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作者: 珍妮的后花园 | 来源:发表于2024-02-29 17:21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村里老周夫妇婚后一直无生养,经四处求医问药调养了三四年,才生下一女,取名思露。那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心肝宝贝,两口子是捧在手里怕飞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原以为这辈子就得这一女,没想到三年后,竟又生下一女,取名思敏,接着第二年又生下一子,取名思聪。可真是祖宗保佑,两年又凑上了个“好”字。三十好几的年纪老来得子,真是可喜可贺,这下得以延续周家香火了,总算是对得起周家祖宗了。老周在祖宗牌位前烧了一堆纸钱,给先人托信,告诉他们周家有后了。

    思敏大抵是投胎时运气不好,既没当成老大,也没当成老幺,偏是在中间投胎成了老二,既没有享受过姐姐当年的独宠,也没有弟弟此时集全家宠爱于一身的殊荣。 却因着姐姐年长先去上了学,爸妈又整日要忙于农活,小小年纪的思敏便要担负起照看弟弟的责任。又因为自己是姐姐,平日里偶有跟弟弟发生争抢吵闹,老周夫妇也是不问缘由先呵斥思敏一顿。妈妈嘴里千篇一律的话就是“你是姐姐,你要让着弟弟。”而面对与姐姐之间的争执时,妈妈又是另一套经典说辞“她是你亲姐姐,你啊,就是犟啊,吃不得半点亏啊。”

    慢慢地,思敏习惯了让,让姐姐,让弟弟,好东西都是他们的。老周夫妇成功地教会思敏在弟弟面前做一个好姐姐,在姐姐面前做一个好妹妹。

    随着年龄慢慢地长大,思敏发现自己在家里的地位特别地尴尬,爸妈关注的永远是姐姐思露和弟弟思聪,自己大多时候是隐形的。饭桌上他们谈论是思露的学习,是思聪今天玩得开不开心,她只是低头默默扒着碗里的饭菜,偶尔说到高兴处,她想插上两句话,很多时候会被老周夫妇以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的理由打断了。她只能把含到嘴里的话又自己吞回肚子里。

    周家本是世代务农的,却偏生出姐姐思露这块读书的好料子。看着思露捧回的一张张奖状,有三好学生奖,有优秀班干部奖,有班级第一名奖等等,这让老周夫妇在村里长了不少脸面。每到考试后拿通知书的时间,老周夫妇总是满脸堆笑,眼里全是思露为他们带来的骄傲。弟弟思聪虽不及姐姐的成绩好,但因着弟弟是男孩,是老周家的香火,就足以得到爸妈更多的重视。而思敏读书成绩平平,没有半分出色之处。她能引起老周夫妇关注和重视的就是放学后圈里的猪有没有喂,天黑了鸡有没有赶回笼,第二天的猪草有没有割回来 。思敏也不知道从几时起,这事儿她就自然而然地接过手了。

    思敏小学毕业那年,老周两口子商量着,家里三个娃上学实在吃不消,得留一个帮家里干活了。思露上初三了,不但学习成绩好,各方面表现都很优异,老师说思露是棵好苗子得好好培养,这肯定是不能耽误的。思聪年龄小,又是男孩,将来可是老周家的门面,不管成绩如何都得多读书才行的。便只有思敏,成绩一般,想来也读不出个什么名堂来,到不如帮着干活帮补点家用,等将来把姐姐和弟弟供出来了,他们有了出息,以后也少不了会帮衬思敏一把。

    思敏虽不情愿辍学,但奈何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从此也只能放下书本,跟大多数农村失学孩子一样,忙碌于厨房灶头和田间地头,从此与土地为伍。

    思敏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兴许是遗传了老周的基因,个子长得高,又结实,人也勤快,干起活像个小大人般。平日里打猪草喂猪,煮饭做家务样样不落,农忙里担粪浇菜,收麦子,掰玉米,打谷子都不在话下,思敏从不偷懒,活也干得漂亮,家里也收拾得井井有条,这让老周夫妇是省了不少事。村里人都说老周夫妇好福气,思敏能干又勤快,是个懂事的娃,老周哈哈笑着说:“哎,没得用,读书读不了啊,脑壳笨,只有干农活的命,不像思露和思聪是会读书的。”

    思敏起初也不在意这些话,想着大人们说话,小孩子不能插嘴。老周兴许是心虚,怕人说他偏心,便总是见人就说是思敏读书笨,不是家里不让她上,是她自己读不了。这样的话听得多了,思敏的心里也委屈起来,凭啥自己干着最累的活,还要被说得一文不值 。终于有一天在老周又跟人闲聊过后,思敏对老周发起了质问:“不是我不去读书,是你们不让我读的,是你们要我回家干活的,为啥老说我没用来贬低我?”看着怒气冲冲的思敏,老周一脸不屑的笑:“哟哟,还说不得呢?你本来就没得你姐和你弟会读啊,还犟个啥劲儿?”

