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黑熊长时间站立容易引发关节炎,之后发展成慢性髋关节损伤,最后变成股骨头坏死,导致终生残疾。1
以伞形撑开搭建的布景大棚落坐在宽广的空地上,由于布景上黄与黑的切割延展,从上至下探去,那像极在黑夜里绽放地一朵巨大的太阳花,魔幻既气派。从出入口处的上方我们能看到闪着“欢乐马戏团”五个被华丽灯光渲染出来的大字。此时此刻,在这样一个封闭室的空间里却爆发出一道道洪雷般激情高昂的欢呼和震耳欲聋的响乐,变成一股超音波弥漫在这片黑茫茫的广场之中。舞台上那是一扇扇围栏串起来的牢笼,因为万众瞩目成了聚焦点,看台下却是围成一排排乌泱泱的观众,他们手拿手机和荧光棒,脸上洋溢着热烈的激情和亢奋。
各位观众,请用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的驯兽师陈思和他的小伙伴们闪亮登场!
围栏外,穿着红色晚礼服的女主持人手持着话筒用最高亢清亮的声音向台下观众传递重要信息。波浪状的红色幕布慢慢拉开,穿着金色亮片燕尾服的陈思出现在观众的视野里,他向舞台下的观众鞠了躬再缓缓步入围栏内,紧接着后边的工作人员推着手拉车把关在每一个铁笼里的老虎推了出来,这时台下的观众像滚烫的开水不断发出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其中蒋成坤和他的儿子蒋小天坐在最前排位于中央的位置。
爸爸你看!是真的老虎哇!蒋小天指着铁笼里那四处走动的老虎,嘴巴张阖发出了连连惊叹,乌溜溜的眼睛闪着小星星般的光芒。蒋成坤歪下身子回应他,是啊是啊,小天害怕吗?蒋小天拍着小胸脯,仰起了圆润的小下巴,很天真地说,我才不怕呢!
陈思一手拿着驯兽鞭,一手把铁栓打开,关在三个铁笼里的老虎瞬间得到了解放一一蹿了出来。陈思扬起驯兽鞭,三只老虎变成乖戾的大猫跳上了事先摆好的铁凳上,陈思一发号施令,三只大猫蹲下身子,整齐划一地抬起前肢,放下左肢,举起右肢,放下右肢,举起左肢,然而再转个圈坐下,把台下的观众引得连连欢呼。到了跳火圈的精彩环节,这时一束莹白色的灯光啪的一声落在它们的身上,三架并排的大铁环被点燃了火花,一条烈焰火龙瞬间在空中翻腾自如。老虎动起前肢,哼哧粗气,收敛起游蛇般的长尾,准备蓄势待发,突然,一声号令,以雷霆万钧之势的速度跨过了火圈,它变成冲锋的火箭射过一环又一环。
随着音乐动感澎湃,蒋小天乌溜溜的眸子被盛满了火光,它们闪着耀眼的光芒刮起了一阵飓风,一只随着一只在他的眼里一跃飞过,它们庞大的身躯,英勇无畏,如同一名威猛的战士。一会儿它们跑到陈思的面前,变成乖顺的小猫咪,任由陈思抚摸它们柔顺的毛发,一脸的春风得意。随着陈思的引领,它们的配合,不断引起连绵不绝的掌声和欢呼。
蒋小天拉着蒋成坤的手臂开心地喊,太精彩了爸爸!爸爸!你有把它们全拍下来吗?
当然有啦!蒋成坤说着还把手机拿到他的面前,指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录像时间。蒋小天眉眼舒展,边击起小掌边蹬起双腿说,那个叔叔真的好了不起啊!我也好想变成那个叔叔一样,跟老虎做好朋友,爸爸你觉不觉得这样很威风?蒋成坤摸摸他的小脑袋回应他,是,是。这一晚,蒋小天成了陈思的一枚小迷弟。
表演落下帷幕,人群像密密麻麻的蚂蚁井然有序地爬出通道口,脸上都绽放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蒋小天突然拉起蒋成坤的衣袖,嘟起小嘴说,爸爸,我想跟那个叔叔一起合张影可以吗?听到这话,蒋成坤难得在儿子的眼里看到对一个偶像的喜欢和崇拜,这让他觉得好笑又吃起醋来。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叔叔,那我带你去找他。于是,他牵起了他的小手,走到了舞台的后面。后台的灯光偏暗,但可以看清每个角落堆放了许多表演道具,呼啦圈、铁环、小丑帽、彩带、大气球......还有关在冰冷铁笼里的动物,老虎、狮子、豹、黑熊、猴子、狼狗......它们察觉到有外人的动静,眼里泛起一丝青光产生了戒备。蒋小天能听到这些动物的哼哧声和窸窣声,像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一不注意就朝他扑了过来,他害怕得躲在蒋成坤的后面。
你们到这里来干嘛?幽暗的角落里一个浑厚的声音跑进了他们的耳朵,陈思的身影慢慢浮现在他们的眼前,他嘴里正叼着一根烟,飘缈的烟雾在他的嘴角慢慢散开。
不好意思陈先生,是这样的我儿子喜欢你,想跟你合张影可以吗?
