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月亮有眼睛

作者: 陌上闻花开 | 来源:发表于2023-05-08 22:26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馨主题写作第三期

    鸟儿轻脆地叫着,阳光穿透墨绿的窗帘洒在床上。这时候,生活区的人应该不多,她终于决定下楼转一转。口罩真是个遮蔽自己的好东西。

    楼前的花坛,落满了粉白色的残叶,春天已在她不曾下楼的日子里远去了。只有一朵淡黄的小花,在细枝上颤颤地抗争着。她怜惜地看着,不敢过于靠近,生怕气息晃动了它。

    有行人路过,望了她一眼,又躲避什么似地快速离开。她假装没有看见,只专注地看花看树。一棵枯树,其实也不算枯,枝条都被砍去了,却在断枝间,冒出了嫩绿的芽。她摸出手机,拍下这残存的希望。

    想起来了,自己站的这个地方,两年前她埋葬了死去的乌龟。陪伴了她一年的乌龟,在得了盲眼症后的一天,闭眼飘浮在水面上,不声不响地离她远去了。那一刻,她的心紧缩着,随后又感到了解脱。她用筷子将乌龟夹出来,用卫生纸包好,下楼,在花坛边沿挖了个浅浅的小坑,葬了它。从此,她再也不想养什么乌龟了。有时候,脑海里还是会出现这只龟,她拿着眼药水滴向它那白白的眼球,它缩脖躲避,很疼吧?

    生活区里还是有来来往往的人,她决定到海边走走。

    绿化带上落满了粉红的樱花。她取过一朵,怜惜地看着。花瓣完整,失去了庇护的它们,仍在极力绽放最后的美丽,只是边缘皱皱地发黄。她把花又轻轻地放回原处。旁边的樱花树灿然盛开着曾经的姊妹们,咫尺,却是天涯。又怎么样呢?化作泥土,终是一样的归宿。

    一路上,不时有野花闯入视线,倔强地挺直小小的身姿。路边的袖珍花园,传来熟悉的八段锦音乐,一个穿着红色锦缎衣服的老太太,展臂伸腿,徐缓从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嗅着大自然的味道,微笑慢慢浮上脸庞,她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海边,木制排椅。雪白的浪花,嫩绿的海苔,远方的汽笛,近处的涛声,一切都还在。一年四季,周而复始。

    阳光抚着红肿的眼皮,痒痒的,暖暖的。眼前似有无数金色的圆晕,飞来又飞去。

    “你好!这边有人吗?”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她的世界被拉回到现实。睁开双眼,慵懒地转过身:“没有。”眼前的男人,从模糊到清晰。他身材高大,面带岁月的沧桑,但神色自有一种从容,白色衬衣,黑色西装裤,裤线挺刮,又显得干净利落。一时她竟有些恍惚。

    她往一边挪了一下,男人在排椅的另一端坐下来。

    俩人都望着不远处的大海、沙滩。有一对新人正在拍婚纱照,新娘穿着别致的浅蓝色婚纱,新郎伸手帮她把垂下来的一缕黑发别在耳后。还有一对穿着白衣黑裤情侣装的年轻男女,俩人面对面,在沙滩上种下鲜艳的玫瑰花……

    “年轻真好。”她喃喃自语。

    “时光清浅处,一步一安然。”排椅另一端的男人眼望前方,自言自语。

    她心一动,主动搭话:“您经常过来看海?”

    男人淡淡一笑:“抬抬腿就来了,单位很近。”说完,他指了一下不远处一座高层写字楼。

    她知道那个单位。停顿一下,她问:“您认识时光吗?”

    男人转过身,眼含惊讶:“我就是,您是?”

    “……我是叶清浅。”她红着脸说。

    “叶、清、浅……是你!”时光先是恍然,随即面色微红。

    十几年前,叶清浅与时光有过交集。彼时,男未婚,女未嫁,一位大姐给他俩牵了红线。那时正是车马慢的年代,手机还未诞生,牵头信号是两人手里各拿一本书。这是酷爱读书的她提出来的。临出发前,她脑海里灵光一闪:不拿书,会怎样?年轻的她,更相信一见钟情。

