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系列之慈悲咒

作者: 顾夕阳 | 来源:发表于2018-04-12 15:09 被阅读140次

    文/顾夕阳

    1

    师父离开的第十年,浮屠始终没有参悟透其留下的经卷和佛法。

    打坐,参禅,行脚,化缘……浮屠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在当地的寺庙停留一段时间,切磋佛法,以求进益,然而,令他沮丧的是,整整十年过去了,他却始终悟不到。

    时值大燕历一百三十七年,政治腐朽民不聊生,三十年前被灭国的北凉趁机复辟,一时间狼烟四起,战火纷飞,天下大乱,短短不到一年之内,北凉军便已打到大燕都城洛阳。

    洛阳,伽蓝寺内,一片恐慌。

    城池已被围困半个多月,守城军队节节败退,眼看北凉铁骑就要攻破洛阳城。昨日,北凉军传入一个消息,只有六个字,但是足以让所有人胆寒:明日城破,屠城。

    北凉军主帅蒙战,天赋异禀,智勇双全,据传是北凉有史以来最会打仗的将领,但也是北凉有史以来最残暴的将领,因为他有一个嗜好——屠城。青州、彭州、冀州……他每到一处,都以杀人为乐,虽不至逢城必屠,但屠城不下五座,老幼不顾,鸡犬不留。

    当日巳时,北门已被凉军攻占,眼看着洛阳就要陷落,城中六十万人口,无一可以幸免,是以伽蓝寺的僧众,平时虽少问世事,这个时候也是恐慌无比。

    浮屠亦在伽蓝寺,自从一个月前入洛阳,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大雄宝殿内,住持召集了所有僧众,陈述大义,宣讲佛法,几番劝慰之后,众僧渐渐平静下来,盘坐在大殿之内,诵经声此起彼伏,像一首凄凉无比的乐章。

    末了, 住持对浮屠说道:“我伽蓝寺与洛阳百姓共存亡,但是浮屠大师,你乃是我寺的客人,向来云游方外不问俗事,不应被连累送命。老衲特意挑选了本寺武功最好的十位护院武僧,待天黑趁夜护送大师出城,必将誓死护得大师周全。”

    “阿弥陀佛。”浮屠合十行礼,泰然微笑道,“有劳住持费心了。浮屠虽不问俗事,但也绝非贪生怕死之人,出家人慈悲为怀,我若坐视洛阳六十万百姓的生命,就这样被无端屠戮,岂非有悖佛道,枉怀菩提?”

    “大师的意思是?”

    浮屠站了起来,理了理袈裟,合着双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坚定地说道:“我欲亲赴敌营,说服凉军主帅,免洛阳百姓生灵涂炭之苦。”

    满座哗然。所有人都知道,在那个残暴的敌方将领面前,所有的说辞都是苍白无力的,抛开他弑杀之性不说,自古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而被他杀害的大燕使者,已经不下百人。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认定,此举不过是飞蛾扑火,让自己死得更快一些罢了。

    住持也站了起来,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我去吧。伽蓝寺可以无住持,但佛门若失去大师佛法修为高如大师这样的得道高僧,却是天大的损失啊!”

    “不,住持大师,你留在这里,伽蓝寺需要你,我去。”浮屠摆了摆手,侧过身,仰起头看着大殿的佛祖像,更加坚定地说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浮屠离开了伽蓝寺,带着伽蓝寺僧众所有的期待,也带着洛阳百姓所有的希望。

    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都清楚,所谓的希望,不过是心存侥幸的想法,纵使佛法修为高深如浮屠,也没有人觉得他能让蒙战停住即将挥下的屠刀。

    魔道横行,佛入地狱,黑暗不会停止。

    2

    几经协助和波折,浮屠终于到达敌营。

    营帐内,高高在上的北凉统帅蒙战,看着被强迫跪下的浮屠,戏谑地问道:“听说你是得道高僧?”

