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去茶庄的方向,路已走了大半,他突叫车夫停轿。沈偌泽拿出信条给予车夫,让车夫掉转方向,送他去此地。
简单的四合院,无石墩,亦无门匾。
开门的正是数日前的男子。他倒是未多惊讶,只笑:“公子来了,请进请进。”
院内白石甬路,两道翠竹,堂前桂花。花后北房,竟有依稀童声,仔细听来,是朗朗的读诗声。
“不过一间习读之所,并非甚麽私塾。”厅堂内,阿昔斟茶,解释着。将茶奉茶时,又笑,“我就知晓公子定会来的。”
“此次来,是想问阁下一些问题。”
阿昔点着头:“请讲。”
沈偌泽取下腰间的玉,放之案上,“此玉,当真是天上之物?”说话时,眸色渐凝,又问,“言轩与我,当真会因此物,而遭受劫难?”
阿昔顿了一刻,答道,“不假。”想到这人之前一口否决,笃然不信,此刻却是思酌着,面上沉凝,全然两个模子了。他不由一笑,问,“你可想起甚麽了?”
沈偌泽点首,又摇首。迟疑了良久,才道:“梦的频繁。”
“嗯,”阿昔轻应着,似意料之中,“想起了以前的事,此劫也不攻自破了。”
沈偌泽眉心微动着,持着瓷杯的手也一道紧了好几分。他抬眼,问向阿昔:“不知那草,究是何物?”
“此草名曰世心草,它可让公子梦见前世。不过,梦境只能折射出你那时的情思苦愁,所梦之事便是半真半假,不能全信。”
屋外云层作移,隐在其后的日盘,露出了大半来。厅堂案上,即刻便被斜阳笼了打扮,案上墨玉,亦袒露在这阳光下。阿昔看着那物,又眯起眼,细看了半响,“果真有绿波道道,妙,妙!”
他将玉归还给沈偌泽,扬唇道:“我想,公子不久便能忆起前生的事了。”
“寻回前世记忆,委实荒唐。”沈偌泽收回玉,面便转了屋外。
人从生到死,无论如何辉煌光彩,还是怎般穷困潦倒,都必然要终老死去。上了奈何桥,喝尽孟婆汤,便是告离过去,重生而往。再复轮回,无论命理如何,劫难怎般,都与前世毫无干系了。
往事,亦不该与今生瓜葛。
“可贵公子的前世,”阿昔知他所想,只是无奈轻叹。作叹时,又生了意味深长,“可不比普通人。”
沈偌泽望过去:“因为不是凡人?”
“非也。”
“因为这玉?”
应此话时,他却失了方才的干脆。阿昔片刻犹疑,才答:“也不尽然。”沈偌泽便问:“此玉,到底是何物?”
阿昔看他,道:“此物乃墨封玉,天下不过数枚。是仙界皇子之物。”
沈偌泽一怔,抬手抿茶,“无论如今,如今我只是一介凡人。”分明清茶,入口,却似隔夜的苦茶,让他舌尖生麻。
阿昔无奈作笑,摇首道:“可无人替代二皇子的位置,它便只能跟随你。哪怕再无骨仙,无法术,但此玉生生世世,只人你一主。”
沈偌泽未再说话。
“那屋里有一物,公子可随我去看看。”
二人便一前一后,移步去那屋。方出堂屋,便看见门前,来了个人。
沈言轩一手提着普洱茶,一手提着食盒糕点。他立在门口,本是喜色,却在看到阿昔身后那人时,面上渐渐凝了住。
这几日,沈言轩都是整日整日的看书,一个人呆在书房里,简直要成了一个活哑巴。百般无赖下,突是想起了昔兄。沈偌泽那日与他提起,他便挂念着,想何时登门叙旧,小聚一场。正好遇上这好天气,他便索性想了放了书物。稍偷日懒,前去拜访。
阿昔上前去迎,“好久未见沈弟,快里面请。”
沈言轩随之附和,却是无心寒暄了。他犹疑着面,望了沈偌泽片刻,问:“兄长怎会在这?”
“先进屋,再慢慢与沈弟说。”阿昔插过话,将沈言轩引入屋中。
“说来话长了。”
案上已有两杯残茶,未搁多时,还冒着热气。阿昔又添了被新茶,给沈言轩奉上,“甚巧,我此刻才知,沈公子与沈弟原是手足。”
沈言轩愈发一头雾水,“此言何意?”
