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捉妖师，小有名气的那种。但可惜的是有名气的部分是在妖怪之间，对于一般人来说，我大概只能算是那种古怪到独自一人住在充满妖怪的森林里的无名氏。
森林叫迷雾之森，是整日漫满白色雾气的那种，我就住在那片林子里，用竹子搭起的屋子，一楼做门厅和厨房，二楼是我的书房加卧室。
中午在家里煮饭的时候，素商来了，带了一壶上好的桂花酒，我见如此，只好把今日在镇上买的一只烧鸡拿出来了。素商是一只桂花妖，我搬来这里时，他已经在这林子里住了许久了。素商喜欢酿酒，但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十年前我搬来这里时，他才得知了原来桂花是可以酿酒的，还能做成桂花膏。据说在此在之前，每年他都要偷偷去把自己掉下来的桂花拿去埋了。
我喝了一口酒才叹一口气，今天太阳毒辣的很，素商约我下午去镇子。他要拿自己酿的桂花酒去卖，我说你又不缺钱，实在自己喝的腻了，拿来我帮你喝就是了。
素商笑笑没说话，也没喝酒，桂花酒确实喝的很腻了。但是烧鸡放他面前他也没动过，他坐在我对面，只顾着摆弄自己的手指。
我也没看他，我顾着喝我的桂花酒了。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素商才开口，声音软软糯糯、羞羞怯怯的："花朝，我最近遇着一个人……"
我一听这话就吓了一跳，也不是别的吓人，就是对面素商一脸羞臊，惊的我没抓稳手里的鸡腿。我递给素商一只鸡腿，一本正经的假装这鸡腿刚刚没掉地上也没沾过灰，我朝素商笑："你吃口鸡腿慢慢说。"
素商咬了口鸡腿告诉我，他前几天遇着位姑娘，长得很好看。那姑娘是来自杀的，拿根绳子往树上挂，就要吊上去的时候，他没忍住变成了人型。
我问你变成人型干嘛？
素商看我一眼，眼神里有点看傻子的意思："我要是不变成人型拦着她，她不就要挂我身上自杀了。这多不吉利。"他手里的鸡腿吃完了，又去掰另一只腿，"结果那姑娘一见到我却吓了一跳，死也不想死了，立马转身就"啊"地跑掉了，还落下了这个。"他举起手里的帕子，粉红色的，上面还绣了一只五彩斑斓的鸭子。
"所以你要去还帕子？"我眼巴巴看着他吃完两只腿子，也不好意思拦着，谁让那只烧鸡还是我偷了素商的酒去下面的镇子换来的。
"我看画本上的男女们都是如此相遇而后定下众生，我觉得这大概是缘分。"他吃完两只鸡腿舔舔五根指头，似乎意犹未尽。
我把整盘鸡都推给了他："那姑娘长得很好看？"
"我觉得你太肤浅了……"
迷雾之森临近的镇子叫安定镇，但其实也不是很安定，因为镇子里总有很多妖怪造访，妖怪多了总不会太安定的。但怪的是这些妖怪也不伤人，就是喜欢来镇子上吃点东西。
安定镇还有一件更怪的事，就是镇子西侧有个古怪的树林。这片林子常年覆盖浓雾，从没有人敢走进镇子里，很多年前曾有人见过一位年轻人不听劝地进了树林，后来就再没出来过了，偏巧那片迷雾覆盖的林子又是妖怪们最常出现的地方，后来这地方便被称为迷雾森林。从此安定镇就有了个怪谈，每每有小孩子不听话，家里的长辈就同他说，若是他再不好好吃饭睡觉上学堂，就把他丢到迷雾之森里去喂妖怪。我第一次来安定镇时听到这个怪谈本来想笑的，后来一想到我大概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年轻人也就笑不出来了。
下午被素商拉着就来了镇子，但今日街上却不见人影，怪的很（我平日每次来街上都很热闹）。我心中惊觉不太对劲，莫不是出事了，扯着素商的袖子进了一家饭馆（街上只有那家店还开着门，可见老板确实胆识过人）。
说来饭馆着实是世界上最神奇之场所，原先我还是不饿的，现在我怪想吃点东西的。我朝素商使了个眼色，素商点点头，我便招呼道：“小二，来份水煮鱼。”
