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迟暮

作者: 铿_a07e | 来源:发表于2021-10-31 17:51 被阅读0次

    “这顿饭我请,谁都不许抢。”

    老陈大手一挥,满脸通红,谁敢抢着结账就和谁急。手机一扫,指头一点,半个月工资下去了,大家喧闹着各回各家。

    三个小时后,老陈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AA,不然这个月没钱吃饭。把钱转给他后,我跟老陈就没了联系,听说他借了一笔款,在城市的各个地方辗转,操持某个项目。

    时隔三年,四月的午后,他在微信上突然给我发语音,大约十多条,我一句接着一句听,原来他准备结婚了,最后一条消息终于不是语音,而是文字。

    “今晚八点,河边酒吧。”

    我是完全不想去,三年来身体状况每日愈下,尿酸更是高得不行,喝了肯定要痛风,而且三年不见就约见面,很难不往借钱方面想。

     “把之前AA的钱还你。”老陈又发了一条信息。

    于是,看在和老陈一场相识的情面上,三个小时后,我穿了一身黑色走向河边酒吧,顺路到药店买了盒止痛药。

    老陈还是和三年前一样,坐着有些驼背,神色中充满疲惫。

    “好久不见了,过得怎么样?”他招手叫了服务员。

    “不怎么样,公司发不出工资,每个月除了吃饭就没钱花,花呗都还不上了。”我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看看名字,又看看价格,选了一杯名字和价格比较温和的酒。

    “刚进公司的时候听你说工资很高的啊?”老陈心不在焉,看了看自己的卡西欧手表,眼睛盯着不远处的桌子,那里坐着一个绿色衣服的女生,看上去很寂寞。

    “今晚怎么突然地叫我出来。”我也朝那边瞟了眼,只是灯光昏暗,看不清长相。

    酒上来了,不满一个杯,浅蓝色液体,像喝醉的晴天装在杯中。

    “我准备结婚了。”老陈把眼光收了回来,眼中隐约闪过一道光。

    “挺好的,女人是男人最好的学校。”我喝了一口浅蓝色的酒,晴天在口腔中荡漾开。

    老陈不发一语,从口袋里拿出盒烟,抖出一根,擦燃。正值四月,也许空调温度太低,他的手瑟瑟发抖。

    呼,万宝路的烟雾于昏暗空间扩散,仿佛酝酿了一个世纪,老陈终于开口。

    “如果女朋友给你戴绿帽子了,你觉得会有什么表现?”

    四周的喧闹瞬间隔离开去,老陈手中燃烧的烟丝嚓嚓作响。我没能回答老陈角度刁钻的提问,为了掩盖提问的尴尬,老陈一杯接着一杯地喝,如果不是他不胜酒力趴在桌子上睡着,老陈可能会在酒吧长眠。后来那个绿衣服女生走过来,一语道破真相。

    原来她就是老陈的未婚妻,那晚老陈像只幽魂似的回去了,临走前醉酒的老陈一直喃喃自语,说什么雨漫金山。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中学的百日宣誓,无所事事的五一劳动节假期,这是逝去四月留在脑中的回忆。五月的到来,家里亲戚也应节地劳动起来,纷纷给我介绍对象。

    “老大不小了,过两年快三十了吧。”

    “我同学的女儿就很合适,过两天见个面!”

    在这般机缘巧合之下,我成功会见了三个年龄比我大至少十岁的离异妇女,来见面的时候还带了个念初中的弟弟,她们迫切希望弟弟能够成为我的儿子,但有些事情要讲缘分。

    第四个女人比我大五岁,离异,自己开了家宠物店,儿子给前夫带。她的右眼有些僵硬,好像只会盯着一边,后来我知道那就是义眼,闹离婚的时候弄的。她约我在小区的沙县小吃见面。

    城市的天气一直不见放晴。那天,她蘸着醋和花生酱,津津有味地吞了四笼蒸饺。

    临走时,她拉住我的手,说我长得像她的前夫,我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送你一只猫吧,本来是留给我儿子的。”

    “我对猫毛过敏,而且我们年龄相差太大。”我左手一挥,表示拒绝。她却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第二天,抱着猫出现在我家门前,把猫留下后,她就离开了,微信拉黑、手机不通,好像从未存在过。自此以后,我便被她的前夫找上门,有事没事总会打我手机,把我全家祖宗问候一遍。

    猫是短毛猫,银灰色,脖子上挂着名牌。

    饭团,这是她的名字。

    偶尔看着饭团,会不自觉地产生恍惚之感。如果我足够幸运,能够有一名恋人,大概也像饭团一样,一声不吭地蹲在客厅的一个角落,悄无声息地互相感受对方的气息。

    两个月眨眼而过,老陈结婚那天,我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新娘比那晚看见的还要漂亮,动人得像书里的诗词,那样美丽的女孩,也会让自己的未婚夫承受出轨之痛吗?

