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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老春（原创）

1.

“师傅，打听一下，这个人住这里么？”

小区门口，有位背着大大的背包的农民正拿着照片问门卫。

尽管已经有10年没回家了，可当这个声音猝然在耳边响起，怡雯的身体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这声音实在是太熟悉了，熟悉到它已经刻印进自己的骨髓里，即便是再过几十年，只要它在耳边再次响起，自己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感到惊惧。

怡雯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惊出了汗，她的心狂跳着，感觉随时都能够跳出她的胸膛。她紧张地连忙关上车窗，不敢看向门卫。

前面道闸升起，怡雯赶紧一脚油门儿把车开进了小区。饶是这样，她也紧张得浑身是汗。

她颤抖着停好车，锁好车门，戴好墨镜和口罩，小心翼翼地紧贴着道边的绿化带走向小区门口。她想看看，那个人是不是走了。

2.

小区门口处，那个人还在哀求着保安：“我听说她就住在这附近，师傅你给帮忙再认一认，我都十年没见她了，你就行行好吧，她妈不行了就想见她一面儿，我没别的意思。她要是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我找她拍张照片也行啊！”

“哎呀，你这个人真是很烦！我告诉你了，这个人我真的不认识。再说你这照片都是十多年前的了，我又没看着她长大，就算她在这儿住，我也一样不认识啊。至于你说她叫什么郑怡雯，那我就更加不知道啦，我们怎么能够知道所有住户的名字呢？我建议你啊，就去派出所查一下看看，要不你这样找来找去的也不是办法。城市这么大，你怎么找得过来嘛！”保安很是不耐烦地说。

“派出所能知道？”那人疑惑地看着保安。

“当然啦！各个小区住户的名单他们都有啊，想查一个人那是很容易的嘞！怕就怕她改了名字，那就不好找了！不过总比你这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去问要好啊，你说是吧？”

“那行，我就去试试！去派出所咋走啊？”那人一边把照片揣进兜里，一边问保安。

“呶，你就从这里往前走，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然后走到下一个十字路口再向右拐，走不远你就能看得到牌子啦。不行你就打个车吧，这里路口那么多，你别走错了找不着。”

“不用了，听你一说好像也不远，我就走着去吧。谢谢你啊！”那人边说边抬脚顺着保安手指的方向走下去了。

看见那个人走开了，怡雯的心这才放下来。她转身往家里走，可是一边走她就一边又担心起来。

“我妈要不行了？一定病得很厉害，要不他也不会找到这里来。可是，我该回去么？”

一边往家里走，怡雯的心里一边不断地问自己。

进了屋，换完鞋，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往日的一幕幕重新浮现在眼前，她想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可越是强迫，那些场景就越是清晰，她忍不住捂住脑袋，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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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怡雯的老家在农村，那里交通不便，生活条件很是艰苦。

那里的人都知道，要想活得更好，除了外出打工，就是读书考出去。那时的怡雯还小，刚读初中，家里也还有爷爷奶奶和几十亩田地，父亲也就不能外出务工，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就成了家里对她最大的期望。

怡雯的父母都只有初中文化，当时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实在供不起了就都辍了学。正因为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他们才更加希望怡雯能够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走出农村去见更大的世面，去过更好的生活。

平时，他们会监督怡雯学习，写字不规整会打手板，背书背不下会罚站，考试考不好会跪砖头，睡懒觉被窝里会被泼凉水……。

有时候忍不住顶嘴，就会被抽嘴巴，直打到她告饶为止。

有好多次怡雯想要离家出走，她觉得只要自己离开这个家就不必再遭受这样的虐待了。但令她绝望的是，父母似乎就像不睡觉的机器，只要她一有异动，马上就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严厉地质问她要干嘛。

偶尔一次好不容易从家里逃出来了，结果却在山里迷路了。更不幸的是，她还遇到了野狼，要不是村里猎人及时发现救下她，她就成了野狼的晚餐了。

回到家以后，父母一连四天都不给她饭吃，饿得她连从床上爬起来的力气也都没有了。那之后，她再也不敢离开家了。

至于死，想想都怕，况且山外的世界她还没去过呢，死了多不值。

反正在怡雯的记忆里，自己就是家里的学习工具，而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孩子。

有时候，怡雯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就不是他们亲生的，而是一个从外面捡回来的野孩子。因为在怡雯看来，没有一个父母会那样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子女，尤其是还未成年的子女。

在他们的威压下，怡雯的成绩一直都很好，一直霸榜班级第一。就这样，她一路考高中、进大学，再到考研、参加工作，一路走来都十分顺利。

但自打考进大学后，她就一直没回过家。她对那个家充满恨意，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了。

至于父母，她在参加工作后，这些年已经陆陆续续地给他们打回去10万块钱。她觉得自己也算是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了，对他们不再有任何亏欠。毕竟，10万块钱在老家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家里吃的自己种，也就是买点儿日用品和药物，足可以让父母花上好多年。

可是，今天为何听到那个声音自己还是那样激动呢？为何听到母亲病重的消息，自己还是会心里觉得难受呢？

怡雯一边流着泪回忆过往，一边在心里问自己。

4.

