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纪梵希”惹的祸

1

蒋瑜知道要与颜华一起出差，欣喜又有点忐忑。

她表面不动声色，但内心却潮涌翻滚。她想了无数遍，晚上用怎么样的语气告诉许飞这件事。

其实也不是没出差过，一年也有几次。

做她这一行，参加行业博览会峰会什么的，也是经常有的事。

以前都没什么，出差就出差，工作的一部分。反正儿子贝贝有婆婆照顾。她离开十天八天，小家伙也不哭不闹。

许飞也从未流露过不满。

许飞是农商行的一名普通职员。那时候农商行还叫信用社，当时能在信用社工作，可算是一份香饽饽了。后来信用社转为股份制，再加上电子支付的发展，行业的发展前景几乎就到了头。现在拿着份不高不低的工资。没了以前的优越感，但也不至于饿死。

还好他不是好强之人，也或者说许飞就是那种简单没野心的人，有老婆有孩子，有房子有车子，他真的心满意足。

蒋瑜有时很绝望地想，才三十出头，他不会就这样等退休吧。

但这些话又不好说出口。他又不是没上班没挣钱养家。只是，看着他下班窝在沙发上打着王者荣耀的样子，她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心灰意冷。

至于蒋瑜比他挣得多这件事，许飞完全心安理得。不时还会人前人后夸几句老婆能干。

对蒋瑜也不是不好，有好吃好玩的，也会想着老婆。偶尔会给蒋瑜买支一百多的口红，几百元的坤包。

虽然那些口红坤包已经跟不上蒋瑜的眼界了。但拿到礼物，蒋瑜的心头还是会暖那么一下。

生活嘛，就这般波澜不惊地翻过一页又一页。贝贝也四岁大了。

2

让蒋瑜心里头掀起波澜的是一瓶香水。

颜华美国出差回来，把蒋瑜叫了过办公室，说蒋瑜这两年多亏有你，我的业绩才做得这么好。这趟出去，也不知道带什么给你，喏，给你带了份小礼物。

那是一支香水，100ml纪梵希香水“禁忌”。蒋瑜虽然没用过，但瞟一眼就知道。

这款八百多元的香水，有着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平时没能力用奢侈品牌的蒋瑜，偏就认得这款香水。

据说这款香水是纪梵希专门为奥黛丽•赫本量身定制的。是经典、时尚、优雅、高贵的代名词。也是纪梵希对赫本的最高礼赞和最大爱意。

礼物，那么恰到好处，不过份奢华，但有格有调，体贴用心。还有那么一点让人揣测的小心思：这是赞美与……宠爱么？

大办公室里，同组其他成员叽叽喳喳兴奋地分享着颜总美国带回来的零食，蒋瑜几乎可以断定，只有她一人收到了香水。

后来许飞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时，诧异地说，老婆，你怎么用香水啦？以前你都不用的。

她告诉他同事送的，不用浪费了。

她没说谎，是同事送的。但她又说谎了，她并不是怕浪费。

其实她自己也不大习惯用香水，那股若有若无的气息，确实好闻。但她觉得那样的自己，好陌生。

陌生归陌生，自从用上香水后，那种叫自信的东西油然而生。还有，某些微妙的东西，就在他与颜华之间，来回穿梭。

并非她多情，是真的有爱意，在不知不觉生长着。她又烦恼又有着某种窃喜。

作为一个三十岁的女人，还有征服一个成功男人的魅力，这多少让她无法按捺那些不断冒出来的虚荣。她看着自己尚且饱满的脸蛋，精致的五官，飘逸长发，还有紧致的身材。这大概是上天给她的唯一财富了。

没人知道，来自农村的她，有着怎样糟糕的家境，和自卑的心。

因此她对颜华对她流露的好感里，竟然生出一丝感激。仿佛颜华给她的，不仅仅是爱的暖意，还有把她带上更高的山看更美风景的恩慈。

记得那是她第八次用“禁忌”，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第八次，因为那是他送她香水后一周的第三天，她清楚记得。拿到香水次日，她开始每天用它。

