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琳是一家画廊的合伙人,画廊里展出和出售的多半是爱人的作品,爱人是圈内知名的画家。
初次访谈时,我被陈琳身上恬淡、知性、阴柔和多情的气质所吸引。和一般遭遇丈夫出轨而耿耿于怀、恶语相向的妇人不同,陈琳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平和语气描述了发生的一切。
陈琳的爱人叫胡庆生,他们相遇时,胡庆生是师专的美术教师,陈琳是胡庆生的学生;胡庆生34岁,陈琳18岁。
胡庆生没有顾忌师生身份的标签,对陈琳展开了热烈的追求。陈琳问胡庆生:你喜欢我什么?
胡庆生说:喜欢你安静地坐在画布前,安然作画的感觉,与世无争、遗世独立。
21岁大学毕业,陈琳成了同学口中的毕婚族,成为了胡太太。
婚后,胡庆生考入中央美院研究生,陈琳放弃省城稳定的教师职位,跟随胡庆生成了一名北漂。毕业后的若干年里,胡庆生一直处于采风、写生、独立作画、拉赞助、开画展的循环中,没有稳固的收入来源。为了解决两个人的生存问题,陈琳在别人的画廊拼命推销,赚取更多收入以支持胡庆生的事业。
胡庆生45岁那年,事业突飞猛进,在业界成为新宠,画作一度被炒到很高的价格。于是,两人在北京置业、安家,陈琳投资开了现在的画廊。
我问陈琳:你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深深吸引我,也让我很好奇,为什么说起丈夫出轨时,你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聊起过往也像是在聊别人的事情,这些事情对你的内心真的如同表现出来一般,是没有触动的吗?
陈琳露出优雅的微笑,微微倾斜身体说:怎么会没有触动?一个海誓山盟要对你好一辈子的男人突然心有他属,怎么会保持平静呢?
我说:从你知道先生出轨到现在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这个期间做过什么特别出格,或者不理智的事情吗?
陈琳还是不紧不慢地说:画廊需要维持正常经营,十几个员工等着我养活,所以我基本分不出什么精力来考虑个人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失去我的婚姻,毕竟老胡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
我问她:培养出来是什么意思?当你说培养这两个字的时候,你有什么感受?
陈琳笑笑说:他就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呀!任何时候、任何场合、任何人面前,老胡自己也承认这一点。当年若不是我劝他考研究生,来到北京,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他只能待在师专里,像原来的同事那样,做一个普通的教师,最多是评个教授职称,多拿几百块钱。
我说:在我的认知里面,用培养这两个字一般是父母对子女、上司对下属,然而在夫妻关系里,如此说法的还真是不多。
陈琳说:老胡是个小富即安的人,没有太大的追求。当年研究生毕业,还想着留在北京的高校里教书,继续拿着撑不死、饿不着的收入。我不同意,我鼓励他独立创作,帮他拉赞助、开画展。所以我的身份比较特殊,既是他的导师、合伙人、引路人,还是他的爱人。如此说来,培养两个字用的并不过分吧!
我问陈琳:听起来,你和老胡都认同一点,那就是在老胡成功了这件事情上,你处于绝对的指导和引领的位置。刚刚聊起你的身份时,最后才提到爱人的身份,我在想,一对夫妻在介绍彼此关系时,最后才呈现两人的伴侣关系,是不是一件值得深入探讨的事情?
这次咨询结束时,我给陈琳留了作业:为何最后才呈现两人的夫妻身份的介绍。
接下来的咨询中,陈琳并没有回答我的疑问,每当我提出那次咨询结束留下的问题时,她都很巧妙地绕开了。
一次咨询中,我问陈琳:你的谈话中一直没有谈及孩子,请问你们有孩子吗?
陈琳说:我们还没有要孩子。
我说:你之前提到,老胡已经49岁,为什么还不要孩子呢?
陈琳直了直身体说:在北京这种地方,要孩子哪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我想等移民手续办好之后再要孩子,国外环境好一些,况且我还年轻呢!
我说:你是年轻,可是老胡已经49岁,他想要孩子吗?
陈琳笑笑说:怎么不想要,他和他家人都想要。他父母都在农村,每次打电话都是催生。老胡自己也提过很多次,说怕自己年纪大了,会影响孩子的生长发育。但是我鼓励他去冷冻精子,这样就没有后患了。毕竟生孩子是大事,要从长计议,既然准备生就要准备好为他负责任,不是吗?
沉思了一会,我问:你想要孩子吗?
陈琳吃惊地盯着我说:如果撒谎的话,我会说想,而且听到这个问题的第一反应也是说想。但是细细一想,我觉得我还没有准备好要孩子。再仔细回味一下刚刚的感受,仿佛这种慌张的感觉一直伴随着我和老胡这十几年的婚姻,这种感觉太可怕了。
我鼓励陈琳:愿意谈谈这种可怕的慌张感吗?
