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作者: 花主角 | 来源:发表于2024-08-11 17:29 被阅读0次

    (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今日头条,ID碧海潮生bhcs。文责自负。)

    明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日本太阁丰臣秀吉拥兵25万,从釜山登陆,入侵朝鲜。朝鲜兵败,连失汉城、平壤、开城等要地,朝鲜国王李昖逃亡至鸭绿江畔,派使者向明朝求援。万历皇帝认为:倭寇之图朝鲜,意实在大明,而我兵之救朝鲜,实所以保大明。便派大将李如松率兵入朝作战,李思营做为李如松的家兵,随主帅入朝征战。

    李思营原名常艾武,是山西五台人士,家中贫寒,仅靠二亩薄田维持生计,赶上灾年,常常是食不果腹。艾武七岁那年,父母将他送到山上的光明寺,跟随智拓大师学习诗文武术。常艾武敦厚善良,烧火砍柴、扫地提水之类的粗活干得倒也精心,只是学习不咋开窍,可他干啥都不怕苦、不服输,这一点深得智拓大师的喜爱,索性就收了他为俗家弟子。

    一晃十年过去了,常艾武出落得英俊魁梧,一表人才。在师父的严格教导和自己努力下,文章武艺日益精进,虽称不上文武全才,但也超群脱俗。

    这一年秋天,时任山西总兵官的李如松到光明寺礼佛,一眼便看上了正在习武练功的常艾武,那一套太祖长拳打得是有板有眼虎虎生威,李如松心生爱惜,就以征召僧兵为由,给光明寺下了命令,召常艾武从军入伍。

    艾武无奈,拜别朝夕相处的师父,去做五军营的步卒。临别时,智拓大师拿着一部《洗髓心法》对他说:“艾武,你生性敦厚,与人为善,本不适合到军中履职,奈何造化弄人,自此一别,你我恐再难相见。十年来,为师只教了你一套《心意混元心法》的内功,这部《洗髓心法》源自达摩老祖的《洗髓经》,是堪比《易筋经》的上乘内功,短时内参悟不得,为师要你将此心法熟记于心,再把此书焚毁,不得与外人道也。”

    艾武不解,智拓大师又说道:“此内功心法是我寺创寺高僧在西域讲经时偶得之,后西域番僧多次前来抢夺,以致双方激战,均有护寺武僧为此伤亡。昨日里,住持命我将此心法传授于你,他断你今后仕途无量,但也磨难重重,沙场之上、宦海之中,恐有性命之忧。日后,此心法或许可助你一臂之力。住持师兄知你忠厚正直,可托付大业,而你又是我寺俗家弟子,如此安排,也算稳妥。”

    艾武将师父的嘱托铭记在心,挥泪告别了师父,起身前往五军营。

    两年后,机缘巧合,艾武又见到了已是辽东副总兵的李如松,李总兵随即把常艾武调到辽东总兵府,赐名李思营,升任军中小旗。李思营到辽东后,依然和在寺庙里一样,终日里恪尽职守,勤勉有加,那时正值日寇入侵朝鲜,李思营在军中表现良好,不多时日便被钦点随军出征荡寇。

    明军入朝后,在主帅李如松的指挥下,势如破竹,迅速收复了平壤、开城等部分土地。李思营武艺高强,在多次的征战中奋勇杀敌,忠心护主,各级长官无不对其称赞。不久,李思营便被选为总兵李如松的贴身侍卫。

    万历二十一年(公元1593年)正月二十六,天气阴沉,寒冷异常,李如松亲率四千精兵奔袭汉城,被固守汉城的立花宗茂部队包围在碧蹄馆。一场残酷的突围大战一触即发……

    日军左右翼的部队从山上迂回到位,完成了对明军的三面包围。李思营在山坡观敌瞭阵后快马加鞭地返回军营向总兵汇报:贼众接续愈添,分布沿山遍野,由两山夹空将我军围住……李如松见形势危急,跃马冲至阵前,与手下骁将数十人亲自驰射。看到李如松如此神勇,明军将士士气大振,双方战成僵局。无奈日寇十倍于明军,李如松率兵左突右冲,依然不能突围。日寇被砍杀得人仰马翻,成片地倒下,接着又是潮水般涌上来。

    明军的战斗阵型被冲散了,只得三五人一队,各自为战,踏着日寇的尸体且战且退。李思营的战马重伤倒下了,但他凭着扎实的武术功底,仍是机警地守护着主帅李如松。凡有敌兵上前者,李思营均是几个回合就将敌寇斩杀,以至于他手中的刀柄已被鲜血染红。

    残酷的肉搏战中,李思营身旁的一员副将被三名敌兵围攻斩首,殷红的鲜血带着尚未褪去的体温,喷溅在李思营脸上。李思营暴怒了,施展轻功蹬萍渡水,纵身跃起两丈余高,在空中接连换化身姿,飞向那几个敌兵。即将落地时,他双臂伸展,大吼一声,只是一招罗汉连环刀,但见寒光一闪,便削掉了两个敌兵的首级,另外一个敌寇见状吓得转身就跑。李思营哪会给他逃跑的机会,他将手中长刀甩出,飞出地雁翎刀化作暗器,正中敌寇后心,敌寇哇地一声,中刀而亡。此时的李思营已经杀红了眼,没有了武器,他索性卸掉甲胄,赤手拼白刃。只见他伏虎拳人拳合一,金刚掌如影随形,被击中者,无不倒地翻滚,顷刻毙命。

    李思营正杀得兴起,侧目之间看到远处山坡上,敌军弓弩手正对着主帅李如松突施冷箭。而此时的李总兵正在战马上与敌将激战,丝毫没注意到冷箭袭来。危急时刻,李思营将全身力量注于左腿,猛地一蹬,用一招梯云纵跳到半空,他用自己的身躯为总兵抵挡冷箭……

    没有了甲胄的保护,飞来的利箭深深地刺入李思营的胸膛,他从半空跌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接着便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李思营苏醒了过来,喊杀震天的战场此刻死一般寂静,迎着凛冽的寒风,望着飘渺的狼烟,黄沙卷起烧焦的旗帜,漫漫的沙石上尸横遍野,天空盘旋着几只秃鹫,似乎在嘲笑着死去的灵魂。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有些模糊,挣扎了许久才站了起来,努力辨别着营地的方向。他捡起一根长矛当做拐杖,踉跄着朝远处的山坳走去。

    李思营每走一步,伤口的血就顺着箭杆滴淌一下。渐渐的,他觉得自己头重脚轻,浑身发冷,他仿佛看到了年迈的双亲,慈善的师傅……走着走着,他再一次倒在了异国的大地上……

    身负重伤的李思营一直在昏睡,冥冥中,他仿佛看到九天菩萨十八罗汉在他眼前飞身而过,菩萨们在诵着他熟记于心的经文《洗髓心法》,罗汉们在演练着他似懂非懂的高深武功。他觉得一团真气聚于丹田,浑身上下忽冷忽热,骨骼关节忽痛忽痒。忽而,梦里诸神远去,李思营猛得惊醒,他要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幽暗的茅草屋里,身上的箭伤已被敷上草药包扎好了,但伤口还是有血渗出,钻心地疼痛。

    忽然一长髯老者走到他身前,微笑着看着他。李思营看老者的穿着打扮,知道他是朝鲜百姓,这屋里放了几只钢叉箭镞,多半是猎户。李思营随军入朝之前,为了便于和朝鲜军队联合作战,士兵们经过了短暂的朝鲜语学习,不过只是一些简单的军事和生活用语,此刻他用朝鲜语笨拙地问:“这是哪里?”老者告诉他这是仁旺山,李思营听不懂,但知道是老者救了他,他望着老者,眼里满是感激。

    这时一位朝鲜姑娘端着一碗热汤走进屋,看到李思营醒来,姑娘异常高兴,叽叽喳喳地和老者交谈着。

    姑娘给李思营喂了热汤,见这汤是珍贵的高丽参汤,李思营从卧榻爬起,向老者和姑娘叩首答谢。老者将他扶起,比划着说明军是来荡寇除恶的,他们也感谢大明勇士们。语言不通,李思营一知半解地带着疑问缓缓坐下,这才仔细打量这位姑娘:只见这姑娘大约十八九岁,身形姣好,双眸清澈,皮肤如雪,一头乌云般的秀发,娉婷婉约的风姿,娇艳俏丽的容貌,优雅得体的举止,让李思营看得走了神,一时间,竟忘了箭伤的疼痛。

    这姑娘被李思营如痴如醉的目光盯得满面羞红,扭头走了出去。半晌才折回,端来了一盆香喷喷的炖山鸡,随后躬身退下,老者热情地招呼李思营,努力地比划着介绍自己的家庭:他说自己叫金汝焕,是仁旺山的草民,捕猎为生,倭寇来了后,两个儿子从军入伍,双双战死沙场,夫人受不了打击,郁郁而终,仅剩下女儿金恋熙相依为命。如今大明勇士前来匡扶正义,驱逐倭寇,举国军民无不感激。他也希望李思营他们能早日击败倭寇,手刃贼匪,为他两个战死的儿子报仇雪恨。老者说到痛处,不禁老泪纵横。李思营虽然听不懂,但在老者的手势中也了解了几分,两人交谈还是有些障碍。

