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地铁症——巴黎地铁猎奇说

作者: 奈小瞳 | 来源:发表于2018-06-12 07:24 被阅读152次

    △很魔幻的一个区。下午去打工时,地铁口围满了黑人,街边小店也全是各种理发店,理发用品专卖店,很多小餐馆,小市场。晚上近十二点下班,酒吧门口堵满了人,男女在街上拥吻,年轻人抽烟喝酒聊天。再走到地铁站时,地铁站的招牌像是魔幻电影里的招牌,旁边站着几个黑人,隐在夜色中,怎么看都像是电影里的场景。

    一.

    -我觉得自己有晕地铁症。

    -哦?你是指乘坐交通工具时的那种生理性眩晕感吗?

    -你说的那是晕车,我这个病可不一样。我记得小时候过年从武汉坐长途大巴回荆门,那时的大巴车哪有什么空调啊,整个车子都混合着汽油味和瓜子花生的味道,旁边的大爷大妈唠嗑打牌,黑黑的烟就从车屁股飘到车窗来。我妈让我吃橘子,我就一个人吃了一整袋橘子,结果一下车全吐了,我还记得那个颜色,黄澄澄的。

    -够了,别说了!你真是勾起了我对街边呕吐物的所有场景回忆。你说说你的晕地铁症吧。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晕车的感觉,恶心想吐,车窗外的房屋移动得飞快,大巴车颠啊颠,我时睡时醒,醒来头上全是汗。但是晕地铁症有点不一样,我完全没有这些感觉,就是觉得很紧张。怎么说,就是数学老师要点人上黑板答题,你一丁点都不会但是又有预感他会点你的那种时隔多年的紧张。

    -你坐地铁紧张个什么?

    -aieaieaie,你不知道,我在地铁里老迷路,我一迷路脑子就糊涂,一糊涂就开始紧张冒汗。

    -不是吧,坐个地铁你也紧张?你记得咱高中那会不?高三的时候,咱九点下晚自习,那时候就我们两第一个冲出教室去赶地铁,咱们往前面跑,隔壁班那一群娇滴滴的女生跟着我们在后面跑,那时候我可没见你晕地铁啊。你不还在地铁上背历史书吗,牛批啊!

    -哎哟我去,王家墩地铁站多简单啊,就那么小的一个站,也就一个口子,这能让我晕?我说的是巴黎的地铁,按理说我在其他城市坐地铁的时候可完全没这种感觉,就巴黎地铁有毒。

    -我看过巴黎地铁美男照,你专心看帅哥,不就不晕了吗!!!

    二.

    我见过不少地铁站,武汉光谷地铁站人满为患,每次去光谷都有种要窒息的感觉,还有身边全是大学城的年轻学生,我怎么看都比二桥旁边被孤立的母校学生好看,惆怅啊惆怅。深圳的地铁像是定格在夏天的容器,所有的人都整整齐齐地穿戴着,然后又一起整齐划一地出去,我用脚夹着行李艰难地不让自己成为这方方正正的一份子北京的地铁也是可怕的,和虾虾一起开小黄车出学校,她去上班,我去地铁站,我就看到无数的小黄车浩浩荡荡地超过我奔向地铁站,在那条最老的地铁线路里拿着手机站稳不动。第一次见到图卢兹地铁还是觉得很low的,太狭窄了,但凡有一个婴儿车的存在,都会让人有改为步行的冲动。但是无人驾驶,在地铁两端可以体会到时空隧道的感觉。

    唯有巴黎地铁。第二次来巴黎时,Roger替我买了十张地铁票,带着我穿行在景点之间,很耐心地告诉我该怎么坐车转乘。我们站在在近五条线换乘的中心站点,一起抬头看着那些指向意义不明且混乱的标志,其实我一点都没懂,也没兴趣听懂,反正在哪都能跟着他。于是再来巴黎时,就真真正正地吃了大亏。回家的地铁线有两个分支,下面的那个分支才是我要去的地方。终于在接连坐错了三次,再回到原点时,抬头看到电子屏上不同的目的地和时间,才意识到有两条路线的问题。倒也没有很恼怒,做错了就坐回去,重头再来罢了。只不过在这种频繁逆行中倒有点失意,觉得连地铁都坐不好,怎么征服巴黎?难道带我坐地铁的人消失了,就不能一个人独自生存了吗?

