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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从小顺风顺水的“好命女”,我几乎没怎么想过自己最终会怎么死,别说死去的方式,就连“死”这件事都想得少。好好的日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什么死呢?
大概偶然模模糊糊也有过幻想——我这样的人,一定是在条件好的医院的单人病房里,躺在干净雪白的枕头上被单里,子孙绕床,平平静静舒舒服服的咽气吧。咽气之前,所有身后之事已经安排妥帖,纷争非议都没有。也就是典型的寿终正寝。
我这么想是完全有理由的,根据就是我从出生起到现在的一帆风顺的人生。我妈一直说我是好命女,不知带了多少福气来。如果人生每一步的际遇按照从最好到最坏的顺序变成选项A、B、C、D的话,那么我有90%的部分都能得A。剩下的最差也是B,之所以是B,照我妈的话说也是:“不知天高地厚,自己太作!”
比如我的婚姻,总体可以打A。拆开来看:婆家的家世背景也是A;公婆对我的态度是A;家里的经济条件是A;有儿有女,儿子帅气女儿漂亮是A;孩子大人的外貌和身体健康是A。唯独老公对我的态度我觉得要打B。我妈就说这直接是我自己造成的:“当年你们谈恋爱的时候人家小杰还不是眼睛盯着你都不错眼珠?你走哪儿他跟哪儿,你上个厕所他都守在门口等着。现在嫌你烦,还不是你自己作的?你什么时候跟人家好好说过话?从来都是跟训儿子一样!你再不好好检讨,以后小杰外面有人我都不稀奇!”
我妈就想到他在外面有人,就想不到我在外面有人?我一生下来就众星捧月,一大家子的掌上明珠。念书一路名校校花级别,单位里也是领导出门必然要点名要带着的红人。嫁到婆家在公婆眼里也是各方面条件都满意得合不上嘴的宝贝蛋。我能受得了他对我这副死气沉沉带搭不理眉头紧锁越来越冷冰冰不耐烦的嘴脸?
小邵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2
其实,我也没特别明确的一定要找到这么一个人。对家庭,我还是敬畏的。公公婆婆,老公儿子女儿,加上我娘家的爸妈哥姐。被一团幸福围住的一个人,破坏家庭这种事当然最好还是别出为好。
但小邵就这么走来,我拒绝也拒绝不了。
同事了很久突然分到一个项目组,一起搭档出差。他头天就在网上选好座位,给我选靠窗,他自己坐在后几排。说坐一起怕我觉得不方便:“比如美女睡着了,怕睡相毁形象啥的。”
下班前他要走我的身份证:“明天万一睡过头也别急,我拿着身份证在机场等着,提前check in或者改签都方便。”
上了飞机先放好我的行李,自己才去坐好。一会儿空姐单独送毯子枕头和水来,说是后面那位先生要求的。他是航空俱乐部会员。我回头,他冲我一笑,宽厚温暖。
下了飞机东西都他拿,也没争没抢,自然而然就都跑到他手里。就像现在我和我老公出去,我老公手里的东西都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跑到我手里来一样。
出租车来了,他先拉开后门让我坐进去,再去放行李,然后自己坐到副驾驶。回头跟我说:“路有点远,睡一觉就到酒店了。”
到了酒店也一样,在前台帮我挑房间,要求无烟不把边。我一句话没说,却都说了我想要的。送我去房间也是放好行李再环视一周就出去了,多一秒都没耽搁。临走晃晃手机说晚饭叫我。我说不想吃饭了,也没纠缠,爽快地说那明天早上大堂见。
那天,我也没多想啥。稍微想了一下出门旅行前我老公催我的各种不耐烦和酒店check in的时候嫌我事儿多的烦躁脸,然后就去泡澡睡觉了。
3
俩孩子的妈,哪一个出差不像逃出生天?虽然家务孩子主要是公婆管,但是俩孩子一人一条嗓子高高低低的叫妈妈就足够脑袋爆炸。好容易离开家有个自己的独立空间,我就只想享受本该属于自己的自己,泡澡敷面膜房间里晃晃不受打扰的睡觉。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必须出发的前一刻。小邵在大堂等我,看到我就笑盈盈地站起来。我抱怨没时间吃早餐了,他晃晃手里的纸袋,在餐厅包了两个小面包一杯酸奶给我。
照旧先拉开后座的车门让我上车,自己坐副驾。问我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我抱怨俩孩母亲出差对独处和安睡的如狼似虎。他笑笑,回头说现在在车上可以再睡一会儿。就转过头去不再多话了。
项目会议枯燥冗长,休息间歇我俩在陌生的公司里瞎转。走廊尽头一个安静的小会客室有一面超大落地窗,我被吸引走进去。
靠在窗边可以看到这城市很远的地方,脚下的车水马龙,远方的一圈一圈高高低低的住宅小区,更远处渐渐淡去的山峦……
