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有些人生来便在罗马。他们都说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可有些人生来便在终点处。我们这些人呐,生来便是陪跑的命,拼死拼活,过的也不如别人的万分之一。
——笑笑

01.
我叫陈铮,是忘川的一名阴司。
阴司可不是好买卖,干的是那传说中黑白无常干的活。又因阴司特殊的职业,因此能在冥界和人间来回穿梭。
当然,也不是每个鬼都能当阴司。阴司是生前干了了不得的坏事,死后老天惩罚你。让你次次入夜,在脑海中忆起你死亡的经历过程,当然还有生不如死的感觉。
阴司在人间摘下手表,便是人,带上手表世人便看不见你。那便是人的身体,除了体温低些,其余和世人一般无二,这也是上天的恩赐。
人死三日之内,手表上会显示时间,地点,年龄,照片。阴司便依着信息去找那已亡人。
我正在忘川抽烟,正巧遇见顾邑勾魂回来。他一脚便向我屁股踹过来:“程铮,你丫最近是不是很闲?最近嫌的蛋疼?”
我道:“我管的区域,这些年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我这工作,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我倒希望他们可以活的长久。”
02.
我这话刚说完,便吹过一阵风,吹动了被顾邑勾的魂魄飘逸的发。她转过头来,嘴角儿带笑。我顿时一怔,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那魂魄三分的笑意,像极了许可。我却知道,那不是许可,她刚出生时,我去看过她。
现在她多大呢?两岁,三岁,还是五岁……我也记不清了,也不想记清。我还要等她多久呢?十年,二十年,一百年?我既盼着她活着,又盼着她死了。
我还是去了人间,以前我每当一想许可时,我就常去看她。顾邑告诉我,我们这样人,阴气太重,不可与凡人多接触。不然会害得他们染了阴气,伤了风寒。有些身体弱一点的还会因为阴气过重,折了性命。
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途,可若是有人因为我们改了的命途。有人因我们而死,也算是我们犯了错,是逆天而行,我们也会得到相应的惩罚。
我倒不怕什么惩罚,毕竟一个大老爷们儿,忍忍就过去了。只是每次我走后,许可都会染了风寒,进几次医院。渐渐的我便不敢再次看她了。
03.
我还是去了许可的城市,挑着偏僻的地走。虽说不能见她,不过能和她呼吸同样的呼吸,晒同样的太阳,也是好的。即使我是没有呼吸的。
走着走着,便看见江边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女人坐在那里。
我刚走到她身边还未来得及坐下,手表却异常兴奋的响起来。我摘下手表,放在兜儿里。然后坐在她的身边,她突然打了个哆嗦,转过头看着我。
我欠身对她一笑,我这才发现,这是个十分好看的女人。
倒不是我要祸害她,她脸色苍白,身子虚弱的灵魂随时破体而出,并且身上的阳火已经灭了四盏,最后一盏火苗也十分微弱。一看就是将死之人。
04.
她的衣服上有股十分好闻的香味,我问:“在这里做什么呢?”
或是我身上的凉意太重,她搓着胳膊,离我远了几分。
“不做什么,只是在临死之际,想看看落日罢了。”
“活着不好吗?做什么要去死?”
她轻笑,“活着当然好,若是能好好活着,谁又不想好好活着?”
我刚要点烟,又想起了身边的人,顿了顿还是说了句:“不介意吧。”
她说:“也给我来一根吧。”
“女孩子就不要抽烟了。”
“我这一生,总想着做一个处处讨喜的人,后来才发现做不到。如今我也不想做什么好女孩了,就想抽一只烟而已。”
我想了想,还是递给她一只烟,给她点上了火。她不过才抽了一口,就被呛得死去活来,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她哭着骂道:“什么破烟啊。”
我接过她手里的烟,“所以别抽了啊,以后都别抽了。”想了想,我又道:“想哭就哭出来,哭出来好受点。”
听了我这话,她哭的东倒西歪,鼻涕眼泪一大把。
她说:“我爸告诉我,我生来是要读书的,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才能走出大山,他妈全都是假的。”
05.
她叫陈笑笑。刚出生不足白日,陈爹左手抱着她,右手提着一只老母鸡。去找了村里唯一一个有知识人,拜了干爹,取了名字。她干爹说,那就叫笑笑吧,笑口常开的笑。
陈爹乐呵呵的对着她说:“笑笑,笑笑,笑一笑。”
后来,当笑笑会走时了,陈爹便背着笑笑,赶了上百只羊,去山上放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看着羊群惬意的吃草,陈爹笑了,笑笑也笑了。
陈爹总是说:“笑笑,喂羊,卖钱,读书,挣大钱。”
那时笑笑还小,听不懂陈爹的话。陈爹摸着笑笑的头笑的更欢了,“以后,读书,挣大钱,北京,毛主席。”
在笑笑稍微长大了,会说话了。笑弯了嘴角儿,眯着眼对陈爹道:“爸,俺不读书,俺要放羊。”
陈爹一下就板了脸道:“不放羊,要读书。”
陈爹对于笑笑来说,总是有求必应?只有在笑笑读书这事上,陈爹比谁都执着。无论笑笑怎样撒娇打泼,陈爹一直不松口。
06.
