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呼呼的北风肆捏疯狂,漫天飞雪纷纷扬扬,不顾他人寒冷,痛苦,只顾自己赶一场热闹。
张春香屋里,陶初天在大动干戈地叫喧、拆床,辱骂!
住在祖厅上厅南则屋的细奶奶,她的房间和张春香的茶厅就隔着一个走廊。细奶奶虽然裹着小脚走路不便,但耳朵极为灵敏,有一点动静她都听得出来。她听到张春香屋里的动静有点不对劲,赶忙叫自己的大儿子陶绍如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陶绍如披着棉袄急急忙忙提着马灯跑过来,看到几个人在拆床,陶初天双手叉腰在指挥着,张春香抱着儿子和湖州婆抱在一起哭。他顿时气得脸铁青,横睛鼓眼,用右手食指指着陶初天的鼻子破口大骂:“陶初天,侬还是不是男人,这样缺德的事都做得出来?你的良心给狗恰(吃)了!道福叔辛辛苦苦把侬养大成人,侬就这样报答他的?”
“陶绍如,侬表在哩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是不是男人关侬莫事,侬是男人,侬老婆都给侬弄死在床上了。我拆我屋里个床,侬来吵吵闹闹做莫得?”陶初天一点畏惧都没有,用力把陶绍如的手打开,一脸嫌弃地骂着陶绍如。
陶绍如听了陶初天的话,气得火冒三丈,恨得咬牙切齿,抡起巴掌就打了陶初天一个耳光子。陶绍如的老婆陈小梅几个月前因难产刚刚去世不久,大人孩子都没有保住,他失妻失子之痛还未消退,陶初天还要在他的伤口上撒盐。
“你敢打我?你算什么东西?我和你拼了。”陶初天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样冲着陶绍如就是一拳,打得陶绍如连连后退,披在身上的棉衣只穿了一个袖子,那棉衣就在身上摆来摆去。左手的马灯也摔在了地上,玻璃灯罩碎了一地,幸好灯灭了,不然着火的可能性都有。
“怎么回来?怎么回事?”厅里其他人听到动静有几个男的也起床走出房门来探究竟。当他们看到此情此景都摇头叹息着。有的则上前赶忙把陶绍如拉开,推他回自己屋里;有的默默地退回到了自己屋里;有的双目瞪着陶初天,恨不得吃掉他;有的安慰张春香母子。
“快拆!”陶初天见几个拆床的人停在那不干活愤怒地喊道。
陶绍如碰了一鼻子灰,还挨了一拳,也只好心疼地望了张春香母子一眼,悻悻然回到了自己屋里。
就这样,张春香抱着儿子,扶着颤抖的湖州婆,穿着单薄的衣衫,在凄风飘雪中,义愤填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结婚的床,被自己的老公叫人拆成了一块块零散的木板抬走了。她的心像那被拆散的床一样被人一点点撕裂,然后被人掏空,她瘦弱的身体像那被拆散的床一样被人一块块凌辱而痛得麻木没有感觉。
那晚,张春香抱着幼小的珠贝挤到了养母湖州婆那狭小的板床上,袓孙三代抱头痛哭。风在怒吼,雪在狂笑!
陶天初拿着卖床的钱悄无声息地去了安海市,没了消息。他的母亲小香见儿子走了,也灰溜溜地回了娘家都港。张春香带着珠贝照顾着湖州婆,过起了艰难困苦的日子。这时,小珠贝才几个月大!
