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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簇半尺高的枯草在屋顶西南角上抖动,稀疏的草根附着在烟囱处堆叠着褶皱硬质塑料布上面的一小撮土堆上面。多年的风吹日晒以及尘土的侵蚀,塑料布早已失去了原有乌黑发亮的光泽。
房顶塑料布覆盖下的三间砖石堆砌的下屋,孤零零地伫立在五间房大小的空院西侧墙边,四邻不靠。多年没有漆过的木扇窗户棱泛旧发白,镶嵌几块对缝安装的玻璃窗外面早早地罩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色塑料。
房屋内两个七八十岁的夫妇俩在对话着日常琐事。
”老憨咱这破房子需要收拾一下,窗户得换一换,现在有那个断桥铝门窗,严实不透风。咱俩手里儿钱省着点花,都用在正用上。对了上个月咱们电费交了多少钱,还掉欠费还余多少钱?”蓬松花白头发,眼神浑浊的老妇看向老伴。
“上次交有一百元钱,余额多少记不清楚了。我上次拿回的收据呢?”面皮松弛的老憨在办公桌抽屉里翻找着。
抽屉里东西凌乱,牙签,指甲刀,伤风感冒胶囊,电老虎胶布,塑料胶带,扑克牌,还有几枚五角硬币散布着,却独独不见电费收据的影子。
“没有呢,放哪了呢?”老憨在办公桌抽屉里翻了个遍,一脸疑惑蹙眉思索着。
“会不会顺手掖在哪里了?”老伴提醒着他。
老憨翻了翻衣兜,没有?能放在哪里呢?
走在炕沿边,老憨随意地掀开陈旧的图案已变得浅显模糊的地板革,不经意间他意外地发现地板革下面竟压着一张纸面有些泛黄的借条。
这是啥借条,什么时间的借条,看那泛黄的表面,这张收据应是搁置地板革下面时间不短了。他的头脑中不由得产生了疑问。
他顺手拿起那张借条,字迹是用纯蓝墨水写就的,歪歪斜斜的笔画颜色有些淡化了。看上面时间1996年7月,没有日期。事项上一栏只写着借钱贰仟元,落款处竟没有签名。看到这,他猛然间想起这是同村人于四那一年向他借钱写下的欠据。
这么多年了,于四居然还没有还。是不是他早已经遗忘了,亦或者是并没有忘,只是一拖再拖不还。只要你老憨不向人家要,人家就当没有过这么回事,甚至会暗自庆幸你老憨自己把这件事忘了。当然老憨还是愿意相信,时间长了于四把这件事真就遗忘了,也说不定。
这钱不能白搭,得讨要回来。拿这钱可以派上用场,收拾收拾门窗。想想当年贰仟元钱对农家人来说也不是小数目。于四当年遇到了什么事,自己肯借给他也是情义。这么些年过去了没向他讨要,他不说感恩戴德也要懂得应该痛快地把钱还上。
老憨也是一时欣喜,手里攥着于四的欠据,心里一时有了指望,便高兴地向老伴提起此事。老伴听说却不禁埋怨他说,你可真是含糊,这么长时间才知道讨要。这还是找电费收据掀开地板革才发现这事,不然这事怕是到老你也想不起来了,早叫你忘到了脑前脖子后。
老伴一古脑儿埋怨声中,老憨自觉在家中待着无趣,便将欠款借条收在裤兜中想去见于四。
于四在街面上绰号“于耗子”,额宽腮窄,贼眉鼠眼。不知是谁根据这个造型为他量身匹配了这一称谓。
彼时于四正在家中和别人圈在一起打麻将,见老憨不声不响地走进来,几个人随意地向老憨打着招呼。
“哟!稀客啊老憨,今天怎么有空出来,来看热闹啊!”于四开口说道。
“嗯,看热闹。看热闹,你们玩你们的。”老憨微微笑了笑,凑在一旁坐下来。见于四家有别人在,又在打着麻将,老憨不好开口说起借条的事,只好应承过招呼,待在一旁假装瞧热闹。
这下子却是苦了老憨,因为那几个人边玩边叼着烟卷悠然地喷吐着,弄得麻将桌前烟雾缭绕。而不吸烟的老憨置身其中,犹如在云里雾里。
老憨极力地忍受着,要不是为了要向于四说清借条的事,他早就离开了这里。他一边忍耐着,一边盼着麻将局早点结束。
他也本想着先离开改天再过来说事,可一想到家中老伴那喋喋不休的嘴巴,定会纠着借条这件事不依不饶,少不了一番磨唧。必定要他今天向于四要个结果出来,她才会就此罢休。
而他老憨今天唯有等这麻将局散后,自己向于四说明借条的事,看看于四的反应也好回家向老伴作个交代。
“老憨啊,别在一旁干坐着。看你也不吸烟,倒水喝水。”于四嘴里咬着烟卷,手指摸着牌,随便地扭头瞄了老憨一眼说道。
于四他心里却是想着,老憨每天很少来家中串门,今天怎么会突然间想起来过来串门。只是见到坐在一旁的老憨十分憨态可掬的模样,细长的眼睛眯缝着,宽阔的脸庞,松弛的面皮,腮边挂着浅浅的笑,一时不真想不出所以然来,只是料定老憨前来一定有事。
麻将局终于是结束了,下了局的人都相继离开,老憨却迟迟没有动。看这情形于四更加认定老憨有事要对自己说。等人们都走后,他便开口对老憨说道,“老憨,有事吧。”