    气得思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憋着一肚子委屈和怒气没处撒。便只能在喂猪的时候就把这气撒在猪身上,她拿起竹杆“啪啪啪”地打在猪身上,一边吼着:“快吃啊,吃了长快点啊,长大了就好把你卖了……”

    二.

    思敏辛苦喂了半年的肥猪终于出栏了,她高高兴兴地等着爸爸给她分钱,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花这十块钱。那时老周为了鼓励思敏多干活,就跟她说喂一头肥猪出栏,就给她十块钱。思敏眼看着老周清点完卖猪钱,却装进了口袋,丝毫没有要给钱她的意思。

    思敏看着老周,等啊等啊,老周只顾抽着烟,吐着烟圈。思敏喊了一声“爸”,老周“嗯”了一声,思敏又喊了一声“爸”,老周又“嗯”了一声。

    思敏说:“我的十块钱呢?”

    老周问:“啊?啥你的十块钱?”

    思敏说:“你说了的喂一头肥猪给我十块钱的。”

    老周一拍脑袋:“啊?我说了吗?“

    思敏说:“说了的,喂一头肥猪给十块。”

    老周嘿了一声:“哎,你小娃家拿钱做啥?你懂点事啊,你姐你弟上学正花钱呢,你天天在家又不用花钱的。”

    思敏说:“你说了的喂一头肥猪给我十块钱的。”

    思敏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思敏妈也附和着说:“别一天盯着你爸手里的钱,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这次就不要了,等以后有钱再给你啊。”

    思敏“哇”地一声哭出来:“我只要十块钱。”

    老周一看思敏这架势是非要到这十块钱不可。他伸手指了指思敏说:“看你那点出自息,动不动就哭哭,都说这钱有用处的,你别想了。”

    思敏知道爸妈就偏心姐姐和弟弟,他们只想自己帮他们干活,压根就没打算过要给她十块钱,她心里委屈得很,但又无奈何。爸妈不给,她也不敢去抢啊,委屈也只好吞回肚子里。

    接连几天思敏都垂丧着脑袋,脸拉得长长的,一副我不高兴,我在生气的样子。刚好被隔壁二婶看到,便问她是咋地不高兴了。思敏便一股脑儿地将事儿缘由说出来,婶子也为思敏抱不平,说你这爸也真是太抠门儿,心眼都长歪的,尽把钱给思露和思聪用了。婶子一席话让思敏更感觉自己成了家里干活的机器,一脸眼泪吧啦的模样真叫人心疼。婶子怂恿思敏以后别那么傻,干活别那么卖力,赚了钱都给姐姐和弟弟,自己一分捞不着。

    思敏听了婶子的话,便对老周夫妇也有了怨恨之心。她想总得要干点什么来表示反抗,不能老受他们的压迫,于是她开始消极怠工。以前干劲十足的她,现在干活毛躁拖拉起来,有时候故意不把活干好,时不时还故意把东西摔得砰砰响,惹得老周一个劲地喊:“敏娃,你别把东西摔坏了,你这点活都干不好,有啥用?”

    思敏开始跟老周夫妇对着干,爸妈喊她往东,她非得往西,爸妈叫她撵鸡,她就得去赶鸭。骨子里有了反抗意识,不再顺从爸妈的安排。惹火了的时候,思敏就说老周比周扒皮还黑心,人家周扒皮是压榨长工,可他倒好连自己的娃都要压榨,说他没人性,没良心,气得老周拿起扫帚撵了她几条田坎。直到后来思敏妈悄悄给了思敏十块钱,思敏才又恢复了干活的积极性。

    思敏十六岁那年,到镇上办了身份证,要跟着同村人一起外出广东打工。其实思敏并不向往外面的世界,她只是不想再呆在家里。她想着只要能离开这个家,离老周夫妇远远的,去哪都可以,自己挣钱自己花,管它多少,能养活自己就行,在家里活没少干,要个三五块钱还看脸色。

    老周想着思敏出去打工也好,女娃家在农村除了干农活也没有别的事,更别谈什么前途了,只能是到了年纪相个亲,照样还嫁个农民继续干农活,这一辈子就这样了。走出去外面闯闯,没准能有别的出路,也能比在家里干农活挣得多。而且思露上大学了,思聪也要升高中了,正是要大把花钱的时候,能有个人出去挣钱也是好的。

    思敏兴许是猜透老周的心思,给老周放了狠话,别想我给你寄钱,别想压榨我来你养你大女儿和小儿子,我挣了钱是我自己的,不可能给你寄的。气得老周直吼,赶紧滚,你长大了,翅膀硬了,老子白养你了,有本事走了就不要回来。

    思敏为着要离开这个家而高兴,但思敏妈有些舍不得,虽然平时有些偏心眼,但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娃,去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是一个女娃子,一时间,不舍和担心都涌上心头。但她的挽留在思敏看来只不过是要她留下来继续压榨她的劳动力,思敏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家,去开辟自己的小天地。

    思敏妈把给思敏带的生活费用布缝到了里衣的内层,一遍一遍地叮嘱思敏要把钱装好,要照顾好自己,到了广东找到工作了记得写信回来。思敏妈一边说一边掉下了眼泪,面对妈妈这样的关心,思敏感到有些陌生,但又很欢喜,原来妈妈还是爱自己的。她还是会因为担心自己而掉眼泪,这一刻思敏感也受到了来自妈妈那份特别的爱,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她的心里也隐隐有些不舍。

    三.

