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在黑暗中，房间的窗帘被掀开，星光散落，一只手推开了窗，楼底下，一棵树，还有它附近的树正随着午夜的微风飘摇，在路灯下留下了一堆枯黄的叶子和斑驳的影子。马路上，偶尔会出现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慢慢地消失在清凉的夜里。

他想起了在上一个的冬日里，一个人冒着寒风，穿上西装，带着一袋纸开始了漫无目的的奔波。

“我们认为还需要再考虑一下，如果有消息，我们会在最近的几个工作日中通知到您，请耐心等待。”踏出大门的那一刻，扬起的嘴角掩盖不了此时的心境，在他心里，他觉得只有这样的交谈才能证明他已经成年了，况且结果应该还不错，至少他认为这并不是拒绝，也许这其中需要一些流程呢？

澎湃的心情随着冬日的雨冷却下来，让他不得不重新调整策略，也许要把网撒得更大，于是他的身影几乎每日出现在了公交上、大路旁，一个稚嫩又有点儿坚毅的背影常常出现在大厦的楼底，凛冽的寒风，刺骨的冰雨，并不能阻挡这颗坚韧的心。

他抬起头，目光移到了对面，大厦安静地矗立在黑夜里，还有几块小方格向外透着明晃晃的光。

那是他苦苦寻找三个月后的一天，东风开始拂过湖面，细雨开始细抚面颊，他站在湖边的石拱桥上，看着前面的那栋楼，嘴角微微扬起。他仔细地回顾了刚才的画面，一顿简单的介绍后，他被安排在了一个工位上，“你下周就过来正式上班吧！”他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桌前的月历留着两道撕痕，他拿起笔圈了圈入职的日子，再把本子拿出来整理好，他抬起头看到了前辈们忙碌的身影，眼里泛着一点点光。

那天下午，他走出大厦，阳光正从破碎的乌云中挤出一点位置，在湖面上闪烁着。他从大厦楼底走出来，望着湖面，踏着小步，走过斑马线，他的目光扫过停在一边让行的汽车，一辆停下，后面的车也跟着减速停下，井然有序，也不知道是多久，他找到了公交亭，这是一个离公司最近的可以等到回家班车的公交亭。此时，路上多了一些背着包，行色匆匆的人，再过几天，他也会成为其中的一员。

他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在等车的时候，四处张望，一切都是新鲜的，他感觉到他也是全新的，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身躯体变得陌生起来。公交进站，人们开始往前拥，正举起着又无处可放的手随着小碎步缓缓移动，这双眼睛盯着门口，等着踏上台阶的那一刻。口水顺着喉管而下，他看到了一只白色的帆布袋，他盯着前面的白色帆布袋，紧紧地跟着，扶着把手，拿出卡往前面的机器上放，随着一声提示，疾步往前，一气呵成，一滴汗顺着移动的喉结流下去。

车厢内拥挤，一只手握着栏杆，另一只手扶着靠背，手臂紧贴着那只白色帆布袋，路途好像很遥远，也许是司机开得慢，他只记得那天在车上的时间很长很长，是这几个月里坐的最久的一次了。

一阵风吹过，他好像越来越清醒了，也许他不应该打开这扇窗的，他拿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刚到公司的时候，基本上没敢上什么活，那几天都是靠喝水度过的，看着别人忙碌的身影，他低头打开水杯，喝下一口，两口··· ···手握着鼠标，来回晃动，等着解脱。

下班时间到了，他张望了四周，然后低着头，顺手提起背包背上，站起来，轻轻地摆正椅子，踱步离开。一下电梯，再长舒一口气，走出大厦，像路上其他行人一样，背着包，匆匆离开，走向公交亭，他看了看在等车的人们，有的低着头刷着手机，有的在打着电话，有的伸出头看车来没来，他又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只白色帆布袋，车来了，他站到队伍的最后面，比起有一个位子坐，他觉得不争不抢可能会更舒服。

之后没过多久，他就开始忙起来了，他觉得日子开始充实了起来，每天早上坐车去上班，到了公司打开电脑，完成前辈布置的任务，到点再下班，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公交亭，有好几天，他没看见那只白色帆布袋，就开始寻找，从公交亭的这头走到那头。