张春香没结婚前,只要跟着湖州婆陈满月在家做女红,纺纱织布,缝制衣衫即可。她结婚后,特别是陶道福去世后,她把希望寄在陶初天身上,可是陶初天就像是那种烂泥巴扶不上壁的人,不能帮到家里减轻负担,还要雪上加霜,火上浇油地落井下石,令张春香是悲愤交加,痛楚不堪。但死者安息,生者还要继续,再苦再难也要挺起胸膛做人,好好活下去。
张春香又和刚结婚时帮陶初天做事一样,到地主家去干活。没固定的主家,哪家要人她就去哪家,旱地挖地种豆,水田插秧割稻,放牛饮马样样做。田地里不用她去做,她就去别人家洗衣舂米。村南头有一间低矮的大房子,那是村里最大的地主陶道谦家的碾房。
碾房中间有个麻石做的大碾盘,可以用来磨谷物和豆子等,碾盘上有一根长长的木柄,东西少时可以人用力推着木柄转圈转动碾盘。但这一定是男人,女人是没有那个大力,一个人可以推动这大碾盘的,即使能推动也转不了两圈就晕头转向摔倒的。所以一搬都是用马或是驴来推这碾盘。在碾盘的四周有一条宽宽的槽,这是马或是驴在推碾盘时行走的路,不歪不斜就在这槽里走着。
在碾房进门的右则,还有一个大坑,坑里安放了一个石臼,利用杠杵原理架上了木杠,在挨着石臼的木杠那头装上杵或是绑上麻石条,做成了一种舂米的碓床。人在舂米时,把谷物放进石臼中,然后用脚踏动木杠,使杵起落,反复数次,谷脱皮,或舂成粉。谷物去皮后,用竹编簸箕去大糠,再用箩子去细糠。
张春香一个人推不动大碾盘,只能用这种碓床来舂米。当村里其他的人都在家歇息时,她就早早地到陶道谦家用谷箩挑半担谷子来到了碾房。碾房后面是一座坟山,坟山上埋了桃树村故去的先人。山上树木茂密,郁郁葱葱,但也阴森可怕。
张春香刚开始每每路过山脚下时,总感到有阴风阵阵,身上顿时会打冷颤起鸡皮疙瘩。每次她都在心里安慰自己:“道福爸爸就睡在这里,他一定会保佑我的!”慢慢地,她走这里过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在大碾房的北边挨着的有一口很大的池塘,名叫曹家塘。这塘一般都是村南头洗衣用,还有就是村里稻田灌溉用。在碾房和曹家塘的中间空地上,一棵粗壮的大樟树,树高有三十米左右,树杆得两三个人牵手合抱才能抱着。树根下分了许许多的分根,有的露在地面上,有的埋在土里,把土凸起一条条高高的坎。
樟树枝繁叶茂,一年四季都像一把超极大的墨绿大伞静静地擎在那里,夏天给村民遮阴纳凉,冬天给人遮风挡雨。大树又像一位饱经风霜的智者,静静地站在那捋着花白胡须看人来人往;看村民的喜怒哀乐;看村里的兴衰荣辱;看他人的人生沉浮;也看池塘的浪高水浅;还看日出月隐,星空灿烂。大树静静地立在那听晨钟暮鼓;听雇农对马或驴的吆喝声;也听那木杵起落舂米的咚咚声;似乎还听张春香心底发出的叹息声!
据说,这是棵神树,这树的地方就是桃树村的土地庙的位置。虽然没有建土地庙宇,供奉土地神像,但每家每户,逢年过节,都要在此樟树根前烧香跪拜,祈求土地公公土地婆婆的保佑。这樟树有多少年的历史,桃树村现在存活的人中好像都没人知晓。
张春香起早摸黑不停地帮陶道谦家舂米以换取粮食来养活儿子和抚州婆养母。每天累得腰酸背痛,甚至累倒在碾房里的情况都有过。纵使陶道谦人心地不算很坏,加上某种原因,每次都会多给粮食给张春香,但还是换不到足够他们吃饱肚子的粮食。有时,她晚上还要在昏暗的油灯下,用方石凿孔做成的臼,用木杵慢慢捣碎去谷皮。
日日捣着双手掌全是厚厚的肉茧,捣着捣着手臂就酸疼不堪忍受,有时,头就伏在石臼上睡着了。湖州婆看着心疼,抱着她哭道:“春啊,我们不饿死就可以,侬不要这样拼命,累倒侬了,我们祖孙更没命活了。”张春香抱着养母,帮她擦干眼泪,笑笑说:“姆妈,我没事,我能顶住。我能养活你们!”她仍然夜以继日地干着。
不用舂米时,她就帮大户人家洗衣,寒冷的冬天,呼啸的北风,张春香的双手泡在刺骨的冰水中,慢慢地就红肿起了冻疮。但是,她必须咬着牙,继续洗衣换粮,因为她不做,第二天,她家就没有米下锅。当夜暮来临时,张春香用她那粗布做成的偏襟衫兜着几把碎米回家时,她的心是欣慰的,她的儿子和姆妈明天的粮食有了,不会饿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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