    初到深圳的思敏被街头闪烁的霓虹灯晃花了眼,她的心里既兴奋又有些惊慌无措,她被这城市的繁华深深地吸引。

    在老乡的帮助下,思敏进了一家电子厂,成为了一名流水线工人。思敏高兴自己终于脱离了那个天天干活被压榨又没钱的家。在这里,没有风吹日晒,不用肩挑背扛,干活也是坐着的,只是动动手的事。这些活看起来轻松简单,只是动作要非常的快速,思敏在经过简单的培训后就正式上岗了。

    刚开始,思敏手生,不熟悉的流程,手忙脚乱的,自己一刻也没停地干活,却总供应不上后边的工友,面前的货越堆越多,总被前后的工友催促着。干一天活下来,肩酸背疼,胳膊肘都抬不动,她没想到这看似轻松的活,竟然比在老家挖地还累人。

    刚进厂的思敏也没个熟人,也没个可说知心话的朋友,晚上下班后躺在宿舍的铁架床上。她的眼泪竟不自觉地溢出眼眶,她想家了,想妈妈,想姐姐和弟弟,也想那个比周扒皮还黑心的爸爸。

    慢慢地时间做得久了,所谓熟能生巧,思敏也摸索出些窍门,动作麻利起来,干起活也轻松多了。跟周围的工友也渐渐熟悉起来,下班吃饭,休息,都跟工友们一起有说有笑,渐渐地不再感到孤单。

    第一次领工资,她上了半个月班,拿到了二百八十块,她揣着这钱,心里乐开了花。这是第一次,她拥有这么多钱,是她自己挣的,可比喂一头肥猪赚的钱多太多了,最重要的是,这钱她可以自己做主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没有人能管她了。她约着工友一起去厂区外的饭馆加了两个炒菜饱餐了一顿,犒劳辛苦了这么久的自己。又去逛夜市买了一身新衣服新鞋子,还买了以前在农村时都没有用过的洗面奶护肤霜。她想啊,既然到了大城市就要有城市女孩该有样子啊。

    她跟家里写信,说自己一切都好,工作也习惯了,以后每个月都会有工资领的,能养活自己,照顾好自己,让他们放心,不用惦记她。

    来信是弟弟代笔的,姐姐已经上大学去了不在家了。妈妈说要她照顾好自己,钱财要保管好,在外面不要轻易相信别人,要是不习惯就回来。爸爸还说以后每个月领工资,可以留下一部分生活费,把多的钱寄回家,会给她存起来,以后当嫁妆,她在外边带着钱不方便不安全,要是丢了可不得心疼嘛,钱还是存在家里放心。

    思敏在心里“呸”了一声,知道爸爸又想诓她的钱,她可不会上当的。但后来宿舍里发生了两件失窃事件,都是在刚发工资时,听说丢钱的人哭得稀里哗啦,骂遍了小偷的祖宗十八代。可厂里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是出了个通告请大家保管好自己的钱财,请保安部加强巡查。丢失钱财的人也只有自认倒霉。

    她跟身边工友一打听,无论年轻的还是老的,已婚的还是未婚的,他们都是发了工资留下生活费就把钱寄回家里。有的是要寄钱回去养家糊口的,有的如她一般的年轻姑娘要么是帮衬家里,要么寄回家里父母给攒着。钱还是寄回老家才安心。

    思敏工作熟练后每个月能拿到七百来块的工资,有时候货多加班多点能拿到八百多。想想以前自己要10块钱都是奢望,而现在自己每个月都有七八百块钱,高兴之余她又感到紧张和担忧,她不知道这么多钱要往哪里藏才安全。她想到了思露和思聪,一个大学,一个高中,都是花钱的时候,便给他们各汇了二百块去。

    她给家里写信,跟妈妈商量把钱寄回去她,妈妈很高兴,夸她懂事,能干,会挣钱了,说会给存她起来的。后来每个月发工资后就到邮局汇五百块回老家,剩下的就自己零用。思敏每寄一笔钱,都在小本本记上一笔账,看着逐渐增加的数字,她感觉自己的面前堆了个小金库,她就这样看着那金库不断膨胀,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心。

