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我在岭南的小城工作。
今年的夏,雨水过于充沛,糖水铺生意清淡,甚至是夜里,也只是寥寥几个客人。
记得去年夏夜……老板又开始老生常谈。这段时间里常,老板回想去年夏夜糖水铺生意如何火爆,紧接着咒骂老天破了窟窿净落水。我们这些打杂的当然洗耳恭听,即使耳朵早被他的每日一呻弄出一耳老茧。
往年夏夜里,糖水铺一般得三个人看着,老板,我,还有个小弟。今年入夏了,但热不起来,糖水铺生意冷清,老板解雇了三个人。糖水铺夜里上班的只剩我与老板了。
那天的雨,由傍晚下至天黑。我事事小心,因为老板的黑板脸。终于,老板恶狠狠地咒骂老天几句后,吩咐我看好店铺,他是没眼看了,回家逗孩子看电视去。我大声地应话,老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目送老板的背影,仍然恭敬。
糖水铺门面不大,只摆着六张桌子,每桌配六张四脚红色塑胶高凳,略显逼仄。有一台老古董般的柜式空调,估计不止二手。壁上对齐安装了四把电扇,不知疲倦地嗡嗡摇头送风。一板之隔,是一个大冰箱,还有锅碗瓢盆,消毒碗柜。冰箱冰镇了各式糖水:红豆沙、绿豆沙、西米露、冰冻熟芋块等等。
应付那夜冰室的生意,我一人是绰绰有余。我在糖水铺工作快三年,天天上夜班,深夜两点下班。我还做着另一份工作,在一个学校食堂里。在食堂下班后,我休整一会,继续去冰室上班。我就是个奋力生活的小女子。
1
那夜,整晚雨水磅礴。夜深了,雨势才减。我庆幸没几单生意能闲着休息休息,却又怕第二天老板为惨淡的生意拉着黑脸。正在我胡思乱想之时,一个男子拉门进来。
我习惯性地迎出来,面上是常态化的微笑。男子的衣服滴了许多雨水,看起来有些狼狈。他拍拍衣服,找位置坐下,点了个芋头西米露。
很快,我把西米露端至男子面前,不等我放下,他却双手捧过来接住。我的双手就那样无意地触碰到他的双手,一阵沁凉传至我手指。我发觉,我与他双手触碰那一刻,他竟盯着我看,眼中有一丝惊诧。
我心中,很快把他列为与平日里偕油水一样的人。于是,我保持着微笑,在保证他已捧稳那碗西米露的情况下,慢慢把手抽回,随即稳妥地坐回柜台里。这样的人,我遇得多,就一没胆匪类,心里也就没多介怀。
男子安静地吃着糖水。我不时观察他。他应该是个斯斯文文的人,清瘦,高个,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有点长了,显得凌乱。他没玩手机,却吃得很慢。我发觉他爱看着门外出神,看那光景,他是有点心事有点忧郁的人。
当他的目光不期然对上我,他会弯起嘴角,回我一个微笑。
他该是个有故事的人。我有糖水,他有故事,雨夜能减去许多的无聊,我托着下巴呆想。
他吃得很慢。但一碗糖水没多少,他终究喝完,然后主动走至柜台招呼我结账。当我把零钱抵给他时,他的手指还是刻意触上我的手掌了。我心内有点淡定不来,但脸上仍保持惯有的微笑。
我目送他出了门口,也不想什么故事了,只希望他快快离开我的视线,但他却回过头对我微笑点头,方步入雨夜。
他奇怪,但不猥琐。我心内对他没太多的厌恶,因为他是个让人看着舒心的人。
2
老板原以为,端午节过后,雨水便会止住。但雨水却一直延续至夏至,竟没一点要停的势头。
在这多雨的夏夜里,老板常常任性地撒手走人,让我给他看着糖水铺。我不觉有什么压力,反而,常常觉得心花放:老板信得过我才让我看铺;没人管束真自由。