哪晓得刚报出水煮鱼三个字，就听见店小二手里的茶壶"嘭呲"掉在地上摔了叮当碎。而后店小二一边朝我们赔罪一边解释道："近日我们镇子来了个妖怪，镇上的章三李四曹阿狗都被袭击了，尸体脖子上留了三道痕子，挂着血呢，可吓人了。听人说呀，章三李四被袭那晚手上均提着新鲜的鱼，而曹阿狗则是卖鱼郎。都与鱼有关，客官您还是点别的菜吧，小的也是为您好。"
最近安定镇来了只新的妖怪。同平日里来的妖怪不太一样，平时那些妖怪只会扮些鬼脸抢一抢西街的糖葫芦东街的肉包子却从不伤人。可这次来的妖怪会伤人，被妖怪杀害的人们脖子上均出现三道血痕。
“这事很蹊跷，”我说，“我要留下捉妖，我想吃水煮鱼。”
“我陪你。”素商一脸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和素商在那家饭馆的二楼住下了，店里掌柜的一听我们是来捉妖的就吩咐了每日好酒好菜招呼，还免了住宿费。
今日天色也还早，我和素商分别去了章三李四曹阿狗家走了一遭。
章三和李四是黄昏时分遇袭，那日章三约了李四一同钓鱼，回家时两人均手提了几条新鲜的鱼。而两人却不是一同被袭的，所以只可能是在岔路口分别之后才出事的。而曹阿狗遇袭却是在亥时，关了鱼铺子将没卖掉的鱼带回家时。与前面二人相同的是，都携带了新鲜的鱼，可是前二人出事后鱼都不见了，曹阿狗的鱼却没丢。
我将思路说出来，然后望向素商：“素商你怎么看？”
素商却不配合接下我的话茬：“我觉得是猫妖，”接着他无视我对他投去的怨念继续说个不停，“只有携带新鲜的鱼的人遇袭了，且鱼丢了，说明妖怪是要吃鱼的；而安定镇上这几日卖肉的铺子还在正常营业，却无事发生，证明妖怪是只吃鱼的挑剔猫妖。而且我找到了这个。”说完他从怀里拿出一撮黑灰相间的毛毛。
我不服气的哼道：“既然是猫妖，章三李四遇袭时是黄昏，天还未暗，为何却没看见猫妖。那为何曹阿狗的鱼没丢？”
素商把手放我头上揉一揉，探口气才说道：“你的问题我统统是答出来的，但是啊，既然那妖怪只吃鱼，而镇上又好几天没人捕鱼吃鱼了，那我估摸着他该饿坏了，不如我们今天找一条鱼试试看啊。”
安定镇人人自危，不说吃鱼了，就连提到“鱼”字都要引的别人倒吸一口凉气。于是我们只能借了一把钓鱼竿和一些鱼饵，打算明天去镇子西侧的河里钓两条鱼再说。
第二天一早，我和素商就摸着晨露一道去了河边，挂饵抛勾，然后我就斜靠着素商身上等着。借我们鱼竿和鱼饵的老伯在得知我们从没钓过鱼之后，就教我们切忌发出声响，会把鱼吓跑的。
我们就这样在河边等到傍晚太阳落下，素商总爱坐的笔直，我从前说他总这样坐的笔直不知道的人该觉得这是松树精而不是桂树精的。而素商也曾说过我好似失去了骨头一样，总赖着躺着。
直到亥时我们也没钓到鱼，于是素商只能用法术变出一个只装不住水的木瓢，然后亲自下河去捞鱼。我们提着鱼走到章三李四分别的那个岔路口时，才听到路侧的草丛中传来“沙沙”声。彼时刚好乌云挡住了月亮，而我提着鱼的那只手分明分明触碰到了毛茸茸的物体，而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在了我的手臂上，我一激灵甩开了手上的鱼，而后毛茸茸也随即甩开了我的手“噌”的窜走了。
这是挡住月亮的云移开了，银光照亮了整片安定镇，路间那个守着那条鱼的黑色影子便打算叼着鱼遁入草丛。他的速度极快的，我结印的速度赶不上，这时素商伸出右手张开五指，他的五指一瞬便化为树枝伸出抓住了妖怪。
我见此加快了结印的速度，然后一挥衣袖，袖中飞出一串带有铃铛的项圈。我让素商撤了法术，一只小小的黑色的身影便从素商变出的一团木枝中掉落到地上，随着身体一动便发出了“叮铃”的声音。我伴着月光走近，才终于看清那团小影子原是一只黑灰相间烦人狸花猫。那团小狸花猫已为妖，却还不够修为成人形。他见自己已经逃跑不掉，便开始仰着一张脸看着我，一双圆杏核般大眼睛一眨不眨的冲我“喵喵”叫。