    浮屠抬起头,眼神无畏,语言不卑不亢,答道:“得道不得道,只是世人的说法,贫僧只是浮屠。”

    蒙战听罢,拔出手中的剑,迅速地斜切着架到浮屠的脖子上,随行的两名使者吓得脸都变了,浮屠却依然平平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好像那把剑是架在了别人的脖子上似的。

    “你不怕死?”蒙战盯着浮屠,试图看出一点点重压之下的胆怯,但是他失败了。

    “生又何欢,死又何苦?”浮屠没有丝毫的畏惧,只是语气诚恳地说道,“若能以我一人之死,换洛阳六十万百姓之生,我愿意。”

    “哈哈哈,有意思!”蒙战哈哈大笑,待笑声停下以后,又向着浮屠带着不屑的语气说道,“好一个舍生取义!浮屠,你不是得道高僧吗,我正好想问问你,生死之道是什么?”

    浮屠合着双手,认真地答道:“生死即轮回,生即今生,死即来世。”

    “因果之道是什么?”蒙战又问。

    “因果亦是轮回,前世种因,今世得果。”

    “那今世的果又是什么?”

    “今世的果,是来世。”

    “善恶之道是什么?”

    “善恶也是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浮屠答完,又补充道,“是故一恶不如一善,还请将军放过洛阳城六十万百姓!”

    “今世之恶既偿于来世,那今生便人人可以作恶。” 蒙战露出得意的笑容,大声说道,“洛阳城屠与不屠,还有区别吗?”

    浮屠哑然,沉默良久,方才沉吟道:“恶因恶果,终究会报,逃不掉的,阿弥陀佛。”

    出乎意料地,蒙战听完却忽然露出一个诡黠的微笑,注视着浮屠,语气缓慢,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向着浮屠反问道:“那你的恶报呢,白衍将军?”

    浮屠如同遭受霹雳,浑身忽而震颤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心里,从他的佛道里,瞬间崩裂开来,把几十年的修为打乱,打得一塌糊涂。

    “白衍将军。”这是浮屠隐居避世出家三十年以来,第一次有人再次喊出他的俗名。

    浮屠和蒙战都知道,这个名字背后,是怎样惨烈的过去。

    3

    浮屠出家前的俗名,叫白衍,和蒙战一样,是个威名远扬的将军。

    白衍十五岁从军,十六岁上战场,十八岁那年,拿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官职——千夫长,二十二岁,自请率精兵五千,深入敌境千里,直捣敌军大本营,生擒敌将数名,朝野上下为之侧目,皇帝陛下亲自下召嘉奖。

    他作战英勇,智计无双,所向披靡,历经大小战役凡一百余场,从无败绩,仅仅三十二岁,就被陛下御封为镇远大将军,封伯爵,位武官之首,开大燕建国百年以来之先例,年轻有为,深受器重。

    大燕历一百零七年,北凉屯兵百万,直指大燕边境,时年三十六岁的白衍率军迎敌。

    如同以往诸战役一样,白衍所向无敌,大败北凉军,更是直捣北凉都城齐州,灭北凉国,俘虏降卒四十万。

    与蒙战一样,白衍嗜杀成性,是故他并未将俘虏带回都城洛阳,而是于齐州城外,挖掘活墓,意欲学名将白起,坑尽四十万降卒。

    齐州城外,哀鸿遍野,仅仅十天,白衍就已下令坑杀了三十万降卒,剩余的十万俘虏,也即将面临同样的命运。

    改变这一切的,也是一名僧人。

    第十一天。

    白衍正在大帐里,洋洋得意地与副将商讨如何向陛下呈报捷报,忽而士兵来报:“启禀将军,帐外有一和尚,说有要事求见。”

    “和尚?”白衍厉声说道,“一个出家人不好好打坐,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回了他,不见!”

    “是。”来报的士兵唯唯诺诺地准备退下。

    白衍忽然又变了主意,叫住士兵:“慢着,他可曾说过有何要事?”