    就这样,李思营在这父女俩精心细致的照料下,日渐康复。老者捕猎的野味和采来的野参药材,加速了李思营外伤恢复。李思营每日里静坐默诵《洗髓心法》,拆解内功要义,功力却也日益精进。

    闲暇时,李思营便与那位朝鲜姑娘金恋熙相互交流学习两国语言,他更是将各路拳法绘制成册,一招一式地教姑娘练习武术。恋熙姑娘久居山林,狩猎为生,射箭的功夫十分了得,可谓百步穿阳,她也耐心地指导李思营的箭术。两月有余,李思营和金恋熙已经能比较顺畅地交流了,他身上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了,当他决定要去寻找自己的兵营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和恋熙姑娘互生情愫……

    李思营想要去寻找军营归队,但又舍不得离开朝夕相伴的恋熙姑娘,心里很是矛盾。这天清晨,李思营和恋熙的父亲在山上狩猎,收获颇多。归来的路上,他思量着如何感谢金家对他的照顾,如何向心爱的恋熙告别。

    就要到茅舍时,李思营隐隐约约听到恋熙的呵斥呼喊,他急忙快速飞奔过去。只见几个倭寇手持长刀,将恋熙团团围住,恋熙紧握猎叉与其对峙,已经有一个倭寇被她打倒在地。

    紧要关头,李思营大喝一声,从金老汉手中拿过一根哨棒冲了过去,一边护着恋熙,一边与倭寇厮杀。

    经过每日里研习洗髓心法,李思营武功突飞猛进,一套普通的八卦棍法在他手中威力陡增,顿时将几个倭寇毙命棍下。这时金老汉也跑了过来,恋熙这才惊魂未定地诉说着刚才的情况:几个倭寇从汉城方向出来路过,看到恋熙就要非礼,她奋起反抗,凭着李思营教授的武术也抵挡了一阵。此时,又有一小队倭寇叫嚣着直奔茅舍而来,金家父女两人各自取出弓弩,同时张弓搭箭,嗖嗖嗖几只箭应声飞出,几个倭寇瞬间中箭栽倒,有两个倭寇见势不妙,转身逃走了。

    李思营在实战中见识了金恋熙的神奇箭术,不禁连连称赞。恋熙告诉他射箭是特别熟练的生存技能,这也是第一次杀敌自保。

    李思营毕竟是经过军事训练的,这仁旺山就在汉城边上,他料定敌人在附近有军事行动,逃跑的两个倭寇会去搬救兵的。他正思索着如何躲避敌兵来袭,突然之间上百只火箭呼啸着向他们飞来,茅舍顿时燃起大火,敌兵大队人马从远处奔向山来。

    火海中,他们顾不得多想,只能向山顶跑去。敌兵很快就追了上来,李思营护着金家父女且战且退。抵挡几个倭寇不在话下,可敌兵太多了,李思营分身乏术,混乱中金老汉被倭寇的长矛刺中胸口,气绝身亡。金恋熙抱着父亲俯首放声痛哭,悲恸之中后背上被砍了一刀,她抓起猎叉要回身反击,前胸又被砍中。

    李思营见状青筋暴起,长啸一声,手持猎叉打倒一片敌兵,单臂抱住恋熙,纵身一跃,一个蜻蜓三点水瞬间就消失在丛林中。

    在山顶的密林中,李思营和金恋熙寻找了一个狭窄的山洞,稍作休息。李思营看到恋熙的伤口鲜血淋漓,急忙按住了她的臂臑穴和肩髃穴止血,可效果并不好,这样不用等到追兵来,恋熙就可能因重伤失血性命不保。情急之下,他想起了师父托付他的《洗髓心法》,打算将此心法传授给恋熙。李思营在想:这部武学宝典本是源于达摩祖师《洗髓经》,后来成为光明寺镇寺之宝,自己有幸所得,实不敢辜负师父护法重托。可眼前恋熙姑娘背后前胸的刀伤严重,危在旦夕,佛法曰丈六金身,能变能化,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通,普渡众生,号作无人师。

    想到这里,李思营在恋熙耳边轻声说:“我把《洗髓心法》第一章健身自救的法门传授给你,你用心记,能记多少就记多少,照此研习,可保性命……”

    不多时,山洞外隐隐传来了追兵的呼呵声,李思营知道这样早晚会被发现。他摘下自己的腰牌,颤抖着放在恋熙手中,流着眼泪对恋熙说:“救命大恩无以为报,今日,我便是粉身碎骨也要护得姑娘周全。我这就出去引开追兵,此去若不能返回,那我多半是凶多吉少了,你伤好之后便去明军大营,凭此腰牌见总兵李如松,向将军阐明经过,他定会给你抚恤银两,可让你重建屋舍。今后,多多保重,大恩来世再报!”

    说着他就要转身离去,恋熙叫住了他,用微弱的气息说道:“你救我只是为报恩吗?”李思营转回头,看着善良俊美的恋熙姑娘,浑身上下已被鲜染红,这位铁骨铮铮的勇士不禁再次潸然泪下,他哽咽着说:“还因为,我爱你,若成功驱逐倭寇,思营侥幸还苟存于世,定会娶你为妻!”恋熙点点头,微笑着流出了眼泪,泪水划过她惨白的脸庞,滴落在满是血渍的罗裙上……

    李思营阔步走出洞外,集全身功力于掌上,一掌拍于洞口的岩石上,碎石从上方震动下落,堆在了洞口。他又抽出腰刀,砍了些树枝藤蔓,把洞口封好。这时,追兵已至,李思营引着追兵远离了山洞……

    李思营纵然有万夫不挡之勇,也难敌众多嗜血的倭寇。长时间激烈的厮杀,他的腰刀已经卷刃,身上也多处负伤。而此时他已无处可躲,面前是百十个贼兵,身后是万丈悬崖。敌兵呈扇形包围了他,举着兵器一步步向他靠近,李思营见无路可退,随手就把腰刀扔在了地上。敌兵以为他投降了,两个士兵过来就要绑他,正在他们靠近时,李思营展开双臂,抓住一个敌兵,一个后空翻便跳下了山崖……

    李思营义无反顾地跳下山崖,坠落过程中一连砸折了许多树枝,求生的本能让他把抓住的倭寇压在身下,重重地摔在山脚下。由于树枝的阻挡和落地时倭寇的撑垫,再加上李思营武功了得,虽摔得头破血流,却奇迹般活了下来,而那名倒霉的倭寇已摔得没了人形。

    李思营身上多处骨折,腿也摔断了,但他依然庆幸他还活着,现在他动弹不得,回想刚才,恍如隔世。

    天就要黑了,一片喊杀声由远及近传来,李思营一下听出了是大明军队,他激动万分,想努力地坐起身。一队溃败的敌兵从他身慌忙而过,丢盔弃甲的倭寇对他视而不见,紧接着后面追杀上来的明军奔腾而至,李思营奋力举起手,大声呼喊:“我乃五军营小旗李思营是也!我乃五军营小旗李思营是也……”

    李思营被救回大营后,主帅李如松亲自看望了他。李思营便把这段时日的经历报告给了李如松。他为李如松挡箭,护将有功,加之本领高强,杀敌英勇,李如松破格提升他为五军营千总,并赏银百两。

    李思营迫不及待地想去仁旺山上寻找金恋熙,无奈自己重伤在身,不能行动。仁旺山距立花宗茂部队很近,常有倭寇出入,总兵李如松念他是重情义的义士好汉,从神机营抽调数名密探,化妆成朝鲜樵夫,数次进山寻找金恋熙,均没有音信。李思营只好告知各营,凡见朝鲜女子持有其腰牌者,速报,重赏。

    不久,明军与朝鲜军队收复了汉城及汉江以南千余里的疆土,残败的日军退据釜山。明军连连大捷,李如松奉召回京。

    部队启程前夕,李思营仍在养伤中,他命士兵抬着轿子到仁旺山,再次寻找金恋熙,连续几日,仍是一无所获。在茅舍的灰烬前,在狩猎的丛林里,在避难的山洞中,往日情景不断在他脑海浮现,勇冠三军的李思营想念着金恋熙的音容笑貌,嚎啕不止,在场士卒无不落泪动容,暗暗赞叹千总大人是重情义的好汉。

    终于,大明军队要开拔了,李思营请了画师绘制了金恋熙的画像,转交给朝鲜军队将领,委托他们代为寻找金恋熙,叮嘱他们若有消息就即刻派使者前往明军五军营报告。

    李如松回到京师,万历皇帝对其部队论功行赏,李思营又被提升为大同左卫守备、武义将军,赏金五十两。

    一晃数月过去了,伤好之后的李思营返乡省亲,拜见爹娘,可谓荣归故里,风光无限。之后,他又到了五台山光明寺去拜见师父和住持大师。他把朝廷的赏金拿出来一半分给了父母,一半留给了光明寺。在寺里,他与智拓师父和住持大师彻夜长谈,说了在朝鲜与倭寇作战的经过,并展示了他精进之后的武功。之后,他跪在二位大师面前,坦诚地讲述了传授金恋熙《洗髓心法》第一章的经过,请求师父恕罪原谅。

    住持大师双手合十,说道:“南无阿弥陀佛,念佛时,即见佛时,亦即成佛时。求生时,即往生时,亦即度生时。若有见我相,乃至闻我名,皆发菩提心,永出轮回苦。所谓佛不分东西,人可分善恶,《洗髓心法》虽是武功,更是佛法,只有一心向善与我佛有缘之人方可习得。反之,纵然武功修为再好也参悟不得。你行为好,就是教化她,让我佛光远播朝鲜,何罪之有?”

