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人

郑重承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伴着炊烟袅袅，灰蒙蒙的天空夹杂着几片雪花，没等落地就化了。下雪了！妈妈边收拾院子里的物件边说。什么？下雪了，脑子里浮现出厚厚一层白色的棉被，伸头往外张望，地下看不见一片雪的影子，难免有几分失落。

晚饭时，和往常一样，从第一个吃到最后一个，还有大半碗，吃到嘴里的饭越来越凉，看着姑姑已经收拾了碗筷，而我还在努力地往嘴里扒拉，姑姑突然拿走我的碗说都凉了，别吃了，吃上肚子疼！我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吃饱了吗？还没有！没有也别吃了，每天吃到最后都凉了，胃不舒服肚子不舒服！你给热一下让吃，没吃饱半夜饿得受不住，爷爷说道。算了算了，饿了再吃吧！姑姑说着一把拿走我手里的筷子。我还没吃饱！瘪着嘴准备哭。外面下雪了，我洗完带你去玩雪，回来再吃吧！姑姑挤眉弄眼地对我说。明明就没下雪，我看了看外面空空的地面，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出去玩足以安慰没吃饱的我了。等着等着，我们出去看就知道下雪了没有。姑姑说着又折回厨房。

我找到帽子、手套、围巾，全副武装，等待出发。包这么严实还怎么玩雪呀？又不冷，去掉手套围巾，戴上帽子就可以了，走吧！说着，姑姑顺手给我拿掉围巾和手套，拉着我走出院子，鼻尖传来一点凉。你看这么大的雪！我抬头，哇！漫天飞舞着雪花。

姑姑，这是什么呀？雪花呀！难道你没见过雪吗？我见过雪，但是没见过雪花，我以为雪只有一颗一颗的那种，没想到竟然这么大，还长了针。看见姑姑伸开手将雪花接在手里，我学着她的样子，伸手接住雪花，好大的雪花，可是它很快就融化了。那就继续接，雪花继续融化，我仰着头转着圈，雪花落在我的脸上、手上、还钻进我的脖子，凉冰冰的，但是一点儿也不冷。你冷不冷？姑姑问道。不冷，我身上是热的，我的手也是热的，你试一下。我把手塞在姑姑手里，她拉着我在路上走了一圈。你看雪像什么呀？姑姑问我。

雪身上还有一些针，像羽毛。真好！你看雪像不像一朵花？像！所以就叫雪花。怪不得！我以前就没见过雪花，见的都是铺在地上的雪。不是你没见过，是今天的雪花特别大，才能让你看清楚它的样子，姑姑说道。我高兴得像猴子似的蹦蹦跳跳，你看雪花都送你礼物了！啊？什么礼物？我想看看，我着急地问姑姑。待会回家就知道了！天也黑了，咱们回去吧！好吧！我期待着雪送给我的礼物。

我们转过身，雪花迎面扑来，我伸出舌头，就能吃到雪，姑姑，你看我看我！我给姑姑演示一遍。什么味道？雪糕的味道！是吗？甜的？不是，像雪糕一样凉，没味道。我突然站在雪中，问姑姑，如果我定定站着不动，等一晚上，明天会怎样？那就成了一个真正的雪人了。太好了，那我不动了，明天你再来看我，我就是一个雪人了！那就冻死了，赶紧走。妈呀！我可不想被冻死。边说边笑一路拉着姑姑开心地回家了。

一到家，姑姑从我头顶取下帽子，看！雪送给你的礼物，晶莹剔透，好漂亮哦！我看见帽子顶部有一小撮雪，刚落的雪花花瓣还在上面，我把雪放在手掌心里，它马上就化成水了，有些失望。我追问，雪去哪里了？那一天，我追着姑姑问了好多问题，关于雪化成水这个事我还想了很久。

玩了一圈的我，早已忘记了没吃饱的问题，睡前家里的人都问了我一遍饿不饿？吃不吃东西？我说不饿也不吃！那好，半夜饿了就忍着，别哭！好吧！我答应了。

半夜被一阵忽远忽近的哭声吵醒了，肚子咕咕地叫了几声，感觉全身器官都空空如也，我嘬了嘬舌头，猛咽一口口水，以便缓解饥饿，但是没用。外面的哭声不断，我看看身边的妈妈，她背对着我，我翻个身继续睡，咽咽的哭声在夜空里飘荡，穿越墙壁，钻进耳朵，害怕终究还是压住了饥饿，我假装睡着，那声音如针细细地穿过耳朵，像我晚上见到的雪花，四周都有针，细细地哭着，如雪花般融化在夜空里，再传来一声又一声，声声不息，像不停落下的雪花。

我枕着雪花和起伏不断的哭声，就着口水睡着了，它们一直追随到我梦里。雪花、哭声、饥饿，反复播放，苦苦纠缠着不肯放过我。呜呜咽咽的哭声在梦里变本加厉，成了嚎啕大哭，对着我的耳朵一直哭，我挣扎着醒来，全身是汗，我大喘着气一脚踢开被子，但是很快我就平静了下来，嚎啕大哭的声音破窗而入，头皮发麻，全身的热气被这突如其来的嚎哭击碎了，寒气慢慢传遍全身，渴望包裹上被子，却又不敢动，声音似乎长了眼睛，在黑夜里与我对峙！

阿……嚏……第二个字基本被我压回去了，哇……&%$#&%#$%……哭声中夹杂着听不懂的语言，撕心裂肺地叽哩哇啦！我又轻轻地吸吸鼻子，还是不敢动。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我再也忍不住了，妈……一声划破了黑暗，嘘……能感觉到是我妈一边轻轻地给我盖上被子，一边在我耳边示意别出声，我马上停下来，等待妈妈下一步指示，她好像轻轻地躺下了，等了好久，也没出声，那个声音越发得大了，就像在自家的院子里，裹在被子里的我开始发抖，也有点生气，这个声音已经让我无处可逃。

