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自由

作者: 土豆问地瓜 | 来源:发表于2022-11-09 11:21 被阅读0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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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最后一次遇见苏晨,是我在锦江饭店接待完来自澳大利亚的外宾团,准备去丈母娘家的一条匝道上!

那条路边上就是这座城市最大的批发市场,所以常年堵车!而我也毫无意外地深陷在了其中!

我一边解开紧紧扼住咽喉的领带,一边不停地按动喇叭,以此来缓解被困在原地不得动弹的焦灼!

放眼望去,这条逼仄的路段,尽是涌动的人头!小贩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聚集到这里,只想拿到更优惠的物品,再驮着大包小包挤上公交车,回到属于自己的某个市场的某个摊位。其实有人算了一下,在就近的批发市场进货,也无非就是贵个二三十块钱的事!但这二十来块钱,他们有的人却需要凌晨两三点就要起床,再穿越大半个城,还挤得像个豆饼,值得?我也只是一个被社会摧残,收入微薄的国企小喽啰,但仍表示不能理解!

我探出头望了望前面的路况!还好,交警来了!再前行十来米,过了最拥堵的公交站台基本上就畅通无阻!

我表情淡漠地混在车水马龙里,头靠着椅背,听着伍佰的《挪威的森林》,思考着先前饭局上某位领导何时会迎娶第三任夫人……

这时,车窗前出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苏晨吗?

那是我们高中同学苏晨——我们班男生公选的班花?

她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记忆里的她,眉心有一颗醒目的胭脂痣,喜欢穿一条白裙子,高高的马尾,爱笑的眼睛,动听的歌喉,曼妙的舞姿,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一群男生的侧目……这不是我在故意堆砌辞藻,苏晨当时就是这样,我们班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而眼前这个眼神幽怨,脸庞消瘦的中年妇女除了眉心那颗突兀的胭脂痣,已经没有半点青春时期的影子!她上身穿一件土黄色卫衣,卫衣面前的大头娃娃图案仿佛是脸皴了一样,全部裂开了;下身一条沾着点点油污的肥大牛仔裤;脚上一双不知道是谁淘汰下来的破旧的卡通板鞋……青筋暴露的手正在拖拽一个硕大的编织袋。

我把头伸出窗外,朝着人群迟疑地叫了一声:“苏晨——”

果然是苏晨!

她把散落在眼前的几缕头发别在耳后,盯着我辨认了一番:“啊,秦方呀?”

“没认出来吧?嘿嘿,我是胖了点,也快秃顶了!你这是去哪儿……”我一边憨笑着承认岁月的残酷,一边追问着她的近况!

苏晨有点窘迫地拉了拉脚边一辆装满小商品的推车!

我惊奇地瞥见,她稀疏的头顶有几根明晃晃的白发正在迎风飘摇!

前面的车辆已经在缓慢移动,身后的人们也焦急地按动着喇叭,我被催促着往前走,根本停不下来!我费力地对她喊着:“打我电话,慕雪知道我的电话……”

然后,她被我丢在了人群里!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时隔两年零六个月!

那年,她三十五岁!

【二】

再次听说她的消息,是临近年关的一个清晨!

沉寂已久的高中同学群突然有了动静!

班长何力发布一条公告:苏晨同学于1月26日凌晨三点,在家中病逝!

这消息无疑是丢进湖面的一块大石头,群里一片哗然!我也是感觉后背瞬间冰凉!

我们都是80后,不年轻,但仍旧没有做好有人先走的准备!

有人质疑这是谣言!但班长一向成熟稳重,怎么可能拿个道听途说的消息来发布,更何况关于一个人的生死?

作为苏晨为数不多一直保持联系的人之一——慕雪也出来证明:情况属实!她也将即刻启程,回县城参加苏晨的葬礼!她顺便问了一句,可有人同行?

同学们毕业后,便分布在天南海北!中年人,大都身不由己,想去也赶不回,或者走不开!最终,只有我们几个离得近的带上同学们的哀思,去送苏晨最后一程!

午后,由我开车,沿途接上班长何力,慕雪,出发了!

三个人都沉默着,空气压抑而悲伤!

好一会儿,班长何力开始讲起最后一次见苏晨的情景!

身高180不到的班长何力足有200斤,是一家外资接待办的经理,平时应酬很多,免不得喝酒喝到伤肝伤胃!然后就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熬成了医院的VIP!

