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老师离开是因为我吗？因为老师一直没有讲原因，这些年也没有再联系，我只能猜测。又不想承认自己做了错事。想要保留下两人间美好和真实的爱恋。拼凑出来的故事也残缺不齐。原本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而现在你又回来了。老师就像一个神秘的人，没人知道老师在想什么。”
李炎默默不语，看起来很疲惫。我想一鼓作气把话说完，看着他的样子又忍不住想要两人紧拥彼此，一言不发。我知道语言本身并不能表达事实。尤其是感情，爱一个人时，即使说再多我爱你也觉得不能表达心中情感的万分之一。试图想让对方理解一件事物时，语言又只是无能为力的扩张、在扩张，如钱塘江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却还是不能说个清楚。人类是依赖语言的动物，即使它不够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厌恶和人来往，最重要的便是厌恶和人说话。工作以外，这些年来愈发不愿与人多说，认为说话不仅无效而且还会让自己烦恼。
李炎的话向来很少，这样的人只会伤了别人，而自己却被牢牢保护起来。
“你想知道什么？”
他终于开口，有气无力。
“我的罪恶感，并非来自和你的关系。我想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几乎乞求的眼神望着他。他点头回应，“当然不是。”
“谢谢。如果我说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十几年，老师会相信吗？”
“会。”
“怎么可能？别在这里装好人了，如果你知道我如此在意我们的关系，几乎日日夜夜与它如影随形，又怎么会一去那么多年，连个声音也没有。”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
我提高嗓音，重复道，“别说对不起，这话我觉得难堪。”
他向我走来，双手环抱住我的肩膀，这下那条虫子爬到了我脖子下方。只要我一用力它就会钻进我的气管。
我爱着老师啊。没日没夜想念着他，像幽灵一般存在于我的生活中。应该努力把他留下才行，如今已不再是当年的少女，根本不需要强装洒脱，装作不在意。
简直是个傻瓜。当年就不该说暑假后分开。哪怕求也该把他留在身边。根本一分钟都不能没有他。
“你还会离开我吗？”
懦弱的声音和更懦弱的眼泪。
“我坚持不下去了，方侑。你听我说，所有的罪恶感都来自我，是我让你承担了我的罪恶，当年发生的事，现在我还是要告诉你，你什么错都没有。”
“不，这几年越来越清楚，我觉得是我害死了婆婆的丈夫。”
“不管你的事。你不要把法律没有认定过的事加在自己头上。心理学上说这种情况并不罕见，明明不是自己犯罪，但因为看到了一些事实，于是虚构出了犯罪的完整过程。这个过程经过在大脑中发酵，渐渐成了虚假回忆。这不过是大脑编造的故事而已。”
“不，感情是真的，恐惧、羞耻都是真的。情绪从不骗人。”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次，一百次也都是一样。顾爷爷不是你杀的。”
“杀？你用杀？”
“不是因为你而死的。”
“我就是凶手是不是？是没有证据还是你找律师掩盖了事实。我居然还去给他烧衣服，给被我害死的人烧房子，婆婆难道不知道这件事？”
“顾阿仙根本没怪你。”
“你说得没错，我应该被责怪，因为我杀了他丈夫，顾林林的爸爸。前几天你说——顾林林死了。难道你回来是因为顾林林死了？”
这个想法令我绝望。他保护我的生活，是从隐瞒罪行开始的。一个法律专业的老师替学生隐瞒罪行。
这些年的罪恶感并不是虚假的。所以，这些年的罪恶感并不是失眠造成的神经紊乱。
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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