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我掐灭了烟。
天花板上的吊扇咔吱咔吱的转着,晃晃悠悠,在这样闷热潮湿的夜里,根本没有带来一丝凉意,但我还是想让它转着,至少他锈迹斑斑的扇叶会说话,钝锈的低语声不停,这样,我会觉得房子里没那么空荡荡。
水槽里碗碟堆积,没有人会去收拾它。油垢在夏夜热气分子的发酵下,开始散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味,随着窗外吹来的过堂风飘在这个狭窄出租屋的每一处。
我掏出手机再翻到那两条短信,像我这一整晚一直重复做的一样。我一字一句的扫过那些话,言语不长,却字字千斤重的压在我心上。
我重新点上一支烟,再从那泛黄的老旧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慢慢踱向窗边,倚在掉漆的暗红栏杆上。
今晚星星很多,比起CBD里那些巷弄的灯红酒绿要明亮璀璨的多,风也微凉,即使没有空调风扇不给力,也没那么燥热难耐。这是一个挺惬意的良夜,如果没有收到那两条短信。
那两条短信,一条是公司人事部的通知短信,嗯,我被炒鱿鱼了。因为公司发展战略调整,为了资金链周转正常,所以决定裁员。去他妈的裁员,每个人都心知肚明,某某领导的侄子要空降,没有本地户口没有背景的我,很“荣幸”的成为了牺牲品。
另一条,是林雨发来的,她说,我们分手吧。
我和林雨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一起留在这座城市。我进了一家设计公司,勤勤恳恳两三年,没怎么往上爬,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工资也还算可观,嗯,但是前几天,我被炒鱿鱼了。
林雨在一家婚庆公司做策划,每天和玫瑰香槟气球打交道,对未来永远怀揣幻想和期待,浑身充满浪漫气息,但也非常忙碌,一到节假日就忙的七荤八素找不着北。
我们在一起很多很多年了,我很爱她。
但是她突然跟我说,她撑不下去了,这么多年她亲手帮别人策划了无数场浪漫的婚礼,她看着一对一对新人挽手走进婚姻的殿堂,她知道自己有多渴望穿上那一袭白纱,她也想能在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城市有一个温暖的家,可以踏实安稳的生活。
她还说她在我身上完全看不到她想要的未来,她累了。
我脑海中一帧一帧出现那些曾经美好过的画面,第一次见到林雨时,她眼里跃动的光亮和飘扬的发梢,交往之后逛小吃街一起吃冰激凌蹭到脸上还傻笑的脸,毕业时约定过的信誓旦旦,找到工作后一起开心的吃大餐。还有在格子间做项目时,跟同事的玩笑和拼搏。
这些,回想起来还真是有点难过。
我深吸一口烟,吐出一个并不完整的烟圈。然后猛灌一口啤酒,啤酒一点儿也不冰,嗯,冰箱坏了有许久了。
风越来越凉了,我沉思了一会,掐灭了烟,把啤酒罐扔进垃圾桶,取过扫帚,收拾好阳台上散落一地的烟蒂。再走向水槽,将那些碗碟清洗,不让它们继续发酵。
收拾妥当之后,我走进浴室,冷水冲在皮肤上,凉意侵入血液里,思绪继续翻腾,再慢慢冷却。
嗯,明天该去公司把行李打包好,该收尾的收尾,再得重新觅一份合适的工作,林雨那里得去好好表示诚意,这些年我确实没能给她什么,从来没有站在她的角度想过,没能让她看到希望,这是我不好,既然现在明了一切,就该好好努力,许她一个能触得到的未来。
还有,天气越来越热了,冰箱也该修了。
洗完澡出来已是凌晨四点多,还能再睡三个小时。我躺在床上,嗅着身上沐浴剂残留的清香,感到一阵阵庆幸,还好之前那酸臭腐烂味不是自己带来的。
今天这一天就当是这腐烂过往的最后一天吧,一切都要重新开始,一切都要变更好啊。
早上七点,窗外已经大亮了。
身上带着汗液的黏着感,不知是梦太扰人还是暑气太盛。我再次走进浴室随意冲了冲,一身清爽。洗漱完毕后,我走向厨房,拿起许久不曾碰过的炊具,肃穆而庄严地煎了个鸡蛋,颇具形式感。
我看着白瓷盘里摊开的焦黄鸡蛋,仿佛看着自己的新生。
吃罢早餐,我换上自己最得体的一身西装,这是一年前我完成一个大项目拿到奖金去买的,林雨帮我挑的。
我搭地铁去往公司,早高峰的地铁拥挤一如往常,所有人贴在一起,整个车厢像极了塞得满满的大罐头。每天都是这样,但依旧每天都有人在咒骂和抱怨。有些东西好像很难去习惯,很难去不在意。
终于到站了,我脱离了那个大罐头。四十分钟前还平整的西装现在已经有了褶皱,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试图抚平让它恢复原样,但是徒劳。
