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程鹤音
“雁过随云去,苍茫自有声。
岂堪人世易,旧句与谁成?”
远处万里青山绵延,层峦叠嶂,上出九霄。云霭茫茫处,有鹤鸣九皋,自碧霞落空处振翅而去,似是丹青手下的惊鸿一笔,利利落落地划裂了长生天。
她跟着那声声吟唱着的龙文凤藻步步寻去,却只见高山巍峨处,有二鹤相歌相合,一只歌在云端,一只歌在山巅。
写诗如做人,俯仰止观,瞻今后古,一卷出尘却供世间俗人读遍,究竟是还是人作诗,还是诗作人?
“他”以衣衫滑落的露水润笔,还未起手,便已有锦绣山河漾于心间。
不经意间回头,却见身后有一红衣女子负手而立,袖袍款动,正挽笑看他。
“来者是客。”
“公子,无量的茶可还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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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红衣女子第一次见到程鹤音时,便断定她的人和她的诗定不会为这凡尘中的众人所崇尚追捧。
鹤音公子鹤音公子,她自问一句,若不是断通化容之术,真真看见了眼前人,她怎么也不会相信写下一笔豪情写下“男儿纵骋骅骝路,忍令清名白璧羞”这样的句子的会是个女子。
就算这女子喜欢穿男人衣服,长君也是非亲眼所见绝对不信的。
这世间原本就混沌不堪,白璧蒙尘从来都不是说书人口里的悲剧,日日都在上演。
七分绝世之才并三分济世豪情,便是一身尘泥以男装示人走遍天下的程鹤音。
来客是个奇人,陆长君决定用无量岛绝无仅有的茶来款她。
上等的白毫银针,一种采摘,不经杀青揉捻,只文火干燥,芽毫完整,满身披毫,毫香清鲜,汤色黄绿清澈,滋味清淡回甘。
陆长君瞧着手中青花山风竹涛壶中色泽澄明的茶汤,尤觉不够。
微微一思索,计上心来。
添把合欢瓣,再下雨后莲,又沥松针雪,腊梅代春寒。
一并小火满煎,四味齐全,奉与眼前人。
“公子请喝茶,且慢慢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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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
对于鹤音公子来说,这一腔的豪情壮志,又岂是万里便能言喻的?
昔年当程鹤音还不是程鹤音时,她不过也只是个身家性命全由父母双亲族中尊者作主的闺阁女儿。
就像这世间所有的闺阁女儿一样。
程鹤音原本不姓程,姓楚,表字闺名早已是仙鹤喙中一记短唳,散到九霄云外去了。
鹤音讪讪一笑,摆了摆手,只道请眼前人全当自己口中的那个人是位在戏文中被叫做楚家姑娘的便好。
“翩翩公子”有滋有味地泯了一口茶,展了折扇,絮絮而言。
楚家姑娘生来便是一副锦绣肚肠,三岁识字,四岁吟诗,堪堪豆蔻之龄之时便存了济世救人之心,无奈始终不得其策,只能各处题诗作赋,留的笔名“九皋”二字众人皆知,却被世人评点为有才志而尚虚浮,更有甚者说所做皆为酸诗。
奈何女子终归只是女子,一身才华不得全,年及十六的那年,就和这世间众多闺阁女儿一样,楚家姑娘到底还是被家中作为攀附权贵的棋子,赠予人做了妾。
玉璧本应就此裂了个口子,可程鹤音究竟不是寻常的女子。
一阙《西江月·咏梅》,竟写的让主家全她以完璧之身而出。
“本是人间根骨
何言天上枝桠
文章写尽傲霜华
一较凡尘高下
独立枝头看雪
飘零自在浮槎
水寒风凛任生涯
凭是谁家说话。”
从此,楚家姑娘就九皋之号,改名程鹤音。脱下石榴裙,著我青布衫,解
我绣丝履,以一双皂靴踏遍山川四海,世间再没有一个楚姓会写诗的女子,只有一个以江山坤舆图大震真龙天子,才名扬拨四海,世人皆知,却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鹤音公子。
“我一路至此,见此地景色格外雅致,本以为此地是处无人之境,欲添做坤舆图二稿,却不想早已有人辟境而居。”眼前人讪讪一笑,随手递了自己的诗集一卷和一副未做完的画稿给了红衣女子。
“既然此地是姑娘为主,不知姑娘可否容在下作画一幅?”
“不忙。”陆长君并未直面答她,随手将那半幅图搁在了桌上,开始饶有兴致地读那一卷凤藻文辞。
“书就人间鸾凤求,情痴闻得几多愁。”
究竟还是个女儿身。一瞟身边人喝茶喝得尽兴,方时杯盏已见底,陆长君搁下了书卷,决定再去为她煎上一盏新茶。
一柱香的时间过后,人带了新茶而回。
高执壶柄,流水悉数落入茶盏,惹得杯上画鲤一阵欢愉。
“多谢。”
程鹤音泯了一口新茶,却蹙起了眉头。
醇香不见,倒添了几分涩口。
莫不是她也觉得我一身酸气,做了一手酸诗,这便是在借茶,下了逐客令?
“何以……?”
“不若之前衬口?”
像是早已了然,红衣女子款款一笑。
“诗都是好诗,却为何一定要取悦于人?茶都是上好的白毫银针,何以姑娘要将品级来分?”
合欢瓣,雨后莲,松针雪,腊梅片。
“哪个不应了春花秋月的风雅景?可若是没了这白毫银针,这一干中看不中用的东西,煎多少遍水也入不得人眼,更没人喝的惯。”
“画也是好画,只是公子所做不过是无量一隅,不若留下小住几天,再做不迟。”
话毕,一身红衣的女子伸出十指纤纤执了头先那一壶香茶倒了最后一杯给眼前人。
“鹤音公子,无量的茶可还香?”
后记:人传,鹤音公子一入无量再不出,江山坤舆图二稿,废。
PS文中出现诗词,除“翱翔一万里,来去几千年”一句以外,其余皆为程鹤音本人所做,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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