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来住几天，我正有余暇，于是陪她回回老家，看看风景，摆摆龙门阵。
过去的故事真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突然生出写下来的念头。从何着笔却颇费思量，本着顺其自然的原则，就从刚刚聊过那些年养的几只动物说起吧。
母亲说到曾经养过的那条狗，眼角都湿润了：“想起我那花儿，好可惜，比一些人都通人性啊！”
我家虽在山村住了二十多年，却只在八十年代末养过一条狗，就是母亲所说的花儿。花儿是一条土狗，毛色纯白，点缀着不规则黑色斑块，个头中等，除了这些，我已无多少记忆。
母亲却说，“养过了花儿，再也不想养狗，怕伤心。”
花儿是我初中住校时，母亲从院子里婶娘家中捉来的。那些年，父亲一直在西藏，我住校后，家里就只母亲和上小学的妹妹。由于住在山湾，离院子还有好几百米，所以非常僻静。花儿除了看家护院，更是一个忠实的伴儿。无论下地干活，上山砍柴，还是上街卖鸡蛋，花儿都一直跟在母亲身边。
有一回，母亲从街上回来，过了河，上了坡，坐在垭口黄桷树下和人聊天歇息，听到远处有狗叫，母亲才发现花儿跟丢了。她站起来，一边向着河边张望，一边唤：“花儿呜—”白黑毛色的花儿汪汪叫着从对岸金灿灿的稻田间冲到河边，却发现河里涨了水，去时的石墩已被淹没，过不来了。它不敢下水，只急得在河边来回乱窜，汪汪叫唤。母亲站在垭口上远远指挥，“花儿花儿，你沿到河边往回跑，下面有桥，你从那过来！”花儿竟然听懂了，当真回头跑了近两公里寻到桥上过河跑回来。
夏夜，母亲和妹妹在院子里乘凉，花儿就偎在她们脚边打瞌睡，稍有动静就会立刻警醒着起来巡视一圈。其它季节，花儿就睡在母亲和妹妹睡的厢房外，既不轻易吠叫，也从不擅离岗位。
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母亲和妹妹已经睡下，花儿突然汪汪狂叫起来，又听到它在地坝急促跑动的声音，似乎在追咬什么。妹妹吓得不敢出声，母亲也知道肯定有情况，家里却既还没有电灯，也没有手电筒，不敢开门出去，只能在屋内高声喝问：“是哪个？是哪个？”外面没有应声，只有花儿不停追咬着，愈发狠厉的汪汪声。突然，啪的一声闷响，花儿的狂吠变成了凄厉的哀叫，却仍然在追咬。母亲的心都悬起来：“究竟是哪个？敢打我花儿，老子和你拼命！”她横下心，摸了弯刀在手，掌了煤油灯就去开门。
花儿的狂吠终于惊动了院子里的人，叔父和婶娘们打着火把上来了，花儿的汪汪声又追出去好远，直到母亲唤它才回来。母亲先查看了花儿的情况，发现它满脸鲜血，用毛巾擦过才看到它的眉骨上被打了好大一个口子，母亲心痛着赶紧给它包上。
叔公他们打着火把向山湾一侧的垭口撵了一阵，实在没什么发现才散去。那一夜虽然除了花儿轻轻的哼哼再无动静，母亲还是一夜不曾合眼。天亮了，母亲到处转一圈，在屋侧桔树林发现了散乱的脚印和几个烟头，心里后怕不已，要不是花儿，或许贼人就进屋了。
又过了两年，一个冬夜，母亲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花儿叫了一声。早上起来开门，却没如往常一样见到摇着尾巴过来请安的花儿。由于那些年冬天常有人药狗、炸狗，母亲当即就有不好的预感。一边不停唤“花儿呜—”一边沿着屋前小路寻找，找了好远也没有结果。她不死心，又到院子里逢人就问：“你看到我花儿没？”直到家里请来干活的匠人都到了，才失望地回了家。
安排了匠人做活，母亲到屋后菜地摘菜，却看到她的花儿躺在桔子树下，脑袋向着屋子的方向，身体都已冷硬，再也不能向她摇尾巴了，母亲当时就掉了眼泪。
匠人们都说，死都死了，把它弄来吃肉吧，大冬天的，正是吃狗肉的季节呢。虽然一条大狗的肉赶得上小半条年猪，母亲也不忍心。陪着母亲掉眼泪的妹妹更是坚决反对，亲自在屋旁桔子树下挖了坑，和母亲一起将花儿埋进去。
花儿死后，家里再没养过狗。或许，对于母亲和妹妹来说，花儿之外，再无好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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