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殊途同归（90）完结篇
殊途同归 第九十章 殊途同归
两年后
狱中的生活枯燥乏味，如上好发条的闹钟一样，准点起床，吃饭，劳动，休息。一切都在那几十平米的空间里完成。即使是每天半个小时的活动也是挤在那小小的天井里，抬眼看那被铁丝网罩住的一方天空。
韩湘云和尹怀生被关在不同的监区里，难得见到一面。两年只见过寥寥几面，只是略瞥一眼对方，来不及说话便得离开。通过两人短暂的眼神交流，尹怀生觉得韩湘云看向他的眼神多了一些温和。“他原谅我了吗？”尹怀生想。
这两年里，尹怀生已经充分适应了监狱生活。在这幽闭的空间里，他却觉得自己紧绷了多年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终于不用整日操心公司里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了，也不用担心自己会从疾驰的列车上被甩下来。他已经跌到谷底了，那往日精心构筑的华丽高台已顷刻坍塌。再也没有什么让他担忧的了。
虽然他经常被落寞和孤寂包裹，但是他开始慢慢地学会与自己的内心呆在一起。监狱封闭的环境反而给了他充足的时间来追忆过去的十几年间，在他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他终于可以把脚步放慢，再放慢，如一头老牛一般，细细反刍那些在时光里发酵的爱恨纠葛。
监狱里周而复始般的规律生活让他躁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他如一个修行中的僧人一般，在日复一日的枯燥常规中，让内心渐渐沉淀。他那与世无争的神情让他成为了监狱里的一个异类。让他的身上生出一种不容侵犯的气场，让其他犯人对他竟有一种敬畏之心。
他知道，自己是在赎罪。为那丢失的真心，为那内心的纠结和躁动，为对所爱之人造成的巨大伤害，而赎罪。
他渐渐萌生出将自己这十几年所走过的路，所经历的爱恨情仇写成一本小说的想法。他想要通过记录来梳理自己那些纠缠的情结，来触及自己那丢失已久的真心。
他追忆着与韩湘云初识，然后共同爱上叶婉秋，与叶婉秋坠入爱河又分隔千里的故事。他回想着在官场和商场上的起起伏伏，与刘灵芝的情欲纠缠。他还缅怀起学生时代他们五人一起在岳麓寺祈福的时光，那个时候，两对恋人都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中，可是流年却让他们或生死相隔，或相隔天涯。
这些往事从他的笔端倾泻而出，写到动情时，他忍不住默默流泪，尤其是写到与叶婉秋分开的那一段，他再也写不下去，情绪汹涌而出。他丢下笔，冲到水房里用冷水龙头冲刷他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将多年沉积的情绪借助纸笔倾诉出来。写着写着，这些凌乱的情感似乎慢慢整合了起来，他逐渐能面对自己内心那些被刻意掩盖的阴影。他似乎变成了一个自编自导的导演，看着自己在自己的笔下演绎着世间悲欢。他仿佛从那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当事人角色当中挣脱出来，变成了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自己如何在真心与欲望当中被撕扯，看自己如何因为害怕和自责而选择逃避，看自己如何被欲望拖着往前狂奔。
慢慢地，他越来越能清晰地面对过去的一切，面对韩湘云的落井下石，面对自己人生的大起大落，面对自己对叶婉秋深深的愧疚。
他终于明白：这么多年，原来我一直最不能原谅的是自己。所以我逼迫自己做很多很多的事情，像一个陀螺一般地向前运转。我便可以让自己的内疚少一点，让自己以为我的人生真正拉开了一个新的篇章。
在小说快完结的时候，那个奇怪的梦又出现了：他的眼前出现了许多许多的莲花灯。其中有一盏上出现了叶婉秋的脸，灯上还挂着一句话“愿与叶婉秋相爱一生，愿我们幸福安宁。尹怀生”
叶婉秋的脸又开始变得狰狞起来，但是尹怀生却能平静地看着她了。
他对叶婉秋说出了内心的声音：“婉秋，对不起。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也原谅自己。我曾经因为种种原因忘记了我的初心，但是世事在变，但初心一直在那，只要我们去面对它。我爱你，真心希望你幸福。”