    随着与家人距离的拉远,思念也愈发浓烈起来,与家人之间的隔阂也慢慢愈合。爸妈在信里也会对她嘘寒问暖,问她什么时候回家,也给她讲思露和思聪的学习,跟她讲村里的新鲜事。她写信跟妈妈说在这里只要勤快肯干,都能赚到钱,自己一定会努力的赚钱,等攒够了钱回来学一门手艺,将来也可以开店养活自己,不用天天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活。

    思敏离家的头一年,家里经济比较拮据,老周把思敏寄的钱,挪了一些交了姐姐和弟弟的学费和生活费。后来老周夫妇跟人学种西瓜,虽是辛苦,但卖瓜的收入还不错,手上也逐渐宽裕起来。老周便到银行开了个户头,想把思敏每个月寄的钱往上头存一些。但天有不测风云,老周在一次干活时不小摔断了腿,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回家又在床上躺了三月不能干活。原来逐渐宽裕起来的生活又只能依靠思敏每月寄回来的钱维持。

    思敏在外打工三年多,她打响心里的小算盘,计算着这几年寄回家的钱也有一万六七了。她知道家里有开销,姐姐和弟弟上学要花钱,姐妹之间相互帮助也是应该的,就算给他们花掉一半,再怎么着给自己剩个六七千块也行。她盘算着用这些钱去学美容美发的手艺,以后自己开个美发店也是不错的。

    思敏跟厂里请了一个月假,踏上了回家的火车,决定先回家打探下行情。此时的思敏不再是以前那个乡村姑娘了,经过三年多的城市熏陶,她褪去了几分乡土气,换上了城里牛仔裤和休闲鞋,显得十分干练,又充满青春活力。三年前的小姑娘变得成熟稳重了,思想也日趋成熟,对于曾经跟爸妈之间的争吵和不公平待遇也已经释然。

    四.

    归乡的人似乎都有一种近乡情怯的心情,下了火车又转汽车,到县城又转车到镇里,一路上的景致越来越熟悉。这里没有深圳的高楼大厦,没有深圳的车水马龙,但这里有种熟悉亲切的味道,看着窗外一排排向后退去的树木,看着远处那些低矮的房屋,思敏的心里不由地激动起来。她很想马上回到家里,但想起当初临走时跟老周闹的别扭,叫她走了就别回来,她又有点扭捏起来。

    汽车在乡道上行驶着,她远远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她要下车的路口。等到车开近时,她看清了,那是妈妈背着背篓来接她,给她背行李的,回家那三里地的乡间小路,箱子托不动。看着三年多没见的思敏,妈妈眼里泛起了泪花,她拉着思敏的手,半响没说出话来,伸手摸着思敏的脸说:“我敏娃瘦了,我敏娃终于回来了。”

    思敏又感受到妈妈那份久违的爱了,她想,外面的世界千好万好,都不如妈妈的怀抱温暖,思敏也不禁眼含热泪。妈妈把行李箱放里背篓,思敏想要拉过绳子自己背,被妈妈轻轻地拉开了:“我来背,我来背,我敏娃这几年受苦了”。

    妈妈背着行李走在前边,思敏在后边跟着,看着妈妈的背影,那背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挺直了,一时间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就这样沉默着。还是妈妈先开了口,说爸爸已经买了肉回来在家煮饭了,回去就可以吃饭了,姐姐和弟弟都还在学校,等放假就回来。思敏突然有些期待了,好想吃上一口家里的饭菜,老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还真是这么回事。

    思敏说:“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爸爸煮饭。”

    思敏妈说:“你爸爸是会煮饭的,他说敏娃太久没回来了,要给敏娃煮一餐饭。你爸爸,还是心疼你的。”

    听着妈妈说的话,以前对爸爸的那些怨恨也逐渐消散开来,此刻心里只有满满的期待。

    思敏到家时,看到老周正蹲在灶前烧火,她走近喊了一声“爸”,老周“嗯”了一声。

    思敏说:“爸,我来吧。”

    老周说:“你去歇着,我来煮。你看你都瘦了。”

    思敏看着这样的老周,没来由地心里一暖,原来爸爸并不是那样冷漠的,他也是知道心疼自己的。或许每个刀子嘴的父母心里都藏着有柔软的一面。

    中午饭端上桌的是三菜一汤,酸豆角炒瘦肉,青椒炒五花肉,炒茄子,还有一个肉片汤。这些都是思敏当初在家时隔半个月才能吃得上一回的,是熟悉的味道。这一桌菜是老周亲自烧的,以前的老周从不煮饭,这次是为了迎接他的敏娃回来。

    厂里的饭菜样式虽多,但没有油水,特别是青菜白菜之类的,纯属水煮,不见半点油星,所谓的肉菜也只是几片肥肉而已,吃得久了嘴里寡淡得很。只有家里的饭菜,才是最合胃口的,永远吃不腻的。

    老周像招待贵宾似的,给思敏把饭装上,又给她夹了两筷子青椒五花肉。对思敏说:“敏娃,快吃啊,你喜欢的炒五花肉,在外头这么久肯定没吃好吧,看你都瘦了。”老周的声音有些哽咽。

    五花肉送进嘴里,这是思敏三年来没有尝到过的味道,她的眼眶突然有些湿了,她赶紧低头扒饭,怕眼泪掉下来,怕老周夫妇看到。

    五.

