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锦歌长安
楔子
我带着念念走遍天下，做着最简单的江湖游医时，遇上做了杀手身受重伤的陈忠良！
我刚巧救了他，他刚巧看见念念身上戴着的白龙玉佩，怔了片刻后，指着玉佩笑着趣说道：“当年，他刚从相府里出来，就一脸慌张，我一直问他发生了什么，他直到回宫以后才告诉我那件糗事！所以我一直很好奇，你当年在树上，有没有看见什么？”
我正在配药的手一晃，药材掉了一地。
“你说什么……当年是他……去了相府？……”
三岁的念念拉着我的衣袖，“娘亲，娘亲你怎么哭了？是不是他欺负娘亲？”
1.
北方有佳人,
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一曲《佳人歌》唱罢，歌停琴止，清雪园中一个白影翩然落下，园中只听得见纷纷扬扬的血红枫叶飘飞落地的声音。
许久，一个淡淡带笑的男声响起，“嗯，算是与她不差分毫了。”
方才落下的白影立于枫前，唇边绽笑，声如莺啼，“多谢殿下夸赞。倾儿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慕容城修长的手指再次抚过琴弦，拨起一个清脆如铃的声音。随后优雅起身，清朗却极冷的声音伴着他离去的身影渐行渐远：
“下月初六便是他的寿辰了，倾儿，你好好准备。”
我注视着他的身影许久，直到消失不见，才缓缓坐到方才他抚过的凤桐古琴旁边，低头苦笑。
下个月啊！三年时间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早知道这样，我是不是一开始就不该那么勤奋地啊！
滴滴泪水掉落在琴弦上，声声脆响淹没在清冷凄凉的琴声中。
我忽然忆起了三年前第一次见到慕容城的时候。
那时我随父母居住在云岚山下的小村庄。云岚山地处北越青州洛城东郊，晴时林木葱笼撒落一地斑驳光影，雨时水雾茫茫笼罩一方青山绿水。
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
形容的就是我那时的日子。可是好日子终有结束的一天！
我到死都会记得那一天。
云山雾岚，浮云如烟。秋雨淅淅，竹喧声响，浣女归家，然而我看到的不再是父母笑脸相迎的面容，而是他们躺在血泊之中的冰冷身影。
我还记得父亲孟若溪临死前最后半句话。
“泠儿，快走，去找……”
我的父亲——孟若溪，满身浴血，死死地拖住两个黑衣人的腿脚，用尽最后一口气对着冲进门的我大声呼喊。
可是刺客没有给他说完话的机会！
我吓得浑身颤抖，双腿发软，摇摇晃晃地跑出院门，黑衣刺客紧追不舍，眼见着我就要成为剑下亡魂，一个白色身影倏然出现在身前，挑开刺来的长剑。
当我再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追来的那几人都已被一一杀死。
他扶起瘫倒在地的我，漆黑深邃的眼眸中盛满了怜惜之意。
“别怕，不会再有人来伤害你了。”他的声音那样清朗温润，让我的心一点点安定下来。
我抱着地上毫无气息的双亲哭得撕心裂肺，泪如雨下。
慕容城扶住我的双肩，长长叹息，“我终究还是来晚了！”
他陪我跪在父母的坟墓前，亲手帮我点燃苍白的钱纸，漫天飞舞的冥币中，纸香弥漫！他告诉我，我的父亲孟若溪是朝廷前任丞相，三年前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后辞官还乡。
而三月前，一件事关皇位继承的案件需要找到我父亲查明真相。慕容城是这次案件的受理人，可当他赶到的时候，看见的却只是我父亲的尸体和被追杀的我。
当年的储君本为先帝与先皇后嫡长子，后来太子在一场瘟疫中不幸染病身亡。先帝悲痛欲绝，迟迟没有再立新储，驾崩前，唯有孟丞相和三皇子在身边。
接着，孟丞相宣读先帝的遗诏，传位于三皇子慕容垣。朝中自太子丧命之后，分为“三、七”两派，斗了多年。况且当年七皇子最受先帝恩宠，是以很多人私下都认为三皇子是弑君夺位。
