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哎哎哎,关家姑娘回来了!你看看那一身……”
“不是和野男人跑了吗,怎么又回来了,那个男人不要她了?”
“声音小点……”
门口围着的三四个妇人,一如既往对路过的人嚼舌根,不管认不认识,都要上下打量,评价一番。
关婷知道自己的离开会招来这些流言蜚语,但是她没有错!
关婷推开院子的门,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有点紧张又怀疑地喊:“关玲?”
女孩子转过身,先是被吓了一跳,马上又回过神来:“关婷!怎么是你!”
“你说谁……”妈妈闻声从屋里走出来,手上还拿着来不及放下的锅铲,关婷看着妈妈的脸,和四年前对比,从来没觉得这四年这么久过,她的头发已经白完了,身躯也越来越瘦,但是比较利索的步伐还在昭示着这具身体的健康。
“妈——我回来了”关婷小心翼翼地出声,和四年前的决绝不一样,这一次,她柔和了许多,却也生硬了许多。
“回来啦,关玲,去叫你爸。”妈妈的声音有点颤抖,手紧紧地攥着衣角,看着关婷,有点不可置信。
“你看我爸那个样子,想见她吗?”
关婷离开后,关齐山为了给那家人赔罪,被他们家打了一顿,本来没什么伤,但是回来的时候,不小心踩空掉下去,摔断了腿。
关齐山一跛一跛地从屋内出来,看见关婷后,火气瞬间冒上来:“老子打死你,老子,咳咳咳……”
关齐山还是像四年前一样,抄起手边的东西,就要来打关婷,那架势,仿佛关婷是仇人一样。
“你别再打她了,都过了……”母亲上前阻止,却被关齐山一把推了出去,跌坐在地上。
“关齐山,你要打就打,推我妈干什么!”关婷看到这一幕,强硬地走到他面前,火气大得都直呼父亲的名字。
“你骨头硬了!”
“呵,不硬能回来?我还就告诉你了,明天我就要把我妈带走,管你怎么说呢!”关婷直接说明了这次回来的目的。
母亲看着自己制止不了父女俩,自己被丈夫推倒在地,一辈子懦弱的她只能在那哭。
一时间,关家院子门口聚集了不少人,叽叽喳喳,说三道四,母亲在院子里哭,关齐山扬着木棒,关玲被吓到,站在那里不敢动。
关齐山一听,更恼火了,一棍子就要朝关婷打下去。
看着这个架势,看热闹的人纷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才上前去拉架。害怕到时候出了人命。
“老关,老关,你听我说。”
“对对对对,坐下来,消消气。”
气氛一度紧张,但两人都有所顾忌,没有动手。
“老李,你说说,老子供她到十八岁,给她找了一个好人家,下半辈子安安稳稳,不好吗?女娃娃,一天天想些什么,你没有我你能活几天?”
“你那是嫁女儿嘛,你是卖女儿!”关婷听到她这套说辞,现在只觉得恶心。
“你是我姑娘,把你卖了也没人管我!”关齐山理所应当地说。
和四年前一样,同村子里的那些言论一样,父亲的话语扎得关婷痛不欲生。
很小的时候,关婷就知道要走出去。爸爸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妈妈则是一个无知的农村妇女没见过世面,一生就依附在丈夫和子女身上。村里面重男轻女的思想尤为严重,其实在关婷十六岁的时候,有一个弟弟,但是妈妈因为难产,弟弟没能顺利出生,从那以后母亲再次怀孕的机会就很小,想要男孩的期望却越来越大。如今,关齐山也让关玲辍学了。
![](https://img.haomeiwen.com/i29037862/b954fed9a4339d4d.jpg)
时间溯回四年前,那年夏天格外炎热,院子里的小菜大多懒洋洋地耷拉着,大地都要被烤化了。
和同龄人不一样,关婷要面临的却是被迫嫁人。关婷家在村子里只能算是中低等户,读完高中以后,父亲不准备再供她读书,在村子里找了一家人,看着还不错,就想让关婷嫁出去。
关齐山看着关婷死活不愿意,只好把她绑着去。
“呸,多讽刺呀,21世纪了还拿活人做药引子!”关婷朝着关齐山吐了一泡唾沫。
“什么药引子,好好地嫁人!”关齐山还是一副正义的样子。
关婷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的父亲会把自己送去给傻子当药引子,关婷是真的恨,恨自己身为女孩,恨父亲自私自利葬送她的一生,恨村里人像避瘟神一样看着她……
关齐山把她关在房间里面,虽然没给她绑起来,但还是束缚着她的手。
晚饭过后她所谓的“丈夫”就要进来了,关婷想:必须在他来之前逃出去!
