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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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刘丽丽接到女儿的电话时正从朋友家出门，离家也就两公里的距离。天气不算太好，她开着车，玻璃上飞着小雨点，慢慢地，雨点变长，在玻璃上从点变成线，一条条地斜流下去。

女儿小晶告诉她，地铁一号线等车，马上回家。刘丽丽知道，女儿还得换乘四号线。雨越下越大，从地铁站到家还有一公里路程，女儿出门时也没带伞,还是去换乘站接下女儿吧。

“晶儿，你到一号线区政府站从5号口出来，妈开车到那里等你，下大雨了。”

“哦，下雨了？那行吧，谢谢老妈。”

女儿小晶迟疑了一下，听到下大雨了，还是接受了妈妈的建议。一般情况下，刘丽丽知道孩子不会让自己去接，按小晶的逻辑，坐地铁经济实惠，不必费时费钱地去接送她。家里条件也不算差，虽算不上大富大贵，至少从小到大，刘丽丽两口子对女儿的养育也算是富养。吃穿用度，跟奢侈不挨边，也保持在中高端的水准。其他孩子都有的，小晶只有比他们多。两口子秉持的就是，“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兴趣特长上，只要小晶提一下，刘丽丽要马上响应，直接送往特长班，可惜小晶在这些特长上都是三分钟热度，没有一门学成了。如今家里还有台旧钢琴成了最重的摆设，十多年前花掉两口子小半年工资才搬回家，只学了两三年就放弃了。

刘丽丽不是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但她自己都不懂：为什么在女儿的培养上总是如此佛系？想当年，如果没有郎朗父亲的虎式培养，又哪里会有郎朗后来的成功。鲜活的案例摆在眼前，可是刘丽丽硬是逼不起来。钢琴半途而废，舞蹈、画画也是；运动方面，试过乒乓球、羽毛球，也都不了了之。

想到这些，刘丽丽不禁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现在后悔是来不及了，也无济于事。她揺揺头，不让自己再去多想。女儿都参加工作了，多少年前的事了，还嫌自己烦恼少吗？

刘丽丽把车停在路边等，打开双闪，雨刷没有开，任大雨急速冲刷着挡风玻璃，思绪再次回到眼前。白天还是一片艳阳，热得像夏天，这天气总是不正常，过山车式的，让人难以适应。这会儿，虽然下了些雨，气温仍没有降下来，刘丽丽感觉穿得有点厚，坐在车内热得出汗。把外套解开，刘丽丽舒服一点了，想起女儿的约会，心里又泛起了新的忧虑。

小晶去年毕业后，在市里一家国企上班了，工资不高，但稳定。女孩子，有个安稳点的工作，能养活自己就行。这是刘丽丽的想法，她不主张女孩子把自己的未来全放在男人身上，但也没想过让女儿成为一个女强人。骨子里，她还是一个传统的女人，结婚嫁人，过相夫教子的日子。女儿的人生，在刘丽丽看来，也应该是如此。

会按她的想法来吗？刘丽丽怔怔地看着模糊的车窗，有点不敢想。过去和女儿聊过谈恋爱结婚的事，小晶总说，我不结婚，也不会生孩子。刘丽丽不置可否，孩子还年轻，一时的想法当不得真。自己上初中时也跟班上的两个女生一同起誓，长大后做“不婚族”，结果呢，三人都正常结婚生子。

这一年，小晶除了上班，其余时间都呆在家里，很少有个人社交，刘丽丽就不免担忧起来。上大学前担心她早恋，上大学后也担心她找个外地恋人，现在又担心她不恋爱。怎么总是有担不完的心呢？

今天约小晶的是她的高中同学，研究生在读。听小晶说男生叫赵越，前年暑假也约过一次，看过一次电影，这是第二次约她。

刘丽丽问过女儿，“你喜欢他吗？”

“为什么这么问？不喜欢就不能一起玩吗？”小晶反问她。

“不是，如果不喜欢就不要答应单独见面。”刘丽丽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们都是AA制，他也没跟我表白过，一起玩有什么问题？”小晶不以为然。

“我觉得男生单独约你肯定是有想法，而且今天还是西方情人节，你要不想跟他发展，尽量避免单独见面吧。”刘丽丽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

女儿没有听她的，还是去见面了，他们约在市中心见面。女儿出门前也算是认真装饰了一番，化了淡淡的妆，看上去却还是清纯可爱的学生模样。那个叫赵越的男生会跟女儿表白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呢？

02

“咚咚”，副驾驶外传来敲击声。刘丽丽按下车门安全锁键，女儿小晶一个闪身就滑进了副驾座位上。照旧是屁股左右一阵轻挪，安全带报警声就硬给消除了。这家伙总是懒得系安全带，还非得坐副驾，打小就养成了这坏毛病。