新帝用雷霆手段镇压谣言。甚至不惜残害手足，杀了九皇子，暗害了六皇子的一双腿，甚至连年纪最小的十三皇子，都莫名其妙失踪了。
但出乎预料地，慕容垣并没有对七皇子慕容城一党赶尽杀绝，反而将慕容城封为一品亲王。
但是齐王慕容城，又岂会甘心做一个亲王。
“泠儿，他逼你父亲篡改了父皇的遗诏。所以你父亲才辞官隐居，可是他怎么可能放过孟大人，他故意借这一次的案子杀人灭口！”
“泠儿，是他杀了你的全家！”
我还记得慕容城说这些话时无比激动的样子，捏着我双肩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后来，我才知道，他说的“全家”，除了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姐姐——孟清歌！
我叫孟泠歌，自有记忆开始就随着奶娘居住在乡下，奶娘告诉我，我的身体不好，需要在乡下静养，我的父母在朝为官，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但我从不知道自己有一个姐姐。
慕容城说，我的姐姐比我年长三岁，及笄那年被先帝指婚给了三皇子慕容垣，也就是当今圣上。
但与孟清歌两情相悦的，是七皇子——慕容城，如今的齐王殿下。
孟清歌无法抗旨，嫁入三王府后，一直低调行事，对待慕容垣也是极其冷淡，但忽然在嫁人一年后溺水身亡！
据说，当时是因为她一直为慕容城守身如玉，却在一夜醉酒后，被三皇子得了机会。
是真是假，我无从得知。
2.
慕容城说，我和我姐姐孟清歌长得很像。
我看了孟清歌的画像，确实很像！
可我伸手摸了摸额角狰狞的伤疤，苦涩一笑，如若没有这个疤痕，恐怕更像了吧！可谁让自己小时候贪玩破了相呢！
民间传闻，孟丞相之女孟清歌，倾国倾城，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她的声音宛如天籁，舞姿翩若惊鸿，又弹得一手好琴，画得一手妙不可言的丹青。
我当时听得愣神，原来我竟有那样一个出色的姐姐。我一直喜读诗书，而父母归家后，父亲在镇上学堂教书，命我又学了些琴棋书画，我虽然也学了，但最爱最精的却只是唱歌和下棋。
唯一一样孟清歌没有的，是我孟泠歌的医术。
我身体不好。父亲便让我跟着镇上的郎中学过三年医术，虽然称不上高明，至少，小病小痛还是能治的。
慕容城问我：“你相信我吗？”
我看向他深邃如星的双眸，想起他救我的那一刻，安抚人心的话语，认真地点了点头。
“想报仇吗？”
我紧紧咬牙，郑重点头，“想！”
他展颜一笑，“那好，以后，你一切都要听我的！我会护你周全，助你报这血海深仇！”
慕容城除了北越齐王这个身份外，还是江湖风云阁背后的掌控者！我额角的疤痕，他们很轻易地就帮我掩盖住了。
我看着铜镜中倾国倾城的容颜，说不出是心酸还是欢喜！
而后的三年里，我留在京城郊外慕容城早已准备好的藏身之处清雪园。我的每一天都被他安排得满满当当。
弹琴下棋，练书作画，习舞咏歌，都是孟清歌曾经喜欢做的事。甚至喜欢的味道，喜欢的颜色，喜欢的食物，衣服的风格，我的发型，头饰……都被慕容城一一指定。
我知道，那一切都是孟清歌喜欢的，是孟清歌的样子，并不是我！
我心中觉得很委屈，放弃原来的自己，强迫自己去做另一个人的替身，这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但在我看到他看我时眼中的温柔，唇角的笑意时，却又觉得，还是值得的吧！
我还记得，跟他来到京城的第二年，中元节灯火夜，祭拜完我的父母之后，我刚踏进清雪园，就看见慕容城从墙上翻进院子，重重地摔倒在地，满身鲜血！
我大惊失色，急忙叫了人来把他抬回去医治。清雪园是他最秘密的地方，所住之人皆是心腹，很快地就帮他处理了身上的伤口。
我看着他胸前层层交叠的刀伤箭伤，满眼心疼。他武功高强，身边又有死士护卫，为何还会有这么多的伤痕？
“泠儿！”他清醒过来之后，睁眼轻轻唤我。
我忍着泪，劝他：“殿下！你别说话了，先好好休息！”