还有,那次奇怪但不猥琐的男子,常来。
一如初次,我上糖水时,他仍会刻意地托住我的手,很轻柔。他脸上除却微笑,那表情,简单,一目了然。结账时,我与他手指的接触依旧,但只是止乎礼那一种。他走出门后,常会回头给我一个微笑,我已然习惯,并挥手回意。
经过手指手掌间多次的纯粹接触,我把他偕油水的嫌疑剔除掉。
这样简单而怪诞的接触,让我越发肯定,他是个有故事的人。难道,我样貌与他前度相似;我不会是跟他的母亲相似吧;或者他有恋手辟可我的手粗糙得很啊。我不时地,为了他,开启着我的头脑风暴。
我下决心向他问个究竟。他来了,那晚无风无雨,甚至恢复了夏的燥热。上糖水时,我动作快进了几步,啪的一下,瓷碗搁在桌面上。他先是一惊,接着释然一笑说,糖水吃完,故事开讲,你慢慢等着。
怎知那夜的燥热,让许多人光顾糖水铺,一时间,我忙得昏头转向。
终于忙完,也终于记起他说过要讲故事。我快速搜索他的身影,他竟还坐在那,眼睛盯着门外。只是,身在,心却不知漂浮何处。
我坐到他对面,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他才把悠幽的思绪从远方收回,开始了故事的讲述。
3
他扶扶镜框,笑对我说,放心,我是好人,但也是个喜欢触摸他人双手的怪人。若所触之手冰凉或沁汗,我也就正常待之,若那手温润暖和,我便止不住再次触摸。
我打断他,说,那你定被人误会过许多回,甚至惹出祸端。
他点头,还是淡然的口气,说,我会真诚地向别人道歉,再不济,我便把这故事说一遍。
我再次打断他,那你这故事说几回了?不会是编的吧,说多了,连你自己都信了!你不会是有特殊癖好吧?
面对我接二连三的询问,他还是不疾不徐地向我诉说着。
他母亲去得早,在他记事时已离他而去。母亲常牵着他的手,领他到处玩耍,他清楚记得,母亲的手掌宽厚而温热,从冬至秋,四时暖和。母亲手掌的温热,一股股传至他的手心,手臂,最后传进他的心窝里。
母亲在,他的心暖融融。母亲去了,他的心渐渐凉下来。
为了家计,父亲极少得空牵他的手带他到处玩耍。父亲的手很凉,常浸汗,即使父子手牵手,他还是难再回味母亲给他传输的那份温热。后来,父亲再娶,便甚少理会他。他天真地以为作为母亲的女性,手掌必然温暖,即使她是后母。于是,他不俱后母阴暗的神情,总寻机会触碰她的手掌。
他终于触碰到后母的手掌,那片冰凉使他震惊,也给他带来痛楚。因为后母在他父亲面前,添油加醋地说着他如何整天想着缠上她,人小却有色心贼心。后母说无论如何得惩罚他,父亲也认为他有歪念,惩戒必不可少。父亲用鸡毛掸子狠狠往他屁股甩,那疼痛感,经年不忘。
不知从何时起,他喜欢触摸他们的手,无论男女。曾引起过误会与麻烦,他总会持着真挚的态度道歉,也尝试着改变触摸的方式,大方地握手、似有若无地轻轻一触,更行之有效。
我又次打断他,那你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整张手覆到我手上?
此话一出,我不禁脸上绯红。
他似乎有些窘迫,不敢面对我,正视我。最后,他抬起头看着我,笑说,你的微笑,预示着你有颗美好的心,即使我稍有冒犯,你也不会过分介怀的。
好莫名的回答,可我没跟他说明我的微笑只是职业所需,得一个陌生人的肯定很让我飘飘然。听得他赞美我的微笑,我心内甜蜜,自觉地又一次给他报以羞涩的笑,是从心而真实的微笑。
他正色对我说,你知道这样的笑容于我多有杀伤力吗?
