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只鸭子

文/西门豹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灶房的锅台形制是“L”状格局，锅有三口，大中小三个规格，中号和大号设计于前，小号置后，在烟囱的下方。三口锅负责着三种不同的功能，一般是中号炒菜，大号蒸馍、煮米，小号备用，像这个深秋，包括随后来临的隆冬，添几瓢水备用，饭做好，水也热了，总是有用处的，温水可以给孩子洗脸，饭后刷锅，调制猪食，一项统筹得体的生活方法，总会在有经验的好手操作之下尽显生活的舒适自然和协调。

    黄晓慧把闲置房的小屋摆了一地的南瓜随便搬出来一只，往案板上一丢，操起菜刀，大刀阔斧地剁成合适的块状，“扑扑腾腾”丢进小锅的温水。虽是随意之举，尽显操作技能的巧妙，南瓜块一律呈不规则的菱形，这样便于水温成多个角度加热，能最短时间最快速度煮熟煮烂。

    收获的一百多颗南瓜是今冬和明春猪的口粮，是早春时计划的结果。一小块平整的荒地，稍稍加工，犁犁𦓧𦓧，起垄修边，分配种植，夏天的时候，郁郁葱葱二分南瓜地，成了一方风景，从开花到青果，一日日长大，防牛羊，防猪害，至此时算是修得正果。

    南瓜花开，金黄的一片南瓜花留在蔡莉的脑海里，而金黄的南瓜却留在黄晓慧的脑海。

    南瓜猪可以吃，人也可吃。

    吃饭的功夫，黄晓慧在厨房一阵摸索，猪食就简单调制好了。一只木桶在小锅下的地面一丢，煮熟的南瓜和热水一瓢一瓢舀进水桶，若是过热，添几瓢凉水，添麸加糠，抹手挽袖，捏一捏熟南瓜，手捏棍搅，一桶猪餐就成功了。

    蔡莉端菜出厨房的时候，一只手捏着一块南瓜吃。那是黄晓慧预制猪食前给她拣的一块。看着漂亮的一块块熟南瓜，禁不住笑眯眯地对身边的蔡莉说，看，多甜的南瓜，随手递给她一块，自己也吃一小块。蔡莉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在黄晓慧手下长起来的，无论是什么菜，只要孩子在跟前，总会借故尝尝熟不熟，先让孩子尝鲜，母爱尽显细节。

    饭桌上，黄晓慧看到鸡蛋，想到鸭是不是也在丢蛋，脑海里一股脑溜了一圈，鸡、鸭、猪、人。人和猪自然没事，尽管蔡顺澄时有和别的女人说些荤腥玩笑，自不必在意，断不会有什么出格的生活;猪也可以排除，虽说去年有过一次在山上找回来，带了一窝十来个仔，天天在眼下突然消失一段时间，心中自然是有数的。只是对蔡莉说，吃罢饭去堰塘转转，看看水边，鸭子有没有丢蛋，捡回来。虽然，近一段时间，自从春鸭开窝一来，收集不少，坛坛罐罐已腌制不少，疑心不留意丢一些个也是保不齐的，也是给眼里的闲人找个事做做。至于蔡莉有没有用心去找，就丢开了。

    这群鸭和鸡是春天时，一起“打账”养起来的，记得春天的时候，黄晓慧还特地对贩卖鸡仔鸭仔的人交代，如果都是公的，不下蛋，秋天就不给钱。死死活活，鸡有十来个，鸭还剩七只。“打账”也是小贩无奈之下新生一举，正经小贩被一些投机专营的一类祸害的缘故，前几年，就有养出几十只公鸡十几只公鸭的故事，一个蛋也没有下。认真做生意的小贩就出此办法抵制，双方都乐见其成，何乐而不为。

    吃罢饭，大人忙去的时候，蔡莉就在池塘边兜兜转转，一会坐在池塘的树下，一会坐在池塘边上的草皮上，看柿树上的蓝嘴红雀，竹林上的白头翁，看天上游散的浮云，尽皆心情。

      2、

    池塘是好池塘，树是好树，说它好，是一种感情，它是陪伴蔡莉一路的成长和变化。草皮不是人工种植自然蔓延，树是落籽而生，只要离家半年仨月，在蔡莉脑海就如国画一般，青山绿水，层次斑斓，满满的人生情感。所以说，风景再好，一定要有人生情感，伴随、成长、处于其中，草木有情人亦有情。

    面前水塘的鸭，交替竖在水中，屁股朝天，双掌在空中奋力滑步，一副极力要钻下去的样子，蔡莉知道那里的水很深，也不过是做做自力更生的样子，还是要等天黑回去等主人投喂，很像悠闲的工作岗位。

    半晌十分，水波对岸传来一阵曲子，蔡莉不懂音乐，只觉得如面前的水波一样起伏跌宕悠然顺滑，不刺耳不嘈杂，但总觉得一种不能名说的岁月沧桑和满腹经历，她也不懂那什么《二泉映月》，只心想臭要饭的，拉的什么东西，拉吧，反正家里没人。她只知道奶奶最喜欢听鼓，三支半腰细竹扭绕，撑起一面小鼓，一根很别致的树棍儿，棍头弯弯，粗来许多，讨要者三根儿手指似捏不捏十分放松，既不用力也不费劲，有一下没一下地桥在鼓面上，却总不会脱落出手，那棍好像自己在鼓面上弹上来落下去，粘在他手上，敲一会序曲，唱前嘴里长长地先“哼唧”一声，奶奶着迷，会给一大碗米，说，好好多唱一会子，还唱几句就完了！树下若是人多，会有人提议，再唱一个，等会再给你舀一碗，如果当真，鼓也敲的更响了，嗓门也更大了，纵情又敲又唱，大家和他自己都十分兴奋和快乐，比郭德纲老婆唱的都好，兴许呢。