    李思营说到:“数月来,弟子无时无刻不思念金恋熙姑娘,奈何寻她不得,还请师傅指点弟子。”住持方丈随即引燃一柱香,席地打坐,双目微闭,默诵经文。良久,起身说道:“日后你官运亨通,但劫难不少,喜忧参半,宦海沉浮,应谨言慎行。至于那位姑娘,你需再向东而求,能否可结善缘,就看你的造化了。善哉善哉……”

    李思营拜别师父,回到军营,现在的他已不是那个毛头小兵了,思衣而有罗锦千箱,思食而有珍馐百味,出则壮士执鞭,入则佳人捧觞,上人宠,下人拥,人道其贵。李思营懂得这一切都是他用身家性命换来的,谁又知道华丽威武的官服之内,是他满身伤痕的身躯。所以他治军严格,极为勤勉,凡军中事务,事必躬亲。

    转眼一年过去了,随着李思营的升职,他的接触层次越来越高,他也看到了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拉帮结伙,横征暴敛,欺压弱小等等丑恶现象。每逢不公之事,不管是上级还是下级,他都刚正不阿地严厉指出。久了,各方官员当面称他李青天,背后叫他一根筋。各个官员们也都知道他救过总兵大人的命,有李总兵关照,也不好惹他。可李思营还不知这官场比战场更加残酷,他得罪过的官员,时不时地就上书州府衙门,找各种理由弹劾他,搞得封疆大吏地方要员们也是对他颇有微词。

    这一日,他在反复斟酌着住持大师对他说的话:那位姑娘,需再向东而求,能否可结善缘,就看自己造化了。正在思考自己身在大同怎样去往东方的时候,传旨官捧着圣旨前来宣旨:调李思营为安东(今丹东市)守备,即刻上任。

    安东位于鸭绿江畔,戍边任务巨大,而且十分艰苦。可李思营却大为欢喜,高高兴兴地启程赴任。

    路上,一个叫李达的心腹随从不解地问他:“将军,此去安东上任,是个苦差,将军却为何如此高兴?”李思营笑而不答。李达又说:“将军有万夫不挡之勇,军功显赫,治军勤勉,正直无私,可眼下这世道,谁不求个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啊,将军您把地方上大小官员都得罪个遍,这哪里是调任,分明就是发配啊。小的斗胆进言,将军若无总兵大人的佑护,恐怕早已……”

    这番话,李达说得忠恳,李思营听完后不禁是一身冷汗。到了驿馆,李思营取来笔墨,奋笔疾书,写下了郑中刚的一首诗:简书催我就征途,对坐西山暂索居。闻说仕途巇险甚,未应从此便相疏。经过李达的提醒,他意识到自己该改变了,不能再是一介莽夫了,再如此独树一帜任性下去,结果定会是身首异处。

    此后的路上,李思营没有了往日的笑意,而是眉头紧锁地在思考自己为官为将之后的所做所为,越想越后怕,但又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对得起天地良心。他要在夹缝中开拓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平坦道路,既要对得起自己良心,又要保得住自己性命,真是十分的矛盾。

    很快李思营就到了安东,他依然是以往的治军风格,只不过对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地方官员打交道也少了许多争执,多了一些谦逊。往往都是听得多,说得少,遇到难以容忍之事,他便强压怒火,手按佩刀,提醒对方他手里军队,他是辽东总兵李如松的部下。如此,这安东守备道也坐得安稳。

    这天,下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忙完了军务,李思营骑着战马独自来到鸭绿江畔,向着朝鲜隔江而望,皑皑白雪更凸显了山河壮丽。若得两处相思同沐雪,此生也算共白头。他坚信,他深爱的恋熙姑娘一定还在人世,一定也是在苦苦地寻找自己。他想起在山洞里对恋熙的誓言,泪水不禁簌簌滚落。他很想渡过这怒吼的江河,去寻找他心爱的姑娘,可未经朝廷允许,不得私自越境,身为朝廷命官,他要遵守法纪。

    他从马鞍上摘下一壶酒,坐在江边,在冷风中独自小酌。看着夕阳西下,看着孤星伴月,那些对恋熙的思恋和点滴的回忆,都已化作烈酒入了愁肠……

    李思营在鸭绿江畔坐了一宿,返回军营时,已是次日清晨。远远地看到两名士卒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溜马,李思营勒住战马问道:“你二人是何人部下?因何受伤?”两名士卒当即下跪:“回禀守备大人,我二人是总旗郭络部下,昨日里有一鬼鬼祟祟的朝鲜妇人来军营捣乱,那妇人会些功夫,将我二人打伤,幸好总旗大人和二位副总旗相援,才合力将其拿下。”

    李思营听到朝鲜妇人几个字,不禁一愣,心想:莫非是恋熙姑娘?这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现在的士卒,又怎么能知道自己和恋熙的过往呢。李思营又急切地问道:“那妇人可有我小旗腰牌?可曾提得我的名号?”见李思营有些急切,士卒颤颤巍巍地回答道“回大人,没有您的腰牌,但是,但是提及了您的名号。”“哦?!”李思营双目放光,喜出望外,忙问:“她现在人在哪里?”士卒指了指郭总旗的营帐。李思营三步并做两步来到郭络的营帐前,恰好郭络和两个副总旗哈气连天地出来撒尿,一个副总旗说:“哎,有味道,有味道,只可惜前胸后背两道伤疤大煞风趣。”郭络说:“要知道是个雏,才不让你先上呢。”另一个副总旗猥琐地说:“总旗大人,你是可弄了两次哦……”

    听到这里,李思营知道了这就是自己日夜思念的金恋熙,他顿觉天旋地转,一口气推着胸中鲜血涌到口中,噗的一下喷涌而出……三个总旗听到身后声响,转身见李思营满口鲜血,顾不得施礼跪拜,急忙扶着李思营,关切地问:“守备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李思营缓了许久,长舒一口气,摆摆手:“没事,旧伤发作,你们送我回营帐吧。”这时,辽东总兵府快马来报,兵部尚书石星会同辽东总兵李如松代天子巡察戍边事务,明日巳时到达安东卫所。李思营根本无心理会,回营帐的路上,他牙齿咬得咯咯响……

    三个总旗不知所以,战战兢兢地在帐外守候。李思营极力地稳定自己的情绪,那种怒火中烧和极为心痛的感觉难以名状,他在想:此女子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恋熙姑娘,如今近在咫尺,却被这三个禽兽玷污,按律法可将他们杖责下狱,公事公办就太便宜他们了,难解心头之恨。要杀掉他们易如反掌,可让人觉得是公报私仇。他要娶恋熙为妻,可这般境遇定会遭受营中将士耻笑。这总兵大人和朝廷大员还要来巡察,此事要速速地处理。思考片刻,李思营叫来心腹随从李达,如此这般的耳语了一番。李达很快安排好了宴席,营中各千总、总旗齐聚大帐,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另一帐中,李思营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恋熙姑娘,两人相互拥抱,泪如雨下。恋熙哽咽着说:“将军,恋熙对不起你,我……”李思营用手捂住了她的嘴,看着她秀丽的脸庞,一字一句的说:“不要说了,活着就好。”两人再次抱头痛哭……

    许久,恋熙止住悲声,细述着过往。她在逃离山洞后,又遇到了从战场溃败逃回的倭寇,激战中丢失了李思营的腰牌,此后去各营寻找李思营,均不得而入。得知明军班师,她历经千辛万苦,穿越了大半个朝鲜,才于前日夜里偷偷越境。没想到遭到禽兽玷污,她要割下他们的项上人头,报仇雪耻。李思营安慰着恋熙,两人互相倾诉着彼此的思念,他将恋熙安顿好后,疾步赶往中军营帐。

    各级军官正在举杯豪饮,李思营落座后传达了辽东总兵府和兵部来此巡察的消息,他鼓励各级军官:此次巡察是兵部代天子巡察,可见朝廷对我安东卫所的重视,马虎不得,诸位明日务必打起精神,做到盔明甲亮,军容齐整,不负朝廷恩泽!各级军官纷纷表态,要为安东卫所争光,大家都说李总兵是守备大人的生死之交,说是来巡察,其实也是探望。那酒是干了一杯又一杯,从晌午一直喝到傍晚,从傍晚又喝到深夜。