我没回话,心里一片乱哄哄,想着,你知道这样的话语,对我这如花少女多有杀伤力吗?
他继续他的话,你的手很温润暖和,把我一切童年时的美好回忆都勾起来了,我心内感激你。于是我不时来糖水铺,就是想着重温年少那份温暖美好的感觉。
我摩挲着自己的一双手。是的,我有一双四季温暖的手。儿时,在大冬天里,我溪边洗衣,洗完归家,半途我的手已然温热。夏天里,我的双手仍是暖和但不沁汗,舒舒适适。会有人在寒冬里用双冰棍般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大嚎道,你的手怎是暖和的!
而我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没多重视我的一双手。现在,看他一脸膜拜的样子,不禁好笑,也开始引以为豪。
他的故事讲完,很简单。他要走了。结账时,我以为他会稍微肆无忌惮地握着我的手。但没有,他只是接过钱便走,舍去了手指手心彼此的接触。
我竟怅然。我期待他能回头给我个微笑,但没有。
4
挑明一切后,他已许久没来过。
雨仍然断断续续地下,从夏至,至小暑,没停过。老板的抱怨仍旧,夜里还是我一人看铺,只是,贪恋我手心温热的他,许久不见来。
我的那丝怅然,从他离开时的只一丝,发展成一缕,继而逐日逐日壮大。我怕终有一天,我会讨厌我那双温热手。夜里守着明明是守糖水铺,心里却想象着自己守着一个风雨夜归人,极滑稽。日子在我模棱的守望中过得缓慢。其实,我快分不清,是我贪恋他手指的触动还是他贪恋我手心的温度。
又是一个夜雨天,糖水铺极安静,我百无聊赖地看着门外形形色色的途人。
如梦如幻间,我竟看见他正推门而进。我一下站起身,柔柔眼,迎上他,从心而笑。他笑意融融,仍旧点了芋头西米露。我利索捧至他面前,手上作着稍微的停顿。
但他没接过碗,只由我径直放置桌面。我有点讪讪然,回到柜台里待着。
突然地,我不想理会他,甚至讨厌他,他把我波澜不惊的心湖搅得碧波荡漾。而今,他却在这装出一款正正当当的模样,要不是曾经的种种都历历在目着,我就快被他这正人君子样迷惑了。
正当我胡思乱想之际,他前来结账。我负气地把找零甩在台面上,脸也臭着,横横看着他。
他仍是微笑,但比往日灿烂。
他收好零钱,却不走,只是赖在柜台前,双肘支着台面,和颜悦色地说,你在生气?你在气我许久不来,还是气我的一双手表现得客客气气?
没想他如此开门见山,我一时羞涩起来,抿嘴不语。
他俯俯身,我们的距离近了些。他继续他的话语,你不好奇我怎那么久不来,我老实交待吧,我去看医生了,心理医生。我一直知道随意触摸他人双手简单说是不合礼节,往深里说,是心理有问题。我从前没正视它们存在,直到遇见你。你对我手上的刻意触碰没过多表露你的反感,也许职业使然,可你的微笑,双手的温度还是慢慢渗透我的心了。
我抬起头,看着他,笑中带泪。
看到我的泪,他似乎紧张,说话有点磕绊。他说,我只想把探寻终止在你的一双温热手里。说完,他深吁一口气,低下头,似乎等待着我对他的发落。
而我,已顾不得少女的矜持,用温热的双手捉紧他微凉沁汗的一对大手。
我是添一抹岚,带娃耍,简书行。2017,坚持更新。已托骑士维权,转载定告知!
网友评论
又拉仇恨了
甚至,我也不想重读
不是芋圆西米露吗?
番薯糖水,红豆沙(糖水),绿豆沙(糖水)香芋西米露(我最爱)
我,是不我,这我不管,生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