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西布先生的故事
1、
西布先生的一生是与树妖爱恨纠缠的一生。
西布先生第一次见到树妖,是在他九岁的时候。那是一个夏日汗津津的午后,窗外树上落满疯狂的知了,家中冰箱不时发出难堪的呻吟。所有大人都在午睡,这时,西布掏出自制的玩具手枪摇摇晃晃走出家门。
他在家中似乎听到很远的地方有哭声传来。
西布路过家属区空地。那里有三个满脸泥巴的孩子正在忙碌地活泥。
他们不耐烦地看了男孩一眼,然后缓缓起身,排成一列队形,迈着整齐步伐快速逼近。
西布慌忙躲入一棵梧桐树后。
他捏紧手中的玩具枪,右手食指颤抖着勾住扳机。他恐惧地竖起两只耳朵,额头汗水滑进嘴角。
三个孩子停在不远处低语,似乎在密谋什么。
西布再次听到远处的哭声。
男孩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哭声深深吸引。这哭声如此勾魂摄魄,似乎蕴含着一种极深的渴望。细听之下绝非是哀求,倒更像是要夺取什么。
九岁西布的内心懵懂而真切地呼应着。
他必须立刻见到这哭泣之人。
西布从梧桐树后冲出。空地上空无一人。
他疾速朝哭声方向狂奔而去。身上的背心开始迎风怒卷。
横穿一条林荫道,几个纵身跃下一段台阶,左拐右拐拐过数个路口,他来到城郊一片杨树林。
那里最靠前的一棵树上最长的一根树枝上躺着一个年轻女人。她正在沉睡。
哭声来自她的睡梦中。
这个女人有一张只有在最深情的梦中才会见到的美丽面孔。她十米长的秀发正垂落草丛,一身血色红裙鲜艳欲滴。
西布走近,抬起头。
女人睁开双眼。
她微蹙双眉,匆忙收回自己垂落草丛的长发,仿佛那是褪下的外衣,并将其一圈圈仔细缠上树枝。
西布用手擦了把满脸的汗水和些许鼻水,将其尽情地抹在树干上。
他打了个喷嚏后,低头小声说道:
“阿姨,我想和你说会儿话……我听到……”
女人生硬的打断他的话:“小孩儿,树妖只和她爱的人恨的人说话。你还太小,不够格呢。
不过,我今天等的男人没来。既然你来了,我倒有兴趣给你个机会。”
2、
女人扭动柔软腰肢,摆正身子坐好,继续开口道:“抬起头来。嗯。
小孩儿,你有一张耐人寻味的脸,还没长开,但足够勾起我兴趣啦。
既然那个诗人没来,不如你来替我写吧。把我的一生写下来!
要知道树妖的生命如此无常,这棵树随时会死。一把斧头,一道闪电,一只疯狂的啄木鸟,甚至最初一条不起眼的裂纹,都可能要了它的命。到那时,我的生命也就到头喽。
可我不能白死。
听懂没?你倒是明不明白?说呀!”
女人突然从树上跳下。
缠在树枝上的头发瞬间拉直,吊起她身子。身子晃荡了两下。
她猛地一把抱起九岁西布。西布立刻发出杀猪般哀嚎。
但男孩很快憋住。
因为他听到女人熟悉的哭声。
眼前的树妖面容竟如此忧伤,惹人怜惜。她说出的话也变得像云朵般温柔:
“所以,我需要有人写下我的一生。让我知道自己死去后,这世上还有人记得我。
还有人在思念着我……”
九岁西布看到女人滑落的泪水,有些不知所措。但他立刻明白她需要安慰。于是西布把小手轻轻放在树妖肩头,低声哼哼:
“阿姨,你要是觉得我行,我就给你写吧。老老实实给你写。”
树妖点点头。
3、
树妖噘嘴发出一声呼哨。
杨树林里立刻走出三胞胎。
那三个泥巴男孩。
一孩手握一只笔。一孩手捏一个笔记本。一孩手捧一本书。
三胞胎把各自东西交与西布。
树妖说道:
“小孩儿,
这支笔里有写不完的墨水。
握住它,你心中所想会自动变为文章,落在纸上。
这个笔记本永远用不完。
你翻开一页总有下一页。页数无穷但厚度不增。
这本书上会自动出现文字。
那是我断断续续的回忆。需要你把它读到心里,变成文章,落在纸上。
一定记着:你写在本上每个字我都可以感应到。我想对你说的话,会出现在书上。我们可以用这种方式交谈。”
树妖又说:
“树妖的法宝,自己无法使用。就像自己出的谜语自己没资格猜一样。
所以我才需要你,才将宝物交给你。
小孩儿,我要给你一个警告。毕竟负重者,更会奋然前行。
这个警告就是:
法宝虽好,切不可丢失损毁。否则,必遭报应!!