    第一次搭乘巴黎地铁肯定是震惊的,原来地铁站墙壁可以修成拱形,有些地铁站贴着最新的海报贴纸,有的只有光秃秃最原始的墙壁。几台破旧的无人售卖机,睡在地上的流浪汉,还有非常刺鼻熏人的臭味,这些都能在这个国际大都市看到。没有香港地铁站的名字印得那么美丽,但也是别具粗犷的风味。如果在巴黎每一个地铁站名前都拍一张照,组合起来也是充满设计感的照片。

    有人在地铁站被抢过,有人在等车时被流浪汉胁迫着买巧克力。被“抢劫”的男孩一脸委屈不解:他要是想买个三明治就算了,竟然还想吃巧克力?!我不厚道地笑弯了腰:大概是巴黎风格吧。对住在地铁站的流浪汉而言,生活=巧克力+地铁站,如此简单。

    也见过乞讨的不同姿态,Chatelet换乘的中心店每天都有一位大叔在演奏音乐,背景墙是关于现代主义的一组摄影展。也见过举着牌子坐在地上的难民,孩子和母亲一样跪坐在地上,不知道哪里来的麦当劳,极为开心地在鞋底穿过的高度享受汉堡。还有国内常见的乞讨姿势,完全跪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里,就在换乘的最中心点,如果继续往前走换另一条路线,就会发现另一个姿势一模一样的乞讨者,如果这两位乞讨者是个圆点,连成的直线也应该是最短距离了。当然都是身体健全的人,更多的还是在地铁上卖艺的,讲故事的,演讲的,哭诉自己饿的,拉琴的,顺着杆子跳舞的,卖书的,层出不穷,极有心意。比某些装聋哑人直接戳别人的乞讨者真是赏心悦目多了。

    三.

    -晕地铁症,是一种平衡失调的疾病,当人眼所见到的运动与前庭系统感觉到的运动不相符时,就会有昏厥、恶心、食欲减退等症状出现。你的平衡感差吗?

    -算,差吧。走下行楼梯的时候,总感觉自己要一头冲下去。就算是平地,也会被绊倒,并且可能是被自己的左右脚拌到。军训的时候因为同手同脚身体不协调,被教练直接赶到老弱病残区。哎呀我去,我真的是平衡感差啊!

    -当耳蜗里的前庭器官受到了过度的运动刺激,这种刺激达到了你不能忍受的程度时,就会晕车。但是你能耐受的阈值未免也太低了!

    -是吗?耐受阈值不太了解,但是对疼痛的忍受能力算是比较强的。我去Montparnasse火车站时,地铁站中间有一段非常长的扶手电梯,一共是来回两个方向,占满了整个甬道,墙壁上是那种很长的广告牌,写了一行字。如果你保持站在平行电梯上静止不动的话,会有种和手扶梯相融合为一体的感觉,自己只是那一副广告语的人墙背景。可惜当时所有人都是行色匆匆,不愿意停留做静止的背景墙。

    -你想过你晕地铁症的真正原因吗?是家族遗传?基因如此?小时候就有这样毛病?其他人晕地铁吗?

    -我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真正的原因是,我在地铁上花了太多注意力在观察人上。

    -如果你尝试将所有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坐地铁这件事情上,不就药到病除了吗?

    四.

    地铁上最佳的观察点是任一节车厢的最深处,只有坐在那里你才可以想象自己是置身在一家咖啡馆,撑着头置身事外地看着车厢里的人群。但是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的好运,只能勉强地拉着扶手,扶手上还有一位大叔软绵绵热乎乎的肚子。

    如果人群之间有缝隙,你会发现:那些人进进出出,在地铁门快要关上的那一刻冲进地铁站,像是抵达百米冲刺的终点,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在同一个地铁门上车,同一车站换乘,同一个位置坐下,同一个出口出去。

    如果非常不幸地像是烤爸爸里的鸡肉一样被挤压,身边穿着优雅地女士肩上通常背着三个以上的袋子,也许她的脚底下还藏着一个。说着英文,背着相机,手指上会有因为长时间攥着地图留下铅字痕迹的旅客。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定是要带着耳机的。单反上了年纪的黑人,都极度沉稳冷静。也许会碰到个偷偷看你手机,还夸你拍的照片好看的阿拉伯大妈。

