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的叙述性诡计

作者: fc5127b2817b | 来源:发表于2018-05-30 19:35 被阅读602次
    小说家的叙述性诡计

                                              文/李洛可可(loli)

    一  、开场白

    罗氓是在简单咖啡馆和“不平凡”碰面的,他个子很挫,油性头发贴在前额上,斜视眼,扁鼻子,歪瓜裂枣算不上,但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也不困难。

    “不平凡”不光指他的相貌,也指他的才气。他是个小有名气的推理小说家,因为和小曾高中同桌,罗氓早有耳闻。

    “这个人,任课老师在上面讲平面布局,他在底下盯着平面图想谋杀案;我们让设计一栋楼房,他绞尽脑汁想出一栋机关房,拿着图纸找我改进。”这是小曾的原话。

    “不平凡”坐到了罗氓对面,“我叫吴庸,笔名吴庸。”他自我介绍说。

    罗氓看了一眼他,叫了两杯咖啡。

    “您一定听说了,我在聚会上看见了小曾,问起现状,她说交了一个侦探男友,我对您非常感兴趣,立马决定前来拜访。”

    罗氓听得怪怪的,但还是不动声色地回他:“听说您是一位推理小说家,对破案感兴趣?”

    “我只是对推理感兴趣。”

    罗氓换了个姿势,一时不明白有什么区别。

    小说家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现实中的案子对我来说不过是一块有待雕琢的石头而已,我只对我作品中的推理感兴趣。”

    罗氓会意,随即问他:“那你今天找我来的目的是……”

    小说家没有急着回答他,反而问道:“罗侦探,您觉得推理小说家和罪犯是否有一些联系?”

    罗氓觉得这个话题很有意思,他说:“他们有一个相同点——都为设计一出完美犯罪绞尽脑汁,只不过一个只是想想,另一个是要付储实践的。”

    小说家立刻眉开眼笑,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答案非常满意。

    “那么,接下来……”他神秘兮兮地说,“我这儿有几桩‘完美案件’有待解决。”

    罗氓靠在了沙发背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脸,“那我要好好听一听了。”

    二、裸模危机

    1.案件还原:相貌丑陋的小说家拉丁有一个年轻貌美的画家女友田,他们的搭配就像卡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小说家每月一多半的稿酬都给了田,让她用来外地写生、办小型画展,偶尔也搞些人体艺术。

    去年十二月份,一天周一下午六点,田急匆匆披上外套,“我出去一下,有个朋友有急事找我帮忙。”她说。

    晚上九点,拉丁给女友打了个电话,田说还有一个小时回家。但眼看十一点要到了,女友还迟迟没有回去,拉丁打电话过去没有人接听。

    这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帅气画家的模样,田的朋友枝子给画家做模特。小说家怒从心生,恐怕女友也被他雇佣了。还好家里的电话本有枝子的联系方式,拉丁随即打电话给她。

    “喂,您是哪位?”

    “我是田的男朋友。”

    “啊,是……是你啊,出……什么事了?”

    “田六点的时候出门了,到现在都没回来,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到现在都没回——可能之后又去拜访朋友了吧?”

    “什么叫‘之后又’?”

    那边说话吞吞吐吐,拉丁预感到她马上就要说出实情了,果然,本来今天晚上画家约了她做模特,但她的男朋友提前回来了,只能托田替她去。枝子说她工作的时间是六点到十点,田不该到现在还没回去。

    拉丁更加恼羞成怒,他怀疑画家和他的女友有了私情。于是要了画家的住址,匆匆朝那里赶去,准备捉奸在床。

    到了画家的住宅,他敲门久久没人回应,小说家撞开了门,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既惶恐又感到羞耻——

    画家江生和他的女友田一丝不挂地躺在客厅的地上,全都断了气。两人身旁有几块碎玻璃,地毯湿了一大片,屋里被翻得杂乱不堪,画架上空空如也,窗户大开着。

    看来是有入室抢劫者,奇怪的是画家和田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经法医检查,两人均死于窒息,死亡时间晚上八点到十一点,没有服毒等迹象,而且遇害前两人没有发生过性关系。

    2、罗氓和小说家的交流

    在小说家叙述案情的时候,罗氓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

    直到他声音戛然而止,喝了口咖啡,缓缓开口:“怎么样,罗侦探,这个案子有没有激起你的兴趣?”