    李思营观察着各级军官都醉得七倒八歪了,便又提高嗓门:“这辕门下的石碑为圣上所赐,上书忠勇无畏四个大字,正是我军营的一贯作风,辕门是何人值守?”总旗郭络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回,回禀大人,这辕门是小的,小的值守。”说着打了一连串酒嗝。李思营起身说道:“好,这石碑你与二位副总旗即刻便去擦洗干净,叫辕门守卫去领取新的军服、军械,现在就去,不得有误,其余人等就此散去,好生歇息,明日里打起精神迎接兵部巡察。”

    郭络和另外两个副总旗醉醺醺地走到辕门,郭络用衣袖擦着石碑,抱怨着说:“这天寒地冻的,半夜里让咱们擦石头,这破石头有啥好擦的。”说着几个人唠叨着回了营帐。李思营远远地看着他们离去,回帐中取了一盆水,端到辕门,对着石碑泼了满满一盆水……

    次日,天刚蒙蒙亮,李思营便号令全军将士校场集合,连同辕门的守卫也调到校场。他开始训话,从他入朝作战一直讲到安东任职,从辰时一直讲到巳时。

    这时兵部尚书石星和总兵李如松已到辕门,别说迎接了,都不见一兵一卒,石星大为恼火,指着李如松说:“李大人,这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好将领啊,怎么如此不懂规矩!”李如松满脸尴尬,忙差人进营通报。他心想:奇怪了,这李思营不是个马虎大意之人啊,我还提前一天给他通知,让他做好准备,这小兔崽子是咋了?

    不多时,李思营带着各千总、总旗以及辕门侍卫赶到辕门迎接,石星骑在马上环顾四周,想找个理由治一治李思营的不恭之罪。突然间他发现皇上所赐的忠勇碑满是冰碴,不禁大怒:“此忠勇碑乃是圣上所赐,全营将士应爱惜有加,李思营,你看这碑上怎会有如此多的冰凌?”李思营向随从李达使了个眼色,李达当即出列跪倒在石星马前:“启禀尚书大人,我军将士一向爱惜此碑,昨日里守备大人还安排总旗郭络亲自擦拭。只是那郭络及二位副总旗对此颇有微词,说是什么破石头。这冰凌恐是三人醉酒后小解所致……”

    石星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此事当真?可是你亲眼所见?”随从答道:“小的昨夜从辕门经过,听闻三人对话,又听得有片刻水声,极像是小解,因夜色黑暗,小的不曾亲眼所见。”

    这下可把石星气得个帽歪,他立刻找来郭络等三个人,分头审问。三人早已吓得哆哆嗦嗦,昨天喝酒喝得都混沌了,有些事有些话根本就记不起来,说话也是支支吾吾,前言不搭后语,这事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只好直呼冤枉。众位千总证明李思营的确是在昨夜安排他三人擦拭石碑,他三人确实酩酊大醉。石星看了看李如松说道:“李大人,你看,此事该如何裁断啊?”李如松早已在心里骂了李思营千百遍了,此刻便双手抱拳,满面堆笑:“全凭尚书大人做主。”

    石星大呵一声:“将郭络等三人推出辕门外斩首,报请刑部诛其九族!安东守备李思营治军不严,藐视圣上,杖责五十,罚奉一年!”说罢,拂袖而去。李如松狠狠地瞪了李思营一眼,也扬长而去……

    兵部代天子巡视安东,最终,以一场闹剧告终。安东守备李思营因为渎职挨了五十军棍,被打了个皮开肉绽,还好有李总兵的庇护,保住了官职。可这兵部尚书石星上奏朝廷,明着是说安东卫所军纪混乱,藐视圣上,暗着是狠狠打击了辽东总兵李如松。李如松的父亲李成梁也是朝中大员,镇守辽东几十年,功劳颇多。李如松又刚刚击败倭寇,展示了大明威风,万历皇帝也念其举家忠勇,荡寇有功,给了个思过反省的口头处分,这事也就过去了。

    李思营挨了板子,卧在榻上,下不了地,金恋熙就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李思营不禁又想起了在朝鲜战场上身负重伤,若没有恋熙,他可能早就殒命异乡了,他打心底衷心感激恋熙。看着金恋熙倩丽的身影,他又想到那三个禽兽,他们的恶行虽得到了惩罚,可不论是文人雅士还是疆场英模,没有哪个男人不在乎爱人的贞洁,李思营也一样是如鲠在喉。恋熙很聪明,汉语也说得很好,她听到军营士兵对她的议论,也感觉到了李思营对她的那份介意。

    在恋熙的悉心照料下,没几日李思营便康复得差不多了。这天,李思营升帐议事,营帐外一阵嘈杂,两名士兵捆着一个人进入帐中。原来是士兵们抓住了一名日本奸细,李思营不顾守备将军的身份,亲自抄起马鞭对着这奸细一顿猛抽,他把这心中的压抑愤恨统统地发泄在这奸细身上,直把这奸细打得昏死过去,方才罢手。众将士哪见过李思营这般发怒,个个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

    晚上,李思营点亮帐中红烛,和恋熙相拥而卧,他抚摸着恋熙身上长长的刀疤,细数着曾经战场上的凶险。恋熙眼含热泪,强做微笑地说:“若没有倭寇,怎会有将军,若没有将军,恋熙怎会……恋熙不再是从前的恋熙了,恋熙配不上将军。”说着,抽出枕下的匕首,挥手就对着自己胸口刺去。李思营一把抓住了匕首,利刃瞬间将他手掌割裂,顿时鲜血淋漓。他顾不得疼痛,紧紧搂着恋熙,在她耳边轻声说:“不要这样,那几个禽兽已被诛灭,不要这样。”恋熙在他怀里挣扎着:“你杀了三个,杀得了三百吗?杀得了三百又能杀尽全营吗?满营的将士都在背后议论,你现在是将军了,不能因为恋熙受人非议,折损将军威名,恋熙也不会拖累将军的。”说着她肝肠寸断地痛哭起来。

    恋熙说的,也正是李思营的心病,他爱恋熙,却也知道娶了恋熙,自然会遭人议论耻笑。他的手在滴血,心也在滴血。李思营想着自己在沙场上出生入死,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不辜负父母师父多年的培养,也许是为了家国大义荡寇除恶,也许是为了李总兵的知遇之恩,也许是为了男儿自当出人头地的理想抱负,也许是为了争得功名富贵光宗耀祖……而今,自己如同刚刚起航的战船,经历了惊涛骇浪,赢得了世人赞许,自己有万夫之勇,声名远播。堂堂七尺男儿,军中守备,正是一生走向辉煌的关键时节,却要和一个失节的女子共渡一生,永远背负笑柄,实难忍受,他日此事传开定会有损自己在军中威信。可是恋熙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自己也确实喜爱这位朝鲜姑娘,并对恋熙有永生相伴的誓言,实难弃之。时至今日,又该如何是好……一番思索后,他面色凝重,缓缓地说了三个字:“杀得了……”说完,便托着恋熙的脸颊狂吻……

    那夜,帐中红烛摇曳,帐外风雪交加……

    次日清晨,李思营提审日本奸细,那奸细被李思营一顿痛殴之后,再见到他时吓得面如纸灰,抖若筛糠,哆嗦着用蹩脚的汉语求饶。李思营手持马鞭,屏退左右,那奸细以为又要挨打了,连忙把来朝鲜边界绘制要塞地图的企图如实交代了。

    李思营抽出佩刀,冷笑着慢慢向那奸细靠近,那奸细嚎叫着求他饶其性命。李思营收起佩刀,面无表情地说:“饶了你可以,你要为我做一件事。”奸细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李思营取来笔墨,让奸细以立花宗茂的口吻,用日文写了一封信,信是写给李思营手下的一个千总,要他刺杀辽东总兵李如松,并联络安东卫所各千总、总旗举兵造反,东渡釜山,双方联手,再取汉城。并承诺事成之后封这千总为汉城王,享有朝鲜半壁江山,其他将领均有嘉奖。

    奸细写好书信后,李思营叫来李达,用一条麻绳结果了奸细的性命。李思营随后又对李达耳语一番,便带着书信,一路快马,赶到总兵府面见李如松。

    一见面,李总兵对着李思营就是一顿臭骂:“这回算是让兵部给盯上了,本来是想给你个表现机会,让圣上知道你本领高强,统兵有方,日后便升迁在望。你可倒好,搞了个乱套,我知道你小兔崽子有花花肠子,可这是在刀尖上跳舞,这官场比战场凶险得多啊。”

    李思营跪倒谢罪后,说有要事上报,双手呈上那封书信。李如松立即叫来译官,他被这译文着实地惊到了,急切地问李思营:“奸细现在何处?”“李思营回答:“回总兵大人,末将失职,奸细已上吊自尽。”

    李如松拿着书信来回踱步,沉思良久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关乎我大明江山稳固,我执此书信即刻面圣,请求锦衣卫介入支援,你持我令牌,火速带领神机营五百先锋,天黑之前包围安东卫所中军大营,凡私自出营者格杀勿论!”