事情变得越来越多，下班时间也开始往后挪，当他赶到公交亭的时候，车刚刚驶离，他坐在长凳上数着时间，突然瞟见一只白色帆布袋，正挂在深蓝色T恤上，他抬头看了一眼那件深蓝色T恤，这时候人又多了起来，开始挤在一起缓缓移动，他猛然一惊，站了起来，大步向前跟了过去，这一班车厢里的人没那么多了，他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站着，他看见前面那个座位上一只白色帆布袋正紧紧地被抱在深蓝色T恤前。

后来，他的工作越来越顺手，前辈决定教会他更多东西，他也开始自觉地延迟下班时间，在下班前把当天的工作再检查一遍，然后才整理好自己的工位，拿起背包离开。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转身躺到床上，盯着天花板，开始回忆着关于变化发生的一切细节，他是先发现手上的工作开始棘手起来的，然后感觉前辈开始冲着他发火，但是他已经记不起前辈对着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是觉得很茫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人的心情总是随着天气的变化起伏不定，久雨之后，骄阳展露出他的脾气，让路上的行人都躲不及。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会开始变得慵懒，也会更加易怒和冲动。

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吃过午饭的他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倦意和烈日带来的炎热都愈发浓烈，为了能够有效的应对下午的工作，一杯咖啡成了此时的必备选择。他坐在窗前，享受着这杯清凉提神的夏日饮品。

他回到工位，开始按着计划完成下一步的工作，他感觉到背后有股气息开始逼近，随之而来的是——你来了都好几个月了怎么还是没熟练啊？不知是什么缘故，今日的批评总是让人觉得有些异样，仿佛有股暗流在不知名之处汹涌着，刚提起的精神被压抑了下去。

每每回想起那个下午，他总觉得这里有着一些特殊的意义，说不清道不明，从那以后他好像就已经知道今天会到来，愈发相信今天在接近。可是今天到底是哪天，今天会发生什么，都还是个未知数了。

直到上周五的下午，他才坚信了今天会到来，在离下班不到五分钟是时候，他坐在了老板的对面。“你来这儿已经半年了，按照咱们之前说好的，你的实习期就要结束了，我考虑再三，觉得你应该出去多看看，你还年轻。”他望着坐在对面的人，“我要是再给你开这点儿工资你也不愿意，给你开高点我就赚不了钱了，你要是能给我找个更赚钱的方法，那我还能留你，不然留你做什么呢？我说的够直白了吗？这个月你还能在这儿上班，我现在提醒你一下，你该找好下家了。”

秋雨的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北风夹杂着雨滴飘进站台，站台上的人们撑起伞紧裹着外套，一部分还没人来得及穿上外套的人尽力缩成一块站在一旁张望，他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些在寒风里奔波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好像很快又要回来了。

那天夜里，他像今天这样，或许说今夜就像那天晚上一样，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怎么才能入眠，今天似乎如当初预料般地发生了，但是他依然难以想象，生活究竟还是这么发生着。

前天早上，他最后一天去这里上班，站在车站，像往常一样等着公交进站，坐上车，那些熟悉的陌生人像往常一样在一个站点上一个站点下，这当中有一些新的面孔也有一些老面孔消失了，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也许以后他也会在这个点的这条线的公交车上消失的。他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见那只白色帆布袋了，但这也不重要了，他以后也没有什么机会再遇见了。

下午，他整理好自己的东西，装到自己的包里，来到办公室向领导做了最后的道别，离开了这带给他很多初次回忆的地方。

他走出大厦门口，抬头仰望，就算是碧空如洗，此时当空照的太阳在呼啸的北风里也没有了让人招架不住的气势，他走在桥上，看着寒风拂过的湖面，几只天鹅缓缓游过。他踏着脚步穿过马路，走去那个熟悉的公交站台。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那天他看着车来了，没有上去，朝着前面继续走过去，他来到前面的购物广场，工作日的广场，人不是很多，他来到花坛附近，看着凋敝干枯的根茎，一个箭步迈了上去，他张开双臂沿着花坛的边缘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那个白色帆布袋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停下脚步，她抬头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他把手放了下来，她挎上她的帆布袋，朝着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他跳了下来，走了过去。车来了，他的车在前面，她往后面那辆车走去，他转过头看着她，她没有回头上了车。

晨光从天边慢慢显现，他从床上站了起来，拿起一旁的水杯，喝了一口，然后再拿起旁边的小药瓶，旋开盖子，看着里面的淡黄色药丸。

杯子掉在了地上，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