    罗氓没有回答,但小说家哈哈笑着说:“你的表情已经告诉我了。当然,这只是大体的案情,我相信你一定有许多细节想问吧……但要注意,不能提供的恕不奉告,譬如你问我‘凶手是谁’,当然我只是举个例子。”

    罗氓连连点头,他喝了口咖啡,表情相当专注。

    “吴先生,我并未去过你小说中的案发现场,你的叙述尤为重要,每个词都值得深究。”这是罗氓的开场白,他抬起头望着天花板,把整个案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首先,地毯湿了一片,我想画家的客厅只有沙发一处有地毯;一个玻璃容器掉在没有地毯的地板上,水流到了地毯。地板上的水迹容易干,地毯上的不容易。”

    罗氓说完,小说家的眼里闪过一丝惶恐。

    “其次,画家若只是作画,为什么会全身赤裸,看来是他画完画后,准备跟模特上床,不巧入室抢劫者冲了进来,而且是冲着那幅画进来的。这个画家名气很大吧?”

    “没错,他名气很大。”小说家语气轻松。

    “入室抢劫者怎么会在室内有两个人,且都没有睡着的情况下闯进来?”

    “这个需要解释一下,”小说家说,“那栋房子是江生老师的,老师外出让他暂住在自己家。”

    “这么说歹徒以为里面住的还是老师吗?那这位老师一定年过花甲,身体孱弱,且很早上床睡觉。歹徒知道他的习惯,特意在他睡着后闯进来,不料里面有一对年轻的男女。”

    “完全正确。”小说家说。

    罗氓陷入沉思,随即问道:“这就说不通了,入室抢劫者盯上了老画家,带走老画家的画说得通,怎么会带走江生的画,莫非他知道他有名气?”

    “歹徒知道老画家有几个得意门生,也猜出了能在他家画画的一定是他的得意门生。”

    “有没有可能根本没画?”罗氓提出疑问。

    小说家笑道:“那四个小时他们都干了什么,从验尸结果来看,他们并没有发生过关系。”

    罗氓静静地看着他,“其次便是杀人手段。这个入室抢劫者竟然能够治服两个人,难道不止一个人?而且一般他们都会持刀入室威胁,但江生和田死于窒息,这又是一个疑点。”

    小说家连连点头,他对罗氓说:“要领你都掌握了,现在来说一说嫌疑人。警方很快捕获附近的一个入室抢劫者,但他拒不承认抢过画家的东西,而且警察也没在他的住处搜到画。故事中还出现了几个人,枝子和田表面友好,暗地里争风吃醋,她透露她和田都想得到年轻画家的芳心;另外还有枝子的男友,从故事里就能听出,枝子是背着男友去当模特的;当然还有小说家本人。接受调查时,枝子和男朋友相互为对方证明,其他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

    “包括小说家吗?”罗氓问。

    “当然。也有可能是小说家贼喊捉贼,毕竟他是有动机的。你觉得呢,罗侦探?”