他也走进来,倚在窗的另一边,我们就靠在窗前聊起来。一直是见面点头的关系,没想到竟然可以聊得如此投契。公司,同事,孩子,城市,项目,远山,桩桩件件居然都有话说,都有共鸣,话密的根本不落地。
会议助理急匆匆地推开门,看到我俩的状态竟然猛的红了脸,然后定了定神说:“你们在这儿呀,会议开始了!”我有点愕然于她的表现,心想普通的同事聊聊天你红什么脸。但一扭头,小邵居然也不自在。我于是也跟着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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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的时候微信跟在这城市安家的闺蜜聊得欢,她全职在家带孩子,说闷得慌,说想我,要我去。我语音回她也很想去了,会议无聊死了,但是又不好跑开。小邵在一边听了,说你去呀,这里有我。我说不好吧,咱俩一起来的,我一个人跑了,你还在开会,领导知道了,对我印象不好。
小邵一愣,继而狡黠一笑:“没看出来你心眼还挺多啊!”我后来觉得,就是从那一笑开始,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不一样了。
饭后,小邵走到会议主席那儿,一本正经的说下午的内容和我们公司关系不大,所以我们准备去另一个合作的公司谈个事。
那一次,我俩就像两个侥幸逃课成功的小学生,几乎是哈哈笑着跑出写字楼拦出租车的。
快到闺密家,我才觉得不对劲。带着小邵去算怎么回事?正想着,小邵从前座探过身来:“待会儿你上去,我在下面转转等你。”啊?这不好吧?闺蜜闲聊,我也不知道要多久。“没关系,你们聊你们的,我自己转转。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了。”
在闺蜜家肯定是嬉笑怒骂聊得酣畅,但是一想到小邵在下面等着,就死活没留下吃晚饭。出了楼门竟然挽着包跑起来,不知怎么就想到老公等的不耐烦时候的阴森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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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小区大门就看到小邵远远地从街心公园的长椅上站起来,缓缓地冲我笑着,向我走来,笑容宽厚温暖。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觉,我甚至觉得那一刹那他是冲我张开了双臂的,而我,也差一点就像个孩子一样扑进他怀里。
站到彼此对面的瞬间,我们都有点尴尬。我说不好意思啊这么久,他说还以为你闺蜜会留你晚饭。我在她家吃饭你怎么办呢?这周围藏着好多好地方呢,我差点自己就吃了。你放心吃嘛,晚上我们汇合一起回酒店。这么远你一个人回去还是有点不放心。这话一出口我俩又同时红了脸,连忙转身并排向前走。从那一刻起,我就不一样了,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无所谓的对待小邵。
就去他刚才差点自己吃了的面馆,地道的本地面。吃饭时候的聊天,两个人都有点故意的呱噪,上午那么自然的交流,没有了。
回酒店,告别也尴尬。有点舍不得,又怕被发现舍不得。
许是头天睡太饱,这天竟然一直不能入睡,身上燥热,心头轰隆。洗了澡靠在床上玩儿自拍,为自己的光滑又玲珑的肩头着迷,拍了一张又一张。又用心P图。
我是不屑磨皮扩大眼睛的,但是我迷恋滤镜。看着在各种滤镜下更迷离美丽的自己,身心更是难以平静。
把照片传到QQ空间,准备就睡了。闭上眼睛埋头在枕头上静置了一会儿,就又爬起来点开空间。有一个访客记录,是小邵。
微信响,小邵问:“睡了吗?”我答,睡不着。“那我上去看看你啊?”好啊两个字发出去,我瞬间清醒,一种不知方向的恐惧弥漫全身。
我起身,穿好衣服。门铃响,小邵来,在门口歪头一笑,看我衣装整齐,闪过一丝诧异。
我侧过身,小邵进门。四处转了转:“好香啊,你把这个房间住得像你一样。”我始终没关房门,靠在门框上,一动没动。恐惧让我迈不开腿。
那一晚,什么都没发生。小邵又转了几圈,就尴尬地离开了。过了许久之后,再回想当晚的尴尬,觉得有点猥琐。可当时,被我忽略掉了。
6
第二天又是一天的会,小邵身上干净又带着男性荷尔蒙气息的古龙水味道一直飘来,扰得我心神不宁。中午,我俩没在食堂吃饭,穿街度巷专门去找小邵前几次来出差发现的好吃的小西餐馆。
