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脓

作者: 齐妩 | 来源:发表于2023-08-12 20:23 被阅读0次

    【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LOFTER,作者:齐妩,文责自负】

    初雪依旧一派柔柔漾漾。雪花会在融化后回来,在城市的霓虹灯最需要低温的时刻,用一片洁白或是空寂涤荡花花绿绿的天地。

    和熟识的店员打好招呼,我推门走出暖洋洋的光线,约定好一个小时后来接木子。

    是别人还是七年前的你,单肩挎着书包站在斑马线前,衣摆鼓起、荡起,是风在其中游戏。红灯倒计时显示:3、2、1。是七年前的你还是别人,会消失在十字路口,然后我继续书写我的脚印,红绿灯不带任何情绪地重新倒计时,冷静到无所谓是第几次。

    可我好像还听得见你作别的靴声。

    常去的那家咖啡馆偏好播放电影插曲,我搅开拉花,在抿完第一口前,就经历了埃利奥和奥利弗囫囵的夏天。在窗边的高脚凳上,我还旁听过太多太多无关我的故事。反常地,牛奶放得太多致使这杯摩卡并不好喝,我又抿了一小口,确定不是我的问题。邻桌的一对男女默契地起身,很有教养地抬起高脚凳送回原位。我实在感激,他们没有用地板摩擦声再次划伤我的心情

    女人轻缓地捧起独属于她的黄玫瑰,二人一前一后步出咖啡豆的香氛。在这座城市,歉意和消逝的爱恒河沙数,黄玫瑰成了一种默契的避讳。七年之前,我都是爱极这色花卉的,只是后来望着它发呆时,越看越讽刺,便决心从此不允它盛开在我的花瓶。

    我的目光缀在他们身后,不太远但并不近。他们在红绿灯前接吻,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向十字路口无限延伸的两头。雪色装点在身周,绽放一场无声而忘我的烟花。

    我猜想这是他们以恋人身份告别的最后一次。我收回目光,全然忘记了咖啡的腻,猛灌一口摩卡,用餐巾安慰自己这是好奇的代价。

    她和他的足音强化着你的靴声。

    不用任何人证明或核对,我们的聊天记录在约一年半前就已停滞不前。当然,如果我愿意表露我的伤感,我会说,五百三十一天半。彼时你手滑在群发祝福时勾中了我,我回了一个谢谢,再无下文。在那之前,还有另一个长达六百零三天的休止符,对话依然是短短几行,留我结束。

    沾了别人的光,我们相识的日子被你记在了日记本上——

    “2012年6月3日 雨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她只瞧不起我?

    BTW,老师点名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同桌原来就是那个陈宣。(我不确定是不是这么写的)”

    后来这张纸被你当做成年礼送给了我,很用心地裱了起来,塞在课桌里给的我,露出一角——“陈宣”

    我叫陈煊。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写日记的,或许后来又继续写了下去,我说不准。但那个夏天结束了便不再重来,这么斩钉截铁的被接受,回避的是荒谬还是温柔。如今正是属于雪花的季节,疼痛的感觉变得迟钝,适合伤口反反复复化脓,不痒也不结痂。

    我不再想回你写厚厚的信,我想我应当提醒你,邮局早已绝迹。如果一定要回信的话,称谓的空缺,还有劳你来补上。毕竟,你与我,自始至终算什么,我实在想不明白,不敢轻举妄动。

    我无比渴望一段良好的关系。

    有不痛的爱情吗?有圆满的青春吗?我只能安慰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化脓使爱情有易碎的美感与不曾衰退的神秘;至于青春,它的存在,就注定不是为了圆满。遗憾的事情那么多:将遇见暴雨的春桃,折翼的蝴蝶,只微微透红的碎瓷片,掉在地上的蛋糕,笼子里的画眉鸟,不能称作我们的我和你。

    你有体会吗?