    罗氓笑道:“故事是你编出来的,应该问你。”

    “当然,我知道谜底,但和你交流时,我必须扮演一个案子的旁观者。”

    “或者扮演其中的一个角色?”罗氓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小说家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三、最后的晚餐

    1.案件还原:老画家贝墩一生只收了十一个徒弟,他乐善好施,声名远扬。但这位慈善家有个人生污点,他辜负了结发妻子,出轨一个政客家的女儿,他的妻子得知后郁郁而终,不久,一直疼爱她的哥哥失踪了。

    等到老画家六十五岁的生日宴会,他只邀请了十一位学生,这些学生都是他和政客的女儿结婚后收的。

    宴会上,贝墩谈及达·芬奇的名作《最后的晚餐》,给学生们讲了里面的故事,大家都不解老师的意图。直到贝墩讲完故事,说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他说“现在,我要和大家说的是‘你们中间有一个人出卖了我’。”

    宴会上顿时鸦雀无声,随即每个人脸上出现不同的神色,愤怒,怀疑,茫然,平静……他们有的沉默寡言,有的问问题,有的竭力证明自己的忠实……简直就是“最后的晚餐”再现。

    可怕的是,晚宴当中,贝墩真的一命呜呼。人群中掀起一阵恐慌,贝墩的妻子和佣人随即赶到,警察来了,客厅乱成一团。

    这时,不知是谁“嘘”了一声,大家静下来凝神细听,只听到火炉里嗤嗤嗤的声音,警察跑到火炉边,迅速从熊熊大火里掏出一个烧到一半的信纸,扔在地上踩灭了火。

    纸上是贝墩的笔迹,他在对前妻的死做忏悔。大家立马推断出某个人偷来了这封忏悔信,并准备公之于众,贝墩说出那句话后,他知道事情败露,害死了老画家,并打算销毁证据。

    贝墩是被毒死的,但他的学生都安然无恙,很明显毒是在晚餐上进行中下的。他的妻子透露贝墩遇害前行为就很怪异,每天花很长时间站在三楼的阳台上,还经常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有一次她听到他在房间里大喊大叫,没一会儿看见他摔门而出。贝墩的妻子偷偷溜进他的房间,在废纸篓里拿出了一个揉皱的纸团,张开才发现竟是贝墩写的遗书。

    他声称一定要找到前妻的哥哥,并把全部遗产留给他!遗嘱没写完便被画家揉皱。

    2.罗氓和小说家的交流

    小说家喝了口咖啡,眯着眼说:“怎么样,罗侦探?”

    罗氓没心情喝咖啡,大部分时间目光都落在小说家的脸上。

    “你的故事很有意思。”他说。

    “但揭露谜底很难,对吗?”小说家露出得意的微笑。

    “也不一定。”罗氓低下头喝了口咖啡,“嫌疑人不做个说明吗,这是有史以来嫌疑人最多的案子了吧,有……不止十一个。”

    “正如你所言,罗侦探。我把他的学生用A~K表示,其中ABCD在贝墩没写忏悔信之前就知道他的过去;CDEF晚餐上离贝墩最近,也是他最喜欢的四个学生;EFGH是贝墩新收的学生,最近常来拜访;GHIJ不受贝墩的器重;IJKA来自贝墩前妻的家乡,但除A外并不知道老师往事。另外,小说家对前妻存在深深的愧疚,晚年甚至不愿意接近现任妻子;晚餐是佣人准备的,且在用餐过程中,她上来加了几次菜。”

    小说家一口气说完,喝了口咖啡,问了句:“我解释得够清楚吧?”

    罗氓默默地点点头。

    小说家哈哈大笑起来,“罗侦探,线索这么多,但每个只点到为止,推理起来确实有些困难。”

    “不,点到为止的线索不过是干扰项而已。”

    罗氓平静地说完,小说家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四、升级版狼羊过河

    1.案件还原:一对兄弟,哥哥是个色盲画家,弟弟是个跛腿小偷。他们同时爱上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为哥哥生了甲、乙,为弟弟生了丙、丁。女人回娘家后牙痛而死。

    哥哥弟弟带着四个孩子去女人娘家,葬礼上发生争执,招来了警察和警察刚刚逮捕的恶棍。女人的病秧子父亲把他们统统赶了出去,而且声称天黑前若谁还留在村庄就一枪打死他。

    几人必须过一条小河才算走出村庄,危急时刻大家决定患难与共。

    小河上只有一条船,一次算上船夫只能坐两个人,只有警察和两个兄弟会划船。而且哥哥没在的情况下,弟弟会忍不住打死哥哥的两个孩子甲、乙,弟弟没在的情况下,哥哥也会忍不住掐死丙、丁,警察没在的情况下,恶棍会把所有人都捅死。