    李思营按总兵吩咐,包围安东中军大营,人马刚刚安顿好,中军大营中便着起了大火。李思营大怒:“真是反了!众将士,随我杀入营中,总兵大人有令,安东众将士卖国通敌,格杀勿论!”

    神机营是有火枪的部队,随即枪声大作。正在营中救火的士兵不明所以,见神机营冲杀而来,本部已有士兵中枪身亡,纷纷举刀反抗。安东中军大营的士兵几乎都久经沙场,训练有素。他们点起狼烟发出哨箭告急,并很快组织起有效的抵抗,与神机营厮杀起来。趁着夜色,李思营手持雁翎刀,面对昔日的部卒,手起处衣甲平过,血如泉涌。中军营中士兵仅有三百人,顷刻间就被斩杀殆尽。等李思营帐下周边卫所的援兵疾驰而来,这战斗早已结束了。几名千总看着李思营和神机营统领,一时间也不知该帮哪边,只得领命折回。

    这时,恋熙搀扶着那名浑身是血的心腹侍卫李达向李思营走来,李思营不等李达说话,一刀便刺透了他的胸膛。那心腹侍卫指着李思营:“将军,你……”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

    正是这一刀,给李思营埋下了一个巨大的灾难……

    李如松闻听安东中军营三百士卒尽数被杀,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亲自赶到安东卫所,李思营向他汇报了当时的突发情况,大营起火,意在叛乱,只得先下手。李如松还是觉得李思营做得鲁莽,人都死光了,也无从调查了,只好上书朝廷,说李思营指挥得力,平叛有功。可他隐隐地感觉到李思营的不羁,恐怕日后会惹出祸端,便有意疏远,暗暗地想要把李思营调出辽东。

    这一场近乎于屠杀的战斗,严重地削弱了李思营在安东卫所的权威,士兵将领都是对李思营充满了芥蒂。李思营倒也不在乎,他无心练兵,终日里陪伴着恋熙,他对恋熙说:“所有知道你受辱的人,都死了,再也没有人对你指指点点了。恋熙,我要娶你……”金恋熙心里对李思营有了恐惧,她没想到义薄云天的李思营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她略带不安地说:“将军,娶恋熙是为了完成你在仁旺山的誓言吗?你诛杀满营将士,说是为了我,也是为你自己。如今我嫁与不嫁,都是将军的人了。只是,将军你变了,亦或是恋熙不懂将军了。”李思营也不管恋熙怎么说,霸道地抱起她,褪去衣衫,一番云雨……

    李思营上书朝廷:安东守备武义将军李思营深蒙皇恩,入朝荡寇,几近战死,得仁旺山猎户金汝焕一家舍命相救,幸存于世。然金家为保足下,惨遭倭寇屠戮,家园尽毁,仅存一女金恋熙,年芳十九,尚未婚配,于世无依。李思营愿娶其为妻,以报再生之恩……

    不久,李思营接到了圣旨,让其即日完婚,因此次平叛有功,擢升为广威将军,待完婚后,随兵部侍郎川贵总督邢玠,平播州杨应龙之乱。

    李思营接到圣旨,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大明朝廷怕官员联姻结党,对官员及子女的姻亲把关严格,自己这异国之恋就这么痛快地被恩准了;忧的是自己虽被提升为广威将军,从四品的职务,可朝廷没任命他为参将,只给了这有职无权的虚职,况且离开李如松跟随邢玠,少了上级庇护,他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这天的安东军营,十里红妆,鼓乐争鸣,旌旗招展。恋熙一身嫁衣,凤冠霞帔,头上的凤凰步摇衬托出她的华贵和娇艳。纵然人们无法瞧见她盖头下的绝色容颜,只一个身影,却也是倾城倾国。李思营一袭红袍,韶光流转,出尘逸朗的俊颜光彩焕发,他嘴角挂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执着恋熙的手,踏入那铺满红毯的中军营帐……

    帐内堆放着官员们的贺礼,李思营掀起恋熙的盖头,款款深情地对她说:“恋熙,今日你我终成眷属,往后余生,不再让你受一点委屈。等平乱归来,我要用这些贺礼金银,仿着青瓦台给你盖一座阁楼。”恋熙羞涩地浅笑:“承蒙将军厚爱,对恋熙不离不弃,今后恋熙自当追随将军左右……”

    没等恋熙说完,李思营便急切的压在恋熙身上,撕扯着她的衣衫……

    李思营完婚后,便启程去川贵总督府报到。路上绕道五台山,一是为婚后省亲拜见爹娘,二是去光明寺礼佛拜见师父和住持。

    到了家乡后,李思营上下打点,疏通关系,委托工部官员给聘请了能工巧匠,他要给恋熙盖一座精致的阁楼。他对恋熙说:“此次入川,吉凶未卜,军中携带女眷实为不便,你便在家中照料爹娘,帮忙打理,建好阁楼小院。”恋熙欣然应允。

    李思营带着恋熙来到五台山光明寺拜会住持和师父。住持大师见到恋熙不觉一惊,他不动声色地祝贺李思营升官娶妻双喜临门,暗地里把李思营叫到一旁,对他说:“将军夫人内功修为极佳,想必是你教授她《洗髓心法》的缘故,看她行动飘逸,骨骼清奇,气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定力十足,他日若能有高人点化,武功成就必在你我之上。她既已习得《洗髓心法》第一章,已随我佛缘,你就将全部心法全都教授于她吧。”李思营当即下跪叩谢大师慈悲。大师又感叹地说:“将军此行礼佛谢师,身上带着戾气和杀气,以后道路坎坷不平,若有劫难也当以佛法普渡,不可任由性情,切记切记……”

    李思营下了山,把《洗髓心法》悉数传授于恋熙,叮嘱她每日勤加练习。安顿好了恋熙,他便直奔川贵总督府……

    恋熙在家中,家人宠,邻人慕,乡绅敬。一切都缘于李思营做了官,一贫如洗的小屋舍变成了深宅大院。工匠们也按着恋熙的意愿,建了两座有着朝鲜建筑风格的阁楼,很是气派。恋熙也非常地用心,按照东方为上的习俗,把东楼安排给了父母,西楼是他和李思营的住所。终日里,她在家学习汉文、演习武术、待弄花草,每个明月当空的夜晚,恋熙总会独在西楼上赏月观景,想起自己的身世和远方的爱人,常常是泪眼婆娑。

    李思营随总督入黔,播州地形复杂,易守难攻。总督邢玠主张以招抚为主,便修书一封,差李思营挑选三十名精壮武士保护使臣,前往播州土司杨应龙处谈判招抚事宜。李思营一行走到三岔镇,使臣要求在镇上茶馆稍做休整,众武士已是热得汗水浸透衣衫,纷纷卸下铠甲喝茶纳凉。

    正当大家唠叨着这是一趟苦差时,李思营猛得发现茶馆的木墙上爬满了大小不一各色花纹的蛇,众人大惊,保护着使臣大人夺门而出。哪知门外早已被设置了机关,一张大网从屋顶撒来,李思营身手敏捷,纵身一跃跳了出来,落地时感觉脚下泥土松软,唿的一声整个人便掉进了陷井。他正要施展轻功起身再跳,头顶上有暗器砸来,他便挥刀劈砍抵挡,那暗器是一包药粉,顿时呈烟雾状散落开来,李思营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药粉迷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被五花大绑的捆在了一根柱子上,他环顾四周,此处为一山洞,不时有凉气袭来,几名苗家武士持刀而立,一群苗家姑娘正嘻笑着搜索众人身上的金银。李思营大声呵斥:“我乃大明广威将军,奉旨招讨土司杨应龙,尔等……”他话还没说完,一个苗家姑娘对着他就是一哨棍:“吵什么吵,什么将军不将军的,这里是五仙教,放老实点。”说着又是当头一棒,李思营药力还没完全恢复,头上又挨了一闷棍,只觉眼前一黑,又昏死过去。

    李思营奉令保护使臣前往播州与土司杨应龙谈判招抚事宜,没成想,一队人马在半路上被盘踞在云贵一带的五仙教给捉了去,随行所带的金银细软被搜刮殆尽,众人也是吃了不少皮肉之苦。这五仙教本为苗家所创,平时极少露面,因擅长用毒,中原地区称之为五毒教。

    李思营再次苏醒之后,五仙教主来已然来到洞中,他见这教主乃是一年轻貌美的女子,大骂道:尔等小贼,竟敢辱我天朝之师。几个苗家武士便磨刀霍霍地嚷嚷着要杀掉李思营。教主也不想与朝廷为敌,又见李思营所带人马均为精壮武士,便对李思营说:“我五仙教久居边陲,从不与朝廷做对。只因我教圣物天蚕宝甲被蒙古高手所夺,需黄金万两方可换回圣物。我教财力匮乏,今得罪将军,实属无奈。闻听将军武艺超群,铁骨铮铮,部下将士也非等闲之辈,将军若能助我重得圣物,五仙教自会对将军感恩戴德。如不应允,我五仙教也断然不会放虎归山。”