陈思把好奇的目光落在娇小的蒋小天,他抖掉了猩红色的烟蒂,一脚碾灭,眉眼弯起,招他过来说,小朋友你喜欢叔叔的表演吗?这时蒋小天从蒋成坤的后边跳了出来,嘴里喊了一声,喜欢!陈思没有想到自己能收获一枚小粉丝,嘴角被抹上蜜一样,他弯下腰搭起蒋小天的肩膀说,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蒋小天。他的声音很清亮,又接着挥动胳膊学陈思的样在半空甩鞭子,说,我也想变成叔叔那样帅气。陈思第一次感觉到这个男孩子这么有趣,他说,首先你要做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行哦。陈思一说完,蒋小天这时转过身,面对着关在铁笼里的庞然大物,重重地跺下脚根,抬头挺胸。他这一举动,把陈思给逗乐了,那行我们去合张影吧。好啊!蒋小天叫了一声,眼里装满了星星。
谢谢你陈先生。蒋成坤认真看了眼陈思,他的年龄差不多跟自己相仿,他的轮廓像山峰一样冷峭,眉骨深邃,经过岁月的洗礼,他眼角的鱼尾纹似乎有道伤疤在若隐若现,而且他的身材健硕,大概常年接受许多训练,让他看起来像一名军官吧。
他们站在一个光线偏亮的角落,后边是嫣红色的幕布,蒋成坤帮小天和陈思拍了几张照片,有牵小天手的,有抱小天的,还有托举小天的,不仅这样,陈思还送给了蒋小天一个毛绒绒的老虎玩具留作纪念,蒋小天收到礼物后可高兴了一晚上。
2
蒋小天玩了一晚上,不知不觉困了,便趴在蒋成坤的背上睡了下去。他们走出大棚,广场外已经没有什么人,一轮皎洁的明月悬挂高空,把沉睡中的大地盖上一件新被子。蒋成坤打开车门,把小天放平在后座上,然后脱掉自己的外套盖了上去。蒋成坤是一名出租车司机,为了能够陪小天他一晚上推掉了好几个客人,这六年来,他对小天已经算是倾尽了所有,虽然他并不是自己亲生的。还记得,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他送完最后一个女客人,当时的他并没有留意后座上有任何动静,直到回到家,他才发现后座传来了嘤嘤地啼哭声,他赶紧下了车,打开车门,一个白里透红的婴儿被裹在襁褓里。后来他没有找到那名女客人,对那名女客人也没有任何印象,于是,蒋成坤决定收留了这个婴儿。他结过婚,可妻子却在不久前得了癌症离开了人世,对于小天的到来蒋成坤打心底认为他是上天送的一份礼物,是治愈他情伤来的。
自从昨天晚上受到了陈思的影响,蒋小天迷恋上了驯兽师这个身份,他总会在刷牙的时候突然挥舞手里的毛巾和一把牙刷,说,爸爸,你来当老虎,我来甩鞭子,你要听我的话哦。下一秒蒋成坤很是听话地嗷叫一声,趴坐地上,变成一只大老虎,把蒋小天逗得乐不可支。后来,蒋小天想再去广场看一次马戏表演,他们去的时候,可惜大棚已经被拆掉了,没有了老虎和狮子,没有了那个跟他合影的陈叔叔,蒋小天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蒋成坤摸起他的小脑袋,说,叔叔把他们的快乐分享给另一些小伙伴去了。蒋小天舍不得,可他也只能每天晚上趴在床上反复看爸爸拍的那些视频,索然无味,一点都不精彩,不刺激。有时看到一半他忍不住打起瞌睡来,手机从床沿滑到了地上,响起了动静,蒋成坤总会进来帮他盖好被子。
每次上下学,蒋小天总会坐爸爸的顺风车上学和回家。有一次,蒋小天趴在车垫上,靠近蒋成坤的耳畔悄悄说,爸爸,要不你去马戏团当驯兽师吧。蒋成坤听到这话差点没把油门当刹车踩,他问,为什么呀?蒋小天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挥舞着手臂说,因为你去马戏团当驯兽师可以一直带着我啊,这样我既能看到爸爸的表演,还可以跟同学炫耀我爸爸多威风呀,你觉得好不好?蒋成坤哈哈大笑了起来,那等我遇上他们,让他们治下你这个小淘气!蒋小天听到这话,双手交叉,把头歪向一边,哼出了一声。
秋风扫过了路边栽种的一排樟树,橙黄色的落叶像一片片宽厚的手掌,翻飞,旋转,最后不舍地落在了那辆黄色出租的车顶上。蒋成坤送走了一名男客人,他手里握着是一张留有余温的百元大钞,这是他的成果,他的期盼,他的喜悦。然而他的喜悦却随着一通电话给打碎了。
你好,是蒋小天的家长吗?我是学校的老师,小天在上体育课的时候晕倒了,他流了很多鼻血,不过现在情况好多了,只是他现在在发烧......