    “卑职……不敢说。”士兵变色道。

    “说,赦你无罪。”

    “是,将军。和尚说,将军有大难临头,他特来解救。”

    士兵说完,仍是战战兢兢,不敢抬头看白衍,唯恐惹怒了将军以后人头不保。

    白衍听完后哈哈大笑:“可笑可笑,本将军纵横沙场二十余载,在鬼门关不知道走了多少个来回,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能救我。你把他叫进来,我倒是很想看看,这个口出狂言的秃驴,能不能先救得了自己!”

    少顷,只见一个苍髯老僧,在卫兵的带领下,缓缓步入营帐。

    白衍坐在中座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老和尚,问到:“老秃驴,就是你说我有大难临头的?”

    “回将军,是贫僧说的。”老和尚双手合十,坦然答道。

    “哦?”白衍凌厉的目光似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在老和尚的身上,继而似笑非笑地问道,“大难临头的人,只怕是你吧?”

    “阿弥陀佛,将军要杀贫僧轻而易举,但是杀了贫僧却并不能解将军的劫。”

    “本将军何劫之有?”

    “将军坑杀三十万降卒,造孽深重,人神共愤,恶业难消,必结恶果,将军即将大难临头矣!”老和尚眼神慈悲,平静的脸上不带任何悲喜,语气却异常肯定决绝。

    “我纠正你一下,不是三十万,是四十万,剩下那十万也一个都跑不掉。还有你,老秃驴,”白衍已经失去了耐心,朗声叫到,“一派胡言,本将军忙得很,没空听你这个老秃驴在这里胡说八道,来人啊,拉出去杀了!”

    “阿弥陀佛,贫僧死不足惜,只是将军何苦再造杀孽。”老和尚面露慈悲,不慌不忙地说道,“将军既不信,可否跟贫僧打个赌?”

    “打什么赌?”白衍招手示意前来准备羁押老僧的士兵停手,转而问道。

    “赌将军五日之内,必有大祸。”

    “如若不然呢?”白衍轻蔑地笑道。

    “如贫僧赢了,将军放剩余十万降卒一条生路,如贫僧输了,任凭将军处置。”

    “好!你已经输了。本将军就放你和那十万贱命多活五天,五天过后,你就等着和那十万人一起被活埋吧,哈哈哈哈!”

    白衍根本不信这种无稽之谈,开怀大笑,极力享受着自信给自己带来的快感。

    4

    入夜,大牢里叫嚣了一整天的白衍,终于放弃了无谓的言语,静静地坐在角落里思考,他怎么也想不通,五天前那名老僧的预言,忽然就成了真。

    “查镇远大将军白衍,通敌叛国,着令立即缉拿……”

    白天宣旨的钦差到来,他信心满满的以为,圣旨还是如往常一样,仍会是百听不厌的嘉奖和溢美之词,所以钦差念出这段旨意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直到和旨意同时出现的禁卫军在营帐中将自己拿下,他才反应过来,但是为时已晚。

    天堂地狱,一线之隔,白衍有些措手不及。

    “白衍将军,上一次打赌,是老衲赢了。”

    一声轻微的呼喊,打断了白衍的沉思。借着微弱的光,白衍看清楚了来人正是前几天与自己打赌的老和尚。

    “又是你这个老秃驴?你来干什么?”白衍疲惫地微微抬起头,对隔着牢门的老和尚问道。

    “将军,我是来救你的。”老和尚面露微笑,淡淡的说道。

    “救我?”白衍轻蔑一笑,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继续说道,“本将军本就无罪,待回京之后向陛下秉明原委,必当释放,不需要任何人救。”

    “非也,皇上第二道旨意已经下来了。”老和尚摇了摇头。

    “第二道旨意?我就知道,陛下马上就会下旨释放本将军的。老秃驴,”白衍依旧自信满满,继而得意的说道,“本将军是个守信之人,待出去以后,那十万降卒我可以不杀,但你,要死。”