    李思营心想:这是在威胁恐吓,此行是为了保护朝廷使臣,若不答应恐怕大家都会丧命于此。此去蒙古路途遥远,姑且先应了她,保全众人性命,以后再择机而动。想到这,他便说:“好,待我与使臣大人完结军机要事,自会与教主赴蒙夺宝。”那教主嫣然一笑:“不用去蒙古,那蒙古高手就在播州土司府,一日便可到达。可否你我联手,夺回圣物!”李思营一听是在土司府,也来了兴致,在与教主的攀谈中得知教主名叫凤红药,播州土司欲与蒙古联手,反抗大明,请了一批蒙古武土,掠夺金银,筹备军晌,招兵买马。李思营与教主商议后,让其部下勇士与五仙教众做为接应,他化妆为一苗家男子,随教主前往播州土司府。

    一路上,忽而崇山峻岭忽而河道弯弯,山与水交融,风景极为秀丽。两人在山峦叠嶂中穿梭,凤红药身背百药篓,手持蝎尾鞭,腰缠红蛛索,行动间灵秀结合,偶然一笑,貌似天仙。李思营一惯是跃马奔腾,对这翻山涉水很不适应,爬山赶路的速度不及红药,攀登高山时,红药还时而拉他一把,逐渐的,他对这美丽的女子心生爱意。

    时至夜间,两人已赶到土司府,成片的土司楼灯火通明,两人无从寻找。于是便抓了一个守卫,问明情况后,换好夜行衣,纵身进入府内……几经窥探,俩人来到库房,在大批的金银珠宝中找到了天蚕宝甲,凤红药索性将宝甲穿在了身上,怎料转身离去时触动了埋伏机关,两人闪展腾挪躲过了暗器,但门外已是锣声大作,数十名蒙古武士已将库房包围。

    李思营挥刀劈开了房门,两人冲到院中,且战且退。混战中,凤红药手中蝎尾鞭舞得是上下翻飞,行云流水,妙曼的身姿与长鞭融为一体,威力无比。李思营不禁暗暗赞叹,年轻的教主果然是本领高强,倘若与她比试,自己未必能胜得过。二人相互配合,越战越勇,几个回合后便占得了上风。这时从土司楼高处一扇窗中跃下一人,李思营看这轻功身法,便知对方武功高强,随即长刀一横,展开了快攻。夜色中,长刀寒光闪亮,刀刀带风,取其要害。这位高手使出了金钟罩的硬气功,李思营长刀所致之处均未给其造成伤害,反倒是长刀震落,在缠斗中又被对方连击数拳。

    凤红药见二人一时之间难得脱身,情急之下,跃向半空,回身撒出一片暗器,接着将红蛛索抛出,带着钢爪的绳索抓住了吊脚楼枕木,红药在空中俯身而落,挽住李思营,借着绳索飞身逃出土司府,消失在漆黑的丛林中……

    李思营跑着跑着,只觉得头晕目眩,赶忙依在一棵水杉树下,打坐运功。红药这才发现李思营的肩胛处被她刚才的暗器所伤,急切地说:“我怎么打到了你,这暗器有毒,若不是你内功深厚,此刻早已命丧黄泉了,我这不曾带着解药,你且忍着疼痛,我给你吸毒疗伤。这毒遇血而进,我吸出你毒血后会中毒昏迷,少时便可醒来,你不必紧张。”说着就撕开了李思营的衣衫,凑上红唇吸吮着李思营的伤口。李思营苦笑着说:“这暗器好厉害,只是你在空中天女散花,自然是难辨敌我喽。”

    凤红药给李思营吸出毒血,顷刻间便中毒晕倒。李思营看着倒在身边的娇美女子,内心愈发躁动,直至血脉喷张,情不自禁地抚摸着凤红药的胴体,悄然解开了她的衣衫……

    凤红药醒来时天已蒙蒙亮,她发觉自己浑身赤裸,身体有异样的疼痛,李思营就在她身边冲着她微笑着。她马上明白了,自己的身子是被李思营占有了。她强压怒火,迅速地穿戴整齐,调整气息,暗自运功,趁着李思营背身不注意,一掌劈向他的后心。

    这一掌挂着风声犹如猛虎下山一样向李思营扑去,李思营回身打出一招大力金钢掌迎击。呯的一声,二掌相对,震得树枝摇晃。凤红药这一掌已起杀心,运用了毕生的功力,李思营心中有愧,则是用了洗髓心法化解,自己被凤红药的掌力震得臂膀酸麻,后退数步,险些摔倒。凤红药接着是大喝一声:“无耻之徒!”甩出蝎尾鞭,宛若一条蟒蛇向着李思营拦腰奔去。李思营无奈,只得捡起一根树技,一边抵挡躲闪一边解释。二人打斗中,接应他们的人马寻声而来,五仙教的教众一看教主在和李思营缠斗,纷纷亮出苗刀,欲围攻李思营。

    李思营的部下也是训练有素,见势不妙,马上组成战斗阵型,双方即将爆发一场恶战。这时李思营跳到树上,呼喊部下将士赶快住手。正喊着,凤红药一招含沙射影,打出了暗器,李思营躲闪不及被暗器划破了面颊,一个倒栽葱从树上跌落下来。他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迹,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说道:“我李思营犯下大错,死不足惜,只恳请教主放过使臣大人及众位将士。”说着便起身拿过部下的一把雁领刀给凤红药递了过去:“凤教主,取我性命吧,李思营死而无憾。”凤红药挥舞钢刀,对着李思营的脖颈砍了过去,李思营双目微闭,毫无躲闪之意。就在刀刃即将触到李思营时,凤红药及时收住钢刀,沉默良久,恨恨地把刀丢在了地上,眼泪已像珍珠般掉落,她回身大喝:“放人!”

    李思营一行重整旗鼓,继续朝播州方向赶路,即将到达土司府时,五仙教一名姑娘追了上来,拦住李思营,递上了一瓶药,说:“教主吩咐将此药献于将军,暗器虽无毒,却破了将军的相,有失体统,这药连涂五日,伤疤即可消退。教主还说,待将军完成军务,返程时务必到五仙教一叙。”李思营感激地说:“思营谢过教主,还请姑娘回禀教主,一定登门拜访。”

    李思营一行到达播州土司府后,招抚事宜进行得较为顺利,经过数天的谈判小有成效,使臣大人决定马上回总督府汇报情况,商讨招抚下一步计划。李思营和他几个部下,水土不服,身体状况很差,一听说要返程都十分的高兴。本就身体有恙,又急急忙忙地回总督府,李思营便把凤红药之约忘在了脑后……

    万历二十三年,兵部侍郎川贵总督邢玠成功招抚播州土司杨应龙,朝廷准杨应龙输金赎罪。此次招抚成功,不用出兵打仗,朝廷还获得银两充实国库,万历皇帝龙颜大悦,要吏部和兵部登记有功人员,论功行赏。

    李思营得到要封赏功臣的消息,心里惴惴不安,他知道自己是辽东总兵李如松的人,刚刚调入邢玠的府衙,既无根基,也无人脉,即便是护使有功,功劳薄上也未必有自己的名字。他想到自己年幼时贫寒的家境,想到自己多年在寺庙的勤学苦练,想到在战场的九死一生的凶险磨难,是上苍眷顾让他捡回一条命。如今虽已是广威将军,四品官衔,但有职无权,这次机会难得,他要做统兵的参将,手中要有军队,行走各地才方便,在朝中才有地位,才能为将来加官进爵夯实基础。可怎么才能获得参将职务呢?他只有李如松这个靠山。想到这里,李思营准备快马,连夜赶往辽东总兵府。

    李如松为人正直刚猛,是朝之重臣,又是官宦世家,将门子弟,世代功勋卓著,在朝中位高权重。他已对李思营心存芥蒂,见他求官心切,便以圣上久不上朝,无从进谏为由,三言两语就把他打发出门了。李思营心一横,便在门外长跪不起。李如松见他跪了一天,回想起出征朝鲜时,也有功劳,还对他有救命之恩,只得勉强应允。

    仅仅数月,李思营如愿以偿地被升为参将,封号怀远将军,协理川黔军务。这一下李思营成为了仅次于副总兵的三品大员,处处彰显着春风得意,上任以后就差人将远在家乡的恋熙接来参将府。他则坐在参将的交椅上,想着与恋熙团聚的美好时刻。

    几天后,去接恋熙的士卒来报:将军夫人在路上生得一子,母子平安,不日即可到达。李思营喜上眉梢,拍着脑门自言自语地说道:“我这莽夫,离家时竟不知她已有身孕……”整个参将府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地迎接着恋熙母子。