    大家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全员过河的妙计。等到六个人已经过河的时候,天还没黑,但船被大风吹走了。留在村庄里的两个人急得团团转,不久,“邦”的一声,警察倒地,更诡异的是,直到天黑,包括天黑之后再无一人身亡……

    2、罗氓和小说家的交流

    小说家这次说完没喝咖啡,反而看着罗氓困惑的表情乐开了花,“哈哈,罗侦探,看来你被难住了。这个故事扑朔迷离吧?”

    “是荒诞无稽。”罗氓严厉地纠正他,“色盲能成为画家真少见,跛子当小偷更是可笑。兄弟俩同时爱上一个女人竟然有了孩子,女人牙痛都能要命。”

    “罗侦探,这些不影响你的推理,真正荒诞的还在下面。”

    “没错。如果警察死了,其他人安然无恙,只能说明留在村庄的是警察和恶棍。但尽管这样,船被吹跑了,天黑以后恶棍也会被女人的父亲打死……怎么会再没有人死亡呢?”

    罗氓说完后陷入沉思。

    小说家眼睛眯成一道缝,他说:“罗侦探,咖啡喝完了,故事也讲完了,推理就交给你了。”

    “那不好意思,你花几个月构思出的完美案件要被我一天侦破了。”罗氓不动声色地说。

    小说家舒心地笑了:“那罗氓,祝你好运。”

    五、罗氓的推理

    下午两点,罗氓推开了家门。

    小曾正在餐桌前托腮等着他,“回来了?”她问。

    罗氓点点头,坐在饭桌前,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怎么样,和他谈的?”

    “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怪人。”罗氓喝了口汤说。

    小曾笑道:“当然,他说的话你别太在意。”

    “已经迟了,他给了三个案件让我推理。”

    “他小说中的案子吗?”小曾问。

    罗氓点了点头,“准备两杯蜂蜜水吧,我吃完饭慢慢讲给你。”

    小曾在温水中放入蜂蜜,罗氓刚好吃完午饭,他边喝水边给收拾碗筷的小曾讲三个案子。

    “越来越离谱。”小曾听完后总结。

    “没错,帮人解谜和探案不一样,没有亲身去过案发现场,很依赖出题人的每句话、每个表情甚至他的想法。了解他本人和了解他的故事一样重要。”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小曾一脸期待。

    “这三个案子,有一个案子他刚讲完我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哪个?”

    “第二个。那个案子嫌疑人过多,错综复杂,我一开始也入了他的圈套。他一边介绍嫌疑人我一边分析——A来自贝墩前妻的家乡,且知道贝墩的过去,故事中提及到贝墩的前妻死后不久她的哥哥失踪了,A很可能是前妻的哥哥,隐姓埋名拜贝墩为老师,目的是复仇,但晚餐上他离贝墩不近,下手困难;CDEF可以归为一类,CD很早就知道贝墩的过去,EF经常拜访,可能看到了忏悔信。且晚餐上离贝墩最近,为了给贝墩前妻打抱不平杀了老师,但他们是老画家最喜欢的学生,会为了一个陌生女人杀恩师吗;相比之下,GH常来拜访,且不受器重,但动机不深;那同样不受器重,来自贝墩前妻家乡IJ,没机会看到贝墩的忏悔信,动机更浅;还有两个人,B和K,一个只具备知道老师过去的条件,一个对老师过去一无所知,他们作案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曾托着腮全神贯注地听罗氓推理,罗氓看了眼她,继续说:“接下来是那封烧到一半的忏悔信。按照小说里人物的推断,凶手本来只为偷忏悔信,不料被老师发现,为了免受舆论攻击,他干脆杀了老师。这个推断有漏洞,他既然不准备杀画家,怎么会随身携带毒药?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偷忏悔信的是一个人,毒杀的另有其人,而这个人很可能是那个哥哥,哥哥本人绝对不是拿忏悔信的,若真想杀人,怎么会拿着能揭示犯罪动机的东西?画家说出那句话之后又意外被杀,另一个偷忏悔信的人一定慌了神,趁大家不注意时把它丢进了火炉。