我们都还想得起,读书时班长是个算得上瘦弱的男孩,与如今的肥头大耳判若两人!

聚会时聊到此处大家都难免唏嘘,纷纷劝他少喝点酒!而他每次都只是笑而不语!确实,谁不知道呢?谁又是自愿呢?

一年前的一天早上,他去光顾人民医院五楼的消化科!

那天等电梯的人排得水泄不通!何力目测,没半个小时上不了楼!他只是有些许胃胀,就索性步行上楼,刚好也解解昨晚的残余酒精!

经过四楼楼梯口时,他碰见了许久不见的苏晨!

那天,她肩头上懒懒地挂着一个帆布包,背靠着墙,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松弛的右手攥着一份诊断报告,左手则夹着一根快要燃尽的香烟!

一个愤怒的老太太正站在她面前,口沫横飞地告诫她医院是禁烟场所!

但苏晨只是娴熟地吐着烟圈,嘴角划过一丝轻蔑地冷笑,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瞧过任何人!

何力非常震惊地目睹这一幕,活泼开朗的苏晨绝不可能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啊!她那么热爱生活,她对身边每个人都温柔以待!

何力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苏晨?是苏晨吗?你这是怎么了?”

苏晨转过头,深陷的眼窝像干涸的沙漠,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嗯,是你啊,班长?”

何力赶忙上前一步扶住苏晨的手臂!这一扶,让他好几个晚上都睡不安稳!苏晨就好像裹在厚棉衣里的一根竹竿儿,孱弱得瘆人!

“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苏晨!”

“没什么,我是这个科室的老病号了!”苏晨苦笑地指向肾脏科的牌匾。

何力当然看出了苏晨很不对劲,但奈何约了好多天的号马上要到了:“我先上五楼看个医生。你在这儿不要动!等我!”

何力边上楼边回头! 他看见苏晨眼睛里已经噙满的眼泪,似有千般不舍!

班长何力沉默了,转头望着窗外连绵不绝的山峦!

慕雪接过话:“等你下来时,她已经走了,是吧?你自责吗?同学一场,竟没有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点安慰!你知道吗,那天是她被判定死亡的日子……”

黄昏时分,车刚驶离高速路出口,苏晨男人的电话打到了慕雪手机上!

慕雪接完电话便阴沉着脸对我们说:“葬礼转到乡下老宅进行了!”然后顿了顿调整了一下呼吸,继续说道:“我其实前段时间听苏晨吐露过,她婆婆说县城是新房,办丧事不吉利!”

我们当然很愤慨,就连平时从不爆粗口的班长都忍不住咒骂了一句!都说人死如灯灭,可这还尸骨未寒哪!但有什么办法?我们只能调转方向盘,进入一条颠簸的石子路,去最后看一眼这个苦命的女人!

【三】

夜幕降临时,我们到达了苏晨夫家的老宅,它孤独地坐落在一座小山坡上!

我们把车停靠在坡下一块稍平的地方,沿着因为鲜少有人畜行走,而长满杂草的泥巴小路,跌跌撞撞地往上爬!此时,已经有断断续续的锣鼓声和冗长的诵经声传入耳中!风有点冷,路也很滑!

黑暗中,几间破败的瓦房隐藏在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挂在老树上的,还有两三盏昏黄的电灯,正迎着风晃晃荡荡!

一个穿着一件邋里邋遢的褐色旧棉袄的中年壮汉看有人进来,便迎了上来!

慕雪低声向我们介绍道,那是苏晨的男人李三,一个夜班出租车司机!

李三看清是慕雪,黑蛮的脸上马上堆满了笑:“小雪,谢谢你们能来送苏晨!”

“请节哀!”慕雪随即递过了我们班四十三名同学一起凑来的一沓礼金!

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李三,甚至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因为死了老婆感到悲伤!苏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慕雪一清二楚!

且不说婆家因为苏晨不能生养而百般的刁难,单是李三喝醉酒后的拳脚相加和婚内守寡就够让曾经性格开朗的苏晨重度抑郁!

苏晨曾对慕雪说过:他们夫妻能做到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基本不见面,就实属不易……

而三年前,苏晨被诊断出尿毒症,面临高昂且没完没了的治疗费,夫妻间最后一块遮羞布便也被撕扯殆尽了!

