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只落荒而逃的年兽(江湖令5)

我是那只落荒而逃的年兽(江湖令5)

(一)

我叫年，是一只上古灵兽。盘古开天辟地，天地星辰各归其位，万物苍生各顺其律。自凡间有了人，便有了恶。天地万物生灵沾染地恶多了，便孕育了我。

天为父，地为母，因着我是天地恶念所生，这相貌自然便也随了那恶的自身面目，生的极为凶狠。头生犄角，血嘴撩牙，四座如山铁爪锋利无比，让旁人远远便望而生畏。

但我也只是相貌凶狠了些，本身无正无邪，遇善则善，遇恶则恶。我与天同齐，与地同寿，掌管着人间四季轮回。这四季里，属那凛冬桀骜，不服管教，常常霸着不走，颇让我费心些。因此，平日我都可安稳睡在南海之滨，只待四季一轮回，我就需去人间走上一遭，及时带走凛冬，自那人间才有春暖花开。

我自知相貌过于凶狠了些，常常小心翼翼躲着那些叫人的生灵。偏巧那日，凛冬偷尝了人间酒酿，竟与我撒起泼来，我不禁动了怒，神兽气势一出，惊了四处的众人。

“啊！妖怪啊！会吃人的，快打死它！”一时间，妇孺四散躲闪，哭喊一片，壮实的年轻男子们回院拿了锄头，斧头，各种认不清的利器与我相对。

因着他们心中怀着的是恶，便看着我也是恶。实际上，我在人间走动数万年，从未与他们有过冤仇，且我带走凛冬，迎来四季轮回，也是为着他们清谷耕忙，金秋硕果。如今他们既不知感念恩情便罢了，反而倒是恩将仇报。

我被激的有些怒火，只是暂且压着，我乃天地上古灵兽，何苦与凡夫俗子一般见识。

人群中，一个红衣女子探着脑袋，好奇的张望着我，看到我的模样，也无半分惊奇，只是笑眯眯的望着我，一双眸子清秀灵动，盛着满满的善意送与我。我与她四目相对，竟有些羞赧，这是数万年未有过的情绪，让我有些，有些沉沦。

(二)

那红衣女子站在人群中，如此醒目，让我一眼便轻易瞧见。可这些围着的众却人对我不依不饶，仿佛只有杀了我，才能消除他们心中的恐惧。惧由心生，明明是他们自己的心魔，又与我何干？

人群中越是凶煞，我越是烦躁不安，仿若不轻易便点着我压在心里的恶。我极力压抑着自己，想迅速离开，却只是微微抬了前爪，人群中便是喧哗一片，“这妖怪要吃了我们，快杀了它。”

既有人轻易起了头，后面的人便自然跟了风，刀、剑砍着我犄角，锄头投在我的背上，斧头砸着我的前腿。我本无生无死，这些本不过是些皮肉之苦，忍忍便也罢了。但如今不同，人群中多了一个红衣的她，我不允许她瞧见如此狼狈的我。

我抬了前腿，冲着东方怒吼一声，这一吼惊天动地，一众人都呆立在原地。我趁着空隙，向山林飞奔而去，如电闪雷鸣。跑到半路，我频频回头，那个红色身影越来越远，她未跟来，我略有些失望。

凛冬未走，我的使命未成，我自己安慰着自己，就暂留在人间几日罢。以前从不知，人间的夜晚是如此凄冷，皎皎月光，照着清冷世间，我第一次添了惆怅。

夜已过半，听的身边窸窸窣窣，睁眼瞧着，原是白日的红衣女子。月光如水沐着她明眸皓齿，不倾城但倾心。她伸手抚摸着我的伤口，满眼疼惜：“你痛不痛？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轻轻吟了一声作回应。

“你别怕，我知道你很好，你也放心我是断断不会伤害于你。我叫灵犀，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灵犀，你可记得住？”