    你为什么总是在躲呢。

    去年冬天,我也试着躲在他乡,甚至没有带上木子。太阳的倒影在海面中央逐圈缩小,风将激起的点点白浪裹去。沙滩被拍打得夯实而湿暖,套着游泳圈的孩子一个趔趄笑着摔进咸而发涩的海水,结实而匀称的小腿上粘着粗糙的沙砾。满目荡漾的波光,清清亮亮,璀璨而内敛,似我欲语却无声。我赤着脚慢慢丈量海岸线的臂长,没曾想整片海滩,竟拾不到一只完整的紫螺。

    我走累了便坐下,然后一个人吹了一夜的海风,不是抱膝的姿态。浓郁的蓝,琥珀般的橙,无碍无顾的红,泛着黏腻的紫,有如桑葚破裂,汁水淌过指腹。低调的灰,无望的黑,等待平明,等待色彩的轮回。潮汐声将我的心变作长篇组诗,我知道,它是在用碎片拼一朵不掺杂其他意义的黄玫瑰。

    而你,作为一个弃掉定语的意象频频出现,找任何近义词去替换都显得片面。被海水泡了一夜,我的目光发白而肿胀。我还是躲不开你,因为你存在于我的记忆。

    你以为你就躲得开我吗?

    自内而外的肿胀撑开我的伤口,在冬天并不很痛。我想我需要一杯红酒,可你不值得那些饱满的葡萄。

    这些话语,只有在走出了留有你残影的生活后,我才学会表达。

    你总是在发问,而我总是答得不及格。你问我生命的意义,我说,那是积累希望,收集绝艳,贮藏春天。你顿了顿,教我重中之重不应被遗忘,货币应该排在它们之前。你还问过我怎么会洋溢着小资情调,我辩解那不是小资,而是自给自足的小爱与幸福。彼时你窸窸窣窣地笑起来,用不屑夷平一方开满鲜花的热土,直至我的沉默消失在青草的呼吸声中。后来你再问我,我只摇头或点头。没有眼神接触的摇头,敷衍而轻慢的点头。

    我怎么能期待一个现实而过分自尊的人懂我,懂换位思考,懂得美与感情。时间是会蒙蔽双眼的,语言也是。时间足以营造爱情的幻觉。千万次再见,百万次谢谢,十万次没关系,一万次怎么了,一千次那就好,一百次我相信,十次我需要你,一次我有一点点想你。再甜的砒霜也是毒药。我恨我没有在一点意识到缺失的零次,缺失的我爱你。

    如今我也将问你,或者说,换我将你凌迟。你爱我吗?

    我叫你昵称的时候,给你买豆浆的时候,一起压马路的时候,一起在涨水蚊扑棱棱的教学楼楼奋笔疾书的时候,你真的没有看着我出神吗?你悄悄拍下我的日常,在拼凑起的课间给我写一沓信件,等我下课,帮我搬书,所以正式说一句爱我有这么难吗?从未开始,主动疏远我后又不甘于分手的错觉,何苦呢?

    为什么明明爱我,大方告诉所有人,唯独对我守口如瓶?为什么要在我对你失望透顶后才选择爱我就像爱生命?异面直线不存在相交的概念。所以不爱不是我们错过的理由,不相爱才是叹息中的蹙眉的前调。

    但凡你细心一点,你会记得淋湿的雨天。

    你在树下躲雨,背对着我,蓝色的老年机,不知道在和谁聊。

    我的伞骨张开,大大方方,合群合理。

    我站在台阶上,直直向前望去,那一刻,我的伞明明护住了你。

    四级楼梯,三小路,两个傻子,一盏路灯。你感应到我了,转身,然后按掉电话,站在伞沿之外一厘米。

    很不幸,棒球外套没有连帽。

    “带伞了吗?”

    “显然没有。”

    “等人送伞?”

    “倒也没有。”

    ……

    “打不打伞?”

