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像沉寂在心底的顽石,挪不开,融不掉,即使是岁月的风,也吹不破它的表皮…
对于养宠物的人来说,它们已超越了物种的隔阂,更像是家人,一种无形的纽带早已在彼此的陪伴中连通了心灵。
在你想远离人群的时候,它们会陪在你周围,或是吐着舌头,啖下口水,或是迈着优雅步伐,一圈一圈地环绕,无论你怎么驱赶,它们只会无辜地望着你,直到你再也舍不得挥手,你会无奈苦笑,然后心底涌起难言的温暖。
第一次见到花紫和白圈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具体的日子已经记不清了,当时的场景却历历在目,宛如不散的梦魇一般。
那是疯玩的一天。
我放学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约上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山间撒野。
金秋的山啊,向来是野孩子们最爱的玩耍地。
清澈溪水潺潺地流,满山秋黄像一片流金的海洋,累累硕果压得树枝深深地弯了腰。
我们浪跑在山间,越过溪,爬上树,抓下泛着紫的桑椹,摘下红了脸的苹果,嚼着亚白亚白的雪梨,唱着欢快的歌谣,疯狂地跑着,欢快地跳着,在山腰,在野里,在水中…我们忘记了学习,忘记了忧愁,是这世间最自由的人儿。
我们玩地忘掉了一切,直到夜幕降临,星河闪耀。
看着偶尔飞在身边的美丽流萤,我们才意识到时间地流逝。
我和小伙伴们挥手告别,背着有些沉重的书包,踏着微湿的鞋,顶着点点繁星,一路疯狂地向家跑去。
当我喘着粗气跑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停下了,推门的手抬起又放下,因为我感受到鞋子上面蒸腾的温热,嘴边粘粘的苹果糖,又凭着月色看见衣服上的紫色果汁。
类似的放纵,是我父母绝不允许的。
我还在徘徊的时候,门开了。我妈很生气,她嘴角的弧线像向下凹的半圆,双腮气鼓鼓的,配上愠怒的表情,显得很滑稽。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溪边正在吟唱的青蛙,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妈眼里冒着怒火,两根手指像小号的钳子,平平夹住我腰间的软肉。我强忍着疼,连声道歉,我妈这才放过我,留下一句“滚进屋吃饭”,便向转身向屋内走去,看似仍盈满怒气,但我知道这关算是过了。
白炽灯瓦数有点低,算不上明亮,在纯黑的夜色中,室内里显得昏黄。
餐桌上摆着两个菜盘,它们被微大一圈的铁盆扣住。我上前摸了摸,还很温热。即使吃了那么多山果,我肚子依旧咕咕地叫了起来,想是狂跑中耗尽了体能。
拿开铁盆,我狼吞虎咽地吃着,不一会便吃了滚饱,这才注意到我爸竟然没在家。
我没敢问,迅速掏出书本,老老实实地坐在学习桌前,铺开练习册,开始写作业。
我妈也利用这段时间刷碗,洗衣服,等她完事了,见我还在认真地学习,她颇为无奈地对我说,“以后不许玩得这么晚了”。我满嘴答应下来,心里却不以为然,学业是被强加的,我从来不想要。
疯玩的后遗症终于在半个小时后找上了我。阵阵倦意似潮水,一遍遍地涌上大脑,我强忍着睡意把作业写完,倒头便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感觉有人帮我脱衣服,隐隐约约中我似乎又听见了雏鸟的响动,我以为那是梦,便义无反顾地沉浸其中。
第二天醒来,我发现床头放了一个纸箱。我满目好奇地打眼瞧去,两只可爱的雏鸟正箱底在拍打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着。
我兴奋地大喊,“爸,爸,你给我的鸟吗?”我爸乐呵呵地走进屋里,对着我说,“我给你的礼物,你给取个名字吧。”
我小心翼翼看着里面的小家伙,把手伸到箱子里,任凭它们啄在我手背上。我感觉到自然在接近,野性在欢呼。我想了想问道,“是紫鸽吧?”我爸笑嘻嘻地说,“是。”“那便叫花紫和白圈吧,羽毛是紫色的,大了脖颈处会有长出一圈白色的绒毛。”
花紫和白圈来了之后,一放学我便向家里跑去,任由伙伴们如何劝阻,我也不为所动,花紫和白圈便是我新的山野,是林,是溪,是甜果,是飞满盈天的流萤…
