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妖怪来也
北京无论如何是住不下去了,梁启超举家搬到了天津,住到了在作币制局总裁时建造的一所大宅子,去过“清净无为”的书斋生活。那所宅子坐落在由费雷梯上尉创建的“全面又充满智慧”的意大利租借区,蓝底白字的路牌上写着“Marco Polo”(马可波罗路)。这所意式两层楼房有地下室、传达室、阁楼、汽车房,一二层各有九间大房,二楼由隔扇门分为东西两部分,东半部有会客厅、起居室,常用资料室等由梁启超专用,西半部由其家眷居住,一楼是过厅、小书房、客厅等。与北京北沟沿胡同的旧居比起来,虽然那所中式院落所在的街门是被称作“西洋门”的屋宇式街门,街门内外各有一座“一字影壁”,但这所宅子建筑显然更加考究和现代化,更加彰显出梁启超身份地位的显贵。怪不得住了一段时间后,梁启超也由衷生发出了“总住津,不住京”的希冀——这并不是政治失意后赌气说的话。在他的内心,这所宅第对他的“政治脱轨、大局败坏”的失败的悔恨,好歹算得上是一个慰藉。
他在等待一个时机,抛出一篇文章以正视听。偏这时机就这样来到了,筹安会华丽地上演了,其帝制论调高唱入云。汤学顿、蹇念益二人奉杨度之命来天津请求他的支持。支持?又怎么可能?!梁启超不可能在一件事情上犯两次相同的错误,先一个跟头已经栽得够重的了,再来一个,旧伤未愈,难免会出人命的。随波逐流原本也不是一个有思想的人的性格,更不是他梁启超的风格,《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才是他的真正风格!
在这篇文章里,他讥讽古德诺的言论“无意中与我十年旧论同其牙慧,特其透辟精悍尚不及我什分之一百分之一耳”!梁启超说,自辛亥革命以来,不到4年的时间里,“忽而满洲立宪,忽而五族共和,忽而临时总统,忽而正式总统,忽而制定约法,忽而修改约法,忽而召集国会,忽而解散国会,忽而内阁制,忽而总统制,忽而任期总统,忽而终身总统,忽而以约法暂代宪法,忽而催促制定宪法。大抵一制度之颁行之平均不盈半年,旋即有反对之新制度起而摧翻之,使全国民彷徨迷惑,莫知适从,政府威信,扫地尽矣”,如此反复无常,我们凭什么“敢保证国体一变之后,而宪政即可实行而无障?如其不然,则仍是单纯之君主论,非君主立宪论也。既非君主立宪,则其为君主专制,自无待言”。
梁启超一语道破天机:袁世凯不过是借君主立宪之名,行君主专制之实,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法律能限制他的权力恶性膨胀,谁也不能天真地指望他在当皇帝后还能推行立宪民主。一句话:袁世凯已经失信于民。
他痛诋筹安会中之众莽夫说,尔等今日不听老子之言,硬要把今大总统拖下粪坑,与尔偕亡,十年后将再知吾言之不虚,而追悔莫及。尔曹其毋河汉余言。
当时看了汤、蹇两人的反应,梁启超认为效果基本达到了,但他同时也接受了他们两人的建议,将某几处文字进行了修改,不至于过于激烈,无路可退,毕竟,进步党的实力无法与袁世凯的力量相匹敌,如果老袁真气急败坏玩起硬的来,党同伐异,进步党将因此受到重大伤害,乃至走上了国民党被暗杀、被解散的老路。这是梁启超,作为一党之魁首,感到最为纠结的一件事情。他文章补加的那一段写道:“今大总统内治修明之后,百废俱兴,家给人足,整军经武,尝胆卧薪,遇有机缘,对外一战而胜,公德巍巍,亿兆敦迫,受兹大宝,传诸无穷。”接着把笔锋一转说道:“强邻迫胁,吞声定盟之时,果未熟而摘之,孕未满而摧之。”这样一来,表面上看,他所反对的就不是帝制而是在条件未成熟的时候作皇帝。
在筹安会成立十日后,在杨度发表《君主救国论》一周后,梁启超发表了《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公开反对帝制,他的鸿文钜著,于民国四年九月三日在北京的京报汉文版一经刊出,北京国民公报随即全文转载;全国各报闻风响应。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下子就烧遍全国,轰动中外。社会各界引起强烈反响,听到这尖厉的号角声,许多人贮存于心的嬉笑怒骂,随之而来,舆论风气为之大变。
梁启超要为所谓的“退路”多加盘算。他已经不是空有一腔热血的毛头小伙子,不考虑后果,说打就打说干就干,多年来的社会经验造就了他激情澎湃却又智勇深沉的个性,他在尽自己所能地编织好一条绳索。
这条绳索,断了还可以接续上,失去一截也不毁作用,这条绳索,可以救人,也一样可以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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