等到笑笑五岁时,可以上幼儿园了,陈爹卖了几只羊,凑足了书费,送笑笑上了学。
后来的草原上就只有陈爹和他的羊群了,少了笑笑的大草原好像差了点什么。陈爹不知道,羊群更不知道。
陈爹躺在草原上,翘着二郎腿,看着天空,喃喃道:“读书,真的能改变命运吗?真的能走出大山吗?”
想着想着,陈爹进入了梦乡。在睡梦中,他梦到笑笑考上了大学,去了北京。买了房子,生了娃,日子过的美滋滋。
陈爹时常和村里人说:“我们家笑笑,以后可是大学生呐。”
别人都笑话他:“大傻,读大学要花许多钱哩,你又有几个钱?”
陈爹急忙说:“有有有,俺有钱哩,卖羊群,很多钱,读大学。”
“你这傻子,有那点钱,还不如讨个媳妇,生个男娃。你就只有笑笑这个娃,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啊,就算以后笑笑孝顺,可外家人和自家人哪里能一样?你可别断了陈家的香火。”
陈爹摸着脑袋一脸傻笑,“俺的钱,是给笑笑读书的哩。俺不要媳妇,不要媳妇。以后砸锅卖铁也要让笑笑读书哩。”

07.
陈爹哪里都好,就是脑子有点傻。在他七八岁时发了高烧,家里也没个大人,大人回来时,送去医院。
医生说,迟了迟了。
陈爹的脑子被烧坏了,索性也不是烧的很坏,只是比那正常人的脑子坏那么一点点。
后来陈爹讨了媳妇,媳妇生下笑笑后,便跑了。陈爹的媳妇说,怕笑笑也是个傻子,她可不想伺候两个傻子。
索性的是,笑笑不傻,还聪明着。
当笑笑能数数时,陈爹便抱着她,伸出几个手指,问:“笑笑,这是几?”
笑笑若是答对了,陈爹的脸上能笑出一朵花。若是笑笑答错了,陈爹便板着脸,在笑笑的手上轻轻打一下,“错了错了,这是五,一二三四五的五。记住了?”
笑笑若是点点头,陈爹便会摸出一颗小糖果,算做是奖励。若是笑笑摇摇头,陈爹的眉头皱的都能夹死一只苍蝇了。却还是耐心的数着手指,“诺,这是五啊,你看,一,二,三,四,五。一只手有五个手指头。”
又或者是陈爹从兜里摸出五颗糖,“诺,你数数,有几颗糖?数清楚了,都就给你。”每当这个时候,笑笑的脸上总会露出狡黠的光,“一,二,三,四,五。爹,有五颗哩。”
每当这个时候,陈爹便舒展开了眉眼,笑着说:“笑笑真聪明,笑笑真聪明。”
08.
当笑笑的长大到,再也不会和陈爹做这种无聊的游戏的年龄时。
她问陈爹:“爸,俺可不可以不去读书了?”
陈爹严肃的说:“不能,必须读,必须读,只有读书才有出息哩。”
笑笑突然就来了脾气:“读什么读,读什么读,读了也考不上。我们老师说了,我们穷人读书是没有出路的,至今我们这里还未出过一个大学生。”
“老师说,条条大路通罗马,可是有些本就出生在罗马。她们的眼界比我们的高,见识比我们广,一出去就站在终点处。可我们什么也没有,我们这个鸟不拉屎的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好,教学也不好,师资力量也不好,我们就是一个陪跑的,拼死拼活上的也只是一个三流大学。”
陈爹沉默许久才道:“要读哩,只有读书才有出路哩。”
笑笑哭着道:“除非去城里,否则我就不读了,反正读了也考不上。”
陈爹抱着笑笑也哭了,“好,去城里读,去城里读。”
陈爹不知卖了几只羊,给多少人当了孙子,最后笑笑终于如愿以偿的进了城里读书了。
后来陈爹做梦梦到了笑笑。这次的笑笑没有考大学,也没有在城里买了房,而且回到了这里,随便找了个人就嫁了。笑笑生下的娃长大后也没有读书,而且在山坡上放羊。过着和陈爹一样的人生。
09.
笑笑即使去了城里,还是跟不上教学进度。以前她在农村还能考个前几名,来了城里,经常是倒数,她也在这种压力学的更加吃力。
班上的人都说,笑笑是要学疯了,整日整日的读书,刷题。就连班主任也来劝说,让笑笑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可即使是这样拼死拼活的学习,笑笑的高考分数还是不理想,没考上重本。她把所有的志愿都填成了北京,陈爹希望她去北京。
当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陈爹高兴地去买了白酒,做了一大桌好吃的笑。陈爹一杯一杯的喝,喝着喝着就哭了。笑笑吃了碗里的饭,吃着吃着也哭了。
陈爹逢人就说,“我家笑笑考上大学了,要去北京读书哩。北京是大都市,毛主席就是在那里的哩。”
村人都笑着说,“还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村人又问,“那笑笑的学费准备好了吗?”