关婷看了一圈,没有什么锋利的东西,只能用牙齿咬断那个绳子,直到嘴角都磨破了,才勉勉强强把绳子咬断,在衣柜里面翻了一件衣服,匆匆换上,就从后面翻墙出去了。正好这时候村里人都在吃饭,没人注意她。
关婷没有走大路,而是向着林子里面跑,翻过山,就出去了。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林子深处,听得见蝉鸣,仔细看,还有些萤火虫在飞舞。顺着流水的方向,关婷一路走一路想接下来该怎么办。路过村口的废弃土地庙,关婷决定在这里过一晚上,找了一个比较干燥的地方,关婷就睡下了。在山里面长大的孩子,和灰尘为伴,生于土地,长于土地,没有干不干净一说,现在的关婷只求有一个睡觉的地方,至少逃出来了,自己的人生还在自己的手里。
晨光从门缝里刺进来,马蹄子哒哒哒的,声音规律响亮。“吱呀”一声推开木门,关婷看着马车走远,才敢出庙,从小路抄到县道上面去,那里来来往往车多,关婷留意着外地车牌,想着等一下编个理由让他们带自己走。
没等多久,就看见一辆云A开头的面包车。关婷拦了下来。
“师傅帮帮我,我是被卖来这里的,好不容易逃出来了!”关婷硬生生挤出两滴眼泪,五官耷拉着,眼神绝望又渴求,衣服被刮破了几处,沾满了泥,手臂上有轻微的划伤,看得中年妇女一阵心疼。
“老杨,开门,让小姑娘上来。”副驾驶上的女人催促着。
“啧,什么人都不清楚,你——”男人有点犹豫。
“哎呀,你想这么多,你看看这小姑娘多不容易。”
关婷搭上了车,去了省城。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妈妈还是很担心,就像关婷说的那样,妈妈这一辈在就在大山里了,依附着丈夫,为子女而活,没有自己。我是绝不会这样的,她心里又重复了一遍。
关婷收好碗筷,烧着水,看着关玲走过来,关婷故意提高声音说:“在丽江开了自己的店,每个月也不愁吃喝,其实你不用担心,我过得挺好,这次回来是想带你们离开的。”
“哼!”关玲似是赌气一般哼了一声,“早干嘛去了。”
在省城的那几年,关婷没想过再回去,没想过怎么处理父母的关系,甚至有点自私自利,但是一旦自己静下来以后,看着那些来旅游的一家家人,其乐融融,关婷突然有点羡慕这样的家庭关系,自己也是希望的到父母的支持的。
“妈,你和他说说,去丽江吧,我都安排好了,那里也有工作的。”
“你知道吗,我虽然没见过大城市,没什么大学问,但是我不向往那里,再好的地方都比不上你生你养你的地方,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放不下,再说去了也呆不住,你过得好就行了。”妈妈看着关婷,轻轻地说道,眼里闪过了向往,但是很快就被恐惧压下去了,其实关婷知道,这是妈妈的借口,怎么可能不向往,只是妈妈骨子里是怯懦的,总是依附着丈夫。
“你就甘愿在这里过一辈子?你看看关齐山那个德性!”关婷几乎是吼出来的。
妈妈沉默下来,没有说什么。
晚上,关婷收拾好以后,坐在床边,点了一只女士香烟,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两年前左右,关婷就学会了抽烟,那时候在名利场里面周旋讨生活,不得已,用酒精和香烟麻痹自己。突然关玲敲门进来了,关婷慌乱把烟灭了,不想让家人看到她这样。关玲有点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和你睡吗?”
关婷看出了关玲的心思,于是同意了。
“姐,你能和我讲讲大城市嘛?”十四岁的小关玲刚刚辍学在家,虽然在学校里面没学到些什么,但是老师们提起的最多的就是大城市,说实话,关玲很好奇,但是又不敢像姐姐一样。
“好。”关婷拉了灯,和妹妹睡下,在黑夜里铺开这四年岁月,细细碎碎,亮晶晶的。
四年前的夏天,关婷终于来到了心心念念的大城市,在郊区找了一个流水线工人的工作后,关婷在工厂附近一个地下仓库租了一小间屋子住下来,幸好住处周围环境较好,没有那些所谓的小混混,关婷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拿着一千左右的工资,起先关婷是没有想过有什么大的成就的,就想着逃离乡村,在城市稳定下来,养活自己就好。
但是后来她发现,女人不强大起来,永远会被看做附庸品!