他似乎是看到了我眼里的泪水，淡淡一笑，自顾自地非要坐起来。我无奈，只得扶他在床榻上坐好。
“泠儿，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受伤？”
我默然不语。
他冷冷一笑道：“除了他安排的人，还有谁能伤得了我！可我，是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我自然听得出他说的“他”是谁。从前慕容城跟我说当今圣上对自己的兄弟赶尽杀绝，我一直不敢相信，可如今，就像他说的，除了皇上，还会有谁敢派人刺杀一品亲王？
“我的母亲，原本只是苏贵妃身边的一个宫女，后来苏贵妃难产病逝。父皇发现她跟苏贵妃长得有些相似，就宠幸了她，生下了我！可是母亲出身卑微，一直被后宫妃子为难。我五岁那年，眼睁睁看着母亲被如贵妃当着宫人的面杖责。父皇却全然不管。母亲身体本就不好，那次被打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三个月之后，她就离开了我！”
我无比惊愕，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的经历。
他看着我脸上的震惊，继续道：
“母亲走了之后，我无依无靠，父皇本来把我交给柳妃抚养。柳妃膝下有四皇子，又怎么会好好待我。那些年宫里没有母亲的皇子并非只有我一个，可因为我的母亲只是宫女，背后没有势力。所以我一直被所有人冷落。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我努力地读书习武，私下在朝中结交权臣。也是因此，我认识了她……”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柔和，声音里也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她虽是相府之女，但从没有官家小姐的做派。也是唯一一个，真心待我的人……”
我微微低头，自然明白他说的，便是我那红颜薄命的姐姐孟清歌！
“泠儿，你现在应该明白了吧！皇家的人最是无情！我不争权夺力，就只有死路一条！”
他似乎是很疲惫，微闭上眼睛，许久才又睁开，清俊的面容上一双黑眸看着我问道：“泠儿，我不逼你，你父母的仇，我也会帮你报。如果你不愿意入宫，我会把你安排到别处，过平淡安好的日子！”
我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说。而后又摇摇头道：“我不走！我要亲自为我父母报仇！”
他虚弱一笑，“可是朝堂后宫，残酷无情，我只怕你，步了我母亲的后尘！”
我静静看他，坚定地说道：“不会的！皇上登基六年未曾立后，他对我姐姐应该还有一丝情意，只要利用得好，我能帮你，也能帮我自己。”
他听完又是一笑，我不知道他是欣慰，还是嘲笑我的自负！
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帮他！我的命是他救的，我在这世上，只有他了！
后来，他伤好之后的一日，告诉我，“泠儿，以后，你要忘记你是孟泠歌，你今后的名字，叫做顾倾城！为了让你习惯，以后，我会改口叫你倾儿！”
我抬眼对他温柔一笑：“是！倾儿知道了！”
跟在他身边久了，再笨的人也会变得聪明。
我知道自己只是一颗棋子！可既然他要我成为他手中的剑，那我便要是最锋利的那把！
只是我的心中，仍是说不出的酸涩。
倾儿！他叫的，到底是清儿还是倾儿？
3.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佳人歌，绝世舞，是孟清歌生前最惊为天人的绝技！
当年，孟清歌正是因为宫宴上一曲佳人歌，一段绝世舞，令那时的三皇子慕容垣一见倾心，隔日便请求先帝赐婚。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血缘的关系，我学孟清歌的东西都很快，唯独这两样，我迟迟不能合他的意！
