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末冬初,北方的大雁排成“人”字形,一路欢歌,向正在欢迎自己的南方飞去,一如久别的恋人满怀激情地扑向温暖的怀抱,当最后一群大雁掠过天际的那一角,冬也随之到了。
天空有大雁,无论在北方或是南方,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一如县城有房,无论是城里人或是乡下人,都是人们勤劳致富的标志。
常言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可这横财,谁知道在哪儿呢?在县城有房,是乡下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啊!
郭桥乡郭庄村是全乡最贫困的村庄,没有副业,没有学校。年轻人到外边打工,小孩子到外村上学,女孩长大嫁到城里,男孩成年难娶媳妇。村民们对此习以为常,见怪不怪,多年来相安无事。
王美美,四十岁左右,柳叶眉,大眼睛,高鼻梁,厚嘴唇。肤色微黄,脸颊已被岁月印上了许多的细的纹路。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似瀑布般披在肩上,走起路来,时不时用手向后捋一捋,自我感觉良好。此刻,她站在梳妆台前犹豫着是否穿着睡衣出去。
对门的郭大伟和老婆丹丹也在穿衣打扮。
“我这个羊毛衫七百块钱买的,穿着就是舒服。外配毛呢风衣,很大气,是吧?”
“自己挣钱买的衣服,穿起来也有底气,咱不比城里人差。”
王美美心想:到门口扭一圈都回来了,就穿睡衣出去吧。老公郭大孬在邻村工厂打工,大儿子在县城上高中,小儿子在邻村上初中,自己呢,结婚这么多年来,也没出去上班,就在家里给老公孩子做饭,这可是大事。婆婆虽说六十岁,身强力壮,可她做饭死难吃,所以,还是分开过的好,东席不管西席,各吃各的,各玩各的。
王美美穿着睡衣,顺手从茶几盘子中抓了把瓜子,边走边嗑来到大门外,东瞅瞅西瞧瞧,除了砖瓦房子就是树,没看见一个人。
“这人都上哪儿去了?想打牌也没人。”
对门的大门吱吱一声开了。郭大伟和丹丹满面笑容的出来了。
“穿戴这么整齐要上哪儿去呢?”
“在县城买的房,今天去领钥匙。”
“你……你们在县城买房了?什……什么时候?咋不吱一声?”
“你家也买吗?现在也不迟,听说还有房呢。”
“………吱……”王美美结巴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丹丹边走边说,“现在,农村的男孩即使大学毕业,在县城没房,还是娶不到老婆。唉,没办法,这世道真的变了,不像咱当初那么傻,会嫁到这里来。”
王美美觉得头懵懵的,没听到丹丹都说了啥,只看见她的毛呢风衣特别漂亮。她怔怔地望着丹丹远去的背影,脑子里一片空白。
此刻,她的妈妈正骑着三轮车到她这里来呢。而她的婆家姐姐郭英,在县城自己的门店前,为了省下120元的卸货费,都快五十岁的人了,自己和老公在卸货。那头上的汗啊像下雨似的往下掉,腰都直不起来了。没办法还得干,这钱难挣,屎难吃。生活节奏快的近乎残酷,如果不拼搏,挣钱的速度怎能超过花钱的速度?怎能提高家庭的生活质量?怎能给儿女一个好的受教育环境?干吧,省的都是钱!越干越有劲,越懒越涣散。
这郭英结婚后,和丈夫一起在县城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不但在县城买了房,还在省城买了房,如今,女儿在外上大学,儿子在省城上初中。她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休息”二字。
王美美正准备回家,却看到远处熟悉的身影。
“妈,你咋来了?有事吗?”
“闺女啊,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你一直在笑。这梦都是反的,所以我担心你,过来看看。”
王美美听妈这么一说,又想起丹丹在县城买房的事,不觉“哇”的一声,泪如雨下。
“妈,这以后咋过啊!”娘俩边说边往家里走。
“以前我姐郭英在县城买房时,我也没感觉有啥难过。说实话,她在省城又买房,我也没感觉难过,今天一听见对门邻居在县城买房了,我咋觉得天都快塌了。这日子没法过了,将来我儿子咋办?非逼死我不可。我不如现在就死了,我可是不想活了呀!”
此刻,郭大孬正在工厂里下苦力。工人们休息时,老板说,谁把这堆垃圾清理一下,拾伍块钱。郭大孬立刻就说,我来吧,这么脏,他们谁干?
王美美的妈妈六十岁左右,小低个,精明能干,聪明绝顶。她看到宝贝女儿哭的一塌糊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闺女,别哭了,听妈说啊。你婆婆不就这一个儿子吗?”
王美美听妈妈这么一问,停止哭泣。心想:这跟丈夫是不是独子有什么关系?
二
中午,郭大孬回来吃饭时发现妻子无精气神地躺在床上。
“你不舒服吗?”
“你才不舒服呢!”