    “阿弥陀佛,贫僧早就说过,贫僧死不足惜,将军既愿依言放过那十万无辜之众,已是莫大的恩德。所以,贫僧好心提醒,恐怕将军有所不知,这第二道旨意非但救不了你,还会要了你的命。”

    “一派胡言。”白衍转头面向墙壁,背对着老和尚说道,“我是不会背着反贼的罪名跟你走的,你最好躲起来,否则待我出来之日,便是你的死期。”

    “是真是假,明日必见分晓。”老和尚摇了摇头,转身离开,留下这句话。

    第二日,当白衍听到宣旨钦差口中念出“斩立决”三个字时,差点昏厥过去。

    他不敢相信,不断挣扎,大声喊叫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假的!你大胆,竟然敢假传圣旨!”

    钦差不理会他,对着左右说道:“押出去,行刑!”

    “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是假的,一定是假的!不可能……陛下,臣冤枉啊……大师,救我啊!”

    电光石火一瞬间,白衍失去了意识。

    5

    白衍从混沌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座寺庙的大殿里,旁边一名僧人正闭着眼睛打坐念经,正是之前自己多次见过的老和尚。

    “大师,”白衍眯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问老和尚道,“我是生是死?”

    老和尚缓缓睁开眼,慢悠悠地说道:“亦生亦死,不生不死。”

    “大师,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梦见我杀了很多很多的人,后来我又被别人杀了……”

    “白衍将军,那不是梦,是过去。”老和尚轻轻摇了摇头。

    “您的意思是说,我已经死了吗?那我现在是在地狱里吗?”

    “不,白衍已经死了,你没死。”老和尚微笑道。

    “我不就是白衍吗?”白衍疑惑地问道。

    “造恶业的白衍已经死了,你是重生的白衍。”老和尚平静地看着白衍,继续说道,“白衍,你告诉我,你还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双手沾满了鲜血,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伸着手,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我想逃,但是无处可去……”白衍心有余悸地复述着梦里的一切。

    “那也不是梦,那是地狱,是你死后去的地方。”老和尚继续摇头说道。

    白衍哑然,仍是疑惑。

    老和尚又问道:“告诉我,白衍,你后悔杀了他们吗?”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我的手里好像沾满了鲜血,很脏,我想尽办法想洗掉,却怎么也洗不干净……”白衍摇头,木然地答道。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白衍陷入了沉思,半晌,他忽而抬头道:“我知道了,是因为那未杀的十万降卒。”

    老和尚目露赞许,点了点头,示意白衍道:“继续说。”

    白衍双手合十,继续说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好,好,好,白衍,你悟到了。”老和尚微笑道。

    白衍跪下,俯首说道:“白衍自知罪孽深重,决心痛改前非,出家为僧,徐消罪业,求大师成全。”

    老和尚点了点头。

    白衍惊喜地再度拜倒:“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老和尚扶起白衍,一边为其剃度一边说道:“放下屠刀,洗净浮尘,从此以后,你的法号就叫‘浮屠’。”

    自此以后,每年老和尚都会来此地一次,与浮屠宣讲佛法,从未间断,直到十年以前,老和尚与浮屠告别,自言将云游四方,此后再不复来。

    临走的时候,老和尚未留训诫,只遗经书一部,曰《慈悲咒经》。

    浮屠参悟十年,不得其法。

    史载,大燕历一百零七年,镇远大将军白衍因罪被诛。

    然,无人知晓,同一年,一名慈悲济世的僧人浮屠横空出世,后来成为举世闻名的得道高僧。

    6

    大燕历一百三十七年冬,北凉先锋攻破最后一道城门,洛阳城破,大燕亡。

    次日,北凉的帅帐里,被再次带进来的浮屠,与蒙战进行着最后一场对话。

    “将军,”行罢礼,浮屠率先说道,“燕国已亡,洛阳百姓以后便是凉国百姓,屠城一事,万望三思啊!”