“你这坏毛病真要改，现在要求很严，全车都得系安全带。”刘丽丽严厉警告女儿。

“嘿嘿，遵旨！”小晶难得嬉皮笑脸地跟她开起了玩笑，一边系好了安全带。

刘丽丽小心地开着车，雨天视线差了很多，她放慢了速度。自从去年被闯红灯的电动车撞上后，心里便有了阴影，明明是对方的全错，因为所谓的保护弱势群体，逼着她承担了一个次要责任。事后保险公司全部赔付了，但刘丽丽心里仍然很窝火，开了十几年的车，零事故被打破，交强险也恢复了原价，真正是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有理还没地方说。她咨询过律师，这种情况太普遍了，申请复议肯定没用，真要认真，最少得到法院去起诉，赢的概率是有的，就是时间耗不起。

“时间耗不起”，说到点子上了。谁有那个闲功夫去打官司呢。刘丽丽最近调了岗位，专管一线安全生产，这个工作属于高风险岗，一旦有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出事了自己就得担责，每天就像揣个炸弹在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爆，哪有心思去考虑别的麻烦事。不过刘丽丽听说还真有这么个闲人，保险公司理赔员最近接的一起交通事故，车主开的是辆宝马，同样是被违章摩托车给撞了。宝马车主正准备去起诉，据说是不想继续纵容这种坏风气，要为建立法治社会做点应尽的贡献。刘丽丽在心里为他鼓掌，也仅能如此。

“今天步行街人真多，我感觉自己都是被推着走的。”小晶还沉浸在玩乐后余兴中，不无兴奋地说。

“哦，那蛮热闹呀。”刘丽丽早从手机上知道这个状况。这个城市，没有出名的工业，农业也无规模和特色，却是个名副其实的网红城市，主打一个吃喝玩乐，节假日游客从四面八方涌入，目光所及皆是人。刘丽丽响应号召，节假日就躲在家里闭门不出，把空间让给游客。女儿今天去的市中心步行街，刘丽丽已有几年没有到过了。

“是啊是啊，很热闹。我想去‘一盏灯’吃饭都没排上，人实在是太多了。老妈，你猜猜我们最后去哪里吃的饭？”小晶转头问向刘丽丽。

“去了哪里呀？日料？韩式烤肉？海鲜自助？”刘丽丽把女儿平常喜欢的随口一说。

“唉呀，老妈，你真是的，一个也没猜对，太不了解我啦。”小晶带着责备的语气说了一句，转眼又开心地说道，“是麦当劳，我们去吃了麦当劳，我还吃了甜筒冰激淋。”

“麦当劳？”刘丽丽一听，没有说话。心里琢磨着，还挺新鲜，去麦当劳吃饭，看来自己的猜测是错了，可能两人真就是普通的一次见面。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情人节跟男生去见面，真是服了她。刘丽丽在心里嘀咕起来，有些恼怒，又有些心疼女儿。

“看把你开心的，过节花都没收到一朵，还乐成这样，又是AA吗？”刘丽丽还是打击了一下女儿。

“嘿嘿，那有什么，谁花那个钱买今天的高价花，没必要，赵越也是这样想的，他还问我买花有意义吗？”小晶满脸毫不在乎的样子，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今天不是AA，吃饭他付的，烧烤小吃我付的，看电影他请的，零食我买的。”

“那跟AA有什么区别，你们这消费观真时尚。”刘丽丽揶揄道。

“那可不，你这个老同志肯定理解不了我们年轻人的想法。”小晶也不在意刘丽丽的笑话，她有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同学主动约她都会去，然后都是AA，这样大家互相没负担。虽然算不上社恐，但小晶其实也很少主动约过别人。

“后座有个袋子，里面是我买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吧。”刘丽丽转了话题，她不想再聊。情人节的玫瑰有没有意义？这个赵越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心里升起股莫名火。

“给我的礼物，为什么呀？”小晶有些意外，一个转身扑向后座。

“安慰你这个单身狗呀。”刘丽丽开了句玩笑。

“你算了吧，我才不是单身狗，我是不想结婚的小公主。”小晶嘴里嚷嚷着，手上却没有停，去看刘丽丽给她准备的礼物。

03

刘丽丽和小晶一前一后进屋。门才打开一条缝，早有一个人影闪到门口。

“姐，你约会回来啦，今天一定被表白了吧？快给我看看你收到的礼物。”这个冲到门口说话的正是小晶的表妹吴琴。吴琴父亲过世得早，刘丽丽格外心疼这个外甥女，逢年过节的，都会接到家里住，差不多也跟自己女儿一样对待的。

“去去去，烦不烦啦，别人的隐私瞎打听什么。”小晶甩开表妹吴琴伸过来拉她臂膀的手，故作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两姐妹关系好，这个鬼灵精怪的表妹才不会在意她的态度，她呢，也不会真对这个比自己才小两岁的表妹生气。

