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画画的秘密,竟然是最后才上白色——绘事后素,绚烂出于平淡,却能把美好衬托出来
子夏请教说:“‘浅浅笑靥真姣好,明亮双眸传深情,素雅淡朴更绚烂。’诗中为什么这样说呢?”孔子说:“画画时,最后才上白色。”子夏说:“礼也是后来才有的吧?”孔子说:“能领会并发挥我心意的人,是卜商啊,可以和你一起谈谈诗了。”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论语》八佾篇之八

有意思,子夏又出场了。子夏即卜商,就是那个在《学而篇》里说过“贤贤易色”,在《为政篇》里孔子对他说过“色难”的大弟子,看来这位同学对色是情有独钟,又用眼花缭乱的顔色来请教老师了,看看这回老夫子给他什么顔色看。

子夏找了一首古诗来问老师,这首诗被孔子编在《诗经•卫风•硕人》中,子夏问的是其中三句诗,不过第三句在流传下来的《诗经》里找不到了,不知什么时候佚失的。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翻译成白话诗就是:浅浅笑靥真姣好,明亮双眸传深情,素雅淡朴更绚烂。这是描写卫庄公夫人庄姜初嫁时美丽绝伦的诗句,庄姜是齐庄公的女儿,标准的美人胚子、名门闺秀,又是著名的才女,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诗人,有人认为《诗经》十五国风之一的《邶风》中开篇五首诗是她所作。

庄姜出嫁时很是风光,但不幸的是由于婚后无子,遭到冷落,生活并不快乐。这三句诗集中形容了庄姜巧笑、美目、倩盼的美丽容貌,并指出她因素雅的色彩而更显出绚丽。至于到底是哪里素雅,有人说是她的服饰素雅,有人说是她美丽的脸蛋上略施素粉,从而更显出面容的绚丽无比。反正也说不清,无法考证。
子夏读了这三句诗,不知是真的不明白,还是有意要为难老师,竟像是被美色搞迷糊了,弄不懂为什么白色让美女更绚丽。所以就请教孔子,问这诗句是什么意思。孔子呢,似乎对他的提问没多大兴趣,也没给他讲什么大道理,只是淡淡地回答了四个字,“绘事后素”。“素”,白色。意思是说,徒儿啊,画画的事你懂吧,最后是上白色。
孔子似乎轻描淡写的回答,子夏听了却琢磨开了:画画先要把各种色彩在画面上布局好,最后再在重点部位用白色加以构勒,这样形象就生动起来了。这位对“色”有着天生敏感的弟子一下明白了:美女再美,如果没有因礼养成的内在气质,那也只是徒有其表的花瓶。礼像白色一样,乍看平平淡淡,但放在五彩的顔色中一比较,原本看不明白的色差,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礼能使人身上原有的美质得以展现,把美好的事物衬托出来。老师是以素喻礼,所以马上就心有灵犀一点通,说:“礼后乎”,礼不也是后起的事吗?

孔子听了感到非常震撼,开心极了,连声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卜商你能够领会并发挥我心里的意思,太好了,可以一起来谈谈诗了。“诗”指《诗经》。“起予者”,“起”,启发,这里强调子夏不但能正确领会,还能加以联想和发挥;“予”,我,孔老夫子。“商”就是子夏,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

由此可见,圣人的内心是孤独的。孔子在整理《诗经》时尽心竭力,费了一辈子工夫,而要想找个能一起谈谈诗的人,真的很不容易。对于诗,关键要有悟性。经孔子认可,能够谈谈诗的学生仅有两个,一个是子贡,一个是子夏。子夏是孔门弟子中文学科的高材生,身边出现这样一位弟子,老夫子心中一定感到非常欣慰。宋代学者谢良佐说过,“子贡因论学而知诗,子夏因论诗而知学,故皆可与言诗。”孔子的教育方法妙就妙在这里,对于这位和“色”十分有缘的得意门生,总是会用“色”去诱导启发他,这次用的是素雅的白色。

“绘事后素”。“绘事”,绘画的事;“素”,白色。后人的理解,分歧出在“后”字上,“后”有多种解读。一种认为,古人绘画,先以彩色布局,再以白色勾勒。另一说是古人绘画,先要以白色打底,然后再上彩色。也有人认为,“素”指素描,先以素描构图,然后设色。还有人干脆认为,在古代未发明纸张以前,古人用生绢写字作画。素就是没有染色的丝绸,是本白色的。绘画就是在白色绢帛上施彩。


以上几种解读,对“后”字的理解完全不同,要得到正解,还得回到孔子那个春秋时代,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时画画的材料,首先要排除纸张和棉布,中国出现白色的宣纸,那是宋代以后的事。棉布也是没有的,中国棉布生产最早始于东汉时期,但由于棉花种植极少,棉布极为罕见,直到宋末元初,才开始普遍起来。