咨询进行到第八次,第一次看到陈琳略有失态的举止,不见了往日迷一般的微笑,看到陈琳困惑的样子,我开始欣喜与这种变化,她终于暂停大脑的理性思考,开始寻找感觉了。
很久之后,陈琳才缓慢地开口:老胡当初追我的时候,我是慌张的,因为我不确定我能不能配得上那么优秀、帅气的他;和老胡结婚的时候,我是慌张的,我觉得老胡和我都是教师,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好日子;老胡毕业了,我是慌张的,我恐慌于看不见的未来,不知道老胡什么时候才能出人头地;老胡红了之后,我还是慌张的,我着急把老胡挣来的钱都揽在手里,现在想一想,我才发现,现在我害怕的是老胡抛弃我。
说到这里,陈琳抑制不住地哭泣。
接着,她边哭边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处于恐慌之中,一开始担心配不上他,觉得在一起就好,哪怕他一无所有;婚后,我要求他辞职、考研、挣钱;然而现在,我内心最渴望的是他能消停几天,就在家里安安静静地陪我。是我太贪心了吗?是我要的太多了吗?
看着她泪流满面地喃喃自语,我有些感动。
之后的咨询,陈琳直面之前的家庭作业,她说:以前没有认真地思考过,经过这段时间的咨询,我明白了,以前我一直以导师和引路人的身份高高在上,甚至有种居高至伟的虚荣心,我不过是玩了一个小把戏,希望通过这个小把戏贬低老胡,让老胡继续对我臣服,不敢离开我。
我惊叹于沉静下来的陈琳,打开觉知觉察的通道,虽然看到生存本能驱使下玩的小花招,恰恰是这些阴暗的只有自己才能觉察的小花招给她指引了一条回归的路。
我说:你觉知到了对老胡的控制和贬低,我看到你此刻难以抑制的羞愧的表情。可是,回头来看看,如果没有你层层加码的要求,也许正如你所说,老胡还是那个原地踏步的老胡。所以,也没有必要全盘否定自己的过往和付出,毕竟发生了,它就是有意义的。
还没有等我说完,陈琳冲动地插话问我:你觉得我还好看吗?我还能赢回老胡的心吗?我想见见那个女孩,你觉得可行吗?
看着泪眼婆娑的陈琳,我安静地说:首先,你依然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其次,老胡是个人,不是物品,老胡的心需要你通过爱来感召,不是用输赢来衡量;最后,我也不知道你应不应该去见她。
陈琳终于抛开导师和引路人的身份,以爱人的姿态回来和我探讨她的婚姻危机,这真是巨大的突破。然而,对陈琳来说,这段时光却显得格外煎熬,毕竟除去情感隔离的屏障,直面婚姻破裂的惨淡结局是痛苦的。
陈琳真的去见那个女孩了。那次咨询开始大概20分钟后,陈琳才开口。
她悠悠地说:我去见她了。她很年轻,是老胡门下的学生,她坐在阳光下画画的样子真好看。眼睛清澈干净,有种与世无争的淡然。
我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年老胡也喜欢你画画时,呈现出来的与世无争的感觉,对吗?
陈琳的眼泪默默地流着,说:是的,当年他也用过这个词来形容我。回家后,我问了老胡,这是知道他出轨开始冷战以来,第一次平静地聊我们两个人的事情。以前一见面,但凡触及他的出轨,我们就开始无尽地争吵,吵到最后竟然都是为了钱,好像这么多年的婚姻都在围绕钱和地位不停打转,却忘记家的实质是我们两个人在一起。
老胡说,这些年我变得他不认识了,开头那些年,我拼命把他往外推,推着他进步、挣钱;然而这几年又使各种小花招把他往家拽;从一个像画里走出来的美好女子,活脱脱变成一个唯利是图的吸血鬼。婚姻多年,我的变化让他惶恐、慌张,甚至有些厌恶,以前在工作的掩护下逃避我,如今只能在其他女人的怀里体验曾经的美好。
我问她:老胡的话多少让我有些迷惑,他对这个女孩到底是喜欢还是重温过去的你?
陈琳深深叹息说:他说是那个女孩呈现的状态让他想起年轻时的我。他说这些,我相信。当我看到她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也和老胡的反应惊人一致。
我说:听起来,你是老胡心里最完美的阿尼玛。阿尼玛是每个男人心中都有的女性形象,是男性认为女性所有的好的特质,每个男人的阿尼玛都不尽相同。男人会对心中的阿尼玛的特点感到喜爱,在遇到像自己的阿尼玛的女性时,他会体验强烈的吸引力。显然老胡再一次爱上了年轻时候的你。
陈琳勉强地笑了笑,说:即使是爱,爱的也是年轻时候的我,不再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下的我。人,不可能永远保持一成不变。过去,我恨老胡,恨他狠心抛弃我们共同打下的城池;可如今咀嚼你的这番理论,我竟然稍稍释怀了,我已然不是十几年前那个坐在画布前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我已然是一个雄心勃勃、锱铢必较的商人。
也许这么多年我已经不爱老胡了,现在执着地和他斗争,执拗地不愿意放手,也只是因为不甘心承认被甩的结局。既然他要携美人共赴幸福,我又何必苦苦阻拦,让彼此痛苦。但是我有我的原则,我一再和他申明,我要所有的财产,十几年婚姻总要留下些什么。
陈琳终于明白,女人在感情和婚姻的不同阶段会对男人提出不同的要求,而男人则抱守自己的阿尼玛,在感受到女人变化多端的要挟后,对曾经失落的阿尼玛深深悼念。一旦遇到曾经的阿尼玛,男人幸福的幻觉会再一次被唤醒,体验爱的狂喜和个人界限的完全崩塌。
陈琳离婚了,得到了北京的房子、画廊和老胡画作的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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