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衡玉、容胥他们已摆了阵,正开始结印。
我满怀希冀地想,结吧,用尽所有神力与修为吧,那样……
“七华主子……”了渡端坐于地,神色复杂地望着我,“世间生生死死,各有天命,非一力能扭转。”
“可一人生与万人生,一人死与万人死,却有选择的余地。”
“大难将至,我等生死何惧?”
“是啊,大难将至,生死……不惧!”我依次扫过眼前的无数张脸庞,轻轻一笑,“你们守着归灵墟,等千夙回来,就说我……罢了,什么都不用说了。”
“七华,你是要……”小白低声落泪,“会有其他办法的,你不要这样。”
我拍拍她的肩,“照顾好小弄玉。”
身后突然有大风掀起,光芒四射间,整个归灵墟狠狠一颤。
“你别去……”先前周身都冒了黑烟的女鬼飘过来,狠狠戳了一下我的头,“别去逞能。”
我与她一笑,再未言语,只将上清收了起来。
“扶桑,护住他们!”话落,我朝外走去,身后立时传来几声低低的声音。
“是。”扶桑应了我。
“七华姐姐!”是小丫头。
“七华!”是那个面目狰狞的女鬼。
“七华上仙!”这是鹤戾。
“七华姐姐!”是景儿和小弄玉。
“七华!”
“七华!”
……是长乐街无数的妖鬼神魔。
扶桑树枝干边缘起了一层透明屏障,渐渐将那些声音隔离,遥遥风声中,我听见一声极其悠长的佛号传了过来。
“阿弥陀佛!”
空灵,淡漠,有着大音希声的旷然之感。
已经是第二道袭击,半空中光芒散落,归灵墟的结界却依旧不见动摇。
我走了几步,忽闻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跟着。
“回去。”我头也没回,冷冷出声。
身后却没应声,反而加快了步伐。
“飓风,回去!”眼瞧着已快至容胥他们身边,我不由压低了声音。
“属下将要跟来的都拦在了里面,小殿下不用担心。”
“我说让你回去!”
“属下奉命保护小殿下,自当寸步不离。”他伤重,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面上却并无他色,像是不曾受过什么伤一般。
“那你可知……”
“属下知道!”
“你还跟着?”
“尊主所托,属下不敢违抗!”
我静静望他片刻,“好,跟着吧,护着我吧!”
“是!”
飓风的这一声回应,与另一声极其轻微的若裂帛一般的响声交织在一起,遥遥听来,竟有种震耳欲聋之感。
衡玉他们显然也听到了,脸上露了一丝笑意,便又欲出击。
“这结界系六界灵气所生,极其稳固,诸位若总是这么耗下去,届时归灵墟再来上几个帮手,我先前之言怕是做不得数了!”
衡玉闻言冷笑,“归灵墟还会有什么帮手?”
“圣神烛照和往圣幽荧,以及地府冥王、少室山帝休上神,他们好些都与上尊大人有旧交,若在隐居之所觉出不对,为保万全,怕是会来瞧一眼。”
衡玉愣了一下,一旁的容胥却笑了笑,“各处闹了这样大的动静,六界八荒怕是都有了察觉,他们若要来早便来了,不会……”
他突然止了话,轻轻抬了头,下刻,云海之上传来一道振聋发聩的响声,整个大地都随之震了一下,乌云翻滚,狂风四起,天地间的所有灵气似乎都在瞬间朝着三十六重天而去。
大地震颤,云间雷光电闪,几乎要将所有一切都吞噬殆尽。
“是昊天塔,昊天塔最顶层的门开了 。”衡玉面上一喜,冷声吩咐,“众将听我令,倾力而出,破开归灵墟结界。”
“是。”整齐且震天动地。
捏诀,结阵,无数神力与灵气汇聚,化作一道光柱,灼目的光芒向四下蔓延,倾注着衡玉、容胥他们期望的光柱若离弦的箭一般极速落下。
然而,他们预期中的事没有发生,极速而落的光柱尽头,我和飓风化尽神魂,祭出周身所有修为灵气,这才与那光柱有片刻对峙。
“出尔反尔,狡诈之徒。”衡玉恶狠狠地瞪着我,却不敢撤力,只威胁我,“你若此时收力,兴许还有活路。”
“七华仙上收力吧!”容胥缓缓抬眉,用他暗淡涣散的目光望了过来,“何必执迷不悟,以死来祭!”