那天她在手腕和耳背喷了一点点。那天她趿着高跟鞋，穿一条小黑裙，她就那样，婀娜多姿地出现在颜华面前。

对，就是那款赫本的小黑裙，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体。她从来没有如此自信过。

她把一份材料放在颜华台面，颜华没理那份材料，他抬起头，眼睛滑过她的身体，从她的腹部到她的脸，然后就停在她的眼睛上。再然后，他缓缓站起来。

第一次，蒋瑜可以那么坦然地接受一个丈夫以外的男子赤裸裸的目光。

她仿佛赫本附体一般，像个骄傲的小公主，回望着他。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兴奋的红晕涌上她脸颊。不是因为眼前男子的帅气，而是，她那么勇敢地接招了，接招了一个迄今在她生命里，最成功最优秀男士的爱慕。

“糅合了东方玫瑰的感性与柔美，梦幻而优雅。太适合你了。”

颜华磁性的声音穿过蒋瑜的耳膜，蒋瑜那虚假的傲娇，如被击中一般，她身子一软，用手暗暗紧扶桌子的一角。仿如踩在一坨云上。

她不知道颜华想干什么，又好像知道他想干什么。

当她梦游般走出颜华的办公室，她的脸颊与脖颈，仿佛还停留着他手指的温度。像一条小蛇，在面上倏忽一下倏忽一下地游走。

他的手指修长而细腻，带着高贵的清凉。还带点渴望的颤抖。

其实他的手就那么从她脸上滑过，停留了两三秒。但这两三秒里，她的心已经要跃出喉咙，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他离她，那么近。

还好，他戛然而止。

真是一位绅士啊。她看到他一脸的无辜与痛楚，她知道，他要积攒多少力量，才忍着没把她拉入怀里。她知道，只要他轻轻一捞，她必定跌入他怀中。

这隐忍里头，是带着多大的尊敬啊！

她变得轻快起来。一下子，她就感觉出来了。没错，他是爱她的，从送那瓶香水开始，他就向她表白了。

他隐忍，是因为他们都有婚姻家庭。

不是说，喜欢就是放肆，爱就是克制么？

他真是一位有担当的男子。她心里突然就漾起一阵心疼。心疼颜华，也有点心疼自己。

那次之后，三个月以来，颜华没再对她做过什么。不，还是做了，前两天“三八”女王节，颜华给他们组的所有女职员都送了一束花。

蒋瑜知道，颜华是为她而送的，在逼仄的现实面前，他是要借此表达他的爱意。

他的小心思，她懂！蒋瑜看着办公桌上那束娇艳欲滴的鲜花，蓬蓬勃勃。顿然柔情满怀。

3

“贝贝，妈咪下周要出差，你会想妈咪吗？”

蒋瑜终是没忍住，餐桌上，借着与儿子聊天，似漫不经心地说出这话。

“妈咪，我不要你去！”一向不黏她的儿子，这个时候居然撒起娇来。

“上一周不是才去过杭州么？”婆婆忍不住搭话。接着又嘀咕一句，“你们公司怎么这样，尽派女同志出差，也不知道别人有家庭要照顾。”

“妈，这个行业峰会，有我一直跟的项目。”蒋瑜面上耐心解释，心里却咯噔一下。她的婆婆几乎从不说她，一个识大体但精明万分的老太婆。

她在婆婆的言语里，听到了一丝不满。

她一阵心虚。这次出差，她其实有选择的自由。可以这样说，她，并非无可替代性。

当初颜华也考虑过她刚出差回来，就征询了她一下。说如果她不去的话，就带小艺去。

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是听到小艺跟着去，还是听到颜华亲自去，反正她一副“舍我其谁”的高度负责的姿态，说没事没事，还是我去。