    思敏是勤快的,第二天就要跟着老周夫妇上地里干活。老周以前老指使思敏干活,如今倒是心疼起女儿,说思敏在外打工,工作辛苦,难得回来就好好休息。让她村里到处走走看看,见到熟人打个招呼啥的,要实在闲的话,就在家煮下饭,地里的活有他呢。

    村里的消息散播得特别快,大家都知道思敏回来了,如今是出落成大姑娘了,20岁啦,都到了出嫁的年纪啦。在大城市呆过几年,见的世面多了,穿着打扮再也时尚了许多,跟当初的那个乡下妹子竟是判若两人了。

    村里的大妈大婶们都张落着要给思敏介绍对象,谁家的侄子啊,谁家亲戚的亲戚啊,都想着要介绍给思敏。但如今的思敏也是大城市回来的,有见识有主见的人,一是不想这么早谈对象,二是同样在农村里的条件一般的,她可看不上了。老周夫妇原是没让思敏读书,本就觉得亏欠了,若还是找个农村婆家,天天干农活,那思敏这辈子也就没出头之日了。老周夫妇想着等思露和思聪读书出来了,混出个名堂,到时也能帮衬着思敏找个条件好些的婆家,所以也便帮着推脱了那些上门说媒的。

    思敏到镇上去赶过两次集,以前在家时很向往赶集,但很少有机会来赶集。如今她趁着这个机会把镇上的上街下街,还有各个小巷子都转了一遍。街上的理发店很少,有两家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姨在理发,就是长的给剪短,要么剪个留海,要么给修平了,没个样式的。这些阿姨都是老手艺,靠着这吃饭的。还有一些应该称之为剃头匠,他们不用门面,不用店铺,一个煤炉子,一口顶锅烧水,街边支个摊就行了,这种多半是给男子剃头的,更不用讲究啥。像深圳那样的比较新式的,可以洗头按摩,还有各式发型样式可以做的理发店,这小地方还没有。但她想这必然是一种趋势,会逐渐流行起来的,她琢磨着自己此时去学这门手艺,还是有前途的。

    过了两周,姐姐和弟弟都回来了,思聪拉着她要她讲深圳的故事,那是一座什么样的城市,那里是不是人人都能挣到钱。思敏便跟他讲深圳的繁华,夜晚的马上路灯火通明,不像乡下天黑就伸手不见五指,讲初到深圳时的紧张和不安,还有在电子厂与工友之间的趣事,还有自己的梦想。

    吃饭的时候,趁着全家人都人,思敏便提出了自己想去学美容美发的想法。姐姐在市里上大学,知识和见识是不必说的,她很支持思敏的想法,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审美和爱美的意识也在提高,她也认为美发行业是有发展潜力的。

    在得到姐姐的赞同和支持后,思敏开始描绘自己的未来,自己先去县城或市里看看哪里有招收学徒或是专门做这项培训的,花个半年时间来学习技术。然后去店里工作实习,顺便可以学习人家的经营方法,等挣够本钱就可以自己干了。将来先开小店,赚了钱再扩大生意,再请人帮工,她陶醉在自己的美好想象里。

    思聪作为男孩子,学生党也是最了解时尚和潮流的,现在连男孩子理发都要讲有型了,不再是以前那样随便剃短的,所以这个前景肯定是有的。思聪打趣着说:“学得好就开美发店,学不好就开理发店,万一再学不好就开剃头店,反正这手艺不亏。”

    思敏笑着要打思聪,说自己也不至于那么笨的,只要用心,肯定能学个名堂出来。思敏说起未来规划,脸上都放着光芒,好像这就是马上成功的事儿,姐弟俩也你一言我一语给思敏出主意。唯有一旁的老周一言不发,对思敏的想法不置可否。

    思敏转头看向老周夫妇,问道:“爸,你给我存的钱呢?有多少啊?你取些给我吧,我用来找培训班交学费。”

    老周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不定,时而阴沉,时而露出一个尴尬的笑。思敏妈扯了扯老周的袖子,老周应了一声,才慢悠悠地起身往房间走去。思敏妈看着思敏欲言又止。

    等老周出来时,拿着一本农村信用社的存折递给思敏。思敏高兴地接过折子,却在打开看到余额的那一刻,将存折重重地扔在了桌子上,起身离开了饭桌。

    不明所以的思聪拿起存折打开一看,原来存折上的存款日期是一年多以前的,总共存了六次500块,又取五次500块,所以现在的余额也只有500块。思聪把折子递给思露,看着老周问:“爸,我二姐的钱,怎么才只有500块?”