我用胳膊肘轻轻地推一推妈妈，妈……我轻声地叫。嘘……我妈又示意我别出声。突然想到，这么大声，妈妈肯定能听到，她一次又一次不让我出声，肯定是她自己也害怕，我妈也害怕！想到这里，内心深处的依靠崩塌了，全身不停地发抖，直至上下牙齿不听使唤地碰撞，特别担心那个声音会突然破门而入。你咋了？快点睡觉，我妈压低嗓音说。乘着妈妈的声音，我赶紧翻身，把头包进被子里。

被子里又热又不透气，特别难受，肚子又咕咕咕地叫起来。你是不是饿得睡不着？我给你拿点吃的，你要不要？我妈大概听到我的肚子叫了，转过身来低声问我。不吃不吃，你别去！我拿一点，你想吃了就坐起来吃一点！妈妈说着要起身，我一把拽住妈妈的衣角，近乎央求道，妈，你别去，我不吃！你为啥不吃？妈，你别去，别去！妈妈也感觉到我是害怕，不让她下去，她又重新躺下。那就睡吧，装着睡，过一会就睡着了！嗯！特别想吃，又害怕那个声音，我咽了咽口水，还是把被子盖到头上。别把头闷上，太憋气了。我妈边说边给我掖好被子，我又悄悄地用被子堵上半个脸，假装睡着。

当我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伴随着咯吱一声一道亮光生生地刺进眼底，我揉了揉半眯着的眼睛，我妈已经打开了窗户，也打开了门。她说赶快起来吃点早饭再睡！昨晚肚子叫了半晚上。我不想吃，我要睡觉，昨晚院子里有鬼，吵得我没睡好！我不情愿地说，然后又钻进被子。你也听到了？你听见是什么声音？我妈问道。就是鬼哭的声音，吓死人了！胡说什么？那是你听错了！我妈大声说。不可能吧？我又睡着了。下一秒，我妈把我拉出被窝，眼前是冒着热气的馒头和汤，我打个盹，伸个懒腰，先抿一小口汤。

正当我在半睡半醒中很勉强地吃早饭时，邻居家的姐姐进来找我妈。你昨晚听见啥了没有？她直接了当地问。我听见鬼哭了，我一下子来了兴趣，完全清醒了，赶紧插话道。你赶紧吃你的饭，待会又放凉了，妈妈阻止我。你也听到了？那就说明没错，叫了一晚上，把人吓得动都不敢动，姐姐接话说道。小孩子骗人的你别相信她，妈妈说着把姐姐拉了出去，两个人在外面嘀嘀咕咕地说着，我又听不见，好一会儿，姐姐走了，妈妈进来了。

妈昨晚到底是哪儿的鬼？怎么哭那么大声音呢？没有鬼，别害怕！我妈敷衍我。你不给我说，我今晚就去和我姑睡，和我奶奶睡，你自己听鬼哭的声音，我再也不陪你了！我威胁妈妈。你个没良心的，那不是鬼，是对门家里有个瓜娃，半夜太冷了，也太饿了，哭着呢！我妈说。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就不害怕了，今晚继续睡这儿。

雪已经下了厚厚一层，屋顶和大树都披上银色的棉被，大片的雪花已经变成小雪花了，还在空中忘情地飞舞！踩在脚底的雪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我抓一把雪，还没来得及滚成圆球，妈妈一扫把就掠走了，我又换个位置，滚一个雪球，有点冻手，搓了搓手，一抬头便看见奶奶，我就把昨晚听到鬼哭的声音给她说了一遍。奶奶的脸沉了下来，拉着我进屋，先摸摸额头有没有发烧，然后拿了几张冥币点燃，在我头顶绕了几圈，把烧完的灰放在一个盛满水的碗里，又拿几张，重复了几次后，端起碗在我头顶绕了几圈，然后把碗端走了，对我妈说顺着马路走下去朝着河的方向泼出去。

一切结束，奶奶阴着脸说，以后再不要说这样的话，记住了没有？记住了，但是我妈说不是鬼，是对门的瓜娃又冷又饿，才哭的。胡说，对门的瓜娃已经去世七八年了，以后不要想也不要说这件事，记住了没有？记住了。我的后背一阵发凉，去世七八年肯定是鬼了！害怕才刚刚开始。

不一会我妈来了，一进来就说，原来昨晚上还真是个瓜娃，是离我们家五里开外的一个村子里的，他的爸爸妈妈今天接他去市里生活，昨夜独自跑出来了，找不到回家的路，在我家对面的门口哭了一晚上，大家都以为是鬼，吓得没人敢出来，要知道是个人，大家就帮着找到他的家人了，或者给他一床被子也行。冻得怎么样了？奶奶赶紧问。冻得严重，这么大的雪，不过能救过来，车已经拉到市里去了。太可怜了，你们为啥不开门看看呢？奶奶说。你不知道昨晚有多害怕，我也以为鬼在哭。对门的瓜娃几年前去世的时候就是这声音，我还以为昨晚又回来了，一模一样的哭声。

我赶紧跑出去看，瓜娃待过的地方，我想昨晚他一定冻成了雪人，看着路面上两道车轮走过的痕迹，默默地祈祷愿他平安。后来听人说，他冻伤了，不严重，幸亏没事。以后每当天空飘起雪，都能想起哭了一晚上的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