    见面地点在一个公园。四月的春天,百花盛开,清香袭人。她慢行于花树间,轻嗅春的芳香。游人如织,她靠眼的余角来寻找那个手捧一本书的人。到了约定时间,却始终未见。

    倒是有个男生,也在花间徘徊,偶然投来热切的一瞥。他身材修长,穿着月白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显得玉树临风,五官并不突出,但组合在一起看上去很舒服,尤其是眼神清澈明朗。她的心,就像一汪清泉,被一根水草拨动了,微微地荡漾着。

    她眉目清秀,满脸的书卷气,纤细的身材,黑直的长发,穿一条碎花长裙,站在花间,盈盈伫立。“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宝玉初遇黛玉说的话,浮现在心中,他兀自红了脸。

    只是,他和她的手中都没有书。

    按约定已过了一个时辰。尽管身边百花盛开,莺飞燕舞,但她还是有些懊恼,果断离开了公园。在出入口处,有个男生手捧一本书匆匆而入。回望背影,那高大的身躯,好像是刚才在她周围徘徊的男生。

    当晚,媒人来找她。她才知道,那个男生也和她一样,突发奇想,未曾带书,回家取书后,伊人已不在。

    她张了张嘴,女生的羞涩,又令她什么也没有说。又过了些日子,在当地的市报副刊上,她看见了那个萦绕在心间的名字,文章后面附着的作者单位,让她知道这个“时光”就是他。淡淡的细腻的文字,如水一般在她心头悄然滑过,留下阵阵涟漪。她收藏了这份报纸,经常拿出来,一字一句地品读他的文章,脸上带了甜蜜的笑。

    偶尔逛商场,她会不自觉地奔向男装区域,寻找记忆中的月白色T恤。之后有几次,来到他所在单位的楼下,慢慢地走,不经意般朝大门口投去一瞥,可那个高大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来到海边,独自坐在长椅上。她与他在海边相遇、执手,观看日出日落。在夜晚晕晕的灯光下,你一句我一句地对诗应和……她脑补着这些画面,脸上现了红晕。

    但他始终没有来找她。那一次错过了,但明明可以补救。 他若是有情,总会想方设法见面的。也许,真的是自己一厢情愿了……心里渐渐生了委屈,又慢慢滋生了一些恼怒,她不再去海边,也不愿去看报纸了。

    “如果月亮有眼睛,它会知道我多么爱你……”他又有一篇现代诗发表在副刊上,只不过她没有看到。

    一年后,在一次培训班上,叶清浅遇到了市长的秘书丁越。她优雅大方的举止和谈吐吸引了丁越,于是频频打电话过来。丁越中等身材,国字脸,为人处事老成持重,加上出身于干部家庭,前途远大,在婚恋市场上无可挑剔。并没有多少心动,总觉得他隐藏在眼镜下面的那双眼深不可测。可面对他的追求,还有周围人的游说,她渐渐地失去了招架之力。

    只是,公园里那个高大的身影,会在夜深人静时,悄悄地浮上心头,如皎皎明月一般。再见了,青春!再见了,未曾说过一句话的你……

    就在叶清浅和丁越谈婚论嫁之时,一个名叫华小凤的女子找到了她。

    在约定的咖啡厅里,叶清浅赶到的时候,华小凤已在等候了。她打量着面前的华小凤,衣着入时,五官标致,却因浓妆艳抹而减弱了一分清秀。华小凤也打量着她,面前的女子,亭亭玉立,如一朵水仙花,透着知性和淡雅,两相一比较,自己顿时输了几分,戴着长长假睫毛的丹凤眼,不由含了藏不住的嫉妒和恨意。

    “我和丁越相爱多年,只因他父母反对,才被迫分手。我爱他,他也爱我。”华小凤泪光闪闪。眼前的女子,看来也不是弱茬,用智取,或许比强攻有效。

    尽管叶清浅在接到华小凤来电时,已有所预感,但听到此话,还是惊呆了。

    “我早就是他的人了。”华小凤补上一刀。

    “我对你和他的过去不感兴趣。是他先追的我,我们都快结婚了……”叶清浅的身子晃动了一下,她稳住自己,竭力冷静地回复,把“过去”两个字特意咬得重一些。她不想继续战斗下去,对方就像一条盘上来的蛇,你越挣扎,她越纠缠,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她紧紧箍住,再也无法脱身。于是,她把面前的咖啡杯拿起,往垃圾筒一泼,“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再见。”随即起身,买单,昂首走出咖啡厅。