我活了这沧海桑田，这是第一人要我莫怕。她是不惧怕我的，不在意我这凶煞的模样。我记得住，灵犀，心有灵犀，那些美妙的诗词出自她的口中，更增了几分情意绵绵。

灵犀也是个寂寞的孩子，她是人世间的一个孤儿，并无亲人可庇护，身在草庐之中，吃着百家之饭。她痴痴的给我讲她的欢，她的愁，讲人间的米黍饭香，讲世间的意深情浓，她讲的多了，我也难免沾染了世间的尘俗之暖。

人间，在灵犀的口中，是这样的人间。

我喜爱灵犀口中的人间。

(三)

这几日，我在深山，夜夜有灵犀相伴，竟也不觉得日飞如梭。

灵犀爱极了红色，她总是穿着一身红衣，对我说：“这红色是这人间最暖的颜色，就像这人心，是最暖人的。你待它善，它便还你善。”

若这世间的人心都若灵犀一般，我想，我也是爱的。

我贪恋与灵犀相处的日子。第一次厌恶自己是神兽，身上的伤好的奇快。实在无法，在白日我便故意将身上的伤扯开，露出鲜血淋漓，白骨岑岑。到了夜里，灵犀便带了白日采的草药而来，一点点捣碎，敷在我的身上。

“他们白日又寻了你，伤到你了么？怎么又伤的这样重？”灵犀心思单纯，不作他想，她在身后环着我，“你不要怪他们，他们的心都是善的，他们只是怕你罢了，但我信你，你是好人。”

我身上的伤反反复复，总不见好是不行了，灵犀纵使纯良，也会发现端倪。我恐怕真的要离开了，但真心舍不得灵犀。

灵犀，若我要你跟我走，你愿意么？

还没等到我走的那日，他们便找来了。一众人找来了仙道，神婆，黄纸，灵水，拎了刀剑，扛了斧锄，一副不除我誓不罢休的架势。

灵犀怔怔望着他们，又回头看着我，“你信我么？信我，你就先走，我会好好与他们解释一番，我知道，你定不会伤害他们。”

我信灵犀，我信灵犀口中的人心，我信灵犀口中的真情。

我真的走了，有留恋，有不舍，有凄楚，但我还是走了。

因为，我信灵犀。

(四)

可灵犀死了，死在那一众人的手下。

我腾云驾雾而走，更加重了他们的恐惧与猜疑。他们觉得是灵犀放走了我，他们没能杀了我，便用火烧了灵犀。

“那神怪似乎很是喜欢灵犀，不如用灵犀祭了那神怪，收了我们的祭品，它想必也不会来骚扰我们了。”

“对，用灵犀祭了神怪。”

他们一众人商量好，便绑了灵犀，拿了火把，冲着上苍好是一通跪拜。我在南海之滨，有所感应，待望向人间，那熊熊烈火已烧到了灵犀的红衣。

我咆哮着奔向人间，奔向灵犀，她在烈火中冲我盈盈一笑，“你好好的，便好，要保重。”

我没能救的灵犀，纵使我神可通天，也没能护的了我想护的人。灵犀死了，在我眼前眼睁睁的被大火烧死，而围着的这些人个个冷漠地瞧着她被烧死，只为换的他们自身的安宁。

我发怒着冲向人群，用尖利的牙咬他们的脖颈，用锋锐的爪压坏他们的脊梁。灵犀，这世间既然没有你说的真情，我就毁了这世间又如何。

白天黑夜，我追赶着他们，他们上山，我便上山，他们下海，我便追下海，遇神杀神，遇鬼杀鬼，这世间再没有人能阻止的了我，我要你们还我的灵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一个外来的白眉老汉却是通透明理之人。他命人在施过灵犀恩情的婆婆家布置了漫天漫地的红，窗户是红的，地是红的，院子是红的，我一踏进去便迷了眼，这是红色啊！灵犀最爱的红色啊！

我仿若看着灵犀着了红衣远远走来，笑意盈盈。

“我最爱这红色，世间最暖的色，便若这世间的人心，你向善，它还你自然也是善的。”

“你信不信我？你痛不痛？你叫什么名字？”

灵犀，我信你，你说这世间是善的，我便信它是善的。

我信你，你会不会回来？

灵犀，一直忘记告诉你，我叫年，我见了红色便落荒而逃的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