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消息,像一颗惊天雷瞬间在他的脑海里砰的一声炸响,他还没晃过来,立即踩下油门,轰地一声,停泊的落叶便追随他的轨道一路腾空航行,一路远扬漂泊。蒋成坤马不停蹄地跑到医务室见到了蒋小天,蒋小天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意识模糊,细密的汗珠布满他的额头,他的小脸白得像一张白纸,如此单薄,如此脆弱,似乎一碰,就碎。校医对他说,这孩子既发烧又流鼻血的,如果情况不稳定,还是尽快送到医院检查才好。校医一说完,蒋成坤立马背起蒋小天,慌不择路地奔跑,开车,奔跑,他两只手一直悬在高高的悬崖边缘,挣扎、落魄、恐惧与无助,稍不注意他就会掉下灰飞烟灭。
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这是儿科主任医生诊治出来的结果。他递给他一张诊治报告单,蒋成坤怀疑是不是误诊了,可他得到的却是不愿听到的答案。这下,他终于从悬崖摔了下去,双膝撞在冰凉的地面,麻木与绞心,一股涌来,他的泪眼逐渐模糊,通红,最后那名叫悲伤的东西,一颗一颗毫无绝情地砸在了报告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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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要不你去当驯兽师吧?爸爸,好不好?好不好嘛?爸爸,我想看到你表演!在梦里,他似乎一直听到了蒋小天的声音,儿子拉着他的手,眼里装满对他的迫切和乞求。可他不答应,儿子一甩手用力推开了他,骂他,爸爸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于是朝黑暗中跑去,黑暗把儿子给吞噬了,他怎么叫怎么喊,儿子不回应也不回来,他从睡梦中惊醒,大汗淋漓,然后看着躺在病床上单薄的儿子,他都会抓起他的小手抵在额前泪眼模糊。他已经失去了妻子他很怕再一次失去蒋小天。这是命运在对他的惩罚吗?他不知道。医生曾告诉过他,蒋小天会得这个病很有可能是遗传。这六年来,蒋小天一直都是以健康的方式在成长,虽然他单薄瘦弱,可他一直都是乐观向上的。在蒋成坤眼里,他一直是他的开心果。这个开心果,永远都不会表露痛苦和伤心,虽然蒋成坤早早跟他说明了真相,可他会抱着他说,没有妈妈没关系,我有爸爸就好了。蒋成坤那会眼底总是控制不住的湿润。
医生,我儿子的病什么时候才能治好?蒋成坤再次找了医生,他坐在医生面前,整个人精神不振,这些天为了照顾蒋小天已经是面容枯槁和憔悴。那个医生推了推眼镜说,这个要根据你儿子体质恢复状况来综合考虑,化疗复杂周期也长,如果能够治愈还要定时观察是否有复发的可能性。蒋成坤埋着头,百叶窗一缕蛋黄色的光照到他的鞋尖,他差一点就可以走进阳光里,他哽咽了一下,请您帮帮我一定要治好我的儿子。
上午,蒋成坤拿着一个水壶走到了开水房接水,开水蒸腾着一股热气,汩汩地流进水壶里,一滴开水溅到他的手背,他也毫无知觉,他盖上瓶盖,这个时候他听到旁边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他对他妈妈说,妈妈昨晚的马戏表演可真精彩。一根针瞬间扎入他的皮下组织里,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刺痛感。请问一下,那个马戏团在哪里?蒋成坤迫于急切地问男孩子的妈妈。他终于得到了她嘴里的答案,那个叫欢乐马戏团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蒋成坤开车来到这个足球场大的广场,他先前有好几次辗转到这里,可每次都是徒劳而返,这一次他做了一个决定,为了儿子的心愿,为了不让那个梦把他从自己身边给夺走,他要去做的就是走背道而驰的路。