    ……

    你但凡开口,也不至于没有挽过我的手。一路靴声响过,我没有在路口响应你的作别。

    朝夕相对,多多少少,我还是了解你的。我猜你一定没有想通我不爱你的原因。在你的视角,我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偏爱中的偏爱。我没有必要向你解释。你会为自己做最完美的辩护,并且算到我会宽容。你的爱根本经不起审视与推敲。

    我不是没有想过,如果黏黏糊糊的感情有雏态。那大概会是搭在椅背上漫在热浪里一点点结着盐渍的白衬衫,弥漫水汽的浴室里朦胧的长方镜,皮肤下汩汩不息流动的血液,幽幽漂着水华不均匀的池塘,会是刮完鳞片的案板,淌过喉结的可乐,南飞雁群拍得缓慢而默契的翅膀,积灰的老房子从没拆下来洗过的花窗帘,会是索性下了一个长长下午的秋雨,雨后刚在草地上走过的吱嘎吱嘎作响的鞋底,会是流浪狗没人给它梳开的毛,藏在纸背忸忸怩怩的字迹。会是手指蜻蜓点水划过嘴唇,会是我抬眸你低眉,我回头你别头,会是止于想念的回味,击掌时的停顿与留恋,会是安于做亲近的朋友,不奢求做敞亮的爱人。

    你要的只是暧昧。或许,还应该加上可耻的优越。比如你会在不息的人流中一把拽住我的书包,用轻飘的神色抑住我正欲上扬的嘴角。

    “狗!”

    于是我的耳朵血淋淋的。

    你爱得横冲直撞,根本意识不到你曾一次次摧毁我重建的自尊。

    你可以自然地评价我。我是举止轻浮的,我是思想浅薄的,我是心高气傲的,我是自视甚高的,我是你随意组织的词语,唯独不是我自己。

    鲜艳的裙子最衬我。可过了花花绿绿年纪,我不再适合穿花花绿绿的衣服,也不会再抱有希望,对一颗花花绿绿的心。请放心,我不恨你。就像我不会恨化脓的伤口。尽管你过去的所有真心比今日一片缺角的雪花还轻。尽管我无比渴望一段良好的关系。

    然而言尽于此。

    别扭的开头,生硬的结尾,信件畸形的结构,用来描述你和我的故事,恰如其分。约定的时间快到了,会有更多的故事在唱片机上荡漾。

    木子应该刚刚洗完澡。我拨了拨鬓角的碎发,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走进纷纷的雪中。雪比先前大了许多,我站在斑马线前,红绿灯给了我36秒犹豫的空间。

    那三十六秒,我没有什么要紧事要想,于是留给了你。没来得及回忆清你的眉毛,红灯便转绿。

    我仿佛明白了,在那场大雨砸在我的伞骨的刹那,那个明灭在六月的黄昏,我睁着无神的眼睛倒在床头时,为何会堕入失重的空白——我没有拉严月白的百叶窗,活泼泼的日光被硬生生截断,印在半边书柜上,而那个晃动的光影,便是我们轮回不灭的结界,时断时续,烙印在经年的梦,成为我化脓的刺青。

    在十字路口,我一转念,没有优先选择我的小狗。

    于是,我出现在花店门口。店里暖气开得很足。爱穿花衬衫的店主啃着半个的青苹果,见我打起帘子,她擦擦手,转身去拣择一小筐香水百合。

    我没有进门,只轻轻地叫住她,不必了,今天,我带一束玫瑰走。

    “要黄色的”

    冬天扑在我的怀里,发灰而干燥。我背过风,点了一支烟,护住摇晃的火苗,点燃一支烟,烟灰落在薄而弥光的信纸上,落在空出的称谓。

    “陈小姐,抱歉,冬天没有玫瑰。”

    她的口型还在变化,然而汽笛迭起,人声嘈杂。我想,这几句话的时间,足够里昂拥抱玛蒂尔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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