他看到叶婉秋的脸渐渐不再那么狰狞，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她笑了，一如他们初见的时候。
他们再次相视而笑，尹怀生的心安然无比。
从这个梦醒来，尹怀生开始写最后一章。他突然明白，自己这走的许许多多的路，都是在将他带到一个终点：自己的真心。无论走多么远，它都在那里，当我们回归真心时，那些痛苦，仇恨和悲痛都将消散。
这么多年，他们所反反复复追寻的，不都是自己的真心吗？只不过，自己的本心却容易被屏障。他，韩湘云，叶婉秋，还有徐璐经历了不同的人生路，但最终的目的都是抵达真心。最终，尹怀生给自己的书命名为《殊途同归》。
在离出狱还有大半年的时候，他完成了自己的书稿。他的小说迅速在监狱里流传开来，感动了众多跟他一样失去自由的犯人。后来，书稿传到了监狱长那里，他爱不释手，帮助尹怀生将它寄往了一家出版社。
这时，尹怀生收到了刘灵芝寄来的离婚协议书。他平静地签了字。他深知她作为一个女人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还有独自拉扯一个孩子的辛苦。他想：她需要的是一个安稳的家，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男人，而我却总是让她失望。她是一个迷人的女人，和我过这种动荡不安的生活确实是难为了她。给她自由，也许是我最后能为她做的。
半年后，小说成功出版，并很快成了畅销书。小说被重印多次又很快脱销。许多人从尹怀生笔下的故事中看到了自己的青春，爱情和人生。
众多书商与他约稿，几家出版社还邀请他去做主编，其中一家，就在广州。他从未想过出狱后会有这样美好的生活。他深深地感激着生活和命运，这一切，也许都是最好的安排。
与尹怀生一样，韩湘云这两年也与纸笔相伴。他委托家人为自己寄来数学专业书籍，开始日夜与那些数字相伴。他仿佛又找到了学生年代那与数学符号为伴的精神的巨大愉悦感。他如同一个作曲师，数学公式就是他手底下的音符，谱写出听不见的动人乐曲。
他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妙乐曲里，觉得时光转瞬而逝。在他刚好在监狱呆满两年的时候，他求证了一个难倒了数学界的公式。他欣喜若狂，试探着把他的思路写成论文，寄到了一家学术界颇具影响力的杂志社。在两个月后，他竟然收到了编辑的回信，告诉他的论文成果是一个巨大突破，下个月就会刊发。
他的论文刊发后，在数学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人们都纷纷猜测这位青年才俊是何方神圣。当得知作者是一位阶下囚的时候，众人哗然。
韩湘云甚至收到了湘南大学一位德高望重的数学系教授的来信，说愿意破格录取他为他的研究生，硕博连读。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心中的幸福感蓬勃而出，如流淌不断的清泉，注入了他的全身。他一直孜孜以求的梦想，搁置了这么多年，竟然在自己身陷囹圄的时候，见到了梦想实现的火光。他深感命运之荒谬。
这两年牢狱生活也给了他一个重新认识孙淑雅的机会。只要有机会，孙淑雅都会带着孩子去看他，时不时给他送来换洗衣物，为他账户上加钱让他改善伙食。狱友们都眼红地要命，艳羡韩湘云有如此不离不弃又贤惠的好媳妇。
韩湘云重新审视起自己的内心：很长时间以来，我痴迷于叶婉秋。连孙淑雅，也被我当成了叶婉秋的影子。为了我心中的那份爱，我牺牲了很多，也获得了爱的喜悦和安宁。但同时，我却忽视了我身边另一位重要的女人的感受。其实，我是自私的。就连最终没有选择去找叶婉秋跟她在一起，也是出于自私的考虑。我一直认为自己很高尚，可以为爱牺牲一切。但这种牺牲有时是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的，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
我对婉秋，本无贪念，只希望她能幸福。但我却不知不觉生出了许多占有心而为之痛苦，并且忽略了爱我的人的幸福。是时候，我该回馈和给予了，就让该来的来，该去的去。珍惜眼前人，做好当下事。
他跟孙淑雅约定，在出狱后，为她补办一次婚礼。