阿昔道:“前段日子,一直未得沈弟消息,我怕你有所不测,便寻思着去打听你的音讯。”
“我曾认识沈公子,今日叫他来做客,顺带问下是否知晓你这人,”他看向沈偌泽,露出笑意,接而叹着,“真不知是哪般的缘分,竟非但问对了人,还寻对了人。”
“真是是般回事?”
二人一道出了阿昔宅处,轿中,沈言轩疑声而去。沈偌泽面无所动,微阖着眼,半响,轻作点首。
沈言轩满肚疑虑,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他总觉古怪,自从沈偌泽那日问起阿昔时,很多事情,都让他感到奇怪了。就仿佛,有些事他并不知晓,被蒙在鼓里。
耳边响起方才阿昔将他们送到门口时,所说之话:“若是有事,书信来往。”
此话似乎另有他意,与他似笑非笑的神色一般,只让人觉得并不纯粹。更让沈言轩耿耿于怀的,是不知阿昔是在对谁说此话。
马车驶出了门前小径,绕了个弯,便至了湖后。从湖后走虽远了些,但却平坦,适宜马车而行。从此处看去,便能见到那片芙蓉花开之景。
沈言轩掀开帘子,却被木芙蓉最末处一小团杂草横生,野花纵横之貌怔住了。此处怎会是这般潦倒破败,他记得,这里分明是有……
“你在看甚麽?”沈偌泽问他。
“无甚……”沈言轩回过神来,摇着头。
沈偌泽掀开帘子,顺着他方才的目光看去,“木芙蓉?”
“那处的确开有成片芙蓉花。”唇一抿,抿出一道笑来,膝上的手,悄然握紧了几分,他道,“再好看,花期也快到了。”
下午,陶管家来找沈言轩,说老爷有事相说。
沈言轩抽身出了书阁,同他来了主屋。只见爹坐在椅上,正蹙着眉,似心事重重。
“听说,你近日在帮忙打理茶庄?”沈老爷抬起微阖的眼,免了礼,让他坐下。
沈言轩回道:“并未,我还有诸多不懂的地方,尚只是在跟着学习。”
沈老爷沉吟着点头:“如此便好,入了门道,上手便快了。”
沈言轩本以为他插手茶庄的经营,爹会有所顾忌,哪知,他竟是未有一丝反对之色。
讶异之时,沈老爷又道:“你既然愿意经营茶庄,便好生学。你比你哥胆大,安笃茶庄有你们兄弟二人齐手,定能比爹做的强。”
“爹做的很好。”
几句作罢,父子二人便陷了沉默之中。沈言轩微低着头,神色不大明朗。半响,沈老爷突问他:“你难道不想留下来?”
听之一怔,他抬首,对上沈老爷直直看来的目光。沈言轩面上滑过一丝复杂,偏开了头,垂眼笑道:“爹你这话,是甚麽意思?”
“你自然明白。”沈老爷微顿,低沉着声,道,“沈言轩,你莫倔了。”
此话似劝,这之后,却不知是有几分叵测之意。
沈偌泽大婚之日,已是迫在眼前。他娶了安家小姐,那所谓可破之劫数的神丹妙药,便要开始食服。不由哑然失笑,他若要留下,这便是代价。沈言轩一时又不明白,这代价,究竟是信之他所不信,还是眼睁睁地看着沈偌泽,娶她人为妻。
“我听闻,你与沈偌泽,”沈老爷又阖上了眼,问,“这些时日都在一房就寝?”
沈言轩点首。
“我知你们兄弟二人感情深厚,但他毕竟是快要成家的人了。”
沈言轩闷声未语,半响,才挤出了四字:“儿知道了。”
夜里,沈言轩做了个梦。梦里的沈偌泽与安小姐相当登对,有说有笑,他在一旁插不上话。
醒来的时候旁侧无人。一时恍惚,才记起他今晚早早便熄了烛火睡下。他吩咐下人,大少爷来时,便说他困乏得很,让沈偌泽回东厢就寝。
屋外仍是漆黑一片,乌灰的天泛着红,永远不会天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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