在工厂里面做了一年左右,加上她晚上去打零工,关婷差不多存了五六千左右。后来年底有一个升职的机会,从平工升为监工,一个月能拿两千左右,关婷平时在厂里面可以说是最认真,最勤奋的,人缘也不错,但是涉及到金钱的问题,就没有那么多的人情了,平常那些和关婷能说上几句话的妇女,到这个时候都纷纷为了升职内耗。关婷不在意,人都是自私的,包括自己。
一天下午,经理把她叫去办公室。
“关婷,我知道你一个人也不容易,那么年轻漂亮,肯定想要升职,但是这个竞争很激烈……”经理一本正经地说。
关婷没有继续听,看着他那色咪咪的眼神,关婷只觉得恶心。没什么本事,脸上还满脸褶子,挺着啤酒肚,每天就知道在厂里看那些年轻的女孩。要不是仗着他的关系,关婷真想把他眼珠子挖了!
“不需要,经理。”关婷回绝了他,想离开这个恶心的地方。
“哎,去哪,给你脸了,你还不要,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货色!”油腻男说着就要来拉关婷,还一脚把门踢上了。
“放手啊!”关婷不想动手的,她还想在这里干下去,但是有些时候,必须要以武力解决。
看着油腻男越来越放肆和明目张胆,关婷毫不犹豫地一脚踢了上去,顺势拿起旁边的烟灰缸向他砸了下去。
关婷不怕他喊人来,反正到时候理亏的是他。油腻男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向外面求救。
平时厂里被他欺压的人多得是,如今看到他这个样子,都纷纷上来落井下石,甚至恨不得踩上几脚。油腻男能当上经理,还不是因为他小舅子是老板,如今看着这么多的员工都对他有意见,顾及工厂的大局,老板最终没有对关婷和那些起哄的员工做什么,只是口头上说了几句。而那个经理可就不服了,死活要他小舅子把关婷开除了。
“不用你说,我自己会走,现在就走,谁愿意呆在你这个破地方!”关婷硬气地说,反正她绝对不受这个气。
就这样,关婷离开了工厂,带着自己的存款,哦,还有老板给的几千。其实老板还是不错的,就是用人不当,后来觉得是自己的亲戚对不起关婷,硬生生塞了两千块给关婷,还不忘拜托她不要出去到处宣扬。
“后来呢?”关玲继续问。
关婷不想说后面一年在省城的打拼,该怎么说呢?说她每晚夜不归宿,在应酬桌上陪酒;说她学会了抽烟喝酒,虚伪势利;还是说她为了赚钱,差点闹出人命……关婷不知道从何说起,在省城的那两年,没有羞于启齿,但充斥着不堪与挣扎。
“我去了丽江。”
“丽江……”
“你见过花和雪吗?在同一个季节。”关婷轻轻地问。
“我在古城外围租了一间房子,开了一家清吧,房东人很好,偶尔还会给我带饭菜,雇了两个当地的年轻人,白天放歌,晚上唱歌,想什么时候开店就什么时候开店,随心而动。其实我是在丽江呆了几天后才决定这样的。”
“在他们快下山的时候,我爬上山去,在逆行的人流中,我好像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走在巷子里面,偶尔传来两声猫叫,懒洋洋的;有炊烟升空和白云相遇,门口的老人在织着毛衣,孩子们放学回家的打闹声,屋里飘来饭菜香味。在房顶,我看得见屋前的花,抬头远看就能看得见雪山;二三月份,还有机会看见雪压群花的景色。和在城市里完全不一样,没有浮躁和虚伪,有着农村的质朴的气质,但是那又比我们这要开明许多,很自由。我真的静下心来了,想着自己,想着以后,下定决心,只要摆脱了他,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一生,不结婚,一个人,或者和你和妈妈。”
“那你今天怎么又回来了?”关玲心里还是向往姐姐说的那些地方,但是不肯说,就别扭地问了一句。
“成群结队来旅游的人很多,我不羡慕那些小情侣,但是看着那些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心底还是有触动的,还是希望家人站在自己的那一边。”
“说白了就是想我们了呗。”关玲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我不想他。”关婷瓮声瓮气地说。
姐妹两谁都没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从窗户洒进来的冷清清的光,窗棂“咯吱咯吱”地响,蛐蛐的声音在山野里面显得尤为聒噪……
“你要和我去丽江吗?”关婷问。
“想……”关玲声音很小,透着怯懦。
第二天,关婷摆明了她的态度:“我中午点就要走了,妈妈和关玲也去,她不能不上学……”
“不可能!”