    老陈接受了所有人的祝福和我的疑问,正式成为了一个有妇之夫。饭团好像对这场婚礼很感兴趣,我从婚礼现场回家的那天,她吃了两碗猫粮,小小的身体顿时胖了一圈。

    七月,老陈朋友圈对我屏蔽了,他以前的朋友圈里还有另外一个女孩。

    但那都不重要了。

    我想我们之间的友谊应该接近尾声。这没有什么,毕竟已经在这个世界经历了接近三十年的岁月,总要送走一些东西,希望他一切安好。认识他的时候还是初中一年级,几乎是十五年前了,二十岁以后,人生仿佛就开启了二倍速,可以变化的东西越来越少,能够留下的东西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七月的末尾,是夏天过去了一半的时候,饭团已经长大了不少,她开始喜欢在屋子里走动,偶尔会闻一闻椅子腿和沙发底部的灰尘,开宠物店的女人前夫依旧给我打来电话,热情地“关心我”。我的公司却因为某些原因业务受阻,谣言四起,准备退休的同事也说要提前辞职回家带孙子,随手推荐另一家公司的HR给我。

    一个星期后,那个同事就从公司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与此相对应的,我的工资也被告知要减少三分之一。扣掉每个月的房屋贷款和开车的花销,能够剩下的钱不多。

    我最终联系了那位好心同事留给我的HR微信,在三线城市,能够让人满意的工作少之又少,多了解一下又如何呢?

    HR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穿着正装的女子,我看着照片沉思了十秒,十分肯定她就是我初中时代暗恋了三年的女生—小欢。她接受了我的好友申请,但没有说一句话。临近傍晚十二点,我才看见她给我发了信息。

    “你是阿言?”言是我名字的简称。

    “不是。”我看了一眼窗外的天空,非常阴沉,好像很久都没见过晴天了。

    小欢没有回复,她的朋友圈都是招聘广告,看起来是个工作微信。念初中时,坐前排的小欢总是会转过头装作和什么人说话,眼神往我身上飘。

    真是美好的年代,睡觉前,特意看了一眼小欢的微信头像,五官确实端正,当女朋友也不坏,我心想。

    抱着这样的美梦,我成功地忘记设定闹钟,第二天差点连裤子都没穿就出门,饭团少见地对我叫唤着,我只是拍拍她,示意一切安好。

    公司里的工作量少了一半不止,我不时瞄一眼手机,看看小欢有没有给我发微信,领导看到了,临近下班时把我喊到办公室。

    领导和颜悦色地倒了一杯茶,让我坐下,我于是站着,看着他喝了一口,满脸享受。

    “小言,来这里多久了?”领导看我站着,低头喝茶,不再说什么。

    “五六年了吧,大学毕业那会儿就来了。”

    领导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大意是公司业务收缩,我要“暂时”离职一段时间,最多不过一年,让我重新回来上班。

    我没办法拒绝,虽然是国企,但我只是临时工,这还是爸爸在去世前动用他最后一点的人脉给我争取来的。那个时候我大学刚毕业,到外边找了个乱七八糟的实习,钱没挣到,倒是把大学攒下的储蓄给人骗光了。和老陈的结婚多少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领导那天倒是非常热心,执意让我明天再收拾东西,今天就先回家,而且还额外说明,今天也会算我考勤,照样给我算工资,我看了眼时间,比往常下班还晚了些。回家的路上我没有坐公交车,因为末班车在半小时前就开走了。

    随手滑动手机,给小欢发了个我认为极其有趣的表情包,收到了一个红色感叹号,天气预报APP也应景地发出红色预警。

    “明天,暴雨。”我自言自语,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明天过后,我大可以睡个天荒地老,即便是雨水把城市淹没,我也安然无恙,至少我不用担心上班会忘记穿裤子。

    傍晚空气有了些凉意,干涩的眼睛没能习惯过来,风一吹,眼眶就湿润了。好像头顶的天都压到身上,我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回到家,饭团饿得嗷嗷直叫,我从厨房里找到了猫粮,给她满上,但她只是闻了闻,便用爪子一把推开。我寻思着是不是团子得了富贵病,吃不惯从网上买的猫粮,外面“唰”地一声下起大雨,窗户没关,雨顺着风在客厅呼啸,我拼命拉起了窗,身上已经湿了一大片。

    狂风夹着雨在屋外狂舞,阳台的衣服一件接着一件往外面飞去,纷纷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自由。直到阳台的衣服全部重获新生,雨也没有变小的趋势,而且越来越大,大得就连五米以外的是宇宙边缘还是太平洋的边境都无法确定,拿出手机再看一眼,原来红色预警是今天。紧闭的窗瑟瑟发抖,好像随时要和暴雨一起飞向自由。

    雨大得前所未有,整座城市几乎被豆大的雨水覆没,新闻频道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播送暴雨带来的影响,这座城市上一次下这么大雨,似乎还是小学时代。但那时爸妈都还在,只要安稳地睡一觉,一切都会恢复如初。

    没怎么吃东西的饭团在我脚边突然躺倒在地,嘶哑地叫着。这时我才意识到饭团病了,我却浑然不觉。她嗷嗷叫着,声音越来越弱,不过一分钟,就停止了呼吸。

    和很多东西一样,我没能把饭团留下。雨下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的清晨骤然而止,我驱车到数公里外的郊区,把她埋在了城市的尽头。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少年迟暮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xwgoa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