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爷其实不姓高,姓邵。之所以村里人喊他高大爷,是因为他实在太矮了,是村子里成年人里最矮的人。
高大爷并不生气,谁喊他都答应。特别是我们这些不明就里的小孩子,每每见到他,老远就高声喊:“高大—爷爷!高大—爷爷!”高大爷总是满面笑容地答应着:“哎~,哎~。”走到我们跟前还会用他那胖墩墩的手抚摸着我们的头发。有的时候还会拿一些很好吃的零食给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们吃,是出了名的好脾气。
高大爷是村里的五保户,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孤零零的一个人。但高大爷并不孤独,也不寂寞。白天,他给生产队里看菜园子;夏天的晚上,他和大伙一样拿一顶粗席,到场上和大伙一块凉快。徐徐的夏风吹的蚊子都站不住脚,大家伙惬意地享受着凉凉的带着水汽的夜风,裹紧被单,躺在凉丝丝的席子上,数着满天的星星,望着三星,寻着北斗七星,找着银河里满满的繁星点点的光,认定了牛郎织女星,想着他们一年一次的鹊桥相会……耳边回荡着的是高大爷那总也讲不完的故事,有时候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因此,大家都喜欢和他一起玩。到了下半夜凉了,露水下的老大,大家都回家去睡觉了,高大爷也回自己家。春秋两季是最好的时光。吃完晚饭,他就出来溜达,和同龄的人拉家常,跟年轻的、还有一帮小孩子们讲故事,有时候一起藏猫猫,跑啊、跳啊,他一点儿都不烦。疯够了就自个儿回去睡觉。冬天,生产队会给他准备很多过冬的柴火,他的屋子里每晚都烤火,不大的房间中间的火盆里时常窜出高高的火苗,把一圈烤火的大人孩子的烤的热哄哄的脸堂照的一览无余,每个人微笑的或张着嘴诧异的表情在时高时低的火苗里时隐时现,或哄堂大笑,热闹非凡。等这些取暖的人群一离开,高大爷就在一火盆的火炭的温热的屋子里美美地进入梦乡。
据说,高大爷曾经有过媳妇的。那时候高大爷的年龄还不是很大,二十多岁的样子。那媳妇是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一个半大小子,这娘儿两个饭量特别大,他心疼他的粮食,就把人撵走了。那时候可能觉得他还能找个更好的,所以没有慎重考虑。
后来,他没能找到媳妇,每到过年的时候,他就跟他的父母要媳妇,喝点酒就跟他爹哭:“你给我娶的老婆孩子呢?人家都有老婆孩子,就我光棍一个,你咋就忍心呢……”有时他爹也会跟着他一起哭。村里人说他闹年。一直到他父母去世也没给他找个媳妇生个孩子。后来就成了五保户。
高大爷最宝贝他那常年挂在脖子上的长烟袋,一边是烟包,里面时刻装满了揉碎了的烟叶,一边是细长的烟杆、烟嘴和烟锅连接成长长烟枪,点火都要把他那短胳膊伸直了火柴杆头的火才能够得着遥远的烟锅。当丝丝的青烟从烟锅里冒出来,他的脸上常常挂满了惬意和满足。那神态可爱的像个孩子。
每天早晨,太阳初升的时候,高大爷就会和跟他一起看园的伙伴做操,前前后后使劲地甩他的两条短胳膊,也会使劲地踢他的短腿。我们在一边看着,感觉好玩,就在一边学。高大爷看到了,就会轰我们离开。我们被高大爷一吓,便撒丫子四散奔逃了。他就继续甩着他的短胳膊短腿。
夏天的高大爷平时不爱穿上衣,爱穿一条高腰的裤子,遇到胸口扎紧,显得更矮了。但这并不影响他帮助别人。有人去干农活,孩子没人带,就送给高大爷让他帮忙带着,他会把孩子照顾的很好,孩子不哭也不闹。当然,大伙谁家做了稀罕的饭菜,比如包个饺子、擀个面条、炖个猪肉粉条等好吃的,都会给高大爷送一碗。谁家有红白喜事高大爷都会不请自到。给老去的人穿衣服、洗脸、入殓等;给家里办喜事的人家烧锅做菜,都是最脏最累的活,高大爷从不嫌脏,也从不嫌累,乐此不疲地忙碌着,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劲。
高大爷活到八十多岁去世的,那是比较稀有的高寿了。那段时间,高大爷不能自己做饭了,队里每天都派两三个人轮流二十四小时看护,给他烧水做饭,喂饭,洗衣,洗澡擦身,像照顾自家父母一样尽心尽力。但高大爷还是走了,据说,他走的很安详。
队里给他买了棺椁,很隆重地给他送了殡下了葬。
下葬的那天,村里人都来送他,大人、孩子都来了,七八个人抬着棺材一步一步走出村子,走向坟地,把他安葬在父母的身边,他在那边会拥有天伦之乐的喜乐,也希望他在那边能找个媳妇成个家,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我依然会时常想起高大爷生前的样子,好像就在昨天,清新的浮现在脑际,似乎从来都不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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