她是抢着去的。

她也说不清，她觉得可以跟颜华单独出一次差，真的很美好。虽然什么都不做，但心中汩汩流淌的爱意，就那样在荡漾着。凄美又荡气回肠。

她想，颜华也是特别愿意她去的吧？

“妈，阿瑜这不是工作嘛！”还好许飞为她解了围。她感激地望一眼许飞。其实，她这老公对她还真不错的。除了那点小家子气。

她心里头一热，同时又升起一丝内疚。

她跟自己说，我与颜华，是真正的灵魂伴侣。发乎情，止乎礼。

4

行业峰会真的就如蒋瑜想的一样。太多顶尖大咖，眼界大开。当然，蒋瑜工作起来，也真是行业精英，专注专业悟性高勤奋肯干。

谁带着她都省心。还能应酬。

几天下来，她与颜华谈成几个大单，超额完成任务。

期间颜华也带着她，参加一些行业宴席。蒋瑜还真的没得说，思维灵活，说话得体，还很能喝酒，给颜华挣足了面子，更稳固了一些重要关系。

最后一天，所有工作结束。颜华说蒋瑜我请你吃大餐，犒劳一下你这得力的副将。

只剩下两人的餐桌上，蒋瑜完全成了另一个女子。

那些豪迈干练消失得无影无踪。昏暗的灯影下，颜华用餐巾裹着那瓶身姿颀长的冰红，蒋瑜留意到颜华优雅的倒酒姿势里，露出了腕表。

她不认得那牌子，但她知道，男人能把腕表带出来，肯定不会便宜，至少也上万。

不是钱的问题，而是这种低调的奢华里头，透露出一个成功男人的格调。不是说腹中有书气自华么，男人，那种“气自华”还来源于事业的功成名就，还有生活的品味。

这点许飞是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想到许飞，蒋瑜黯然。

酒便也喝得急了点，餐厅里放着蓝调音乐，她望着眼前的男子，恍惚回到青葱时代的恋爱时光。

颜华适时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

一切都与她想的那般，他的手修长，肤质细腻，带着高贵的清凉。

这个在优渥环境成长起来的男子。是她童年时代看《灰姑娘》里臆想的那个王子吧。这样想着时，她眼里就泛起一层雾气……

懂她的人终究是懂她的，回到酒店，在他们两个房间之间的过道上，颜华得体地邀请蒋瑜，去他房间喝一杯单枞解酒。

晚上九点，不会太晚。酒也喝得刚刚好，微醺。两人的情义的交流，也还需要在那么一两杯清茗里延伸。

蒋瑜心头那些欣喜，就那样溢满心田。她知道，她真的找到了灵魂的伴侣，她的柏拉图从今晚开始.....

想到此，她脸上飞上一片羞涩红晕。

好！她轻轻说，欣然应允。

5

单枞的香气会醺得人发晕，他们的谈话在那氤氲的芬芳里变得断断续续，他们并排坐在长沙发上，那仅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就像隔着千山万水。又像，隔着一层薄纸。

后来，是他还是她，首先越过了千山万水，戳破了那层纸。蒋瑜已无法记起。

她只知道，她一直想要的纯洁恋爱，她一直以为将要开始的伟大的柏拉图之恋，变成了哼哼哧哧扭在一起的两个人，那么的迫不及待，那么的粗鲁低俗。在对方的粗重呼吸里，他们拼命想褫开那些包裹着对方身体的布料，在蒋瑜最后一丝意志被摧毁的一刻，颜华突然说，蒋瑜，你有避孕么？

理智倏忽回到两人身上，蒋瑜推开颜华，此时的颜华，什么王子什么成功男士，只是一头饥饿的狼。她心里膈应了一下，说：“没有，响应二胎政策，他一直想要个闺女。”

“哦，”颜华狼狈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在床头柜扒拉了一下，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说，“我出去一下。”

他快速开门，蒋瑜知道他去买套。

那股火苗还在小腹那里窜来窜去，但心上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烦躁而带点恶心的滋味。