    画家现任妻子和佣人这两个嫌疑人的介入又增加了更多可能性,比如会不会是凶手和佣人合谋,佣人来加过几次菜,完全有机会下毒,那么在场的,不论离画家远近都有嫌疑;另外,我还怀疑那封忏悔信是妻子拿出来扔进火炉的,为了把谋杀嫁祸给有机会拿到忏悔信的,包庇真凶,这样变成了她和凶手合谋。你能想象得到,我头脑很清晰,但无数个可能性让人眼花缭乱。”

    小曾连连点头,“那你又是如何处理这些可能性的?”

    “大侦探福尔摩斯说过‘水中月要比浓雾明亮些’,我决定把这些可能性全部抛弃,去追求一个不切实际的可能性。你当然了解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吧?”

    “嗯。”

    “当时和耶稣共进晚餐的弟子有几个?”

    “十二个。”话说出口,小曾皱了眉,“吴庸故事中只有十一个。”

    “没错。既然他以‘最后的晚餐’为原型,为什么要安排十一个学生,我大胆地猜测,还有第十二个人存在,而那个人——就是凶手!”

    “啊?”小曾正要发问,罗氓抢先说:“先别说话。正因为我解开了第二个谜底,随即答应今天就能解开所有的谜底,现在时间紧迫,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小曾会意,集中注意力听问题。

    “我刚才说过,要想解开谜底,了解小说家本人和了解他的故事一样重要。这三个案子中都有一个画家,这个小说家是否真有一个画家女友?”

    “没有。但他有一个画家朋友,比我们大很多,并不帅。”

    罗氓嘴角上扬,“我的感觉果然没错。”

    他向小曾解释道:“第一个案子陈述完,我和小说家交流的过程中,试探性地说了一句‘或许你在其中扮演一个角色’,言下之意是‘或许你就是那个小说家拉丁’,小说家听后不慌不忙,我立马预感到不是这样。”

    “没错,他只有一个画家朋友,他们常常来往。”

    “那个画家遭受过入室抢劫吗?”

    “或许有,他住的那一块歹徒很多。”

    “他是否爱养一些小动物?”

    小曾惊讶地看着罗氓,“你怎么知道,他和小说家都爱,他们搞艺术的生活总是充满情趣。”

    “我明白了。第一个案子也有结果了。”罗氓喝了口蜂蜜水,平静地说。

    六、罗氓的调查

    第三个案子无疑是其中最荒谬的,小曾用铅笔在一张纸上画了一条河,在河的一侧写上“色盲哥哥”、“跛子弟弟”、“甲”、“乙”、“丙”、“丁”、“警察”、“恶棍”几个名称,开始圈圈画画。

    没一会儿,她用笔抵着下巴,气馁地说:“这是我见过最难的‘狼羊过河’的问题,罗氓你会吗?”

    “会。”

    罗氓脱口而出,小曾眨巴着大眼,“这么快吗?”

    “我小时候做过几百道这样的题,解出来并不难,最后留下的是兄弟俩。”

    “怎么过?”

    “一、警察带恶棍走,警察回来;

    二、警察带甲(或乙)走,带恶棍回来;

    三、哥哥带乙(或甲)走,自己回来;

    四、兄弟俩走,弟弟回来;

    五、警察带恶棍走,哥哥回来;

    六、兄弟俩走,弟弟回来;

    七、弟弟带丙(或丁)走,兄弟俩回来;

    八、弟弟带丁(或丙)走,自己回来;

    九、兄弟俩走。”

    小曾迅速记上笔记,不时检验一下两侧的人员,到最后她激动地说:“一点差错都没有!”