    李思营为了庆祝自己官拜怀远将军双喜临门,也为了迎合恋熙怀念遥远家乡的思乡之情,给孩子取名李怀远。他对恋熙对孩子倍加宠爱,又增加了一些府上的丫鬟佣人。时间久了,李思营的俸禄便入不敷出了,他左思右想,恋熙背井离乡跟随自己,自己不能让她和孩子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枉为丈夫。于是便动起了军马粮饷的歪主意,常常与各个土司宗主私下倒卖交易,获利颇丰。

    这一日,李思营早早地处理完军务,准备回府与恋熙商议,把家中二老接来,给小怀远过周岁。回到府上,只见护院、家丁、婢女东倒西歪地躺倒在地上,他俯下身来,伸手去探家丁鼻息,都是气息均匀,仿佛睡去了一般。

    李思营大惊失色,急忙冲到卧房,恋熙也一样躺倒在地上。他声嘶力竭地摇晃着恋熙,恋熙深得洗髓心法真传,内功修为大有精进,不一会就缓缓醒来,二人这才发现孩子不见了。正当李思营不明所以顿足捶胸之时,一支飞镖由门外射来,李思营侧身躲过,那飞镖“哐”地一声,将一张纸条钉在了墙上。

    李思营取下飞镖上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字:三岔镇。他猛然想起那时在播州三岔镇中了五毒教的埋伏,被药迷倒,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喃喃地说道:“是五毒教,是凤红药……”

    此时李思营的内心急切又焦躁,他在想:若调动军队一举铲除五毒教,那后患是没了,孩子必死无疑;若自己只身前往,定是寡不敌众,凶多吉少。和凤红药的事他还不想让恋熙知道,沉思了许久,他想凤红药这是在拿孩子要挟自己,是想报往日失身之仇,要杀人她早就杀了,不会飞镖传信。想到这里,李思营决定孤身入虎穴,纵然粉身碎骨也要换回爱子。

    他谎称有地方劣绅寻仇,安抚好恋熙就单枪匹马奔向三岔镇。来到五毒教,他脱去官服,把配刀捆在后背上,效仿前人负荆请罪。苗家武士见有人赤膊上阵擅闯五仙教,急忙禀报教主,凤红药看到李思营后,怒从心头起,只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挥舞着歇尾鞭直取李思营要害。李思营纵身后退,解释着自己诚心前来请罪,换取小儿平安,凤红药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依然是招招凶险,步步紧逼。二人你来我往,一个杀一个躲,霎时便隐没于山林。

    李思营想着怎么才能让红药停手,一分神,被蝎尾鞭缠住了脚腕,凤红药一用力,将他拽倒在地。李思营顺势跪倒,抽出背上的配刀,双手把刀举过头顶,说道:“李思营冒犯教主罪不可赦,教主貌若天仙,义薄云天,末将觊觎教主美貌英姿,铸下大错,禽兽不如,今日负刀请罪,但求一死,以解教主心头之恨,只愿死前能见犬子一面,还望教主成全。”

    凤红药大声喝道:“你加官晋爵,佳人相伴,日子倒是逍遥,可曾想过你辱我在前,弃我于后,岂能饶你,今日成全了你,定将你父子碎尸万段!”说罢,便引领着李思营来到五仙堂。

    李思营见到五仙堂内一男一女两个咿呀学语的幼仔在地上嬉戏,他一眼便认出那男孩是自己的小怀远,急忙俯身抱起,激动得喜极而泣。凤红药在一旁冷冷地说:“你可知那女娃也是你的?”李思营一听疑惑的“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凤红药。

    凤红药愤恨地说:“那日在水杉树下,我便有了你的骨肉。”李思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连忙放下孩子,握住凤红药的双手问道:“这,这是真的?”凤红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李思营一把将红药揽在怀里:“真是委屈你了,我知错了,今后一定厚待于你,不再让你受委屈。”凤红药被那结实的胸膛,宽厚的臂膀笼罩着,想起了自己身怀六甲,为避世闲躲进深山,无人照顾,那委屈的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许久,她挣脱拥抱,对李思营说:“你若舍去将军之职,舍得那俏丽佳人,我便和你隐居山林,从此你不问世事,我相夫教子,你我携手终老。如若不然……”凤红药说着就从衣袖里取出两枚暗器:“你也知道我这暗器的厉害,顷刻间取你父子性命。”这时,门外传来了嘈杂的打斗声,二人急忙出去查看,只见一妙龄女子,一袭素衣,身背弓箭,手持绣春刀,正在和教众激烈厮杀,李思营一看这女子正是恋熙。原来是金恋熙救子心切,一路跟踪李思营到达三岔镇。

    “恋熙!”李思营大喊。金恋熙并未答话,而是一个鹞子翻身跳出数丈远,接着运用轻功跃向空中,在空中张弓搭箭,“啪啪啪”连续三支箭镞射向凤红药。凤红药闪身躲过两只飞箭,但见两只箭射入地下,直没箭羽,不禁暗暗赞叹恋熙好身手。此时第三支箭已袭来,李思营急忙拽了一下凤红药,这支箭贴着凤红药肩胛飞过,射入身后的岩石上,木制的箭身竟有一半射进了岩石内。“好俊的功夫,来了就休想走!”凤红药冲上前去,甩出蝎尾鞭,和金恋熙打斗在一起。

    只见两位美人互起杀心,每一招都是夺命绝杀,看得李思营是心惊肉跳,他急忙跳到二人中间,极力劝阻二人罢手。可她俩都是想置对方于死地,哪里劝得住。金恋熙在拳脚功夫上比起久经江湖的凤红药还是略显稚嫩,幸得洗髓神功真传,在对方凌厉的攻势下一时也未落下风。恋熙救子心切,眼看一时不能取胜,便摆出了同归于尽的阵势,红药一掌拍向恋熙胸口,恋熙也不躲闪,飞起一脚踢向凤红药的小腹,二人同时中招,各自倒地。

    李思营将她俩扶起,夺下了二人的兵器,面对两位美娇娘,一时间羞愧万分,竟不知如何开口相劝,只好转身去寻找一双儿女。金恋熙哽咽着对凤红药说:“只要肯放过我儿,我愿一死。”凤红药回道:“孩儿无罪,可恶的是那禽兽李思营。”“教主万万不可诋毁将军,我本朝鲜人氏……”恋熙便把自己的身世以及遭遇和盘托出:“恋熙受辱于军营,将军从未嫌弃,可见他是重情重义之人。只是让恋熙一个失节之妇辱没了将军的英名,委屈了将军,恋熙无以为报,今日便是舍了性命,也要护得将军血脉。”

    红药听罢,也是有些动容,她暗自赞叹金恋熙誓死相伴丈夫,这便是忠贞。也对李思营不忘恩情,不计前嫌的照料恋熙有所理解。面对恋熙的真诚,她也将自己如何失身于李思营,如何隐居生女,又如何夺子雪恨向恋熙娓娓道来。一番谈话后,两人相视一笑,两个女子对李思营都有了新认识,也彼此惺惺相惜。

    恋熙见李思营抱着两个孩子走来,顿时泪眼婆娑,她抱起小怀远,对李思营和凤红药说:“若能保小儿平安,恋熙愿成全将军与教主天作之合,从此返回朝鲜,永不踏足中土。”见李思营尴尬得手足无措,凤红药说道:“如今之事,木已成舟,你二人且将孩子带回,容我时日,再做决断。不过你李思营若见我五仙教传信,无论身在天涯海角,都要来见,你可答应?”

    李思营郑重地应下了,和恋熙拜别凤红药,二人抱着怀远便要起身返回。“等等,你先别走。”凤红药在她们身后叫道。李思营心中一阵紧张,回身躬身施礼:“教主还有何吩咐?”红药娇羞地一笑,说道:“女儿我一直叫她女娃子,还没有名字呢。”李思营稍作思索说道:“凤教主执掌五仙教,女儿就叫李怀仙吧。”

    李思营和恋熙回到将军府,又增加了兵丁护院,整个将军府昼夜戒备森严。李思营对恋熙说:“我行事出格,对你背信弃义,险酿大祸,你不怪我吗?”恋熙说道:“将军不嫌弃我,我又怎会怪将军呢,将军若于我二人之间做舍取,恋熙全凭将军做主,绝无怨言。待他日,可将怀仙接到府上,只是这凤教主刁钻且要强,我料她不会就此罢休,将军还需多加小心。”李思营对恋熙能如此大度地包容自己,能接受女儿和红药,感到无比欣慰。

    果不其然,五仙教隔三差五的就来将军府邀请李思营赴宴,今天是品美酒,明天又是尝佳肴,一来二去的李思营对红药了解得越来越深,觉得她是重情意、淡名利,同时又带着几分邪气,让人猜不透。每次赴约李思营必是与红药好一番鱼水之欢,他哪里知道,宴席上的酒菜之中都是被下了催情药……

    万历二十五年二月,日本以朝鲜王子未到日本做人质为借口,悍然发动第二次朝鲜战争,妄图吞并朝鲜。万历皇帝大怒,将兵部尚书石星逮捕入狱,升邢玠为兵部尚书,带兵入朝剿灭倭寇。同年五月,蒙古鞑靼侵犯辽东,李如松指挥明军同蒙古作战。七月,播州土司杨应龙再次起兵叛乱,连夺川黔多座城池。