    老周一声叹息后,沉默着不说话。思聪又把目光看向了妈妈,妈妈才缓缓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因为老周摔断了腿,花了一大笔医药费,又好几个月不能下地干活,姐弟两要交学费,要交生活费,家里处处都要开销,就只有拿了思敏的钱给补了漏。想着等家里情况好转些,再给思敏补上,不曾想到思敏是个有主见的娃,要为自己谋划出路去学手艺,现在要钱没有,这事就藏不住了。

    六.

    思敏把自己关在房间,这些日子以来感受到温暖的一颗心,又跌入了冰窖,她原就没指望自己寄多少钱爸妈就能给自己攒多少钱。但这个落差也太大了,他们当初口口声声说要给自己攒着当嫁妆的,可是钱呢?全都被他们花掉了,他们一家四口才是亲人,自己只是一个干活的冤大头。她越想越委屈,趴在床上呜呜地哭起来,说周扒皮就是周扒皮,黑心就是黑心,永远白不了。

    老周夫妇听着思敏的哭声和骂声,心里百般不是滋味儿。都是自己的娃,哪有不疼的,只是事出无奈。思敏妈敲着房门喊思敏,想跟思敏解释关于钱的去处,希望思敏能体谅一下,将来定会给她补上。

    等了许久,门开了,思敏提着行李箱就要往外走。思敏妈哭着拉住她,说是因为爸爸摔断了腿不能干活,才把钱用掉的,以后有钱了会给她的。此刻,所有的解释在思敏的心里都是哄骗她的借口,她什么也不想听,推开了妈妈拉住她的手说:“你们就编吧,把我辛苦挣的钱拿去养你大女儿小儿子,你们但凡能想到我一点点,给我留个二千块也行啊......"

    “你们才是一家人,我就是捡来的吧,我走。”思敏一边说一边拉着箱子出门。

    思露上前挽留思敏,说是自己打碎了思敏的梦,但自己很快就能出来工作了,到时挣了钱给思敏交学费上美发培训班。思敏冷笑着说:“别说得比唱得好听,你们大学生的钱,我花不起,你有钱还是孝敬你的爸妈去吧。”

    老周本是心里内疚,但又拉不下脸给思敏说好话,这会听着思敏阴阳怪气的话,心里也是生气,大家长的威严劲儿又来了,他一拍桌子道:“用你几个钱怎么了?你能挣钱了翅膀硬了,你走,走啊,走了就别回来,我就当白养你一场了。”

    思敏愣了一下,想起三年前自己出门打工时也是这句话:走了就别回来。她想自己真是回来错了吗?她眼神狠厉地看了一眼老周,一字一句说着:“好,三年前你叫我不要回来,现在还是叫我不要回来,放心,你就是八抬大轿来抬我,我也不会再回来的了。”

    思敏拉着箱子就往外走,思敏妈哭喊着:“敏娃子,你回来啊,敏娃子,你莫走啊……”

    放完狠话的老周看着远走的思敏,心里也升起一丝悔意,但此时的思敏也不会再回头。思敏妈叫着思敏的名字哭得撕心裂肺。

    七.

    思敏一走又是三年,也不跟家里写信,家里按原来地址寄去的信也是石沉大海。老周看着因思念女儿而伤心的老婆,心里也后悔当初说话没过脑子,把话说得太绝,竟硬生生把女儿给逼走了。

    老周也想思敏,想着思敏小小年纪就帮着带弟弟,本该读书的年纪又辍学干农活了,十六岁独自出外闯荡,辛苦挣的钱,全给贴补了家用,自己一分没捞着。他后悔起当初思敏养肥猪的十块钱,自己都抠门得没有给她,还狠狠地骂了思敏一顿。想想自己当初都干的些啥事啊,难怪伤透了思敏的心。

    又到了第二年的夏天,这天太阳格外地热情,一大早就爬上了山头露出笑脸。老周夫妇正在收拾院子,听到屋里的电话响起。老周放下手里的活进屋接电话,讲了约莫两分钟,挂断电话就冲到院子里喊着:“快别收拾了,快去洗腊肉煮饭,敏娃要回来了。”

    老周媳妇听着老周的话,既惊喜又高兴,忍不住再次确认道:“啥?敏娃回来了?在哪啊?是敏娃打的电话吗?”

    “那还能假,跟露娃一起的,回来赶午饭呢。”

    两口子激动地扔下手里的活,便钻进了厨房,老周媳妇嘴里反复说着一句话:“敏娃回来了,终于回来了。”说着又看向老周:“这回,你要改改你那臭脾气。”

    老周“嗯嗯”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这回一定当个慈祥温和的父亲,一定不发脾气。

    中午时分,思敏和思露一起回来了,跟在思敏后边还有一个男的,长得倒是眉目清秀,就是有些瘦,个子也不高。思敏有些生硬地喊了一声“爸,妈”,拉过那男人介绍说叫周健,男人喊了一声“叔叔,阿姨”。