    “嗯,也可以先把弟弟的两个孩子带过去,总之最后走的两个人是兄弟俩。”

    “然后……”

    “然后你会发现解出这个什么用都没有。”

    罗氓说得一点儿没错,如果留在村庄里的是警察和恶棍,解释不了警察死后恶棍为什么没被女人的父亲打死;如果留下的是兄弟俩,又解释不清警察死后,恶棍为什么没把四个孩子捅死。

    “会不会——女人的父亲就是那个恶棍,他不可能打死他自己?”小曾问。

    “但你无法最后让警察和恶棍留在村庄,其他人顺利过河。”

    小曾陷入沉思,“让我想想,假设警察和恶棍一直不动,那就成了兄弟俩和四个孩子过河的问题,兄弟俩先过去,哥哥自己回来,哥哥把甲带过去,把弟弟捎回来。哥哥再把乙带回去,哥哥自己回来。弟弟把丙带过去。那留下的丁就被掐死了……”

    她不断想着各种可能性,最后只能摇摇头承认没那种可能。

    “你怎么想的,罗氓?”小曾问。

    “我在想那些不可能事件中有没有一些联系?”

    “或许你可以问一问洛杉,他最擅长从一些毫无关联的事物中联想出一个故事。”小曾提议。

    罗氓笑道:“或许可以一试。”

    他随即打电话给洛杉,没响几声就接通了。

    “喂,罗氓,没有案子闲着没事干了吧?”洛杉似乎喝了酒,舌头有些打结。

    “我想请教洛警官几个问题。”

    “开什么玩笑?”

    罗氓没有在意他的疑惑,直接说:“色盲画画,跛子偷东西,一女多夫,牙痛死人,病秧子父亲能把警察赶出门,船突然消失,警察无缘无故被打死,这几件事中有没有联系?”

    那边突然沉默了,罗氓预感到对方根本没心情想。

    果然,他问了句:“你听谁说的?”

    “一个小说家讲给我的。”

    罗氓听到那边拍桌子大笑的声音,“小说家……他想起什么就写什么呗,他说猪会上树,你还真去研究猪怎么上树吗?”

    罗氓无语,洛杉也无语,两人默契地挂掉电话。

    小曾苦笑了一声,但罗氓却精神振奋。

    “小曾,你说为什么有人爱写小说?”

    “普渡众生,记述时代、乡土值得一写的事,这样的文大多能成为经典;但大多数人通过主人公的经历表达自己的思想和感情,这让他们很满足。”

    “那么你说他们是否享受掌握主人公命运的过程?”

    小曾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么,所有的一切都能说通了。”

    罗氓拨通了电话。

    七、真相

    小说家比洛杉接电话的速度还快,他抓起电话就问:“罗侦探,你又遇到一些问题了吧?”

    罗氓笑道:“我只是通知你一声,三个案子都破了。”

    小说家看了一眼手表,此时是下午六点。

    “四个小时,你确定吗?”

    “嗯。”

    “那我可要洗耳恭听了。”小说家兴致勃勃地说。

    “第一个案子,与其在问凶手是谁,还不如问被害者是什么。突破口是碎了的玻璃容器和水。”

    那边沉默了,似乎是愣住了。

    “不必掩饰,吴庸。在你讲完案子我说到容器这个点时你就表现得手足无措,我想你一定害怕我问你是什么容器吧。你也一定会给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所以我干脆不问。说到下一个问题你立马放松了。”

    小说家嗤嗤笑了几声,“没错,罗氓,让我恐慌的是你一开口就说中关键点。”

    “没错。我和小曾不止说过一遍了解你和了解你的故事一样重要,所以我向她打听了你,打听到一个关键点——你和你一个画家朋友都爱养动物,我想最爱养鱼吧?