他决定去当驯兽师了,没有什么是实现不了的,为了鼓励儿子能够战胜病魔他愿意去做。他下了车,一眼望去依旧是巨大伞形的大棚高高耸立在广场中央,马戏团的广告牌被挂在栅栏外,鳞次栉比的表演图案让人眼花缭乱。还没到表演时间,大棚内鸦雀无声。一阵秋风扫过幕布,就像浪花在拍击着海滩,还能听到几阵清脆悦耳的沙沙声。他绕道了大棚的后面,他看见有几个工作人员正在捯饬道具,有的在喂食动物,有的在谈笑风生。可他一眼便注意到了陈思,因为他尖锐愤怒的喝斥声,就像一道闪电伴随着雷鸣嘣的一声砸在了地面上。陈思在围栏内,他左手牵着一条铁链,右手拿一根铁棒,铁链的一头把黑熊的脖子勒得死死的,因为黑熊在练习站立,它的脚下踩着一块平衡板,平衡板下压着一个滚来滚去的圆筒,为了保持平衡,黑熊两只脚岔开,像踩着跷跷板一上一下。他还看到陈思正在发力牵引,敲打那只只不过有孩子身高大小的黑熊,黑熊不断发出嗷嗷地嘶鸣声,就像小孩子啜泣的声音,蒋成坤看到这一幕他说不上这是什么样的滋味,是震惊,是残暴,是怜悯,还是该佩服。
陈先生!蒋成坤从远处喊了一声陈思,他不敢靠近那个是非之地,目前他还没有那个胆量。陈思听到他的声音,他没把手中的俘虏给送进铁笼里,而是把它拴在了栏杆上,就像提线木偶给吊了起来,站也站不稳,坐也坐不了,让人窒息。蒋成坤不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也许以后他也会这么做。
蒋成坤把儿子得了白血病的事告诉了他,还有他为了儿子来这里的理由。蒋先生,驯兽师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在那时陈思好像听到了一个非常滑稽的笑话。陈思没有那个决定权,他也只能带他去见这个欢乐马戏团的团长马森。马森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一头地中海,大鼻小眼,留着一圈刺猬颜色的毛腮,脸上黝黑的岁月痕迹是他对欢乐马戏团所付出的见证。他说,这个马戏团成立有三十多年了,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四海为家,而这里聚集的都是那些无家可归生活所迫的人,我们是乡下人,是野人,是团体,同时也是一个大家庭,听到你孩子的事,我深表同情,你想来,我随时欢迎,反正我们这里缺的是能干的人员,可有一点,如果你遇到了突发情况险些丧命我们是概不负责的,毕竟驯兽师一直以来都存在一定的风险。
马团长,既然我来到这,就已经做好了听天由命的打算,谢谢你肯收留我,我愿意为此付出。蒋成坤眼神坚定,还特地鞠了下九十度的躬。马森眼里有股玩味的挑逗,他嘴角勾起,从暗褐色的桌子底下拿出一张白纸,还有一支钢笔推到他面前,很客气地说,我只希望你能以字据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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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成坤把最后一口咸粥送进了蒋小天的嘴里,然后取出一张纸巾帮他擦了一下嘴。爸爸,你今天下午去哪里了?蒋小天的声音很微弱。蒋成坤暂时没把他去马戏团的秘密告诉他,他想到时候儿子就能看到全新的自己,这算给他一个惊喜。他把碗和汤勺放进保温盒里,然后从桌子上拿过蒋小天的书包,从里边拿出一本《动物百科全书》,笑着说,爸爸怕你在医院里无聊,所以去图书馆借书了,你看,开不开心。蒋小天看到《动物百科全书》眼里终于冒出了星星般的光芒,他捧起书,点了点头。蒋成坤摸摸他的头,鼓励他,爸爸不在这里,你要好好听医生和护士姐姐的话,好好治疗,好好休息知不知道,爸爸每天会很努力地去赚钱,让你早点好起来的。蒋小天从嘴里轻轻地发出,我知道了爸爸。他白净的脸蛋挤出了那一丝苍白的笑容,然而他突然间眉头一皱,难受着说,爸爸,我想吐。