    木匠任羡之一边低头刨着木花，一边手一抚，直起腰扭头对蔡莉说，刚才来个要饭的，给他说屋里没人还要拉，现在要饭越来越省心，唱也不唱了。

    蔡莉说，你喜欢听唱，唱的吵人。

    木匠说，我也不喜欢，一个干活在这松，没意思。

    蔡莉笑道，我在这和你说话！？

    木匠十分高兴地说，可以呀，那才好哩。又直腰抬头抚刨花，确认眼神儿似的，辨别是否认真。

    蔡莉一边坐在一截木头上说，你多大了，哥。

    木匠说，23了，不小了。你呢。

    蔡莉脸色入刚秋的枫叶似的，说，我20。

    蔡莉显出同龄人的性别之羞，当然这不是什么感情，是欣赏、认同和好感，暗下的心理环境是，你看，我还是黄花大闺女，未嫁，你不知道吧。

    异性的趣味心理是普遍存在的。

    木匠埋头干活，说，昨天和你一起的是你对象吧，哪里人。

    蔡莉说，你咋知道，媒人介绍金河湾那边的，过来玩。

    木匠说，我还没这点眼色，人家那是喜欢你。

    蔡莉说，哪呀，就是刚认识。

    木匠心里愉悦。

    蔡莉说，你老婆呢，怎么没带着，一块出门干活多好。

    木匠说，哪有，谁会跟我，四处漂泊，哪个女人不喜欢安定。

    蔡莉说，四处走走看看不好么。

    木匠说，我们都跑够了，也羡慕安安生生待在家里，还是家乡好。

    蔡莉说，出门才能更好地怀念家乡。

    木匠笑道，你说的有道理，在家想出去，出去想回来。

    蔡莉也笑了，说，人就是这样，经常换换环境，换换心情，老待在一个地方，久了就没感觉了，厌了。你看这，一年四季还变化呢，要不变换变换才没意思。

    木匠说，是的，人的心情也受着季节影响。

    蔡莉有一种被理解、认同和赞美的快乐。

          3、

    立冬那天，天气骤然变化，两天之隔如同一个台阶，“昨天”和“今天”让人感觉特别清晰，生活的时光也就三块砖，昨天、今天和明天，这三砖挪动了一个人的人生。深刻的时候，我们记着了那天，平淡无奇的时候，它似有若无。

    朴素的日子才是生活基调，梦想与现实，就是衣着和躯体，变换的是衣着，不变的是躯体。

    蔡莉洗澡时，总有一个奇怪的感觉，她把衣服一件件脱去的时候，脱的是生活的欲望和追求，最后失去了很多想法，她觉得爱是一种直觉，没有思考与选择。

    于东伟来的时候，蔡莉把他从木匠身边喊到堂屋，让他安静地坐在那里，倒了一杯茶，说，这段时间别过来了，外人在家干活呢，看见笑话。

    于东伟心里一阵莫名的焦虑和不安，他往院外看了一眼。

    木匠屈身躬背，一下一下地刨着木花，每推几下，就抚一把，在阳光下一副艺术美感。

    于东伟说，你在怕什么？

    蔡莉也说不清自己在顾忌什么，她只觉得自己感情的氛围忽然收缩了范围，不再是肆无忌惮的扩张，扩张到小树林和二亩黄豆地的感情，丢失了领地。

    蔡莉说，有什么可怕的，看你说的。你是男的，当然轻松，我一个女孩子，还没在一起，满世界的跑，好像就我们两个人的世界一样。

    于东伟听得懂道理，但理解不了的是感觉。

    很多时候，感觉才是事情发展的真理。

    于东伟不明白自己，想东想西的沉思中，念头转到木匠身上，一秒钟的现实不需要看法:精神能干的木匠，会挣钱，有浪漫的阅历，会会唱歌，会傍晚拿一件衣服孤独而又充实的样子去河里洗澡。

    木匠傍晚去河里洗澡的时候，一个人走在小路上，那种孤独和歌声，彰显着对生活励志和向往的内心，自带气质。

    于东伟吃醋了。

    于东伟走的时候，茶只喝了半杯。

    蔡莉把半杯茶清理后，把几只回来的鸭子赶了出去，这几只老六总是不经意回来偷吃粮食。

    蔡莉从木匠身边过去的时候，扭着脸过去的，没看他也没说话，奇怪木匠怎会引起她不开心，好像木匠伤害了自己似的，这种心里事件竟然一个人也可以完成，但确实什么也没发生，这种横加指罪又让她垂头丧气。

    三只鸭子在池塘里汇合的时候，蔡在堤岸看到波光之下，有一枚鹅卵石在水下透出白光，一时让她忘了所有心思，她去身后折了一枝槲栎，插在水里，往脚下赶，赶的水底浑了，什么也看不见了，就耐心地等。

    一群蓝嘴红鹊正在高大的柿树上吃果子，蔡莉怔怔出神，脑子里想起黄晓慧每到打柿子的时候，都会可惜地对着掉在地上的柿子说这些鸟雀，这些虫意咋恁能，专捡熟的吃，它咋知道的呢！

    鸭蛋捞上来了。蔡莉的衣袖也打湿了。

    看着蔡莉手里拿着鸭蛋，木匠有一种替主人高兴的样子，一下子缓解了蔡莉的不快乐，他的笑容让人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