“好,我这便撤力。”
话落,体内灵气交织,瞬息间游走四肢百骸,而后,原身一瓣瓣碎开,且每一瓣淡青色的玉莲上都涌出些许灵力,再依次聚集汇于掌中。
我一口一口地吐血,灵气也一道一道地聚合,眼前光芒大涨,体内却如裂骨焚身般痛彻心扉。
于此同时,上清嗡鸣兀自化出身来,森然冷光亦是直击而去。各种各样的光在那一瞬间交织在一起,天地似乎也变了色,在一阵狂风怒吼中,刺目火光炸开,在半空中燃起数丈高的火焰。
风起,火舌席卷而去,那些被反噬倒地的兵将还未来得及起身,便已被火光吞噬。那三个神将,衡玉,容胥都被那股反噬之力波及,掀飞出去,我也似乎在空中打了几个转,而后才重重摔了下去。
飓风也在这时慢慢掉了下来,我打算挪动身子去拉他一把,却觉得自己的腿不是腿,手也不是手,只是一堆烂泥,连动一下也费力,便又否了这个念头。
片刻,飓风终于落了地,他摔得似乎比我还重些,咳了几口血,又仰面躺了片刻,却还是扭着身子动了动,慢慢朝我爬了过来。
“小……小殿下!”他满脸是血,嘴里又吐了血,身上也淌着血,却还是咬着牙一寸寸地挪动着。
我没事……
我想告诉他我没事,张了张口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费尽力气也只是偏了偏头。
而后,我模模糊糊地看见上清断成两截,掉落在一堆沙石中间,心中一痛。我看见远处火光已散去,对面再无站立之人,不由又勾了一个笑,可笑意僵在嘴角,眼里又溢出泪,因为我看见飓风玄色的衣角,与沾满血水的脸也渐渐融进了火光里。
“飓风……”
他再也回应不了我,在火光里化为灰烬。
头顶的扶桑树颤了几颤,枝干慢慢收了回去,一大片叽叽喳喳的呼喊传来,震的我耳膜发疼。
我缓缓闭了眼,想哭,泪落下来,却发不出什么声音,我觉得累,觉得心中发疼,觉得这世间一切都在慢慢离我远去。
我再也看不见什么,耳朵里的声音却变得异常清晰。我慢慢听见了渡说将衡玉和容胥锁起来,交于千夙处置,听见鹤戾将双剑化作牢笼,囚住两个还活着的神将,听见扶桑说四处看看还有没有漏掉的兵将,也听见小白和小丫头一声声的呼唤。
耳边吵得厉害,我皱皱眉,不满地掀开眼皮,他们便一窝蜂全部围了过来,将我想看的天空遮了个干净。
人头攒动,晃得我发晕。
我张了张口,“扶我……到扶桑树下!”
“七华,你说什么?”小白抱着我,压着哭腔。
“去……扶桑树下!”
我又说了一遍,却似乎仍没发出什么声音,小丫头却是懂了,急声道:“扶桑树,姐姐是说去扶桑树下!”
我欣慰地眨了眨眼,一旁的了渡与我颔首,而后轻轻抱起我,小心翼翼地将我放在了扶桑树下,哪个心细的也将断成两截的上清一同拿了过来,立在了我身侧。
我再不能说出一句话来,了渡也很是贴心,替我将所有人都赶远了一些,而后,他双掌合十与我一拜。
我闭目,无声回应。
身上早就不疼了,麻木地似乎不是我自己的身体了,思绪却很活跃,一会儿停留在和千夙初见,一会儿又游览在人间山川,一会是娘亲看着我笑,一会儿又是兄长抱着我哭,但最多的,却是千夙一字一句地叮嘱。
“……在归灵墟等我!”
“……在归灵墟等我!”
可是,对不起,千夙,我食言了!
我本不想食言的,因为这世间对我来说,无论是春花秋月山河泱水,还是阑珊灯火鸟兽鱼虫,都是那样美好,那样令我神之以往。
我不想食言,因为这世间,有你!
山川没有走完,湖海仍在远方,我一心惦念的你,也还没有归来。
千夙,你会不会怪我?
会不会……怪我!
思绪渐渐沉下,我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竟在那刻似乎随着风一起飘了起来,越过黑山白水,乘着白云微风,融进了这广袤天地。
“七华。”
我神思恍惚间隐约听见一声呼唤,费力掀开眼皮,见自己周身华光飘然渐趋隐没,极远极远的天边,千夙一袭玄衣极速飞来。
“大人……”我唇角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你看,归灵墟,我守住了!
幸不辱命!
他远远飞来,神色倦倦,眼中满是担忧。
“七华,我回来了!”
他落在地上,飞快地朝我跑来,我却在那刻化作无数星光四散飞去,有些掉进他掌心,有些缠在他衣角,有些落进他眼里,化作他眼角的泪,无声飘落。
我看到他有片刻的停驻,看到他眼中布满惊愕,也看到他飞一般扑了过来。
可是,我似乎已经没有脚能走向他,也没有手去拥抱他,我的眼睛甚至开始看不见他……
千夙……
我那么怕再也见不到他,可他也再见不到我,他比我更难过!
你看,生生死死,本就为世间常态,凡人躲不过,仙神也依旧避不开。
茫茫相顾,天人永隔!
在这一刻,我居然无比庆幸地想,万幸,万幸我们没有成婚!
否则,敬过八荒六合,告了天地诸神,我与他生死便都牵在了一起。那我这样死去,婚不能解,缘无法断,岂非害了他?
不过还好,还好我们之间没有姻亲牵绊,他,能好好活着!
真好!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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