了。”
老太太脸上迷乱的表情却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消失了,并在转瞬间就恢复了平静,就像是上一秒还是狂风暴雨的天空在下一秒就变得风平浪静一般,让人一会儿怀疑刚才的风暴是幻觉,一会儿又怀疑现在的风平浪静是幻觉,亦或是两个都是幻觉,而自己只是在做梦而已。
老太太把围裙撩起来擦了擦手,然后转身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回答道:“饭做好了,马上就开饭,你先去前面吧!我马上就把饭菜给你送过来。”
老板把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大口,然后惬意地一点点吐出烟雾,看着白色的烟雾从口中喷出来,一点点上升,升到半空中,消散在风里。直到那一口烟雾淡的看不见了,他才转过身,往前厅走过去,拖鞋的啪嗒声渐行渐远。
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阿和才松下一口气,往厨房的方向走去,老太太正拿着碗盛米饭。看到他们进来,她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等一会儿吧!吃过午饭,等我忙完了厨房里的事情,我会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事情。”
她说完就将饭菜放在一个托盘里,往外走去了,她要把饭菜端到前厅去和老板一起吃午饭。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简单的三菜一汤,一盘番茄炒鸡蛋,一盘清炒豆芽,一盘青椒肉丝,一个白菜豆腐汤。是很家常的做法,没有放过多的油和辣椒,空气中飘荡着蔬菜原本的清香,一闻到香味,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阿和到院子里去洗了手过来,小光和小诺已经一起坐在桌边等她了,小光还给小黄狗准备了一个缺了个口子的碗当它的餐具,现在它已经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开吃了。
在外面奔波了一上午,消耗了许多体力,再加上老婆婆终于松口,允诺他们要告诉他们女记者的下落,所以他们今天的胃口都很好,小光和小诺胃口大开的吃了三碗饭,就连阿和也吃了两大碗饭,桌上的菜也被他们一扫而空了。
吃完饭,他们自觉地收拾厨房,当他们把厨房收拾干净的时候,老婆婆也端着托盘回来了。看到他们将厨房收拾的干净整洁,她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她刚走到水池边把托盘放下,小光就走过去挽起袖子帮忙洗碗,她看着小光手脚麻利的样子开心地笑着说:“要是我的小孙子长大后也有你这样勤快就好了,他现在被他的父母娇惯的不成样子,一点事也不想干,学习成绩也不好!”说到后面,虽然有一些抱怨,但是脸上还是有一丝得意的神色,她才四十七岁就已经是四个孩子的奶奶了,不但她多子多福,就连她的几个孩子也是瓜蒂绵延,幸福美满。
然而笑容并没有在她的脸上持续太久,当她将视线落在阿和的身上时,她脸上的笑容就转眼被愁云所笼罩。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小光洗碗。街道上的车鸣声,说话声,院墙外的水流声,鸟鸣声,还有流水的潺潺声,像是一曲抑扬顿挫的乐曲,水一般在寂静的令人感觉到一丝憋闷的厨房里流淌。
等到小光把碗盘洗干净了,老太太才用苍老干涩的声音说:“走,跟我到隔壁去。”她说完就转身往外走去,阿和他们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走出厨房,来到隔壁的房间。这里是她和丈夫的卧室。靠墙的地方摆放着一张朱红色的雕花木床,木床上雕刻着鸳鸯戏水的图案,床边放着一张暗红色的书桌,挨着书桌摆放着一个样式古朴的老式梳妆台。
老太太走到书桌前打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从里面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来。她拿着手里的这张照片看了良久,像是透过漫长的岁月看到了往昔的岁月,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渐渐露出少女般朦胧的笑容来。她笑着将照片递给阿和,用轻快的语气说:“看,这是婆婆我年轻时的样子。”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女孩穿一件白衬衫,黑裙子,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一脸的青涩和天真。由于照片已经有些模糊了,所以并不能看清五官,但看脸型的轮廓,依稀是个美人的模样,两只乌溜溜的麻花辫像是鸟儿收拢的翅膀,仿佛下一秒就会带着主人乘风飞走。
“婆婆您年轻的时候真漂亮!”阿和由衷地赞叹道。
“嗯,婆婆年轻时漂亮的像仙女一样。”小光点头附和道。
老太太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你们几个刚才一定是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偷吃我厨房里的白糖了吧!这小嘴巴一个赛一个的甜。”说完,又叹了一口气道“不过我年轻的时候确实是很漂亮的,应该是遗传了父母的优点吧!我有时候想不起他们的样子时,就拿出自己的照片看,想象我的眼睛是父亲的眼睛,他现在应该多少岁了,眼角应该有几条皱纹。我想着想着,就会特别想念他们,我多想回去看看他们啊!”