    四年了,曾经那个稚气的农村小姑娘,如今变成了成熟的大姑娘。老周夫妇眼角的皱纹也深了,头上也多了好些白发。思敏妈的眼泪又来了,老周说:“敏娃回来了要高兴,别哭哭啼啼的。”思露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妹妹回来了,我们要高兴才是,爸爸和妈妈一直都很想你。”

    吃饭的时候,思敏问老周要户口本,要去登记结婚。老周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即将成为他女婿的人,长得瘦就算了,个子还不高,在他眼里是及不了格的。

    “那个小周啊,你家是哪里的啊,兄弟姊妹有多少啊,父母是做啥的啊?说说你家的情况让我们老两口听听啊。”

    周健正欲开口,思敏便打断了话,怪老周查户口盘问太多。老周表示这是当父母的关心子女必须要了解的,思敏却不耐烦地说不用他费心。气得老周当场要发火,还好思敏妈在旁一直使眼色,老周才忍了下来。周健看着场面有些僵,便主动起身说明自己的家庭状况,家是隔壁镇的,家里还有一个妹妹,父母也是农民,母亲身体不太好,早些年家里全靠父亲一人支撑......

    了解了周健的家庭情况后,老周根本不看好这门婚事的,但思敏是个倔脾气,一旦自己认定的事,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也是有跟老周赌气的成分,老周越是不同意的,她便越要坚持。终于,父女俩又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最终思敏拿走了户口本,气得老周直吼:“你自己选的路,以后你就是哭,也要自己走。”思敏也不甘示弱地回敬道:“以后就是讨口要饭也不会要到你家门前。”

    八.

    婚后几年,思敏接连生了两个孩子,被绊在家里,不能出去打工挣钱。随着家婆的病越来越严重,不但帮不了带孩子,思敏还得分心照顾家婆。两口子早几年打工挣的那点老本,很快就花光了。便只能靠着周健每月寄回来的生活费,精打细算着,既要顾好小的,又要看好老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别人遇上困难的时,可以找娘家兄弟姐妹们相互帮衬,但思敏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她低头。也是这傲气让她在面对如今有知识有文化的姐姐和弟弟时又难免生出几分自卑。父亲说过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自己走,咬碎牙也得往肚子里吞。思敏拒绝了娘家姐弟的帮助,也断绝了跟家里的往来,用她的话说就是“走自己的路,不用你们操心”。

    后来,病重的家婆撒手走了,虽然掏空了家底,但也让思敏没有了后顾之忧。思敏想着要搞点事情,要挣钱了,孩子们上学往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在朋友的帮助下,她东拼西借凑钱在镇上租了个店面卖包子。那段时间,思敏早上三四点就要起床和面,揉包子馒头,直到中午过后才能休息片刻。长时间的站立,思敏脚都肿了,练就出了站着都能睡着的本领。

    刚开始生意冷清得很,乡镇上的人,大都做熟人买卖,她是新店来的人自然就少。看着蒸好的一笼一笼的包子卖不出去,她急得上火。

    思敏脑子灵活,人家不进店,她就把包子搬到外边去卖,看见年纪大的,张口便是叔叔孃孃,年轻的就喊帅哥美女。逢着有人来看看,便热情捡个小馒头叫人尝尝。思敏的包子做得又大又软,馅也扎实饱满,又会说话,逢人便是一张笑脸,看见谁都自来熟。

    有农村来赶集的买卖东西走得累了,到店里吃两个包子歇歇脚的,坐得久了占了位置,她也不像别的店催着人走。有的拿大件东西不方便带的,想要寄存在,别的店总嫌占地方挡道,而她都笑着招呼说没事没事,你记得来拿就是。

    渐渐地熟人也多了起来,生意也越来越好,逢着赶集日,上午那阵子是人最多的时候,她恨不得多长出两只手来。

    思敏的生意越来越好,日子也越来越好。

    一个人的日子过好了,心胸也随之宽广起来。思敏慢慢地觉着以前那些自己很在意,倍感受伤的事,不知何时起,竟然变得不那么在意了,慢慢地她也不再对父母耿耿于怀。关于那些年,那些偏心不偏心的事,完全在她心中荡不起半点波澜了。

    她想五个手指都有长短之分,一个家庭里娃多了,自然就会不一样。就如现在的自己一样,有了两个孩子,自己觉得公平的事,在老大的眼里就变得不公平,就是偏心老二了。自己对老二的好,有时候也不会被老二领情,甚至老二也会觉得自己更爱老大。当然,她也承认有时候没有绝对做到公平,因为那根本就做不到,但是自己对两个娃的爱是一样的,父母之爱哪来的私心啊。