    我们回到故事中,小说家拉丁家里养了一只母鱼,他非常疼爱它,把它当成女友。但他和一个老画家关系不错,老画家也爱养鱼,家里有一条公鱼,拉丁把母鱼送给老画家。

    结果,一个晚上老画家出门,入室抢劫者进来带走了一张画着鱼的画,出门时不小心把鱼缸碰掉了。玻璃碎了一地,只留下两个赤裸的尸体——被害者死于窒息。江生和田本来就是两条鱼!”

    罗氓说完,小说家叹了口气,“被你看穿了!”

    “第二个案子,这里有一个侦探铁律,如果侦探在一个案子上陷入僵局,不是获得的线索太少,就是太多。干扰项太多也会让他们不知从何下手。你在‘最后的晚餐’里设定那么多嫌疑人,其实全是干扰项。只要听听画家遇害前行为怪异那段就可以了。

    开始我推断画家收到了复仇者的恐吓信,极度恐慌才会做出那些行为,包括写那样的遗嘱让复仇者善罢甘休。这是普通的思维,一旦用这种思维解决问题就落入了你的圈套。没有什么复仇者,或许有,那就是凶手——晚餐上的第十三个人。”

    小说家顿了一下,随即说:“罗侦探,别开玩笑了!晚餐上算上老画家只有十二个人。”

    “不,十三个,只是大家都看不到第十三个而已,且他就是凶手。所谓的自言自语,其实是老画家和他在对话;习惯登上阳台,其实是他在逼老画家跳下去;遗嘱写到一半,是因为他让画家写,画家写到一半拒绝了。那个人深爱他的前妻,对她存在很深的内疚,他就是——画家贝墩的另一个人格。

    日本作家东野圭吾说过‘一个人的另一个人格杀了自己不算自杀’,他可能是在讽刺,但你当真了,而且还把胜利的人格独立了出来,那封信不会自己燃烧,是另一个人格大功告成后为了缅怀爱妻把忏悔信烧了,信本来就是他写的。”

    罗氓说完后,只留下小说家的叹息声,不过他还有一个赌注。

    “那么第三个案子我想让罗侦探费神费脑了吧?”

    “算不上,而且我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与其问凶手是谁,不如问杀人手段是什么样的。”

    “那么杀人手段是什么样的?”

    “吴庸,那个案子你罗列了好几桩不可能事件,想写什么就写什么,那么最后是否也想让谁死就让谁死呢?没错,一切都由你说了算——你就是杀害警察的凶手,手段是‘写死’。”

    等到罗氓全部说完,那边传来一阵可怕的笑声,“一点儿没错,罗侦探,你都说对了。”

    “推理小说创作中有一种技巧叫叙述性诡计,作家刻意用文字误导读者,让他们落入用文字所设的圈套。罗侦探,我现在信了,你能识破任何一种诡计,包括叙述性诡计!只是我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打破探案思维、跟我打心理战的,是你按照传统思维陷入僵局时吗?”小说家问。

    “不,听完你的开场白我就有所预警了。”

    “还是我不够谨慎吗?”

    罗氓解释说,“你的‘我只是对推理感兴趣’一句话道出破绽,你对推理,而不是破案感兴趣,让我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案子里的凶手,而是你!”

    “啊哈哈,罗侦探,我彻底败在你的脚下了!原来推理小说家和凶手之间只差一个罗氓!”

    罗氓正想回一句“有时间再去喝一杯咖啡”,突然感觉不对劲,对方最后一句话——

    吴庸是凶手,罗氓出现后,他只是个用叙述性诡计写小说的推理小说家;

    吴庸是推理小说家,罗氓出现后,他将变成付储实践的凶手。

    “推理小说家和凶手之间只差一个罗氓”究竟有什么含义呢?

    我小时候看过被害者是两条金鱼的故事,也做过许多狼羊过河的问题,至于人格杀人也听说过几个。但我有自信用这些灵感写出独一无二的推理小说,当然也接受真相大白后读者扔来的鞋底。希望这篇文阅读量多到作者没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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