我已经没什么要对你说的了。”
话音刚落,树妖、三胞胎瞬间化作四团轻烟,随风飘散……
男孩怀抱笔、本、书,愣在原地。
这时,杨树林半空中又传来女人渐渐微弱的声音:
“哦,抱歉。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啦。我的一生回忆、任何故事,请你以自己为作者发表吧。别不好意思。
重要的是,让它们变成书,所有人都可以读……”
4、
那天回到家,西布震惊地发现一个事实:
他的玩具手枪丢了。
西布发出无比惨痛的哀嚎。
他痛快地哭了一鼻子。
心里还颇有点儿埋怨那个陌生阿姨哩……
5、
西布先生第二次去见树妖是他二十一岁的时候。那是一个灼热多情的夏天。
街道上美丽的女孩们,裸露在阳光下的身体,仿佛涂了层蜂蜜。她们脸上的汗珠闪闪烁烁,犹如撒了层糖霜。她们的衣裙如此蓬松,像极了蛋糕上的奶油。
哦,小伙子西布太爱这个夏天了!可他还没有女朋友。
没有女朋友的夏天,只是比冬天多口活气罢了。
于是,他乘着学校放假,急忙背起绿皮书包去寻找树妖。
他日思夜想的美丽女妖。
西布走出家门,路过家属区空地,穿过林荫道,走下一段台阶,又拐过数个路口,他终于来到小城郊外。
他走上一条通往杨树林的土路。
没走几步,他便留意到,前方路旁公交站牌下站着一位驼背老婆婆。
老婆婆身上裹着黑色粗布衣裤,脚上穿一双血红布袜子、黑布鞋。
她用一条血红色头巾将自己头部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苍老眼睛。她的双手戴着双血红色手套。
炎炎夏日,这身装束令西布惊悚莫名。他打了个哆嗦,快步从老婆婆身旁走过。
走过时,他似乎感到老婆婆一直在盯视他的书包。他急忙捂住书包,再次加快脚步。
绿皮斜挎包里,放着树妖给他的钢笔、笔记本、书。
一股深深恐惧从他心底钻出----
法宝虽好,切不可丢失损毁。否则必遭报应!!
然而阳光如此灿烂,抬头是蓝天白云。小伙子很快忘掉了这一切。何况,杨树林马上就要到了。
6、
西布多年来无数次回到这片杨树林。次次失望而返。
今天却不同,他发现树妖的那棵树下,正坐着一位看风景的长辫子姑娘(是树妖?綁了麻花辫更好看了)。
他心头一喜,手托书包,小跑着冲了过去。
对方见他奔上前来,便亭亭地立起身子,拨开额前刘海。
啊!
是美丽莲。西布的同班同学。他在班里的暗恋对象。
美丽莲大方的伸出手主动和他握手。
西布大方地单膝下跪,来了个吻手礼。
美丽莲捂着嘴笑。西布欣赏地看着她笑,双眼闪出快乐光芒。
美丽莲双手抹平白裙臀部的褶痕,轻盈地坐在草地上。西布放下书包,叉开双腿,并排坐在她身旁。
姑娘问:“西布,在学校就从没见过你这样耍宝。想不到,你还有这一面。”
小伙答:“情不自禁,哈哈。开玩笑啦。我也从没见你穿过这件美丽裙子。因为一年四季都是牛仔裤。你同一款到底有几件咧?”
姑娘脸上泛起微微红晕。她有一点儿气恼,也带一点愉悦。
看上去更是迷人。
郊外的天空土地那么开阔,杨树林树叶摆动发出抚摸丝绸般的哗哗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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