李三看慕雪满脸不屑的表情,也就收起了脸上的伪装,忿忿不平地说:“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看不上我,觉得我这一生愧对苏晨!但你想过没有,是我把倒在路边,流血不止的苏晨送去医院,才救了她一命!再说后来,后来我父母嫌她让我们三代单传的李家绝了后,也是人之常情!我虽然经常揍她,但我没有跟她离婚,还一直收留她到死,算是仁至义尽了!”

一脸厌恶的慕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倒宁愿你跟她把婚离了,放她一条生路!”

李三顿时剑拔弩张,脸色变得狰狞,大有想冲过来和慕雪一较高下的气势……

我和何力赶紧圆场:“走吧,我们去看看苏晨!别惊动了亡灵!”

李三顺势软了下来,又摆起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哼哼唧唧地把我们引入那间被临时布置成灵堂的堂屋!

这间堂屋的红砖墙上,挂着苏晨的灰色照片,上面的她光彩照人,嘴角含笑,一颗胭脂痣诉说着她曾经美得不可方物!

下面的一张四方桌供奉着纸糊的牌位和三两个祭品!两个穿着道士袍的老者坐在侧边的板凳上敲锣诵经!另一边则是苏晨的棺椁!我们知道,她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里面!

我轻轻地走上前去,生怕吵醒熟睡的苏晨!

她穿着寿衣,脸色青灰,双眼紧闭,身体萎缩成一把枯瘦!

我和班长何力尽力饮泣,而慕雪已经压抑不住悲痛,大声地恸哭起来!

【四】

他们那里有个风俗,在死者还没有入土之前,灵前是不能断人的!

苏晨娘家人丁稀薄,没有兄弟姐妹,只有一个瞎眼的妈,自是无人前来悼念!婆家虽亲戚众多,但都嫌他们家老宅久未住人,阴森恐怖,所以连狗都没来一只!于是帮忙张罗葬礼,挖掘墓地的,只有本村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和我们三个。

“还真的是远亲不如近邻哪!”挥舞着锄头的班长何力忍不住感慨!

我和慕雪互相看了一眼,都惊叹于这世态的炎凉!

到了深夜,村民相继散去!李三说去隔壁小憩,以便于天亮后有精神送苏晨上山,却已是四五个小时没现身,只有如雷的鼾声从砖缝里传过来!

我们三人坐在苏晨棺椁的前面,看摇曳的烛火,等待着天明!

慕雪头靠在苏晨的棺椁上,早就红肿的眼睛又涌出了泪:“要是那年苏晨被歹人侵犯时我在她身边就好了!我一定会保护她!哪怕推下车后,我在她身边也好啊!那我可以带她去医院,她就不会认识李三!就算后来跟李三结了婚,我能多陪她一点,不为了所谓的事业慌慌张张,她也不至于总是一个人担惊受怕!她那么信任我!呜呜呜……”

慕雪把脸贴在棺椁上,哭得肝肠寸断!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失态了,和平时职场上雷厉风行的慕总判若两人!

“慕雪,人各有命!苏晨的遭遇不是你的错,你干嘛大包大揽地扛自己肩上!要你这样说,我那次公交站台看见她,也该停下车好好和她聊聊!问问她,最近好吗?可谁能预料结果呢?”难说我讲这些话是在宽慰慕雪,还是在拯救我自己的良心!

何力不说话,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五】

凌晨五点,睡眼惺忪的李三打着呵欠起来了!他伸着懒腰,若无其事地走到棺椁前看了看里面:“你解脱咯!”

六点,村民们准备抬棺椁上山时,灰暗的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山间地头都为苏晨披上了悲悯的白色!

我们送别苏晨,把沉重的棺椁抬起!在泥泞中艰难行走!我们努力扶稳苏晨,我们不想她在这最后时刻仍然有太多颠沛!

送葬队伍中没有人哭泣,慕雪早就哭累了,眼睛也已经肿成一条线!

李三跑前跑后忙着发烟道谢,俨然一个小丑!

葬礼,就这样潦草的结束了!

好在苏晨最后的归宿很美,面前是一条平静流淌的河,身后是连绵不绝的山!

她也该安息了吧,终于解开枷锁,终于自由!

这个曾经美丽的女人就这样化作了远方的一堆黄土,一串命运的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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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想像风一样自由,风能吹到的地方,都是归处,享受风的自由,风的无惧。走到哪里都能轻松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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