春秋时代的绘画,一种是壁画,这是最古老也是数量最多、规模最为巨大的,由史前的洞窟和摩崖壁画发展而来,绘制在泥土和石灰浆处理后的干燥墙面上,也有画在木板上或石板上的。周代王室在明堂的墙壁上,宫室的虎门上都有壁画。第二类是在丝织品及麻、葛等植物纤维织品材料上作画,主要有画在较细密的单丝织成的绢帛上的帛画,战国帛画曾有出土;第三类是在各种漆器上的绘画,这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油画。此外,还有在雕塑、青铜器、皮革上的绘画。

总体而言,当时的绘画材料,底色大多不是白色,即使是本色的丝绸,也是略黄的乳白色,没有洁白的。所以在没有白纸的年代,古人作画,白色顔料是极重要的,对它特别重视。因为白色是最洁净、最明亮的顔色,必须放在最后施色,否则就会被其它色彩渲染而显不出鲜明来。在画作将要完成之前,最后上白色,画面的美丽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也就是说,白色使美更绚丽。

这一点也可从现存的古画中得到求证。随着时代的久远,不管是绢本还是纸本,大多会变暗变黑,但其中涂有白色顔料的部分,却仍然鲜亮。由此可知,所谓“绘事后素”,原是古人绘画技法中基本的操作步骤,也是一句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只是因为后人所处时代的不同,反而把常识性的事情弄得扑朔迷离了。

还有一个问题。子夏说“礼后乎”,礼在什么之后?对话中并没有明说出来,像是打了一个哑谜,给后人留下无限的遐想。这倒不是师徒俩故弄玄虚,而是师生之间对于人生体悟有着内心的共鸣,因而心照不宣。虽然历来注家给出过许多不同的解释,但还不如让它保持神秘,让后人从《论语》中去慢慢品悟礼的真谛。
记下这个内涵丰富的成语:
绘事后素

拓展阅读:
【先贤精义】
李炳南:此章事分三段:
其一段三句,仅子夏问诗之义。“素”只言是人之口与目,为其本质;“绚”乃言笑倩盼动之美姿。至有云可加粉黛衣裳等饰为绚,亦嫌语有枝叶矣。若能思及西东二施之颦蹙(píncù),自能了悟质姿殊异。
二段乃孔子指事喻诗,举绘事以明:“素”于《考工记》为言素功,乃绘后钩粉以成;在《礼器》,素言白地,而后施绘。孔子所言,是礼器意。“素”喻口辅美目,“绘”喻笑倩盼动。
三段为子夏所悟:忠信为主,礼在质后;忠信是素,礼喻绘事。
朱子:言人有此倩盼之美质,而又加以华采之饰,如有素地而加采色也。礼必以忠信为质,犹绘事必以粉素为先。
《礼记·礼器》:先王之立礼也,有本有文。忠信,礼之本也;义理,礼之文也。
全祖望:盖《论语》之“素”乃“素地”,非“素功”也,谓其有质而后可文也。何以知之?即孔子借以解《诗》而知之。夫巧笑美目,是“素地”也。有此而后可加粉黛簪珥衣裳之饰,是犹之绘事也,所谓“绚”也,故曰绘事后于素也。而因之以悟礼,则忠信其素地也,节文度数之饰,是犹绘事也,所谓“绚”也。
《四书近指》:“后”之为言“末”也。“后”起于“先”,然不可离先而独存其后;末生于本,然不可离本而独存其末。明于先后本末之旨,方可与言《诗》。
张栻:凡礼之生,生于质也。无其质,则礼安从施?素虽待于绚,然素所以有绚也。无其质,则何绚之有?曰“绘事后素”者,谓质为之先而文在后也。子夏于此知礼之为后,可谓能默会之于语言之外矣。
郑汝谐:盖绘画之事,以素为先。有质而后有文,文未有能胜其质者。有事君之诚,斯可言朝见会同之礼;有事亲之诚,斯可言温凊定省之礼。礼非为可后也;所以为礼者,固有其本也。“忠信之人可以学礼”之言,盖起于此。
杨氏:“甘受和,白受采,忠信之人,可以学礼。苟无其质,礼不虚行。”此“绘事后素”之说也。所谓起予,则亦相长之义也。
谢氏:子贡因论学而知诗,子夏因论诗而知学,故皆可与言诗。
钱穆:此章亦是礼必有本之意。又见孔门论诗,必推明之于人事。文学本原在人生,故治文学者,必本于人生析求之,乃能发明文学之真蕴。此皆孔门论学要义。此章当与学而篇子贡言如切如磋章相参。
【学习参考书目】
《礼记》 《大学》 《论语集注》 《论语集释》 《论语讲要》 《论语意原》 《癸巳论语解》 《论语新解》 《论语正义》 《考工记》 《经史问答》 《四书近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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