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发微弱灯光的路灯下,人行道的一侧已被凌乱的啤酒瓶塞满空间,还好,夜很深了,除了不远处的24小时便利店,就没有会亮起的店铺。
又一个玻璃瓶狠砸在地,伴随着始作俑者的一声尖叫,马路上驶过的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要不要坐车啊?”司机有些疲倦地探头看向那个醉汉,醉汉低着头,齐肩的长发披散着,听见司机的话,便眯着眼睛抬起了头。
看了许久,又低头看看手腕上根本不存在的手表,嘿嘿一笑,“我妈小时候就告诉我......大半夜不许跟别人走......你是谁?我我......我不认识你,不坐车......就不坐你的车!”
司机有些嫌恶地瞥了一眼醉汉的穿着,虽然头发零散,外套被扯开,但一身西装革履的,实在不像什么流浪的人。
正想下车问问是何情况,醉汉却猛地砸来一个酒瓶,倒没砸中这位夜班司机,出租车门把下方却被砸出一个大坑。
司机大叔来不及追责他,立马开车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而醉汉一手两个空酒瓶追着车跑,久了,累了,追不动了,就在路中央停下休息,放下酒瓶,眼神阑珊着竟然睡着了。
东方泛起鱼肚白后不久,街道开始热闹起来。急于贩卖早点的餐馆早早开门,急着去远方的人早早地开始奔走,总之,慢慢地,围着醉汉的人越来越多。
“喂,110吗?哎,您好,咱们店门口这前面马路有一人躺在路中间,围观的人把路都堵死了,麻烦你们人过来处理一下好吗?”
打电话的是位餐馆老板,围观群众自然没能给他带来生意,反而由于车辆拥堵导致许多顾客难得来此光顾。
直到警察赶到之前,醉汉竟然没能睡醒,警察驱散了人群,将仍然熟睡的醉汉带回了警察局。
大中午的时候,醉汉终于哼哼唧唧地从警局的地板上爬坐起来,揉揉惺忪睡眼,再摸摸正咕咕狂叫的肚子。不耐烦的醉汉疯了般猛抓头发,紧接着,开始一根根拔掉黑色凌乱的齐肩发。
一位年轻的警察有些胆怯地走到醉汉身边,而醉汉显然是毫无防备地就被吓一大跳。“这是哪儿呢?”看看面前的警察,想到自己可能正在警局里,“我没有犯法,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年轻的警察开始觉得有些好笑,面前的人明明不疯不傻,怎么透着与常人不同的劲儿?
“我们接到群众报警,说有人躺在马路中间,恩那人就是你,怕你发生意外,你身上又没有带身份证跟手机,只好先带回警局了。”
长发男子痴痴一笑,望向警察的眼光柔和起来,“谢谢你们,那我可以走了吗?”
“稍等,我要做个记录,你叫什么名字?家在哪儿?出生日期什么时候?是干什么的?这些基本情况都说一下吧。”警察从口袋掏出一个迷你记事本,里面夹着一支小小的铅笔。
“我......我叫班史如,曾经是一个伪艺术工作者。”
警察正匆忙做着记录,抬头时发现那人已经走了,“那个人,以前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盗版工作的,下次碰上再问问吧。”
如果班史如听到他的这句话,只怕会留下来陪他好好谈谈人生,谈谈文学,再谈谈断句。
当然,没有。
班史如离开警局,抚着头疼的脑袋进了最近的超市,买了块面包,一瓶矿泉水,坐在外面便狼吞虎咽起来。
面包这东西,吃着容易撑,灌点矿泉水便好些,终究不太美味。
翻翻口袋,还剩两个钢镚儿,“大概坐公交车还可以到家吧?”