正寻思间，儿子和丈夫进了屋。

儿子一进门就高兴地嚷起来：“妈妈，老师今天给我们新讲了一个故事，我讲给你听吧。故事的名字叫《乌鸦反哺》……”

接着，儿子一边讲，一边走过来坐进她的怀里。

“妈妈，你怎么哭啦，这个故事不好吗？”

听到怡雯抽泣的声音，儿子抬起头看着她问。

“没有，妈妈心里不好受！”她一边抹着眼睛，一边回避着儿子的目光。

“哪儿不舒服，不行去医院吧！”丈夫走过来问。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她咧嘴笑笑，心里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先喝点儿水吧！”儿子很孝顺地倒了一杯水端给她，她接过来两手端着，却没有喝。

“去看电视吧，你的动画片开播了！”丈夫一边打开卧室里的电视，一边支开了儿子。

儿子走后，丈夫关切地问：“你，真的没事儿？”

“没事儿，突然想起了过去了的事儿，心里不得劲儿，一会儿就好了。”她摇摇头说。

“好，那你歇一会儿吧，我去做饭！”丈夫看看她，径直走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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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派出所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在吃饭。

接电话的时候，她的心慌乱不已。派出所与她核对个人信息后，问她父母是谁，她气哼哼地说：“他们早就过世了！”

丈夫和儿子都吃惊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情绪这么大。见丈夫和儿子一直看着自己，她的心更慌了。

她走向卧室，想要避开他们。可丈夫却在她关上房门之后，蹑足站在了门后，认真听她讲话的内容。

民警问她父母的名字，她随便编了一个；问她老家地址，她就说了一个与老家临近的地方。

民警见暂时问不出什么来，也就挂了电话，但告诉她可能还会再找她核实一些信息。

挂了电话，她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

当晚，她一夜都没睡好，一会儿梦见母亲在喊自己，一会儿又梦见父亲在找自己。有好几次，她都在梦里被他们给喊醒，大叫着坐了起来。

丈夫见她如此反常，就不断问她。可无论怎么问，她就只是摇摇头。

6.

第二天是周六，他们原定要带着孩子去儿童公园玩。

早饭后，她们一家刚要出门，派出所的人就带着昨天找她的那个人找到了她的家里。

刚一开门，她就被门口的他们吓了一跳。

“大爷，您看看，是不是她？”派出所的人见她这样，忙问昨天找她的那个人。

那个人先是仔细地看了看她，然后又掏出照片来对照着反复辨认了几遍，迟疑着说：“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十年没见了，不太敢认了。”

“我不是昨晚告诉你们不是了吗，干嘛呀这是？”她铁青着脸，厉声质问。

“您先不用激动。我们也不知道您跟家里面儿有什么过节，但是过去的总归是过去了，老太太不行了，就想在临终前见女儿一面。我们比对过了，整个城市里面，就您这貌相跟他这照片儿符合。况且，他也是听您高中老师说了才知道您在这儿的，要不他也不知道上哪儿找去！他也不是非要认您这门儿亲，就是想让您帮忙去见见老太太，让她安安心心地走。人家说了，给钱都行，就想请您帮这个忙！您看行吗？”民警看着她问。

“这——”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内心里犹如被热油烹了一样，难过、气愤、委屈、憎恨、厌恶、愧疚都一起搅拌起来，脸上也一时红，一时白的令人震惊。

“帮帮忙吧，求你了！”那人说着掏出一沓钱，扑通一下跪在了门口。

儿子和丈夫都愣住了，他们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了，两个人都齐刷刷地站在后面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帮不了，我们家还一大摊子事儿呢！”她板起脸来，很迅速地关上了房门，硬生生地把派出所的人和那个来找她的人关在了门外。

“找女儿还找这儿来了，真是的！”她气哼哼地转身，却看到了惊诧不已的丈夫和儿子。

她摊了下手，似乎那一切都跟自己无关，可内心里却如同翻江倒海一样难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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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不回就不回吧，就当我们没养过这个女儿！这找也找了，求也求了，我都给跪下了，也给钱了，还是劝不动。我们不求别的，当时对你狠，就是想叫你过好日子，别一辈子闷在大山里头像我们一样种地没出息。我们不指望你给养老，也不想管你要钱，就想临死前看你一眼，这都不行。我们这父母当得，失败啊！”

门外，那个男人大哭起来，民警在一旁劝慰着。

“那个爷爷太可怜了！”儿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落下来

她一时哽住，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你——”丈夫欲言又止，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扭过头去，泪眼盯着房门，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错过，可就是永远了！别后悔一辈子。”丈夫走过来轻轻地扶住她说。

门外声音正渐渐远去。她突然打开房门，一下子跪倒在门口，对着正走向电梯口的那个人大声哭喊起来：“爸——啊——，我错啦——，我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