一个月前，叶婉秋与Scott订婚了。在徐璐拒绝Scott之后，一次偶然的机会，Scott将自己的孩子暂时寄托给徐璐照看，而徐璐因为工作繁忙，让叶婉秋替她照看Scott的孩子。结果这孩子就喜欢上了叶婉秋，缠着父亲带他找叶婉秋阿姨。
常来常往中，Scott爱上了叶婉秋。他觉得她更具有一位东方女性的温婉优雅，也带着一份暖暖的母性光辉。而他一直想要给孩子找个妈妈，难得孩子那么喜欢叶婉秋。他觉得命运冥冥之中让他在异国他乡遇上他的爱人。于是，他对叶婉秋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在徐璐的周旋下，叶婉秋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一位男人的呵护和关怀，再说她并不讨厌Scott，他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又谈吐幽默。最重要的是，他并不要求她生孩子。
她慢慢接受了他，并和他商量好在下一个春天，广州城内开满木棉的时候成婚。婚后，Scott会带她远赴重洋，去到他的故乡——澳洲生活。她将在那个阳光充沛的地方度过余生，远离让她又爱又恨的故土。
在她认为终将尘埃落定的时候，她突然想独自一人逛逛书店。
刚进书店门口，她便被那巨大的宣传海报所吸引——上面写着：新锐作家尹怀生力作：《殊途同归》——所有的爱与恨，都将回归本心。
她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的手颤抖着拿起一本《殊途同归》翻开。
她一页一页地向下翻看，这一个个字变成了往日那些尘封的画面，鲜活地跳跃在她面前。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为爱不顾一切，又被爱伤害得体无完肤的自己。
她惊诧于韩湘云竟然为了她，不惜用沦为阶下囚的代价让尹怀生也身陷囹圄。这个结果太残酷，她没想到自己竟无形当中做了帮凶。
她的胸口剧烈得起伏着，这些文字又打开了她心中压抑的情感，让她在人来人往的书店里，哭得如一个泪人。
她用一个下午看完了整整一本书，仿佛又重新经历了一遍人生。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后记里的一行字让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崩溃大哭：“谨以此书献给我青春年华的爱人——我会永远记得莲花灯上的誓言。”
她一直以为他忘记了他们的心愿和誓言，然而，他竟然还记得。原来，这么多年来，她最切肤爱着的，还是他——尹怀生。这么多年来，她接受不了自己神圣的爱情被亵渎，因此，她杀死了他们的爱情结晶，也背负了一身的病痛，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她对他由爱生恨，因为得不到，所以她靠恨来维系他们俩的联系。
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其实她只是一直抓着她对他的爱不放，她想要的其实只是他的一个温暖的拥抱，还有他的一句对不起。可是，她却用不原谅，自我惩罚了这么多年。
在眼泪中，叶婉秋明白了一切，她原谅了尹怀生，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这时，她提包里的电话响起，拿出一看来电显示是Scott。她掐掉，然后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对不起，我要出一趟远门。订婚戒指我让徐璐转交给你。谢谢你对我的爱，祝你幸福。”发完，她关掉了手机。
第二天，叶婉秋坐在了回沅水的列车上，手上拿着那本《殊途同归》。她看着远方的铁轨，突然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放松和自由。
列车轰隆隆地向前奔驰，两条铁轨从不同方向延伸而来，逐渐交汇在一起，汇聚成一条通往天际。
在铁轨的那头，叶婉秋知道，有一个人，在等待着她。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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