照旧是有点挣扎的撑着局面的聊天,我觉得有点累,干脆不说话。捧着咖啡杯子盯着窗外。正是深秋,遍地金黄。一辆汽车开过去,落叶被它的尾气搅起,跟着它翻腾了一阵,又渐渐平静,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听到相机咔嚓一响,小邵把手机递过来,他拍了一张我。氤氲的咖啡雾气里,我的脸光滑莹润,目光如水。
下意识的轻轻一划,前一张照片也是我,再往前,都是我……
有我在飞机上起身张望的模样,有我在机场匆匆赶路的背影,有我在会议上眉头紧锁打键盘的特写,有我昨天倚在小会客室落地窗前的剪影,甚至还有昨天我冲出闺蜜家小区跑向他的样子……所有的我,都那么美啊。
我是知道自己美的,可我不知道自己能美成这样。脸肯定是红了,所以不敢抬头:“你摄影技术这么好啊,张张大片,发给我啊!”“这只是手机拍,什么时候带了相机专门拍一定更好看啊。”我久久不敢抬头,但是我知道他是一直目光炯炯的在看着我的。
那天晚上婆婆来电话,说女儿发烧。女儿从这年春天起就不停发烧,有时候一个月两次。恍然想起,在家的日子,女儿这不明原因的发烧是我最大的心病。然而现在,婆婆的电话就像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离我无比遥远。想起对女儿的焦心,也像是上辈子的事。
那几天,整个人都像浸泡在一种奇怪的透明物质里,对周围的世界,听不真,看不清,只有小邵的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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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出租车等在酒店门口。小邵照顾我坐进后座,放好行李就去拉副驾驶的门,拉开又关上.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猛的拉开后座的门,重重的坐到我身边。一路无话,我沉浸在他的气息里,近乎眩晕。
他忘了提前值机,在机场换票已经没有并排的座位。他跟我身边的人换了票。还是一坐定就殷勤的为我要靠垫毛毯,被告知没有了。他脱下外套,盖在我身上,没跟我说什么。一路上我把鼻子埋在他的衣领下面,近乎贪婪的呼吸他的味道。我觉得他知道。
落地已经是傍晚,往常一定就回家去了。虽然知道公司一定有人在加班,可也不至于积极至此。可那天,彼此没商量的,就一起回了公司。
到了公司果然还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我俩风尘仆仆地并排进门,动静并不大。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抬头看,有人说:“好像一对新婚夫妇蜜月旅行回来啊!”公司里成天荤笑话满天飞,这其实也没什么。
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我从此时刻坐立不安,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小邵的目光飘过来。其实自己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他,身体里就像装了雷达,他在身后很远的地方也知道他来了。
开放办公人多嘴杂,强忍着让自己不要总是看他。但是无论忍多久,抬起眼睛的时候,总能刚好接住他的目光,强烈深重。
紧跟着幻觉也出现了,回家路上总觉得地铁车厢里一抬头就看见他,明明看见的,惊喜的心要突突的跳出来,仔细看看,又不是。
周末带孩子们在外面玩儿,眼看着他从草坪那边向我宽厚温暖的笑着走来,兴冲冲地迎上去的时候,原来并没有人。
谈恋爱的时候也从没这样啊!这一生,从懵懂有知开始到现在,谈了无数次恋爱,被追捧被奉承,轰轰烈烈有惊无险。从没有迷幻至此,好像是一团在地下埋了千年的烟火,一朝见了天日,狂烈的爆个不停,布满整个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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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阵回家也不嫌孩子烦了,两个都滚到我身上我也还能笑呵呵。拨好被孩子弄乱的头发,被孩子挤来挤去的自拍。那段时间常常在自拍,痴想小邵,也迷恋自己。连老公都难得的多看我两眼,说我最近好像越来越好看。我心想:“你知道个屁!”