陈爹摇了摇头,慢慢的走了回去。数了数羊圈里的羊,数了一次又一次。以前那遍地数也数不清楚的羊群,如今陈爹也数得清楚了。
笑笑说,“爸,我不读了。回来和你一起放羊。”
陈爹却还是那句话,“读书,挣大钱,北京,毛主席。”
10.
后来陈爹卖光了所有的羊,东拼西凑,才凑够了笑笑的费用。
笑笑进了大学后,同寝室的人问起分数。当笑笑发现她的分数,同北京的那个室友相比多了一大截,却读了同一个学校时,笑笑一言不发,默默的走出寝室门。
大学后,笑笑开始玩命的兼职,甚至逃课也去兼职。自从上了大学,她便没有问过陈爹要过一分钱。
说到这里时,她自嘲的笑了笑,“我去兼职便不能好好学习,不能好好学习以后便没有好的工作。”
“可如果我好好学习,便不能去兼职,不兼职我便没有钱,没有钱我就交不起学费,吃不起饭,无论转几个弯结果还是一样的。”
这大学四年,笑笑从未回过家,她说,来回的车费,够陈爹买好些只大肥羊了。
后来笑笑毕业了,可北京最不缺的,便是人。无数人挤破了脑袋想来北京,来了一波又一波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
可你看北京人口多,空气质量不好,整日整日的雾霾。
你看,北京的房价高的离谱,路上到处都在堵车,工作也不好找。
这样的北京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又有什么吸引力呢?可偏偏有一大堆人想留在北京。
笑笑也是这样,她想留在北京。可是北京哪里是她这种人能呆的地方?要学历没什么高学历,要人缘没什么好的人缘。要见识更没见识。
后来历尽千辛万苦,笑笑终于找了一份工作。可除去所有花费,能留下来的所剩无几。最穷的时候,她一天只吃一包方便面,饿了就喝水。她安慰自己,快要过去了,快要过去了。
11.
也是在北京这些年,拖坏了笑笑的身子,如今什么病都找来了,她却无钱可医。
后来她辞去了所有的工作,一个人来到这座被长江流经的城市。
她本是想去看看黄河的,世人皆说,黄河是母亲河。她自小便没有母亲,便想去那里看看,看看有没有母亲怀抱的温暖
后来她到底还是没能去看看黄河,想或不想,那个人永远抛弃了她,不要她了。那她也不要她好了。
讲完这些事时,天边已泛起了红晕。我抬头一看,已经日落了,天边残阳似血。大片大片的红霞,红的发血。
我侧过头看着身旁的笑笑,她扯着嘴角儿,笑的一脸满足。眼角儿却挂着泪珠,突然,她纵身一跃,江里便不见了人影。
良久,衣兜里的表发出声音,我知道,又有人死去了。
我拿出表,上面写着陈笑笑,二十八岁。后面的信息我没即使没看完,也知道这个人是谁,刚刚她还在同我讲话。
12.
我突然想起前几天,顾邑刚去勾魂回来,他掐掉手里的烟。一脸不愉快的表情。
我问:“认识的人?”
顾邑长吸了一口烟才道:“不熟,几十年前见过。”
顾椅说的几十年前,是1971年。
那一年。在第二十六届联大上,恢复中国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
那一年乒乓外交,推动了20世纪70年代的中美两国的外交恢复。
那一年基辛格秘密访华,为后来尼克松访华打下坚实的基础。
那是值得记住的一年,也是那年,顾邑意识到虽然做人时,没能好好的看过这个世界。
做阴司时,便和别人换了班,也学着人间有钱人出去环游世界。
当他路过陕北时,看到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在放羊。
顾邑取下手中的表不解道:“小孩,怎地不去上学?”
小孩说:“不上学,俺要放羊。”
顾邑停下来,好心劝道:“小孩,放羊以后没出息,要读书才有出息。”
小孩道:“读书才没出息,要放羊才有出息。羊长大后下小羊,小羊长大下小羊,子孙孙无穷尽也。”
顾邑也来了兴趣:“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小孩说:“卖羊娶媳妇。”
顾邑说:“然后呢?”
小孩说:“生娃。”
小孩似乎知道顾邑还要问下去,便又道:“娃娃长大后放羊,再长大娶媳妇,娶了媳妇又生娃。生娃放羊……”
顾邑摸摸小孩的头道:“小屁孩,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以后你的娃,要读书,走出大山才行。”
后来那个小孩记住了顾邑那句话,要读书才能走出大山。那个小孩便是有点傻乎乎的陈爹。
陈铮同许可的故事 : 我乃一只鬼
END. “希望你看到这里时,已经开始幸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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