他意识到医生告诉过他化疗的副作用会产生一些恶心呕吐等不适的症状,要让他多加陪护孩子。蒋成坤连忙把垃圾桶拿到床底下,看着蒋小天呕吐,不断揉蒋小天的背,而他的眼里却蓄满了泪。
陈思告诉过他,当驯兽师首先要做的是克服对野性动物的恐惧,要比它们更加残暴。克莱因蓝的天空还留着残余的星光,冷风扫过他的脸颊,为他贴上一层冰霜,凌晨六点蒋成坤就已经来到了这里,现在陈思在围栏内,而他却站在围栏外,麻木地听着冷风在击打链条发出的嘎吱声。
围栏里头是昨天那只被铁链拴住的黑熊,然而它为了保持站立姿势被拴了这么久,这是蒋成坤不敢去想象的。
进来吧。陈思招手让他进入围栏内。因为黑熊被拴住,它不会攻击他,所以蒋成坤不怎么害怕就走了进去。他小心翼翼地接近黑熊,他仿佛看到的是一个只有到他胸口一样高的孩子。陈思把手铐拴住熊掌,再拿过一根铁棒递给蒋成坤,说,打它。蒋成坤有些懵了,说,这样打它,它难道不会受伤?陈思笑了一下,它们皮糙肉厚,打它一下并不会怎么样。这时,蒋成坤犹豫了,说,为什么一上来就要打它们?陈思说,要让它怕你,就必须打它,像小孩子一样,它才会乖乖听话。蒋成坤这时明白过来,要让它们臣服于自己,必须要让它们害怕。于是,蒋成坤接过铁棒咬紧牙关朝黑熊的皮肉砸了下去,接下来黑熊带动链条挣扎了起来,发出尖锐磨耳的动静,它呜呜了几声,马上就消停一会。
如果它一直不听话怎么办?蒋成坤看到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正时刻盯着自己,它现在应该很害怕他了吧,可他看不懂它的眼神,究竟是怯懦的眼神还是仇恨的眼神?陈思一上手就是攥紧它的毛发,让它动弹不得,陈思轻描淡写地说,它们都是这样过来的,不听话就打,教不好就不给吃。后来,就如同陈思所说的一样,蒋成坤有一次为了防止它饿死,当时想偷偷塞一块肉给它,可是被陈思发现了,他夺过他手里的猪肉斥责他,没有必要同情它们,这是让它们学会条件反射的一种必须手段。
就这样蒋成坤在马戏团呆了整整一星期,而他也只能做些打打杂的工作,没有资质去上台出演。随着马戏商演的迁徙,他们有时会到户外,有时到乡下,有时到广场上,只要有人请,他们都会随时出演。因为在马戏团的忙碌,他辗转医院的时间就大大缩减了,不过很庆幸的是蒋小天一直以来都很懂事,他知道他爸爸正在努力赚钱。他可是他的宝贝孩子啊。然而蒋成坤有天突然意识到,在他手底下驯服的黑熊也是他的孩子吗?它们很听话,不会反抗,学得好给它们吃,学不好就抽它们,它们也会痛啊,可他是驯兽师,不打又不行,他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样极端的心情,好像这一切在摆弄一个不起眼甚至没有生命的玩具。它们学会了跳绳、踩大皮球、骑自行车、跳火圈、吊环等绝活,它们这是克服多大的恐惧,违背了自然天性,去表演它们不喜欢的舞台,它们承受了日积月累的酷刑,只为博得台下观众一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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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准备商演的提前一天,蒋成坤还亲眼看到陈思拉着铁链拖着一只不能行走的黑熊,陈思两手并用力准备拖它进铁笼。蒋成坤看到后立马跑向他,跟他一起齐心合力把那只黑熊送进铁笼里。然后看着陈思推进了一辆货车上,还叫他一同上车去。蒋成坤不明所以,你这是要送它到哪去?陈思开着车,目光一直注视着前方,说,把它送回大自然。蒋成坤吓了一跳,他怀疑他是否听错了,为什么要这么做?它不能表演了?