慕容城第一次对我发火，他摔门而出，“孟泠歌，别跟我耍花招。你不要忘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是你自愿帮我的，你不是在为我做事，是为你自己。”
此后半月，他再未踏足清雪园。
我低头苦笑，早就料到如此。他是什么人，从前跟圣上争夺皇位的七皇子，如今意图谋反篡位的齐王，我故意不很快学会最后两样东西，又怎么瞒得过他！
但我只不过是，想在他身边多呆几天罢了。
一眨眼，一月已逾！
我坐在铜镜前任由丫鬟打扮，从此世间真的再无竹喧归来的浣女孟泠歌，只有一顾倾城的顾倾城。
明宣六年十一月初六，北越皇帝的寿辰。
朝华殿中，我依照慕容城的安排，扮成舞姬。
佳人歌再起，绝世舞重现！
尽管专心于舞蹈，我亦是看得出来，端坐在殿首的北越天子自我的歌声响起的那一刻起，就迟迟未曾从我身上离眼。
歌罢，舞毕！我俯身行礼，“民女顾倾城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上一片寂静。许久，皇帝慕容垣才缓过神来。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我缓缓抬头，对上他黑沉的双眸。
慕容垣面色微微一变，但也很快恢复常态。
他笑得如沐春风，“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好一个顾倾城。顾姑娘出身何处？”
我并未开口，席列中走出一人，拱手施礼道：“启禀陛下，这是下官幼女，只因从小多病，静养在乡下。近年来思女心切，接回家中，发觉这丫头极有练舞天赋，这才请了舞娘教她。”
慕容垣俊朗的脸上笑意更甚，“顾爱卿生了个好女儿呀！还为她取了这样一个动人的名字，想来是宠爱得很，朕，也一定会好好对她的。来人！宣朕旨意，顾侍郎之女顾倾城，佳人绝色，才貌双全，深得朕心，即日起，封为倾贵人！”
宴会结束后，殿里人群一一散去。
慕容城照常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身影，很快别过眼，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我和他的约定，不能让外人对我们的关系有丝毫觉察。
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微微泛疼！
我住进了后宫的玉露殿。
慕容垣在我搬进后便来看我。
我看着眼前杀了自己全家的人，听着他对我嘘寒问暖，心中极为抗拒，却只能笑脸相迎。
做戏，就要做足！
“臣妾参见陛下！”
我颔首低眉，俯身行礼，言行举止间落落大方，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早在那几年，慕容城就已经专门找人教我礼仪，一举一动，皆是皇室的最佳典范。
“起来吧！爱妃不必多礼。”慕容垣淡笑着扶起我。
“谢陛下！”我优雅起身，却仍微低着头。
慕容垣伸出两指轻轻抬起我的下巴，逼我直视他的眼。
我也不胆怯，睁大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目光尽量克制着变得柔和，不去想眼前人是害自己成了孤儿，成了替身的人。
他嘴角边扬起一抹轻佻的笑，一直笑着，静静凝视我的眼睛，许久许久。
“爱妃献舞辛苦了，早些休息吧！朕过些天再来看你！”
良久，慕容垣才移开了手，拂袖而去。
我顿时舒了一口气，他的眼神，他唇角的笑意，只让我觉得寒意袭身，仿佛自己要被他看透了一般。
慕容垣对我很好，隔三差五便来看我，但从不留宿。而朝廷之上，也借机提拔了我名义上的父亲顾林炎，使节进献的东西，也当朝宣布有一部分要送去给倾贵人。
我看着满目琳琳的珍宝，微微笑了笑，不愧是坐上皇位的人，防备之心极重。外人看来，他对我恩宠有加。即便不留宿，也只会让后宫之人觉得是顺着我的意思。
4.