“婆婆的家离这里很远吗?”阿和问。
“我也忘记究竟有多远了,因为我已经离开家太久,久到我把回家的路都忘了。”
“老婆婆您不是绿光城的人吗?”阿和好奇地问。
老太太笑了笑,伸手拿过照片,一只手拿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照片上的模糊影像,脸上带着迷醉的表情坐在床沿边喃喃地说:“这些年我一直都把自己当做这里的人,也很少再去想念我的故乡,我常常安慰自己,想它做什么呢?我的丈夫,我的子女,我的孙子孙女,都在这里,我的家也在这里。那个曾经的故乡,只是我前世的故乡,上一世的我早就已经死去了。就算是我现在再回到那里,又有什么用呢?这一世的我,根已经生在了这里,再回到那里也只会水土不服,无法生存,倒不如不去回忆,免得徒增烦恼。”
说到这里,大滴的眼泪从她的眼里涌出来,她把照片放在膝盖上,双手捂住脸,似乎想要捂住从眼里涌出的泪水,又似乎只是想要捧住被太多悲伤压住的头颅。
“婆婆,您怎么了?”小光担忧地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颤抖着身体,用双手捧着脸,无声地落泪。过了几分钟,她终于从那阵难耐的悲伤中挣脱出来,缓缓将手放下,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接着说道:“婆婆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像你们这样离开父母,远离故乡,到外面来闯荡。那时以为天高地阔,每一个地方都比自己所的家乡要精彩美丽,可是我走出来不久,就来到这个城市,被迫留在了这里,给一个陌生人做妻子,还为他生儿育女。”
她的话让三个孩子惊讶地睁大眼睛看着她,仿佛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捏着他们的脖子和心脏,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开,心畏缩地缩成一团,剧烈地跳动着。 过了半晌,阿和吞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小心翼翼地问:“您那时是被迫留在这里的吗?和那个女记者一样?”
老太太皱着眉头说道:“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去想了,我的根已经扎在了这里,这里就是我的故乡,可是那个姑娘不一样,她还那么年轻,我不想她以后也和我一样。”
“她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在哪里呢?”小光急急地问道。
“她触犯了我们这里的律法,本该判以火刑的,可是因为她是女人,而且还是从外乡来的女子,所以城主开恩,将她赏给了秘书长做妻子。让她给秘书长生儿育女,以功抵罪。”
“她触犯了什么律法?竟然要被施以那样重的刑罚?”
“她在我们处决人犯的时候,躲在人群中偷偷拍照,被警察发现了。”
“那也罪不至死啊!何况还是判以那样严重的刑罚!”小诺小声地说道。
老太太苦笑着说:“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不管是外乡人还是本地人,只要在绿光城的土地上,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定。”
“婆婆,那个女记者现在就在秘书长的家里吗?那我们要怎样才可以救她呢?”阿和问。
“我听说她到了这里之后,一直在想办法逃走,当然她并没有成功,每次都被抓回来了。她见逃走无望,就开始绝食。我和她一样,都是来自他乡,被强留在这里的,现在我已经老了,也给绿光城生下了八个子女,在社会上也得到了人们的尊重。所以,我待会儿会叫人给秘书长传口信,叫他带他的二夫人到这里来,我将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导她。我想,他一定会带那个姑娘过来的,到时候我会找个机会把他支走,你们就带着她离开这里吧!”老太太沉着地安排道。
“那我们带她走了,您怎么办呢?她不见了,那些人不会找你吗?”阿和不放心地问道。
老太太欣慰地笑着说:“没关系,到时候我就对外宣称她是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投河了,这几天上游一直在下暴雨,河水暴涨,水流湍急,莫说是一个了,就是一头牛掉进水里,也会被水冲走。她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我只是一个老婆子,又怎么能拉的住她呢?到时候,他们最多责怪我几句,不会因此而怪罪我的。”
安排好一切之后,老太太就走出去了,她要去找人帮她带口信给秘书长。阿和和她的小伙伴则激动不安地回到房间收拾整理自己的东西,为晚上的营救做准备。其实东西也没什么好收拾的,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本来就少,很快就都整理好装进书包里了。
阿和把收拾好的挎包和褡裢放在桌子上,就从楼上走下来,去河边看她的马。枣红马吃的肚子胀鼓鼓的,闭着眼睛睡着了,听到阿和的脚步声,又机敏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小主人来了发出亲热的低鸣声,晃动着脑袋,向阿和走去。阿和走到它身前,伸出手去抚摸它脖子上的鬃毛,它咧着嘴巴,张开鼻孔,舒服地直哼哼。它最喜欢小主人这样抚摸它的脖子,或者是揉它油光水亮的鬃毛。
阿和摸了一会儿它的鬃毛,又拍拍它的头,走过去解开拴在柳树上的绳子,牵着它到河边去喝水。河水似乎又涨了一些,灿烂的阳光照在浑浊而湍急的水面上,荡起一阵阵亮晃晃的光芒。阿和盯着反射着光芒的水面看了一会,就觉得眼睛有些花了,头也有些晕晕的,喝醉了一样,满世界都是白光。在这片白光中,她仿佛看到自己的黑鸟,在一片亮堂堂的金光中飞翔,明亮耀眼的光芒将它身上的羽毛都照亮了,变成了透明的而耀眼的白色。
她眨了眨眼睛,想看的更真切一些,眼前却只有一片耀眼的光芒了。“黑鸟,是你吗?你在我的身边对不对?”她欣喜地看着天空问道。
四周静静的,只有水流的声音,马儿吃草的声音,虫鸣声,鸟语声,但是没有黑鸟的声音。她凝神听了半晌,在这片静谧之中舒展眉头微笑起来。虽然她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但是她已经感觉到了,她的黑鸟就在她的身边。
她开心地笑了起来,快乐地抱了抱枣红马的脖子。她突然发现她的小马驹竟然在她不察觉的时候悄悄长大了,已经长成了一匹高大威猛的成年骏马了,它身上的毛油光水亮,四条腿强健有力。她欣喜地看着它,满意地拍了拍它的头,夸奖道:“小伙子,你可真帅气啊!”
枣红马用头蹭了蹭她的手,又低下头继续吃草。阿和看了看周围的柳树,挑了根最大的,爬上去,坐在粗壮的树枝上,靠着树干静静地看着马儿吃草。灿烂的阳光穿过树荫,在她身上洒落斑驳的光影,微风徐来,这斑驳的光芒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在她身上跳跃,消失,然后新的光斑又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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