    如果你在地铁停下时,去看窗外的人群,那才是最精彩的地方,你在国内是看不到这样的画面的:打扮邋遢的流浪汉抽着烟窝在站台上,背后是一张巨大的成功人士西装男士,这种极有戏剧性的对比,每天都在记忆线里反复重叠。

    司机在地铁的首端操纵着地铁,他们像是船长,如果把隧道比作海洋,地铁就是船,这么说来地铁也应该名为地船。司机基本上是不关门行驶的,他们没有头,没有脸,没有特征,身影隐在陈旧的矩形门框后面,如果从你站立的地方看过去,大概能隐隐约约看到他们飘洋的衣服,在临近黑暗的隧道中无声呐喊。

    他们一定很孤独,在隧道里穿行的人都很孤独。

    但是他们一定很自由,整个隧道和地铁都是他们的。

    如果能在地下敞开门开地铁,心里会有那种突然发病就掉下隧道的紧张吗,那个时候整个地铁载着上千名乘客继续前进,没有人会注意到驾驶员如石子般掉下铁轨吧。

    五.

    我的晕地铁症仍然时常发作。

    有一天我发现一个西装革履的下班男士,用脚夹着他的公文包,手里竟然还拿着一个草帽。就像是夏威夷风情和压抑的日本职场文化相结合的感觉。那时候,我觉得口干舌燥,难受想吐,自己晕地铁症又开始了。闭上眼都能感受到地铁里的热带风情和东风文明。我觉得他不该出现在这里,但他偏偏出现了。

    还有的时候,我会观察到身边的上班族衬衫上有一小块不易被人察觉的斑点渍迹,这可能是位独身主义者,也有可能是小孩在吵闹着要他配着画画时不下心粘在身上的痕迹。我止不住地像福尔摩斯一样观察更多的细节,来判断这位先生到底是单身汉还是已经有了家庭。我推理出一条假设,接着用另一个观察来推翻,反反复复,这也是晕地铁症的表现。

    有一位男士抱怨地铁来得太慢,直接冲到地铁司机驾驶处抱怨,最后上了车却坚持在每一站都手动打开车门,我们不确定他是为了其他乘客的便利,还是为了获得更新鲜的空气。他整张脸都红了,那天的车厢极为安静诡异,在这种没有噪音也没有带耳机的时刻,只有和他一样尴尬的感觉。

    转乘十四号线的时候,如果坐在面对车厢的位置,地铁前后会弯弯曲曲地连接在一起,然后分开,好像一条巨型的的毛毛虫啊。

    如果心情好,我在地铁上看Agnes送的那本口袋书ODETTE TOULEMONDE生词太多,只是猜着情节,下车换乘的时候,就连笔带书一起塞进口袋,在风巨大的地铁口换乘另一条线,倒也觉得自己很酷。

    巴黎很有迷惑性,让很多平凡小事都平添几分浪漫主义色彩。常坐的七号线大概是所有地铁线路里最吵最闹的一条线,我们也一直说下去,如果噪音太大,我就摇头说听不见,等那段噪音平复下来,就接着说下去。坐的位置是地铁最里面唯一可以靠在边上的座位,我支着头,觉得二十多年的话全部都想从身体里倾倒出来。也还不够,不够。

    2018年的夏天和七号线的地铁一样轰隆隆地闯进我的人生,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也容不得有任何反击。

     

    我知道,晕地铁症大概要伴随我的一生了。


    写在后面:

    新的短篇小说写作计划【我有病】系列。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世人皆有病假象。

    构思这篇文章时,恰巧正在看盖伊•特立斯 Gay Talese的《被仰望与被遗忘的》,第一部分是《纽约——一位猎奇者的足迹》,其中对小人物和细节的聚焦,真实数据的罗列给了我很大的灵感。在此,引上小说中一段话:

    每天,纽约人要喝下46万加仑啤酒,吃掉350万磅肉,消耗21英里长的牙线。在这座城里,每天有250人死去,460人出生,15万人戴着玻璃或塑料假眼行走;这里还有500个巫师、600尊雕塑或纪念碑、3万只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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