“哈哈，我知道了，你今天约会没被表白，瞧你一朵玫瑰花都没有收到。”吴琴才不管小晶的不耐烦，继续发表着自己的高见，还略带着些看笑话的意思。这丫头年纪不大，对人情世故比表姐小晶懂得多，在刘丽丽眼里，吴琴就是个小人精，而小晶呢，简直就是个憨子，没心没肺的。

“玫瑰花算什么，让你开开眼。”小晶把刘丽丽买给她的礼物递给吴琴，向外婆和小姨打过招呼，转身上楼去了。在车上，小晶已经看过了，袋子里有个盒子，上面印着“某大福”字样。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的东西不便宜，这礼物镇住吴琴绝对是妥妥的。

“妈呀，是白金耳钉哦，姐，姐，快下来给我们讲讲你这个土豪男友。”吴琴打开首饰盒，一眼就看出那是副白金镶钻耳钉，标签收据一应俱全，忍不住啧啧赞叹起来。

“姨妈，快来看啊，姐这个追求者可以呀，第一次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看来是个多金又大方的男人。”吴琴见叫不下来小晶，便转头向刘丽丽八卦起来。

“你这小鬼，就你懂得多，告诉你吧，那个多金又大方的男人叫刘丽丽。”刘丽丽有些恼怒地对着吴琴怼了一句。

“啊，您是说这礼物是您送给姐的吗？”吴琴的反应也真快，看着姨妈的表情，也不像在开玩笑，便也有些惊讶和失落。

沙发上一直还没有机会说话的外婆和小姨一时也有些意外。

“今天约小晶的男孩子对小晶没有谈对象的想法吗？”吴琴妈对着刘丽丽问道。

“没想法就好了，偏偏是他有想法，居然连一朵玫瑰花都舍不得买，还问买花有没有意义？”刘丽丽憋在心里的火终于发泄出来了。当小晶把男生的这句话转叙给她时，她的心早就窝满了火。小晶说的时候仍然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自己看得比命还重的宝贝女儿，还不值得拥有一朵玫瑰花？还是在这样的节日里，这样想要表白的日子里。刘丽丽生自己的气，平常对女儿的教育太失败了，让她善解人意，让她不要嫌贫爱富，结果成啥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一个想要追小晶的人，过节都舍不得买朵玫瑰花给我们小晶，这跟我们家没法门当户对。”外婆也发话了，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因为心疼外孙女，有些愤愤不平。

“外婆，您真是智慧，我同意您的看法，不能答应这么计算着过日子的人，生活的仪式感就是幸福的味道。”吴琴仿佛找到知音，连连表达对外婆的赞同。

“别起哄，你懂什么，多嘴多舌。”吴琴妈低低地训了一声，但其实她心里也是认同的，只是怕她姐刘丽丽面子上太难看，谁家闺女看得不重，当然希望得到珍贵的对待。

“你别乱批评吴琴，她说得没错，我是坚决不会同意这种人的。还好小晶对他没那个意思。”刘丽丽白了一眼妹妹，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妈和吴琴都没说错，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也不用这么众口铄金，这么快就把他给否决了吧，观察一下也是可以的。”一直没说话的小晶爸爸慢条斯里地开口了。这个男人，从前也没费一分钱就把刘丽丽给娶了，男人嘛，要的就是有这个本领，花父母的钱追女人，算哪门子本事。

“你给我闭嘴，我当年就是被你这副老实样子给骗了，你们家一毛不拔，我就这样像个傻瓜一样嫁给你了。”刘丽丽一听老公说这话，直接炸锅了，声音提高了八度。

“你嫁给我怎么啦，我也没让你过苦日子吧，在我们家可都是你说了算。”小晶爸爸也不甘示弱，仍然在坚持自己的观点。

“你让谁过什么好日子了？我挣钱不比你少，养自己绰绰有余，你比只呆鹅强不了多少。”刘丽丽反唇相讥。眼前这个男人，除了嫖赌毒不沾边，其他优点用放大镜也找不到了。对他的无趣，刘丽丽一直耿耿于怀，生活的仪式感完全没有。婚姻带来了什么？家庭？孩子？除了孩子这一点，刘丽丽其实觉得婚姻也不是那么必要。有个女老板不结婚，在国外买精生了两个孩子，刘丽丽就特别佩服，但她也知道，那需要实力，不是人人都有那个财力。

“算了，今天不跟你吵，你要挑刺我也没办法。”小晶爸爸有些不悦，不再说话。

刘丽丽也忍了，当着妈和妹妹的面，她不想吵。这些年她也吵累了。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有些观念深入骨髓里是没办法改变的。

楼下的争论终于平息下来。小晶早就习以为常。小时候，她看着他们这样总是提心吊胆。父母一言不合就会大吵起来，吵完冷战再和好，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乐此不疲。小晶始终想不明白，玫瑰花真的代表爱吗？父母之间有爱情吗？她很好奇，他们为什么一直争吵，彼此嫌弃，还能继续在一起？真是令人费解。

反正我不会嫁给玫瑰花，当然，我是不会结婚的。小晶心头又一次划过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