就这么拉来扯去磨着,几个月过去,我们的关系一直都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我其实是害怕的,但被架在这半中间又不知该怎么好的状态实在是煎熬。
清醒的时候会悲伤的想,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自己了。很想回到几个月前那个顺风顺水处处享福没心没肺的成天只是骂老公的自己。
真正起变化是有一天,领导突然神色凝重地让我去老总的办公室一下。我敲门进去,小邵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上。看我进门,深深看了我一样又低下头。我一惊,一瞬间大脑飞转:老总这是要管我们俩的事?我们俩也没怎样暧昧也不行?虽是国企但这个年代还要管这样的事?梦游般地坐下,等老总开腔。
原来是我们共同跟的项目合作方出了问题,老总叫我俩来详细了解情况。当然也免不了有责备。
出了老总办公室,我俩相视一笑。那一刻浑身松软,很想即刻紧紧相拥。他大概也一样。就在那一天。
关于那些,我不想回忆。并不美好,烟花散尽,天空中留下的烟尘丑陋呛人。有什么不同呢,在家和老公同床,出门和小邵共枕。他俩年纪身材都差不多,真是滑稽。
我只是迷恋终于捅破了窗纸之后情绪上的肆意。比起耳鬓厮磨我更喜欢手机上随时的密语。
上班路上,会议室里,在家陪孩子,睡前和老公例行公事,都有可能叮咚蹦出一条来自小邵的消息。说想念,说迷恋,描述我的美,从眉毛讲到脚尖……惊心动魄,又深深甜进心窝。那段时间我看到一句话:“幸福如刀口舔蜜。”就是这样。
9
幸福的人总是妄为的,况且我已经有恃无恐的妄为了一辈子。之前隐约的一点害怕也被我抛到脑后去了。我甚至开始幻想今后的双面人生,一边享受着家庭的天伦,一边拥有小邵的温柔。
所以,情势突然急转直下的时候我竟然毫无知觉。小邵几天没上班也没联系我,我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不停地的给他发信息。也不是追问他的消息,就是一味的像个没脑筋的怀春少女一样的,说天空,说云彩,说风说雨……
小邵电话突然来,让我马上下楼,快快快!语气里的烦躁和冷酷让我震惊。我慌得没来得及和同事说。
他车停在楼门口,没有熄火。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下车帮我开车门接我上车。只是紧紧抓着方向盘叫我快点,眉毛拧成一个团,形容枯槁。
我还没坐稳他就发动了,我整个的撞在中控台上。他完全没有理会。我何曾受过这委屈?就算冷漠不耐烦如我老公也不至于如此。问他怎么了,他完全不说。就是一味开车,直到开出城区。
我开始哭,他仍不理会。我哭声大的时候,他就狠敲方向盘大声咒骂。
车在水库边上终于停下来。他低头翻出一沓纸扔给我,是我们几乎所有的聊天记录,从第一次出差开始!
我的身体在顷刻间全部僵硬又瞬间一下子软掉,软得连这些纸都拿不住,纸页纷纷跌落。
“你干嘛啊?你印这些干什么?”
“我印?!我为什么要印?!这是你老公给我的!”
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晴天霹雳,数月来,我的世界只是小邵。过去所有的生活都退化成了模糊的背景。我很久没有注意到我老公这个人了。那个晴天霹雳,不仅是因为这件事,也在提醒我,这世界上还有我老公这个人存在!
“你们要干什么?他威胁我会把这些给我老婆和公司,你们这样做到底想要干什么?对你有什么好处?和我争升职?你有你公公的背景你跟我争什么?你一个女人成天衣食无忧你争什么?”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无论怎样也想不出我老公是如何得到这些聊天记录的。
“你跟我争什么?我吃老丈人的穿老丈人的住老丈人的房,我一个外来的男人我要扎根立足啊!你说你跟我争什么?!”
我和小邵是同一个职位的候选人,我也是第一次意识到。
“你老公说要毁了我,毁了我的家庭。你们怎么这么狠啊?!我大不了换个单位,我躲开行不行,你们行行好不要做得这么绝好不好?!”
我被小邵剧烈的摇晃着,我感到我的胃也不停的被摇晃着,他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了,胃里的东西不受控制的冲出食管喷到小邵的脸上。他更是疯了一样的开始掐我的脖子,我连挣扎都不会了……
他的电话响了,他咒骂着擦着手说是我老公,然后狠狠地接起来,再狠狠的摔掉电话。“算你们狠啊,他已经把这些发给我老婆了!”他狞笑着拿出打火机,火光照亮了他的脸,他说好啊,都别好好活,要毁一起毁!
我从前完全不能想象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死法,是人们常常说的不得好死。
我无法想象当人们找到我和小邵的两具烧得焦黑酥脆的身体的时候是怎样的反应。我的世界里将掀起怎样的喧嚣,人们将怎样震惊的传播我的下场。他们会传播多久?猜测多久?
种种的迹象都表明我是最该寿终正寝的那个人啊,我真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 End -
感谢你耐心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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