“嗯,那啥。”结舌的语气中,看出老憨有点撕不开脸皮的样子,生怕一时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只见他缓慢地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张借条,递给了于四看。
“这是你前些年从我手里借钱留下的欠条,你看啥时候能把这钱还给我。”老憨到底是说出了口。
于四从老憨手里接过借条,低头仔细地端祥着,眼珠叽哩咕噜地转着,说他是于耗子有些太形象了。
老憨见于四看着借条,心想着于四看过后会很爽快地答应自己把钱还上。再不济手头儿没有现钱,也会应承用不了几日尽快地把钱还上。自己借给他钱这么长时间了,他应会感恩说上些感激的话,那是理所应当的事。
可于四一张口,令老憨愣住了。
“这哪来的借条,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咋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你看这张借条上并没有我的签字和手印,怎么竟可以说是我打的借条呢。”于四一本正经地说道,对老憨递过来的借条提出置疑,矢口否认。
老憨没有料到于四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得心头一紧。想着这件事要麻烦。的确这张借条上并没有于四的签名,即便于四凭此抵赖也说得出口。
至于为什么借条上面没有签名,是记忆不起来了。只可以想象的是对于老憨自己当时他含糊没有细看,并未注意到借条落款处需要签名这一细节,也许是他当时对于四有足够的信任,觉得有没有借条无所谓,于四指定能还钱,打借条不过是个形式。
而对于于四而言,当时借条没有签上他的名字。是他故意为之,还是本来没有意识地漏签并不可知。
只是老憨自己心里明确,天地良心这借条就是于四亲手写的,千真万确。自己绝不会诬赖别人。别说是借条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其它生活中无关紧要的小事,他也绝不会昧著良心屈赖别人。
对老憨而言,无端地赖上别人这是万万不可以的。他觉得人活着首要讲良心,这是为人的根本,关系着人的诚信和名声。就这,他比什么都看重。
可眼下于四看着这张并不完善的借条,一口否认是他自己写下的,并说自己不可能向谁借钱,为啥借钱?借钱干啥用。
是啊,当时于四为啥借钱呢,借条上并未写明借钱的事由去向,而自己也并记得于四借钱当时说了些什么。仅有的猜测中是那些年屯中兴起了攀比风,只要一家买什么,其它人家便会跟风效仿。记得那些年买摩托车是热门,见到有一家买了,便不管有钱没钱,其它人家想方设法也要买。说不准就是那时候于四跟风买了什么借的钱。
“我能凭空诬赖你吗?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你写的字。”老憨有些急了,语气也变得急促起来。
“仔细看过了,这不像是我写的字。”于四仍然否认,“况且我于四也不是借钱不还的人啊!”一脸严肃表情的于四立刻装作无辜的样子一口咬定这借条不是他写的。
“你!你!这借条就是你写的,可别不认帐。当初好心好意借你,人可不能昧著良心说话办事。另外打借条不还,那属于是违约,到哪你也说不过去。”老憨心里堵的慌,语意有些重。
“认为借条是我写的,并说我违约,那你告我去好了。”于四颇不耐烦地冒出一句狠话来。
“好,好,你这么说……”老憨心中生气,却也无奈,只得拉着长脸子从于四家出来。
“真是作孽啊,借钱不还还不承认有这事,得找个说理的地方去。”老憨想着心事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中,跟老伴学舌起刚才的事,气得老伴说,我找于耗子去。
老憨拦住老伴,“你找他有什么用,人家死活不认。大不了你到那也只是吵吵嚷嚷,不能解决啥问题。”
”那这事就这么算了!”老伴怒气冲冲,心有不甘。
“我明天去镇上法院问问,看看能不能把钱要回来”,老憨觉得除此之外,也没有其它的办法。
隔日老憨去了法院咨询,工作人员拿过纸面有些泛黄的字条,见上面没有写明具体的还款日期,落款处又没有签名,告诉老憨这事有些难办,一是过去这么长时间,大抵法津规定借条无明确还款日期,催要有效诉讼期二十年,过了二十年无法津效力了。二是落款处没有签字盖章或手印,这个也需要佐证材料。
从法院回来,老憨有些卸了气。
淡化的笔迹,泛黄的纸面开始在老憨手中抖动,随之肉眼不可见的时间在指缝间流逝,信任在指缝间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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