转眼间就到了明宣七年二月，一年一度的围场春猎，慕容垣也带了我去。
慕容城秘密托人传信来，要我配合行动，取得慕容垣的信任。
春寒料峭，那晚，我正坐在自己帐中取暖。慕容垣依然笑意吟吟地走进来看我。
烛火摇曳间，两人对坐而饮。
父亲孟若溪生前极爱酿酒，却不胜酒力。而我则是个千杯不醉。只是慕容城从不让我碰酒，因为孟清歌以前从不喝酒。
上好的西凤酒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我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消除慕容垣戒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做孟清歌，只做顾倾城。而我，也实在不想自己永远做一个死人的替身。
我面带微笑，脸颊泛红，“皇上，这真是好酒！不介意臣妾借此机会多喝几杯吧！”
我故意放软声音，娇柔诱人，微显迷离的眼中看到了慕容垣一闪即逝的惊讶。
“当然不会介意，只是这西凤酒后劲很大，爱妃若是不胜酒力，还是少喝为妙。”
“多谢陛下！”我笑着又喝了好几杯，然后轻声唱了起来：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中有双鲤鱼，相戏碧波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
莲叶深处谁家女，
隔水笑抛一枝莲。
慕容垣听着我曼妙的歌声，看着我遥望的眼神，眸光渐渐变得柔和。
帐中猛然间出现的刺客，挑灯灭火，利剑在黑夜里闪着冷森森的寒光，慕容垣将龙渊宝剑一抽，把我护在身后。
侍女吓得刚要大叫，便被杀死。我也佯装惊恐，手足无措，只是心中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亲手报仇。
“倾儿别怕，躲在我后面！”
慕容垣一边缠斗，一边极为冷静地安抚着我慌乱的心。恍惚间，一支暗箭射来，我按照计划，毫不犹豫地挡在了他的身前，本已经做好忍痛的准备，却发现那冷箭已被慕容垣飞速挑开，而与此同时，他的腰间已被刺客狠狠刺了一剑。
刺客亦身受重伤，仓皇而逃。
我急声大呼，“来人哪！快......”
慕容垣突然捂住我的嘴，使劲摇摇头。我这才想起，刚刚刺客不是从外面来的，而是藏匿在我的帐中。
若是被外人得知，只怕我会落得个藏匿刺客，谋害皇帝的死罪。
心中猛然一惊，生死关头，他竟然还顾念着我？
来不及深思，我迅速将慕容垣扶到软榻上，找出自己的药箱，这是我的习惯，唯一不愿意改掉的习惯，所以连慕容城都不知道，我会医术。
我快速帮他止血，伤在腰腹，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仍然疼痛不堪，血流不止。
“陛下，这里没办法研制麻药，委屈陛下忍着点！”
慕容垣微微一怔，笑着摇了摇头，脸却苍白得厉害。
白纱蘸过剩余的西凤酒，止血后，我一遍遍帮他小心翼翼擦洗伤口。
好几次，我都忍不住停下来看他。尽管疼得直冒冷汗，他仍然紧咬着呀，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意。我心里愧意渐生，低头处理伤口，尽量不牵动伤口引起疼痛。
5.