“叮咚”一下，微信信息的声音，颜华走得太急，手机没带。

鬼使神差的，她划拉了一下，让她吃惊的是，手机居然没上密码。

但让她震惊的，却是入眼的几行带着吻的表情符号的文字。

那是小艺发来的，对，就是她的同事，同为颜华手下，只不过比她年轻得多，未婚姑娘小艺。

微信里她称颜华为宝贝，说他美国带回来的iPhone X很好用，又提醒颜华，说与蒋瑜单独出差，不要被蒋瑜这妖精迷惑了。信息有七八条，都是类似调情的文字。

简直是一桶冰渣子，从头到脚，兜头兜面泼来。更是一桶潲水，臭气熏天，蒋瑜踉跄冲进卫生间，她心里膈应的那些东西，混着红酒味的牛扒、沙拉全都纷涌出来。

她就那样抱着马桶，吐得不成人样。

好一会儿，她直起身子，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披头散发，猩红的眼眶，还有那荷尔蒙刚褪去后母狗般的神情——她从来未见过如此丑陋的自己！

去TM的王子，去TM的爱情，去TM的柏拉图。她心里头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过，把她的心踩得稀巴烂。

颜华站在蒋瑜身后，手里还捏着一样东西。她扫他一眼，说：“颜总，我大概喝多了，特别不舒服。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径自走出卫生间，拉门出去。

“砰”的一声，颜华的房门在身后关上。像一声枪声，击毙的是她那长势蓬勃的爱情。不，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可怜可笑可耻的苟且之情。

6

次日回程，拉着行旅箱，颜华神色自若，蒋瑜也一样。

蒋瑜穿着那套赫本小黑裙，踩着高跟鞋，穿过机场大厅，身姿曼妙，完全不逊于那些等着被狗仔队拍的三流影星。

只是，这天她没有再喷那瓶纪梵希香水——是了，她把它扔垃圾桶里了。虽然扔的时候，真的心疼了那么一下下。白花花的近千大元啊。

但她还是庆幸，甚至有那么一点高兴。

她庆幸如此高端的酒店里居然没备有套套，也庆幸颜华的手机没上锁，让她一眼看清真相。虽然在那一刻，她有为自己自作多情恨不得一头撞死的尴尬。但这尴尬与她后半生的遗憾悔恨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显然，颜华是知道蒋瑜看了他手机的，他没看过小艺那七八条留言，但微信里那显示未读的小红点不见了，肯定是被人读过的。何况，就那么几分钟之间，蒋瑜的态度也太判若两人了。

当然，他没必要戳穿。他知道蒋瑜，肯定也不会再提这档子事了。毕竟，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这次，他们看到了彼此最不堪的一面。

将来，除了工作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只是，蒋瑜在工作里头，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为他卖命，就说不准了。

蒋瑜经过这么一场火辣辣的身心翻滚，一下子就成长起来。庆幸的是，她那长出来的自信，并没被这件事打倒。反而，她一下通透起来，她变得越来越老练，也越来越专业。在业界崭露头角，多次获得总部表彰。

曾经高高在上的颜华，如今在她眼里，也只是在江湖里打滚得久一点的老道人士罢了。

也大概有着那次的膈应，在总部要求把蒋瑜调另外一个分部做组长时，颜华一下就放人了。

次年，还是在那个场子，还是那个行业峰会。甚至还是住那个酒店。颜华与蒋瑜，分别带着自己的手下来参会。

在最后一场的会后晚宴上，蒋瑜与颜华坐在一起。颜华带在身边的副手，不是小艺，是蒋瑜不认识的年轻女子。

蒋瑜举杯敬颜华，言语之间，全是感谢颜华提携的谦逊。但举手投足间，又全是不卑不亢的大气得体。

倒是颜华，在蒋瑜身上飘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里，闻出那不是那个纪梵希“禁忌”，而是古驰的“罪爱”。

他知道这款过千元的100ml香水，有着馥郁、温暖又撩人的东方花香调，这激情、性感而魅惑的香气。代表着勇敢无畏。所要传递的精神只有一个：永不为自己的快乐而感到有罪。

他在心里悄悄叹了口气。

又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时之间，仿佛痛失了什么。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