    渐渐地,她原谅了父母,也原谅了曾经那个执拗,意气用事的自己。

    第一次,她带着娃,拎着东西,在中秋节的时候,主动回去看望父母。

    爸爸的背驼了,头发胡子都花白了,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以前的威武劲儿了。爸爸拉着两个外孙问东问西,喜欢听他们喊外公,每喊一声,就听见他高兴地答应着“哎.....”。此刻的他就是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思敏陪着妈妈在厨房里做饭,妈妈看着清瘦的思敏,心疼地说:“看你,这脸上都没半点肉……”说着眼泪又忍不住来了。思敏伸手抹了妈妈眼角的泪说:“别哭,妈,我很好呢。日子也会越来越好的。”

    一顿饭下来,思敏发现妈妈的眼睛也老花了,记忆力也不如从前了,炒菜有时会把盐放多了,洗碗也洗不干净了,有时候刚做过的事转头又忘了。

    她想啊,这人生可真是短暂啊,当初为了要十块喂肥猪的钱跟爸爸吵架的事,仿佛就是前不久的事。那时身强体壮的爸爸,如今也是老态龙钟了。

    临走时,老周给外孙一人一百块钱,说让买学习用具。俩娃看着思敏,迟疑着不敢接,老周也看向思敏,那眼神里充满了请求,仿佛在说:“拿着,给孩子的。”

    思敏想自己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外公对外孙的爱呢,她点了点头,对俩娃说:“外公给你们的,还不快谢谢外公。”听到这话,老周脸上瞬间堆满了笑容。

    思露和思聪都在市里工作,平日里忙,俩人每个月都给老周夫妇拿钱,却也很少有时间能回来看他们。如今的老周夫妇,生活里再也不缺钱了,可他们又盼着天伦之乐,盼着儿孙绕膝。

    九.

    这天赶集日,思敏从早三点就起床和面做包子,一直忙到了中午一点。送走了最后两个吃包子的客人,她去捡桌上的盘子时,眼前一黑,便倒在了地上。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输液。妈妈守在床边,那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嗖嗖”往下掉。看着她满眼心疼地说:“看你累得,都瘦成啥样了,脸上一点肉都没有,这么高个人,怕是一百斤都没有,这是造啥孽啊。医生说你贫血严重,你看你平时也不把伙食开好点……"

    老周拿着药走进病房,看到醒来的思敏,脸上尽是担忧,“把你妈急都哭好几回了,这么大个人,也不晓得照顾好自己。”他放下药,拉思敏妈在门口低语了几句就走了。

    思敏担心孩子就要放学了,回家到时找不着人,也是怕医院住的太费钱,想着把液输完就回去。却被妈妈拦住了,“你爸已经交过钱了,他回去给你煲鸡汤,做饭,到时给你送过来。等孩子放学回来也有饭吃。让你不要东想西想,好好休息。”

    依着思敏自己的意思是身体没啥事,往后注意点营养就行了,不用这么小题大作。但依着老周的意思硬是让她关门休息了几天,那几天老周天天变换着煲各种营养汤,什么老母鸡汤,老鸭汤,龙骨头汤,鸽子汤,好似要把几十年来埋藏在心里的父爱都掏出来给思敏。

    看着在厨房忙碌的老周,背弯了,头发全白了,额头堆满了皱纹,但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多了。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思敏也乐于享受着这样的父爱母爱。她从母亲的口里知道了很多关于父亲的事和父亲的爱。

    十六岁那年自己离家时,爸爸一夜没合眼,把原本要去买化肥的钱让妈妈给思敏带上,免得到了深圳没找到工作挨饿受冻。二十岁那年吵架出走后,爸爸气得大病了一场,梦里都在喊思敏的名字。爸爸不同意思敏跟周健的婚事,但还是悄悄按着地址找到周健村上,把周家的情况打听了一番……

    父女间所有的结都打开了,父母不是不爱自己,他们只是不善表达而已。从前是限于条件有所偏差,现在老两口只想尽可能地趁着自己还能动弹,还有能力,多帮衬思敏一些,帮思敏把日子过红火起来。此后,老两口一到赶集日就来包子店帮忙,帮着捡包子,收盘子,打扫卫生。为的就是让思敏有时间可以多休息一会。

    思敏得空煮了好吃的,也会打包给老两口送去,逢着节日要么把老两口叫来吃饭,要么带上孩子去看望外公外婆,陪他们吃餐饭。日子就这么静静地流淌着,无波无澜,却让人心生欢喜。

    老周想啊,那些年举全家之力培养了思露和思聪,如今他们都有文化有知识,有体面的工作和大好的前程。只是,亏欠了思敏太多。如今老了,却只有思敏能常陪在身边,能在跟前承欢膝下。那俩姐弟大半年回来一次,还匆匆忙忙的,像领导下乡似的,说工作忙,没时间。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能干的都飞远了,没出息的都留在家了。

    思敏想啊,从前的日子都远去了,如今父母都老了,能在世上陪伴的日子也不多了。她庆幸自己放下过去,重新接纳了父母,也让自己有机会重新感受到父母这份独特的爱,也让孩子们享受到了来自外公外婆的爱。唯有好好珍惜这份重新拾回的爱,享受这幸福的时光。

    2024-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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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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