当我包扎好伤口，整理好帐内杂乱的一切，天已微亮。忽然听到帐外嘈杂的脚步声。
“赶紧给我把这包围起来，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走！”是御林军统领陈将军的声音。
慕容垣强撑着坐起来，扯过一旁的披风披在身上，一手自然垂下挡在腰间，刚要大步走出去。
我拦住他，“陛下等等！”
不等慕容垣反应过来，我已迅速地解开他腰间的黄袍玉带，外袍撇开挡住伤口，又把他的衣领和头发弄乱了些，看起来像极了刚刚一夜春宵后的慵懒姿态。然后我快步退回去，迅速地躺到了榻上。
慕容垣见此，忽然笑了出来！
我一张脸已经红得如天际的火烧云，埋进被子不去看他。只听得帐外他似笑非笑的声音：“陈爱卿，大清早就带着这么多人来问候朕，是要做什么？”
“陛下，请恕微臣救驾来迟。昨晚微臣喝多了酒，刚刚才听说夜里在倾贵人帐外抓获一命身受重伤的刺客，这才匆忙赶来救驾！”
“哦？刺客？昨夜朕一直陪着倾儿，从来没见过什么刺客。扰人清梦的倒是见了不少。”
“陛下请恕罪！微臣只是担心皇上和贵人的安全。”
“朕和倾儿都没事，你退下吧！至于刺客，你自己看着办！查清楚了再来告诉朕！”
打发走了御林军，慕容垣又进了帐内来到我的塌前。我刚要坐起来，他一把摁住我，凝眉问道：“倾儿，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怔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慕容垣却没有再逼我，他突然笑了，随即和衣躺下，紧紧地拥住我。
我浑身一僵，紧张得要命。因为，他之前从未碰过我。
“陛下，你的伤……”
“是很疼！所以，你就别乱动了，让我睡会儿！”
我唯有默默地闭上嘴巴不再说话，也不再乱动。
回到宫中，慕容垣受伤一事不能找太医，也就只能每日到玉露殿，让我帮他换药。
外人只当他对倾贵人宠爱有加。
而不久后，我的“父亲”顾林炎办事得力，他又将我由倾贵人，直接升为倾妃。
朝中，后宫，顿时如同炸开了锅，议论纷纷！
慕容垣登基五年有余，后宫却一直空虚，迟迟未立皇后！人都说，明宣帝是一直念着他登基之前已故的王妃。
显然，我顾倾城，凭着一首佳人歌，一场绝世舞，打破了这样的传言，在三月之内，由一个普通的官家小姐变成了地位仅次于云贵妃的人。
一时间，羡慕者有之，妒忌者有之，恨之入骨者，亦有之！
高高在上的云贵妃还为此兴冲冲地跑来酸了我一把，说：“妹妹长得可真像皇上以前的王妃啊！难怪皇上那么喜欢呢！可妹妹知道王妃怎么死的吗？”
我笑而不语，不想理会！可云贵妃继续冷嘲热讽道：“是被皇上自己给逼死了的！且不论他是皇帝，妹妹，你觉得，一个逼死了自己妻子的人，对你会是真心实意的吗？”
我自然是没有继续理会她，表情淡漠得好似一切与我无关！我从未奢求他对我真心实意，因为我对他也没有真心相待！
慕容垣多次留宿，都会带着奏折在我房内书桌上批阅，然后趴在桌上睡到天明。
而我借此得到良机，每夜翻弄奏折，记下有用的消息，让身边的侍女紫月传给慕容城。
而慕容城利用得来的消息，要么拉拢人心，要么威胁权臣，一步步把朝中大半的权力都掌握在了手中。
6.
北越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地冷。
这天我起得很早，清晨的雪，深切切的，好象有千丝万缕的情绪似的，纷纷扬扬飘然而落。又像海水一般，汹涌澎湃地席卷大地，仿佛能够淹没一切。
我想起了云岚山的雪，晶莹剔透，美丽迷人！忽然无比怀念。取出许久未动的古筝，坐在大雪中轻轻弹奏了起来，脑海里满是这一年以来的生活。
慕容垣陪我作画，陪我练字，听我弹琴。他最喜欢在清晨早朝之前，随着我的琴音，手握龙渊，习武练剑！
他知道我喜欢下棋，就常常陪我下整整一夜。
“倾儿下棋的路子，跟我以前的一个朋友很像呢！”
我笑着落下一粒白字，“能让陛下记得棋路走法的朋友，想必不是一般人！”
他抬眸看我，唇角扬笑，“是啊！的确不是一般人，从前她在的时候，我对不起她！但故人已故！如今，我只想珍惜眼前人！”
我捏着黑子的手颤了一颤，微笑着低下头，故作羞赧之态！
然而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涩悲凉！
我记得，慕容城曾说，我的棋路跟孟清歌一模一样！
慕容垣知道我懂一些医术以后，特地命人在玉露殿的后院中整理出一个草药苗圃，抽时间陪我一起侍弄那些草药。
有一晚夏夜突发暴雨，闪电如银蛇游弋天际，我带着宫人急急忙忙地去收拾园中尚未长成的草药苗子，正欲动手时，一个黑影急冲冲拦在我身前，抢先一步帮我拾起那些药草。