    “哦?三思?”蒙战略带嘲讽地说道,“我还以为你想了一夜,会有什么明智的言辞,没想到还是这些蠢话。”

    “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将军何苦徒添杀孽。”浮屠的大慈大悲之心,最终只化作苍白无力的劝告。

    “何苦?”蒙战忽然暴怒起来,大声吼道,“我恨燕国,我恨燕国人,尤其恨你!”

    浮屠不语。蒙战继续说道:“你说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当年灭我北凉的时候,想过好生之德吗?你坑杀三十万降卒的时候,想过好生之德吗?你杀我父兄的时候,想过好生之德吗?”

    浮屠面露惭色,问道:“不知令父令兄是?”

    “我父兄是大师刀下的鬼。”蒙战语气阴寒,唇齿已因愤怒略带颤抖,平静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乃北凉人,三十年前,我与父兄共同参军,于齐州兵败投降,总共四十余万人,你坑杀了三十万,我父兄皆在里面,我曾在远处,亲眼看着他们挣扎、哀嚎、哭喊,那一幕,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至于我?”蒙战顿了顿,接着说道,“好在上天开眼,我因在剩余的十万人当中,才幸免于难。后你因被诬陷通敌叛国而被诛,大燕国特许我们北凉降卒解甲归农,我等亡国贱孚,受尽欺凌。我韬光养晦,一直在伺机复国复仇,我苦等三十年啊,终于被我等到了今天!”

    “白衍,其实我本可以把洛阳城围起来,慢慢打,这样兵力损失也能最小化,反正洛阳城早就已经是我的囊中之物。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猛烈迅速地攻城吗?”蒙战忽然问道。

    浮屠没有说话,只是回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因为我知道,你在城中。”蒙战继续说道,“几年前,忘了是哪一年了,我属下偶然打探到,原来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号称天下佛学复兴之希望的浮屠大师,竟然是你这个双手沾满无数鲜血的杀人狂魔白衍,真是可笑!”

    “白衍,”蒙战顿了顿,又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金蝉脱壳免于一死的,但是你没死更好,总算老天开眼,让我有生之年,还能亲手报这国仇家恨。”

    “阿弥陀佛!”浮屠双手合十,忽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说道,“生平所造恶业,贫僧愿一力承担,纵使千刀万剐,绝无怨言。只是洛阳城六十万百姓是无辜的,请将军放过他们!”

    “要我放过他们也不是不可以,”蒙战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就得看你救他们的心有多诚了。”

    “要如何证明?”

    “很简单,凌迟你听过吧?我给你个条件,割一刀活一千人。”蒙战笑容褪去,冷冰冰地说道。

    “贫僧愿意!”浮屠毫不犹豫地答道。

    蒙战惊诧,他本以为,这个在他看来浪得虚名的所谓“高僧”,只是口头上慈悲为怀,根本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条件,更别提如此果断而又决绝地答应了。

    但他很快平复下来,冷冷地说道:“没割够之前你可别死了,不然剩下的百姓可要遭殃了。”

    说罢蒙战示意士兵把浮屠押到了校场。

    洛阳百姓凡六十二万三千余,六百二十四刀,浮屠咬着牙,从始至终没有嚎叫过一句,蒙战从头看到尾,眼神里充满了复仇的快感。

    第六百二十四刀结束,行刑者停下割刀,浮屠嘴上发出声响,声音极低。

    蒙战以为他终于求饶,凑过耳朵去听,只听到他反反复复只问了一句:“六十二万百姓,都救下来了吗?”