“你要是也想走就走,没人拦着你!”关婷呛了回去。
下午,关齐山收收东西,也想和关婷走。
那家人看见关齐山要走,站在门口就讽刺着:“哟,关齐山,觉得丢脸了?要走了?怎么,当初你女儿跑的时候,你怎么不跑,不敢让她知道?”
“知道什么?”关婷捕捉到了关键字。
“你爹欠我几万块呢,拿你抵债,怎么?借的时候狮子大开口,还的时候小里小气!”那家人继续说。
事到如今,关婷可算是明白了,自己的人生是为了给关齐山的保守和债务做赔偿。
可笑,极度可笑!
“你还清了?”
“没有,差两万。”关齐山现在倒是唯唯诺诺,不敢发火。
“德性!”
关婷总不可能随身带着两万块,她跑到村委会那,在取款机上取了两万。“拿着,记住了,我们从今以后和你们家没有任何联系,钱也还了,人也打了,该知足了!”
围观的人,包括父母,都瞪大了眼睛,第一次见那么多现金,崭新崭新的。
“哟,出去发财了,傍上大款了?”有些人阴阳怪气道。
“关你什么事儿,闭上你的嘴,还有,这钱是我一点点挣的,光明磊落。”关婷不管是谁,直接怼回去,没有必要隐忍,以德报怨不是她的性格。
关婷一家子人在下午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谁也不留恋,哦不,爸妈是留恋的。
关齐山就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场面——青瓦白墙,错落有致地围成四方城,青石板路,鹅卵石路,拱桥,木船…七月份的丽江热情都体现在人流里,游人笑魇如花,在屋檐下,在游船上,在花间,在水上,四面八方来的文化气质和这座小城的古朴交织在一起,古今交荡,荡气回肠!
关婷带着他们逛了一圈古城后又去了雪山,花和雪的共生,让他们看到了自己的狭隘和固执。
其实后来的几天里面父母也不抗拒住在丽江,但是让关婷苦恼的是,母亲总是坐在门口发呆,关婷每次看她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能是还在不适应吧,没有了庄稼和土地,种了一辈子地的父母,多少有点无错,在没有土地的地方,该怎么生存?
一个周后,关婷想,或许是真的不适合吧,这样下去,反而没有给他们带来开心和幸福。
“妈,你们想回去的话就回去吧,我不是要强迫你们在这儿的。”
母亲一下就笑了起来,看得出来,潜山村才是他们的家,那里有根。
“妈,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去排队。”关婷回头看见他们局促地看着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关婷忍不住出声。看着他们不安的神情,和在家里对比,当真是没有安全感。
以为在城里,孩子会是自己的依靠,而如今,孩子只顾向前,不想回头,偶尔一次,还是为了催促。
“妈,这是车票,到时候乘务员会给你们帮助。这是一万块钱,我联系了家政,到时候会来家里面装修改善一下,该丢的就丢了,别留着!”
“不用,我们挺好的。”
妈妈用手拐了拐关齐山,要他说点什么,关齐山吞吞吐吐,半天不说。
关婷以为他不想说,也就不想勉强,毕竟她也不知道现在对爸爸的感情是怎样的。
“妈,我走了,关玲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姑娘,是我对不起你……”关齐山的音量不大,刚刚好三个人听得见。
话音一落,三个人齐齐掉了眼泪,只是关婷背对着他们,看不清关齐山脸上的表情,但是她想,那一定是我没见过的愧疚的表情吧!
“我……”关齐山还想说点什么,被关婷打断了。
“快去检票,我知道了。”
“记得回来看看。”身后传来妈妈哽咽的声音。
关婷逃跑似的离开候车厅,不敢回头。无力地蹲在墙角,放任自己哭,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怎样面对爸爸。关婷不清楚,但是今天爸爸的道歉让关婷泣不成声,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她甚至是没有期待过的,觉得不可能。
现在关婷明白了,他这么多年来一直期待的不是他的道歉,而是有一个平等对待自己的爸爸,有一个真正关心,真正为了她好的爸爸,现在,她应该是有了吧!
![](https://img.haomeiwen.com/i29037862/979f181139f8670d.jpg)
收拾好心情,关婷为家里换了些家具,带着妹妹去了学校报到,招呼着新一批游客,看着小城里的景象,关婷轻轻地说:“一切都在变好,不是吗?”
少年时期围困住关婷一家的大山,已经在岁月里轰然倒塌,缺口处,长出来新的花,在之后的年岁里,不再有委屈和阴霾,婷婷而立,摇曳生姿。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