我整个人怔住，天际电光火石的映照之下，我看见他脸上焦急万分的神情！心里某根弦轻轻一动！
“陛下，我们来就好，雨这么大，陛下和娘娘快回去吧！”
慕容垣却没有停手，只是命令道：“快把娘娘送回宫里去！”
宫人不敢违抗，一群人拥着我回了殿！
待帮他换了湿淋淋的衣服之后，我看着他因为被淋雨而不停打喷嚏的模样，有些心疼地埋怨道：“你也真是的，这些药草有宫人帮我收拾的，陛下你又何苦亲自来。”
慕容垣温和一笑，眼里熠熠生辉，凉凉的手握着我的手不放，“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吗？平日都要亲自打理药草，阿嚏！哪会放心别人帮你收。我若是不来，只怕现在……阿嚏……”
他大大地打了个喷嚏，继续笑嘻嘻地道：“只怕现在这样不停打喷嚏的人就是你了！”
我笑着嗔怪道：“我哪儿有那么娇弱！倒是陛下，龙体要紧！”
他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看我，然后接过一旁紫月帮他熬制的汤药一饮而尽！
为了配合慕容城在前朝的动作，我一直回应着慕容垣的好，对他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亲手给他缝制香包，亲自为他作曲，亲自给他做他最喜欢喝的鲫鱼汤，每每这时，他都会欢喜得像个孩子，撒娇似的要我喂他。
时间久了，我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做戏，还是心里真的想对他好。
我报信的时间隔得越来越长。因为我渐渐地发觉，我父母被杀的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直到前几日，慕容垣受了风寒，当夜发起了高热，我和一众宫人在他身边忙得团团转。他昏昏沉沉中紧紧握着我的手不停地喊：“清儿……清儿……”
我不明所以，一直不停安抚他：“阿垣，我在这儿呢！倾儿在这儿呢！”
自与他情浓意深之后，他便不让我称他“陛下”，而是唤他的名讳！
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如五雷轰顶，让我仿佛从梦中惊醒，只觉得自己之前的一切都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眼神迷离地看着我，含糊不清地道：“清儿，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你是不是原谅我了？清儿，对不起……对不起……”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暖意融融，我却觉得自己浑身都冻成了坚冰，怎么也捂不热了。
我的脑海里顿时就想起了慕容城的话：
孟泠歌，你以为他爱的是谁？是你孟泠歌吗？别做梦了，若不是你跟孟清歌长得像，他会看得上你吗？你莫要忘了，我母亲的事情！
孟清歌，顾倾城！
清儿，倾儿！
呵！真是可笑！还有比我更可笑更可悲的人吗？
宫院茫茫雪地中，我越发忘情地弹奏着，心底的冷意蔓延全身，冷到我已经感受不到冰雪冻身的寒冷。
直到一双手强行把我的手从古筝上拿下来，他心疼地捧在手里呵了一口热气，我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竟然有血滴沁出。
“倾儿，心情不好也不该这样子折磨自己啊！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慕容垣边说边拿下身上的狐裘大衣披在我身上，一脸温和的笑着，眼眸中脉脉深情显露无疑。
我心中一痛，低头埋进他温热的胸膛，“阿垣，现在几日了？”
“二月初二，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这几天记性不好，总是忘了日子。”
慕容垣只是打趣一笑，把我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再也不想放开。
我闭着眼，心中叹息，二月初二，二月初二！很快，这一切就该结束了！
而后，我缓缓抬头，微笑着勾住他的脖颈，在他唇边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慕容垣微微一怔，朗然一笑，猛地横抱起我，向着房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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