它的股骨头坏死,恐怕不能站立,也不能表演了。陈思说完,突然有一根针狠狠地扎入蒋成坤的心脏,血淋淋的,模糊一片。他如鲠在喉,久久沉默。陈思还说,这些动物都是人工繁育的,所以我们从小便饲养它们,它们比那些大自然里的野生动物要更好地驯服多了。因为表演,生病这种事情是必不可免的。当然我们马戏团可是有经过林业局的许可证,动物也是从动物园审批下来的合法收养动物,我们可不像其它马戏团去走私和猎捕野生保护动物,这样只会触犯法律罢了。
蒋成坤认为陈思把它送回大自然,它们自由了,但这真的算作自由吗?利用完就抛弃它们,就像抛弃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它们真的能够生存下去吗?他突然想到六年前那个晚上,那个女客人把她的孩子给抛弃,结果他收养了这名孩子,以为孩子过得很好,没有痛苦,没有伤心,可没料到最后这名孩子却躲不掉命运的摆布。
蒋成坤还想到了以前他曾看到过一则老虎为了自由出逃动物园的新闻,结果那只老虎后来被马路上的大卡车给撞得血肉模糊,老虎那时候是真的自由了,可没想到最后的真相却是那只老虎受到饲养员的残忍虐待才选择出逃的。蒋成坤不知道驯兽师这个身份的存在,究竟是对的还是错的,它外表光鲜亮丽,可背后却是惨无人理,它就像一个撑起平衡的天秤,对人类而言那是快乐,对动物来说却是痛苦。
表演的当天下午,蒋成坤正随一行人往舞台上搬弄道具,这时候,他们却听到大棚后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和咆哮声。蒋成坤急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跑了出去。他扒开人群看到了,围栏里那只兽性大发的猛虎正在撕咬拖拽陈思的胳膊,陈思瘫在地上努力反抗它嘴下被咬得血淋淋的胳膊。
快去救他啊!蒋成坤火急火燎地喊,然而所有的人都止步不前,胆惊受怕,因为对他们来说,那是一种让人惶恐不安的东西。如果不去救他,他会被咬死的!蒋成坤一直拼命呐喊着,他的声音如同雷鸣滚滚而来,他们似乎听懂他的话,可他们就是无动于衷。蒋成坤的心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冰冰凉凉的,沉入了海底。他抓起地上的鞭子,虽然有人抓住他,跟他说已经报了警,千万别去送死,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了进去,他看到了那只老虎的眼睛一只紧闭着,又看见地上铁棒的一头粘住了斑驳血渍。他意识到,原来是老虎被戳伤了一只眼,怪不得会变得那么暴躁反常。蒋成坤用力在空中抽了几下鞭子,鞭子不断落在它的身上不断发出啪啪响,就像在它身上放了几个燃炮。它吃痛地松开了陈思,蒋成坤这时候见准时机把陈思从它的虎口给拖了出来。它冲了过来,蒋成坤砰的一声立马关上了铁门,它刚好撞在了铁门上。蒋成坤看着它在里边吭哧着声音歇斯底里,它那双金褐色的眼睛,究竟是怯懦的眼神还是愤怒的眼神呢?他依旧看不懂。
陈思被送去了医院紧急救治,他在想这会不会是陈思虐待动物遭到的报应?还是遭到道德上的反噬?
表演的当天晚上,马森特地找上了蒋成坤,他语气吞吞吐吐,成坤,你看陈思现在受了重伤,幸好有你帮他保住了一条命,可他的胳膊......恐怕以后不能当驯兽师了。
那你的意思是?
马森两只手很是为难地摩挲起来,今天晚上就由你来顶替他的位置吧?
蒋成坤站在舞台的某个角落,他能看到舞台那华丽耀眼的灯光扫在他的身上,驯兽师的万丈光芒,舞台的表演魅力,可到头来却什么都不是,它只是取悦人们,被美化的一种存在罢了。
各位观众,请用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的驯兽师蒋成坤和他的小伙伴们闪亮登场!
此时出租车上的蒋成坤一个甩手扔下了最后一截烟蒂,他启动了引擎,用力踩下了油门,他觉得还是去医院多陪陪儿子吧。等到将来有天,他会把这里所有的故事告诉蒋小天的。
摘纪录片《圈套》:尽管全球目前有100多个国家和地区已经出台《动物福利法》或《反动物虐待法》,我国也版发过《全国动物园发展纲要》,同样明确提出要“杜绝各类动物表演”。然而,马戏团依旧存在,动物们依旧无法从噩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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