    暮色四合,她脚步发软,一行清泪流了下来。丁越,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结婚请柬已发,大喜之日就在眼前,自己还能重新选择吗?在父母的观念里,一旦结婚,就意味着一生一世,如果女儿在此时提出不结了,他们怎么受得了?在邻居面前怎么抬起头?况且,自己也是个好面子的人,凡事追求尽善尽美,从来容不得别人指责自己,如果此时不结了,周围的人怎么看自己?“过去”,对,已属于过去了,以前的事不能说明什么,再说,那时丁越还不认识自己,青春年少容易冲动,似也可以理解……

    叶清浅一路走,一路安慰着自己。回到生活区后,她又在楼下转了几个圈,终于把思绪理清楚了,这才缓缓上楼。

    拿钥匙,开门。刚一进去,叶清浅就被一把搂住,双臂被紧紧地箍着,接着,对方温润的嘴唇进攻过来。叶清浅把头别在一边,用力推他。他却更加紧地抱着,嘴里还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丁越对叶清浅说,他早就想把华小凤的事告诉她,但始终没有勇气。华小凤是市府下属招待所的服务员,几年前,他在招待所封闭写材料,与华小凤认识了。后来,华小凤频频来找他,有一天,他感冒发烧,华小凤来送药,在感动之余,他对她做了不该做的事。之后,为了对她负责,就一直交往着。但后来,自己的父母坚决反对儿子找个服务员作妻子,于是他提出分手。华小凤很痛苦,但也没有过分纠缠。这次听说他快结婚了,又来找他,说还忘不了他,但他没有理她。估计她会去找叶清浅,今天,已过了下班时间,清浅还没回家,他估计华小凤已经实施计划了。

    “你爱过她吗?”叶清浅问。

    “也许有过一点,感动的成分更多。毕竟不是一个层次的,你也见到了。”丁越把她搂得更紧一些,“清浅,说实话,其实没有父母的反对,我也不想和她结婚。相信我,在两个女人中间,男人只会选自己真正爱的人作结婚对象。”

    叶清浅抬头望着丁越,迎接她的,是眼镜下流露诚恳的双眼。她一时五味杂陈,终究含泪笑了。

    “你过得好吗?”时光问,声音浑厚有磁性。他的眼睛不再是记忆中的清澈,但却如月亮的光,淡远沉静。

    我过得好吗?叶清浅喃喃自语。

    婚后,她和丁越有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双方父母表情上的满意,同事朋友眼光里的艳羡,也慢慢地转换成了她的感觉。门当户对的婚姻果然是令人骄傲的,由此也是安稳幸福的。

    他们也携手来看过海。面对涛声阵阵、浪花飞舞,她欢欣雀跃,扑到海边,撩起海水朝他泼来。他只是笑。在她转身的一刹那,他弹弹身上的水,微微皱了眉头。这一幕,悄然落入她的眼睛。

    远处,那高高的白色的写字楼被夕阳镀上了一层金。而她,又是谁的风景?

    休息日,她舞文弄墨,写了诗作给他看,他笑着,轻飘飘地点头:“写得不错。”话音落了,想起什么,语气热切起来,“你陪我去领导家串个门吧,你在旁边,面对领导家属,也减少一些尴尬。”

    “我不想去。”她嘟起了嘴,“不喜欢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应酬话。”

    “我们同事的老婆,都在想方设法帮老公,陪领导家属逛街、吃饭、美容,极力套近乎。你倒好,尽弄些没用的。”他沉下脸。

    “写诗作画,陶冶情操,怎么没用?在你眼里,只有当官才有乐趣,世俗!”她当仁不让,顶上一句。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吵了起来。刚学会走路的女儿蹒跚着过来,看爸爸妈妈吵架,小脸一皱,哭泣着将旁边的水盆一掀,顿时,水流满地。

    他拂袖而去。她赶忙去拿扫帚和簸箕,一边打扫战场,一边哄女儿:“宝贝不哭,爸爸妈妈闹着玩呢,没事的……”笑着,眼里却蒙上薄薄的一层雾。覆水难收。还能怎么样呢?