    李思营作为明军高级将领,值此国难当头之时,主动请缨东征倭寇。邢玠认为李思营有在朝作战经验,随即批准。金恋熙得知后,便与李思营一同入朝平寇。临行前,她对李思营说:“此去荡寇,不知何时返回,播州动乱,时局万分凶险,将军当与红药姑娘告别才是。”

    此时的播州已是战火纷飞,由于凤红药和朝廷参将李思营来往密切,五毒教被土司杨应龙视为眼中钉,悬赏捉拿凤红药,欲除之而后快。李思营找到凤红药商议对策,红药说:“我五仙教为边陲小帮,杨应龙几番绞杀,我教众已伤亡过半,将军此次东征,我当如何是好。”李思营经过深思熟虑,告诉红药:“目前时局混乱,不必以卵击石,当遣散教众,保存实力,化整为零,杨应龙之势不可长久,他日必败。待到那时,重新聚首,重振旗鼓,眼下你暂且带着怀远和怀仙去往山西老家,以避战乱。”

    凤红药带着李思营的书信,到五台山光明寺拜会主持方丈后,领着怀远和怀仙回到祖宅。李思营和金恋熙二人在朝鲜浴血奋战,夫妻二人彼此照应,同仇敌忾,屡立战功,一时间传为佳话。

    万历二十六年四月,李如松在攻击蒙古巢穴时,不幸牺牲。李思营在朝鲜前线得知噩耗后,悲痛欲绝,他给李如松立下牌位,每日焚香祭拜。

    这一日清晨,有亲信快马传来家书,书信是凤红药写的,李思营阅后大惊失色,险些摔倒。金恋熙拿过书信,只见红药在信中说道:锦衣卫和刑部在调查将军罪状,栽赃陷害,假传军令,致使三百士卒无辜殒命;结交奸邪,私通贼匪,贩卖军中粮饷,有通敌谋反之嫌。数十锦衣卫高手包围祖宅,抄没家产,双亲二老极力阻抗,不幸被杀。我携二幼仔奋力搏杀,冲出包围,现暂避于光明寺……

    李思营知道这一切和李如松的牺牲有关,总兵在时,自己与其有旧交,人人都忌惮三分。而今总兵已逝,自己没了靠山,这些罪状够自己死一百回的了。可怜父母双亲,无辜受到牵连,自己还未报父母养育之恩,在双亲颐养天年时却遭此横祸。想到这里,他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李思营向恋熙交代:速速奔往战场,佯装败北失散,劫日寇船只,从海上返回中土。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二人策马驰骋疆场,依然是奋勇杀敌。这时朝庭捉拿李思营的诏书已传到邢玠中军大营,此刻李思营和金恋熙已先行一步,按照计划劫持了一艘日本战船,直奔威海卫。

    李思营与金恋熙历尽艰辛,终于在威海卫登陆,两人乔装打扮,一路躲避着官兵,日夜兼程地赶到了光明寺,正欲拜会师父和住持大师,寺院就被锦衣卫围了个水泄不通。为首的校官叫嚣着要搜查寺院,住持大师见此情景当即命令鸣钟示警,光明寺众弟子齐聚殿外,手持棍棒与锦衣卫对峙。住持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本寺乃历任山西总兵官礼佛参禅之地,岂容尔等放肆!”一句话说得掷地有声,极为威严。

    为首的校官哈哈大笑,轻蔑地说道:“你个冥顽不化的老和尚,私藏要犯其罪当诛!今日若不交出罪犯,我等将铲平光明寺。”说着,他一挥手,大喊:“放箭!”院外的弓箭手点燃火箭,几轮齐射,带火的箭雨瞬间将光明寺化为一片火海。李思营在殿内就要往外冲,准备与锦衣卫同归于尽。凤红药拉住了他,让他不必过于担心,她五仙教的教众就在附近,即刻便能增援。红药给他穿上了天蚕宝甲,叮嘱恋熙照看好孩儿,便拽着李思营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

    殿外锦衣卫与光明寺护寺武僧已混战在一起,李思营高喊:“住手,李思营在此!”为首的校官提着钢刀走了过来:“李将军,别来无恙啊。”李思营定睛一看,此人乃是自己做安东守备时的心腹随从李达,已被自己斩杀,而今这……正当他惊讶疑惑之时,那校官微笑道:“那日你赏我一刀,怎料我福大命大,逃过一劫。你为了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名声前途,置全营将士于不顾,残杀同胞,枉我对你言听计从,忠心耿耿,到头来你却要害我性命。这些时日我无时无刻不想将你碎尸万段,今日我就为那死去的三百同胞报仇雪恨!”说着面露凶光,举刀便砍。

    李思营正在回想当年之事,没提防对方,幸好有天蚕宝甲护体,这一刀结结实实地砍在了他前胸,震得他一连后退了几步。李达正要再次举刀,凤红药一串暗器打出,正中其咽喉,当即毙命。锦衣卫都是神机营选拔的精英,见此情形并未慌乱,刀斧手盾牌手立刻组成战斗方阵,院落之外的弓弩手也纷纷亮出腰刀,步步逼向李思营。智拓大师将手中齐眉哨棍立于地上,怒目圆睁,大声说道:“我寺僧众,誓与光明寺共存亡!”说罢一脚将哨棍踢出,那哨棍飞旋着击倒数人。凤红药也飞身跃起,一招天女散花将一片暗器打出,锦衣卫士卒迅速后撤躬身于盾牌之下。

    这时门外一声哨响,数十名苗家武士从锦衣卫方阵后方杀入。见对方乱了阵脚,李思营、凤红药以及寺内武僧当即反击,双方在大火中一场恶战……

    经此一役,光明寺在五毒教的援助下,击退了锦衣卫的围攻,但也付出了惨痛代价,光明寺被大火烧得仅存片瓦,李思营的授业恩师智拓禅师重伤圆寂,武僧及五毒教众死伤者众多。

    李思营望着曾经香火鼎盛的寺院,顷刻间变为残垣断壁,院内尸横遍地,又想起那三百士卒、父母双亲、授业恩师皆因自己命丧黄泉,不禁仰天长啸。他双目紧闭,运用内力集于掌上,挥掌向自己头顶拍去……

    李思营不堪打击,举手自裁,住持大师一个箭步拦下了他,一声叹息后对他说道:“锦衣卫不会善罢甘休,如今应思虑如何应对才是。你想一了百了,实则孽障难了,如此行事,愧对亡魂英烈啊。”此时的李思营内心悲恸,悔悟颇深,却不知如何是好。住持大师继续说:“山西兵官府有一副将,姓郑名雄,常来参禅,与老衲熟识,此人乃顺天大兴人士,与当朝郑贵妃同族。眼下当速去他府上,疏通朝廷,另谋出路。”

    住持大师如此这般的把应对计划说了一番,凤红药当即献出教内金银,一半用于给郑雄的厚礼,一半用于修缮寺庙。住持大师叹息:“阿弥陀佛,想我佛慈悲,佛光普照,却抵不过世俗,渡不得众生。”随后修书一封,由金恋熙携带金银拜会郑雄。郑雄见钱眼开,明知此事关系重大,非同小可,仍是满口应承。

    不久,朝廷给吏部和兵部下了诏书:怀远将军川黔参将李思营假传军令,结交奸邪,私通贼匪,贩卖军饷,罪大恶极。今李思营战死沙场,圣上念其荡寇有功,着削去封号,贬为庶民,以儆效尤。

    李思营被安排为战死沙场了,从此,世间再无怀远将军李思营。对于恋熙和红药则是皆大欢喜,她们带着怀远、怀仙暂时安顿在祖宅,并将东楼改为祠堂,金恋熙亲手写下了李思营的牌位,供于祠堂。

    那夜,皓月当空,李思营在西楼远眺,感怀颇深,随口吟诗:琴尊方待兴,竹树已迎曛。他略带悲悯地对恋熙和红药说:“我恢复本名常艾武,李思营一生,也曾风餐露宿于寺庙,也曾策马驰骋于疆场,也曾有锦衣玉食风光无限,也曾被缉拿追杀颠沛流离。为家,不曾孝敬双亲;为国,还未荡寇除恶;为权,落得险些丧命;为财,至此身无分文;为情,愧对二位佳人。此刻嶓然悔悟,为时已晚,牵连无辜者枉送性命,纵然空有一身本领,却沉迷于名利财色,实属无用之人。总兵大人生前有诗曰:提兵星夜到江干,为说三韩国未安。明主日悬旌节报,微臣夜释酒杯欢。春来杀气心犹壮,此去妖氛骨已寒。谈笑敢言非胜算,梦中常忆跨征鞍。而今李思营已死,常艾武当秉承总兵大人遗志,北上蒙古,击杀鞑靼,保家卫国,方为丈夫。”

    夜空中,那月光明亮清柔,穿过西楼的窗户洒满房间,一片光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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