未能如愿,想要到家,即便是做公交,他还缺了几块钱。于是坐了两块钱的路程,他被赶下车,只得靠步行回家了。
太阳渐渐向西而去,班史如也行至小树林窄路深处。窄路是用大小均匀的鹅卵石铺就而成,颜色不一,小路边缘还做了细致的修饰。除了窄路,便是草木,倒不是什么半人高的灌木丛,只是些青绿的小草地,延伸而去便有些种类不一的大小树木。
春将尽,树木多少开始茂盛起来。窄路边还偶有长椅,正因如此,他才能坐下来好好观赏这许久未见的美景。说美,也并不,只是纯粹,因为纯粹,所以有些感动。
一不小心,就感动到太阳下山了,天色渐晚,他才继续踏上回家的路。
神情颓唐也好,衣着不整也好,总之,他到了。
面前有一座别墅,哥特风格的建筑,总给人一种细长拔尖的感受,班史如的别墅,也不过几层,他很喜欢自己的房子,但并不喜欢住在那里。
门锁是指纹解锁,他设置得有些复杂,得需要10个指纹印,但是,还好,只需要按按手指一切便好。
进了房子,关上门,班史如站在玄关处望了很久,在客厅中央摆着的显得与整个房子格格不入的一架旧钢琴。
那似乎年代久远,但上面木质雕刻精致的花纹依然清晰可见,无论放在哪里,绝对是一件美好的艺术品。班史如换下脏了的皮鞋,穿上舒适的家居鞋,缓缓走到钢琴边。
有时候,人的回忆是会在脑海中自动播放的,就像现在,班史如闭上眼睛,指尖在钢琴泛黄了的白键上游走。轻柔的旋律开始漫延向周围的空气,他时而疯狂起来,音量巨大,时而双手完全停下,安静了周围的一切,似乎连呼吸声也会消失。
“如儿,这架钢琴这么老,还是不要了,咱们去看看别的样式。”
那是十岁时,那一天,班史如的母亲答应给他买一架钢琴,于是去了市里最大的器乐坊。班史如站在那架旧钢琴前很久,他的妈妈正劝说他去看看其他的。
但是,就像是一场爱情,你对着那人一见钟情,再也不愿与别人在一起。班史如就是这样,他对这架钢琴钟情。
第二天,班史如依旧守着那架钢琴,虽然母亲不给他买,但他至少得守着它不要被别人买走。
后来,十岁的班史如,用绝食两天终于得到了这架钢琴,从那天起,他开始谈起了恋爱,他的恋爱,是一人,一琴。
世人似乎总爱宣传“天才”,班史如是其中一个。
在学校里,老师们对他赞不绝口,只要有演出类的活动,必有他的钢琴节目,然而,班史如从来没有上过钢琴课。
别人问起时,班史如只笑笑说自己不过随便弹弹,并不十分好。谦虚的话谁不爱听?当然是妒忌的人。
他的同学中,也有不少去过钢琴兴趣班的,然后到头来,不及班史如十分之一。于是,班史如的形象开始崩坏,总会有一小撮人喜欢抱团孤立某个人,班史如就是被孤立得确确实实的人。
不过还好,班史如自从记事儿起,就不喜欢跟人太过亲近,对所有人都是同样平淡的态度。
对了,班史如现在已经47岁了,十几天前,他送走了最后的亲人,现在,他是一个孤身飘零在世的人了。
其实他今天欺骗了那位年轻的警察,他从来没有过职业。
十几天前,他的母亲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时拉着他的手,“如儿,你终究没有职业,但愿你父亲与我这平生积蓄能养你终老。如若不能,你要记得,寻一份工作,养好自己。妈已经不求你娶妻生子,这一生,你能活好自己,妈便安心。”
直到办完葬礼,班史如也没掉眼泪。
他从小薄情,也是从记事起,从没落泪。他父亲去世时,他也不哭。他不是不在乎,而是,哭不出。
因为世上有人感情丰富,看到一朵花儿凋谢也会悲伤哭泣,而还有人,看到花儿盛放便开始忧伤,因为盛放过后,只能走向凋零啊,但这样的人往往不哭。
昨天,他辞退了家里的钟点工,辞退了家里的司机,打算开始自己独立生活一次。但是,他不会开车,于是步行,后来打了个出租车。
他想去找工作,不过发现除了兜里的几百块钱,什么证件都忘了带。
颓唐地叹了口气,打算坐车回家,却忽然发现自己迷路了,他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四十多年,但是,他哪儿都没怎么去过。
路边有一个酒吧,他走了进去,看了看菜单,然后走了出来。
兜儿里只剩一百多块零钱呢。
再后来,他去超市买一堆啤酒,坐在路边豪饮。不顾路人眼光是他的本性,从下午喝到天黑,然后喝到三更。
班史如从来不爱喝酒,甚至葡萄酒,如果喝,也不过小半杯。啤酒味道刺鼻,入口苦涩,难以下咽,所以班史如的头疼到了现在。
他依旧紧闭双眼,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嘴角扬起,牵动满脸胡渣。
纤细修长的手指依然在老式钢琴上飞舞,旋律悠扬,飞起,飞出窗外,飞去远方,飞向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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