郭大孬端着饭从厨房出来,边走边吃,感觉没味,就像没放油盐似的。这时,他看到小亮放学回来了。
“小亮,我给你煮方便面加荷包蛋,好吧?”
“妈妈呢?”
“妈妈在睡觉,你吃完赶紧上学去吧。”
儿子走后,两口子摆开了战局。
“这日子没法过了,左邻右舍都在县城买房了。咱这大孩子也快二十岁,将来咋办?”
“一口吃不成胖子,一步跨不到天边。”
“说着轻巧,吃根灯草。”
“那还能咋办?”
“离婚,我外出打工去。不再跟你受苦。”
“你在家歇了十几年,现在知道急了?”
“放屁,你要有本事还用得着我出去挣钱。”
王美美的妈妈在家里心神不宁,不知道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她慢悠悠来到大门口,不经意间看到邻居拎着一大兜苹果回家。她稍微犹豫了一下,就跟过去了。
“她嫂子,吃过饭了吧?”
“来吧,大娘。刚买的苹果,来,吃一个。”
“家里都有,……哎呀,这么好的苹果啊!这得多少钱一斤啊,你可真舍得。……哎,真甜。”
郭英两口子忙完之后,累得要死。
“咱别做饭了,去喝碗烩面吧。”
当她们走到后才发现,烩面馆已经关门,于是,在路边摊上买了两个火烧便往回走。
郭大孬早早的来到工厂里,打扫着卫生。
“大孬,还早着呢,咋不在家睡一会儿?”
“睡不着啊老板,还是干点活踏实。”
大孬心里盘算着,实在没法,只好离婚。
晚上睡觉时,大孬发现自己的被子在沙发上扔着。
“美美,为了孩子,能不能别再闹了?”
“正是为了孩子,才要离婚。不离婚就死,不死就离婚。”
郭大孬的心碎了,泪水止不住的落下来,滴在被褥上,再慢慢的暖干。外面的冷风吹进来,使他的周身像他的心一样冰凉冰凉的。
父亲去世早,郭大孬初中毕业便外出打工。姐姐出嫁后,他为了陪伴母亲,就在附近打工,并重新盖了五间新房子,结婚。郭大伟和丹丹两口子都挣钱,父母在家照料着。而王美美嫌母亲做饭不好吃,照顾孩子不周到,非要分开过,就这样一直在家歇了十几年。这一家子吃饭穿衣上学,全靠郭大孬的苦工。儿子结婚的钱攒的也有,可要在县城买房,就差多了。等儿子毕业能挣钱了,家里再贴点,在县城买房也不是不可以,可现在王美美欺人太甚,逼着离婚,也只能这样了。
三
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大树在狂风中摇曳,树枝就像一条条狂舞的皮鞭在空中抽打着。郭英独自坐在店铺里,看着冷清清的街道上,人匆匆,车匆匆,各有各的急。想想自己这一路走来,就像上了轨道的车,再也没有停止过,白天忙,晚上回家更忙,常常是深夜了,还在闭着眼睛洗衣服,太累了。
“等我侄儿郭亮大学毕业,把咱县城这套房送给他,让他照顾他奶奶。咱也老了,把生意转让,咱去省城住,你看如何?”她曾经这样问过丈夫。
“好,你也没少辛苦,就依你。”
此刻,郭英的娘在家里听说大孬离婚了,急得哭天喊地,她用邻居电话打给女儿。
郭英闻听此事,一下子懵了。
“这还了得,这让我弟弟的脸往哪搁?我娘咋办?我两个侄儿咋办?我的天啊……这快过年了……”
“下雨了”,外面有人嚷嚷道。
冬天的雨,湿冷冷的,雨裹着风,风携着雨,从东北方向而来,穿堂而过。这种雨最是阴冷,躲开了雨,却躲不开那股寒。寒气是藏在雨里,或是雨里藏着寒气?郭英浑身发抖地看着苍茫的天空。
王美美和妈妈嗑着瓜子看着电视。
“这雨还真能下,也不歇一会儿。”
晚上,小亮发现妈妈还没回来。
“爸,妈妈怎么一出去几天都不回来?”
“你姥姥身体不舒服,她在那里多住几天。”
郭英的娘在屋里心急如焚,彻夜难眠。
无论黑夜是多么的漆黑漫长,天总是会亮的。
“大孬,你带上身份证和半身照片来我这里一趟,我用一下。”郭英趁弟弟未上班前就打去电话。
县城有房几个小时之后,当郭英把红本本塞进郭大孬手里时,姐弟俩相对泪如雨下。
风停了,雨住了,又是一个暖暖的冬阳。
王美美一如既往的穿着睡衣在大门口转悠。
“美美,你县城的房子啥时候装修啊?”
“我先带小亮在县城上学,等他哥大学毕业再装修,不耽误娶媳妇。”一阵欢声笑语。
郭英的娘在阳光下安详的晒着太阳。
晚上,郭英和丈夫在租赁房里终于睡着了。
王美美的妈妈在睡梦中得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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