我爸想要把它们装到笼子里,可我没让。我无法接受原本自由飞翔的鸟变成家养的雀儿,于是我用纸壳建了鸟巢,放在院子里的半人高的桌子上,任由它们自由地撒欢。
大雪飞舞的时节,我会找来很多棉絮,小心地铺在它们的家里面,然后和它们一起玩耍,看着它们在雪地里吃小米。
有时候我也会轻轻地抓着它们放到我的掌心上,每当这个时候,它们会用小爪子勾住我的手指头,一下一下地啄,那样子生动的样子犹如塞外野地里觅食的长尾巴帘(也是一种鸟)。
雪融化了,春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慵懒地伸展着优美的腰肢。
春风吹啊,吹啊,吹过山野,拂过田间,绿意再次浮现在地表,像从未离开过。
我的花紫和白圈长大了,我再也分不清谁是谁。它们长得一样,阳光下的紫色艳羽闪烁着同样金属般的光泽,脖颈处的一圈白色绒毛也没有分别。
它们会在肚白的黎明展翅高飞,晚霞漫天时悠悠归巢。
每一次回来,它们总会叽叽喳喳地叫我,而我会抓着一把小米从屋子里冲出来,对着它们用力地挥手。
它们会像往常一样落在我的手上,用坚硬的喙吮啄我手心,一下一下地吃着我掌心内小米粒。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微笑地看着它们,哪怕我再也分不出谁是花紫,谁是白圈,我胡乱地点名,它们一起“咯咯咯”地回应。
世间有聚散,万物无长情。
一个花开的日子,花紫和白圈终于离开了我,即使傍晚时,我也很难找到它们向下俯冲的身影。
我似乎已经忘记了它们是鸟。它们离开的那些天,我像被切开的果子,只能眼睁睁地忍受“我”与我的剥离。
但庆幸的是,一个云霞漫天的日子,它们又回来了,从天空俯冲下来,一左一右落在我的双肩,亲切地蹭着我的脖颈。
我笑着问它们,“是要带我去你们的新家吗?”它们叽叽喳喳地叫着,似在邀请。
它们在我能看见的视野里振翅高飞,我在地上疯狂地跟随,越过公路,石桥,跑进山野…在山顶一颗郁郁葱葱的大槐树上,我看见了它们的新家。
我陪了它们好久,微笑着看着它们在新家里相互依偎,听着它们发出咯咯咯的叫声,我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心情离开的,或许是解脱吧。
再后来,它们不见了,我等了好些天。有时候等到月色幽冷,却只等到了遮住半月的流云,我看着它们住过的巢,泪水无声地滑落。
它们彻底离开了我,像从未来过。
又过了几天,我妈做了一盘肉,说是老家捎来的鸡肉,我看着不像,那两个躺在盘子里的白肉是那么熟悉。
它们不是小鸡,是我的紫花和白圈啊!
我爸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随意说道,“吃吧,肉质挺紧实的!”我扔下筷子,眼里泪水再也无法抑制,紧实?!那是花紫和白圈的翅膀!
我哭不出声,我感觉躺在盘子里是我,那是我的血肉,我的骨,我的魂!
我跑了,在月色下疯狂地奔跑,无法压抑地痛苦伴着无声的泪,一路又一路……
终于我跑不动了,我瘫在山间的土路上,星河还是星河,流萤依旧飞舞,而我已经不再完整了。
我想长出翅膀飞上星空,我想停留在大槐树上的窝里面,我想花紫和白圈活在深山里,哪怕永远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线…
可我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像被刀随意抽断的麻。
那一夜,我人生中第一次干涸了泪,跑得精疲力尽。
回到家后,我小心翼翼地从垃圾堆里拿出它们的骨,就像初见时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它们,只不过这一次我将亲手把它们埋葬。
我把它们葬在了大槐树下面,那里是它们的家,也是我的家,在那里它们将安息,将化作幽灵,飞向天空,遨游在烈阳下,展翅在冷月中…桀骜不驯的它们将会一直飞下去,直到悠闲地躺在星河里。
或许它们永远注视着人间的我,就像我总会仰望星河中的它们,我们的视线会交汇,会重叠,会一起勾勒出最美的山林,最清澈的小溪,最甜的瓜果…最爱的你我。
世间有些恨,如心头散不尽的烟云,你不曾记得,我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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