我继续朝公司走去,到达公司是九点多了。格子间里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好像我的离开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影响,间或有几个人投来怜悯的目光,这种目光对我来说比无视更具杀伤力。
我对每个人笑,说些无关痛痒的话,然后飞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抱着大箱子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是该回家放下这堆东西还是说直接去找林雨,阳光越来越灼热了,恍惚间我仿佛觉得置身于四下无人的沙漠里,找不到方向,寻不到支撑。
我决定还是先回家,因为我不想林雨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抱着这个纸箱无处可去的我,实在落拓至极。
我重新搭乘地铁回到出租屋,放置好那个大箱子,已是正午。我并没有觉得饿,许是暑气太过灼心了。我从那泛黄的老旧冰箱里取出一罐啤酒,一饮而尽。
窗外日光太过毒辣,明晃晃得令人生惧。我决定在家小憩片刻后再去找林雨。
头顶的吊扇兀自咔咔转着,我脱下西装,窝在那老旧的藤椅上,拿出手机,粗粗浏览着招聘信息。
出发去林雨那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地铁上人不多,全然不像早上那样。我坐在一旁的座位上,依旧用手机翻着招聘信息,往几个公司邮箱里投递了简历。
到达林雨工作的婚庆公司是下午四点多,前台告诉我,她现在不在公司,在某场地为顾客明天的婚礼做最后的现场确认。
我来到前台所说的那个场地,林雨在那奔走忙碌,她在那些粉色的气球和紫色的花拱之间穿梭,神色疲倦却满足。
主屏幕上开始播新人相识相知的照片和求婚的影像,林雨停下了脚步望着屏幕出神。片刻后被其他工作人员叫去,又重复着之前的忙碌。
我想了想,转身离开了这里。林雨没有看见我,但在她驻足看着屏幕的时候,我看到了她眼里羡慕和期盼的光亮。
我在回去的地铁上给林雨发了条短信,我说,再给我点时间,你要相信我。
地铁里又开始拥挤起来,四周都是嗡嗡作响的人群,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上午抱着箱子站在烈日下的无力感,还有林雨眼睛里的光亮。
有些话,我不知道该怎么当面说出口,现在的我没有资格站在她面前许诺,再等一等,再给我一点时间。
下了地铁,我去超市里买了啤酒和泡面,冰箱里的啤酒已经喝光了。
回到家已经是8点多了,暑气渐渐散去,夜色笼罩,这个城市更加坦诚,热闹和喧嚣刚刚开始。白天累积的饥饿感向我碾来,原来饥饿也是会延迟的。
我烧开水煮上泡面,香气四溢。窗外吹进来略带凉意的风,驱走这一天的疲倦和不安。我大口吃着泡面喝着啤酒,内心渐渐笃定和安宁。
填满胃里的空虚之后,我转身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凉水褪尽我的烦扰,躺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天花板上的吊扇依旧继续它锈钝的低语,像是老友在诉说。在这熟悉的声响中,我慢慢陷入沉睡,今晚要做个美好祥和的梦啊。
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像是晚上十一点多,火势已经很大了,火苗像是野兽扑动着爪牙向我袭来,浓烟滚滚呛的我不能呼吸,浮动的火光炙烤着我的每一寸皮肤。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往门外跑,可是坠落的燃烧横板已经堵住了门口,我想从窗户逃出去,可是整个过堂已经烧起来了,我无法靠近,事实上,除了我在的这张小床,我哪也去不了。
房子老旧,梁柱多半腐朽,家具物什皆易燃,大火包围着我,栏杆边的那扇窗户送来的风像是在为这场火推波助澜,我想逃出去,我想活下来,但是,我无能为力。
我慢慢失去意识,在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已经听不到天花板上吊扇的咔吱声,我脑海中浮现出了林雨的脸,还有她眼睛里期盼的光亮。
这个城市,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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