我看着他心都要化了，心里刚想着不吃鱼也没什么的，要不还是放了的时候，素商却没管其他，两根手指捏住那狸花猫的后脖颈就把他提起来往怀里一放，扭头冲我笑道：“走，吃水煮鱼去。”
掌柜见我们抓住猫妖了，第二天一早便邀了全镇的人来。几个人说妖怪害人，是妖怪都是恶的，这猫妖定要除之，但也有少数的声音说曹阿狗等人平时都是无恶不作的恶人，这猫妖也算是为民除害。最后举手表决，多数人决议要杀死猫妖，而只有一人举手表示要放生猫妖，少数服从多数，镇上大部人觉得要烧死猫妖。火架很快堆好了，猫妖就要被架上去的时候，人群中有一个女人站了出来：“不能烧。”
白胡子的镇长拿着拐杖指着那个人道：“宋寡妇，莫要生事。”人群中又走出几个人拉住宋寡妇。
看似柔弱的宋寡妇却不知如何生出一股大的力气，推开拦住她的几个人，又劈手抢走我抱在怀里的猫妖。她把猫妖紧紧护在怀里，与之前的懦弱不同，现在的宋寡妇的眼中生出几分坚毅：“还请大家为我做主，上月初三，刚过亡夫头七，曹阿狗便闯进我家中，玷污了我！”
听及此处，我大为一惊，扭头便看到宋寡妇脸上两行泪痕，再看向人群，除却镇长其余均是一脸惊怒的。
宋寡妇继续道：“章三李四平日与曹阿狗交好，自从上月初三后，他俩每次见我都言调戏。而本月十五，他俩曾想趁黑摸进我家院子……”
章三李四遇袭前分别的岔路口旁就是宋寡妇的家，所以就是：“他俩应该还没来得及进院子就被什么东西吓跑了吧。宋寡妇，这猫妖与你有何关系，还请如实说出来。”
“我，我当时正在喂猫。他俩一进来，要对我……猫突然变得好大，把他俩吓跑了。”宋寡妇捏着袖子擦擦脸，然后把猫搂得更紧了。
“那你喂猫是是否曾对猫说过曹阿狗的事？”
“我只是心中难受，觉得愧对亡夫。”
“那你是否曾将此事告知过镇长，请镇长为你做主？”
宋寡妇点头，眼中的泪似断线的珠子流不尽的。
原来宋寡妇的丈夫去世办完丧礼不久，她便在自家院子发现了那只从没见过的狸花猫妖。当时宋寡妇心中不知如何竟生出一丝奇妙的想法，觉得或许是丈夫的灵魂附身在猫身上来守护自己的，那日后宋寡妇便每日喂养狸花猫了。上月初三不知为何，猫竟一天没在家，夜里便出了事。后来猫再回来时，宋寡妇想着委屈无人哭诉便朝着猫讲了。而后，许是曹阿狗将此事告知过章三李四，每每宋寡妇在街上遇见此三人，都要被出言调戏之。宋寡妇曾去请镇长做主，可镇长素来与曹阿狗关系亲厚，曹阿狗更是常送鱼与镇长，镇长只对宋寡妇道我若是你还不如死了去。
宋寡妇当时便想到了自杀，带了一捆绳子进了迷雾之森，心里原本想着即便真的喂了妖怪也只当隧了心愿，可谁知真的见着从树变成人样的素商还是吓了一跳的。后来宋寡妇回到镇子时才听说了曹阿狗和章三李四都遇到妖怪袭击死了，当时宋寡妇便猜过此事是否与猫有关却也不敢告诉别人，直到此时猫妖要被杀死，才敢站出来说出实情。
我听及此，好难得压住心中愤懑，我朝宋寡妇点点头才从她手中接过猫妖，猫本来打算咬我一口，奈何被脖颈上项圈的法力制住动不得了。我朝村长说：“事情原委已明了，曹阿狗等人委实自作自受，而猫妖虽害人却也算为报恩，罪不至死，不如把猫妖交给我好好驯化。”
镇长本想反驳，却耐不住周遭人们释放的威压，只得同意了。
事后，我拉着素商问宋寡妇是否认识这人，宋寡妇一脸茫然摇摇头说不曾见过，却识得素商捡着的那方帕子。
我带着狸花猫妖回了迷雾之森，给他取名九冬。九冬天生聪慧，而迷雾之森又灵气繁密，不出三年他便能化出人形了。三年后，我带着九冬再去安定镇，去吃了水煮鱼。路上遇到了宋寡妇，她朝我道谢了很久，还告诉我自从那事后，原先的镇长被罢免了，新镇子为人公正。后来知道我身边的黑衣小男孩就是那只猫时，宋寡妇拉着九冬的手说，曾和亡夫想过若有了孩子大概就是九冬这般模样。再后来，九冬总爱跑来安定镇玩，每每回去总带着许多好吃的，还经常收到新衣服。那衣服做的不太好看，针脚粗且不平，可耐不住九冬喜欢的不行。
我知道，那衣服一定是宋寡妇做的。
今天太阳真好啊……
（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