    说完,浮屠终于断了气。

    蒙战呆立在原地。过了许久,他终于回复过来,挥手叫来传令军:“传令下去,屠城令取消。”

    史载,大燕历一百三十七年,洛阳城破,北凉下令屠城,但是奇怪的是,向来嗜杀成性绝不手软的北凉主帅蒙战,第二天竟然又下令取消了屠城。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一天,从伽蓝寺走出去的那名僧人,最终还是以一己之力,拦住了蒙战行将挥下的屠刀,用他的生命作为代价。

    六百二十四刀,每一刀都是一千个生的希望,所有的人心里都清楚,每一个洛阳遗民的身上,流的都是那名叫浮屠的僧人的血。

    7

    十八层地狱。

    当浮屠被鬼差带着来这个地方的时候,他并不为此感到诧异。

    恶因已种多年,该是报恶果的时候了。

    但是令他诧异的是,迟迟不见有人对他动刑。

    “浮屠,你悟到了吗?”一个声音忽然在他周围响起,只一开口,浮屠就听出来了,那是他阔别了十年的师父。

    浮屠未答,反喊道:“师父?”

    只见一个苍髯的老和尚,带着一头形似狮子的怪兽从远处朝他走过来。浮屠双手合十行礼,老和尚颔首,微笑致意。

    “师父,您老人家怎么会在这里?”浮屠心里满是疑惑。

    “本座本是地府地藏王菩萨,行至人间,只为点化于你。”地藏王菩萨简略解释了一下,又问道,“浮屠,什么是生死之道、因果之道、善恶之道?”

    浮屠沉吟良久,才缓慢说道:“生死之道不是轮回之道,是无有之道,死即是生,生即是死,死复而生,生复而死。因果善恶亦然,由无生有,有而又复归于无。”

    “不错。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地藏王菩萨点了点头,投以肯定的目光,复说道,“你经历了从生到死,从死到生,又从生到死的过程,终于参悟了。”

    “幸得师父指点迷津。”浮屠又想起什么,继续问道,“徒儿想问一句,师父为何十年前忽而辞别。”

    “三十年前,你坑杀降卒三十万,致使地狱冤魂遍野,不得安然往生,我费时二十余年,以‘慈悲咒’一一超度之,却也使得自己修为大减,再也离不开地府半步,是以辞诀。”

    浮屠面有惭色,不停轻念“阿弥陀佛”。

    地藏王菩萨又问道:“浮屠,我再问你,你悟到了吗?”

    浮屠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正色说道:“师父走后,弟子日夜参悟《慈悲咒经》,却始终不悟,直到今日被寻仇的将军杀死,才终于开悟。”

    “哦?你是不甘心还是后悔了?”

    “都不是。”浮屠摇头,说道,“恶因恶果,本就顺应天意。上天有好生之德,故昔日佛祖愿割肉喂鹰,今以我一人之死,换洛阳六十万百姓之生,弟子无怨亦无悔。弟子只是痛心于那位杀我的将军,仇恨的力量竟然可以强大如斯,三十年时间之长,非但不能化解,还越加深重,更致使其无端屠戮无数百姓。而师父更是穷尽修为,才让三十万冤魂得以超度,是故弟子既患于所造恶业之大,又忧于世人皆苦。”

    “很好,浮屠,你大彻大悟了。”地藏王菩萨微笑道,“你已正式入佛道,可以位列西天大雷音寺诸佛了。”

    “师父。”看着脚下缓缓升起的莲台,浮屠说道,“我不想去大雷音寺,我想留在地府。”

    “为何?”

    浮屠走下莲台,双手再次合十,念起“慈悲咒”,只听纯净的咒语响起在十八层地狱深处,由轻悄渐渐转为洪亮,并慢慢地往上升去,十七层,十六层,十五层……一直传到幽冥道上。

    十八层地狱里的每一层,渐渐由原来的哀嚎躁动变得安静平和,幽冥道上,放不下今生的鬼魅们终于端起了孟婆汤一饮而尽,所有的戾气,忽然都沉寂下来。

    “弟子愿效法师父,常驻阴曹地府,发下宏愿,以超度生灵为己任。”过了许久,浮屠才缓慢而又坚决地说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浮屠慈悲而又坚决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刺目耀眼的佛光,刺破地狱的深邃阴暗,照亮了每一个昏黑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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