    几年后,市长进了省委班子,作为他的秘书,丁越的职务也随之以火箭般的速度提升,两三年一跃,没几年便成了厅局级。

    夫贵妻荣,叶清浅自此迎来了别人眼中的高光时刻,所到之处皆是笑脸相迎。她本是个有追求的人,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有所成就,可因为丁越的关系,单位总是把最轻松的工作安排给她,年底又授予她先进个人等荣誉,还准备让她担任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对这些不费功夫得来的荣誉和职务,她实在不感兴趣,于是坚辞不受。业余时间,她想和同事聊聊花草和读过的书,但看着对方谄媚的眼光,又失去了聊的兴致。

    陪着女儿写作业读课外书,是她最快乐的时光,可随着女儿上了大学,她经常面对的,是装修豪华但空无一人的家。“我有应酬”“有会议”,刚开始,丁越还电话告知一下,后来变成了只有准时回来才打个电话。

    寂寞之际,她养起了乌龟。有时,她在看书,乌龟便从池里爬出,慢慢地爬到她的脚上,小小的脑袋仰着,好奇地看着她。她笑着敲敲它的壳,乌龟便立时缩了脖,老实地伏在旁边一动不动。同时,她在屋里摆满了鲜花绿植,用龟粪水来浇花,花长得特别茂盛。

    每一个孤寂的夜晚,她站在花前,看着那些油亮的叶子,再朗诵一首诗。夜,静极了,玉盘似的满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心渐渐沉静下来。

    后来,乌龟离她而去,缺了肥料的花日渐凋零。

    对丁越工作上的事,她很少过问。婚后,丁越曾经带着她出席过同事的宴会,但她很不习惯那种觥筹交错的场合。为了给丁越面子,她强颜欢笑,自己都能感觉到腮上的肉在不自然地拉扯。好不容易撑到结束,她拿起包,逃之夭夭。以后,丁越再也没带她去过。

    除了陪伴少,在其他方面,丁越做得还是不错的。每逢她的生日、结婚纪念日,还有情人节、妇女节,他都没忘记送上礼物,或是一条丝巾,或是一只手镯。收到这些礼物,她是欢喜的,不在于物品本身,而是爱人的这份心意。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我已经得到很多了。她经常如此安慰自己。

    近二十年的婚姻,她和丁越一直过着这种似近还远、似远还近的生活。她从来没有提起过华小凤,也从来没有对外打听过,她相信,那个女人已经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

    直到意外突如其来。

    不久前的一天,丁越去开会后,一直没有回家。晚上,她给他打电话,一直忙音,给他的秘书和周围的人打,也是如此。整整一个晚上,她的心一直在吊着。第二天,她接到通知:丁越因涉嫌严重违法违纪,在会场上被带走。

    面前的世界坍塌了,她待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没有出门。若不是女儿一天一个电话,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还可以。你呢?过得不错吧?”她简短地回答了时光的问话,转而问他。脸上是极力掩饰的微笑。

    没想到,得到的是他的一声苦笑:“她以前交过一个男朋友,这是在婚后我才知道的。日子总要往前走,我还是待她很好,也没有纠缠于她的过去。一年前,我有事到单位找她,发现她戴了只名贵的手镯……整整一天一夜,她终于吐露实话,她一直与以前的男朋友有来往,手镯就是那人给她的,只在白天上班时戴。怪不得,每月都有那么几天,她总要借口外出……”他摇摇头,似乎要将过去的不堪都抛到脑后。

    那后来呢?她望着他,对方却沉默了,许久,身子转向她,眸色渐深:

    “当年,我没能见到你,据媒人描述,我推测,那个穿长裙的女孩就是你。我不好意思去找你,却去了你的单位,想在楼前悄悄地看看你。可刚下楼的你,被一个帅气的男生挽住了胳膊,还在你的脸上kiss了一下。我只好走了。那是你刚交的男友吧?”

    “那是我的表哥啊,他从国外回来。”

    她用手撑着头,巨大的信息量把她的脑袋撑得满满的。

    “如果月亮有眼睛,它会知道我多么爱你,天与地之间并不遥远,为什么我俩不能在一起……”时光的手机传来动听的音乐。

    “宝贝,找爸爸什么事?”时光紧皱的眉目舒展开来,声音柔和极了,“急着要?好好,爸爸这就去给你买。”

    放下手机,时光向叶清浅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再见。”他伸出手。

    叶清浅迟疑一下,也伸出手:“……再见。”

    时光的背影,渐行渐远。

    叶清浅的嘴角挂上一丝苦笑。前几天,她在收拾家的时候发现,在丁越的一个本子里,夹着一张年代久远的发票,所购物品,是两只手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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