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往事

作者: 我爱你三小姐 | 来源:发表于2017-08-20 11:27 被阅读127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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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我的童年是一条灰色的线,它的颜色介于白色与黑色之间,它的弧度止于直线与曲线的矛盾碰撞。

    这条灰色线段,串起我曾走过那段懵懂岁月的细枝末节,平凡而丑陋得令人有些羞愧。

    有些记忆总是会公然背叛自己的大脑,它有时像一些刺伤人的荆棘,有时又像一双温润的眼睛,一边发誓不再触碰,一边又接受它探入你内心深处的柔软,它就是如此神奇,能让你感伤落泪,也能让你握拳愤概。

    2.

    我刚踏入小学一年级没几天,在一个即将下雨的黄昏,只见母亲手里提个灰色行李箱,正从客厅走向家门口,似乎将离家到很远的地方。

    她长长的头发被挽个结绕在干净的脑后,穿着一件正好卡腰的灰色风衣,高挑苗条的身段,仿佛我家院里那颗风姿绰约的扬柳树。

    我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它犹如一张愁云惨淡的脸,即将落下泪。

    天空的灰色,母亲衣服的灰色,箱子的灰色,交织一起,黄昏里,这个灰色的画面,被永远定格在我挥散不去的记忆里。

    在我印象里,从未见母亲提着行李箱出过门,因为我们一家三口从未离开过彼此半步。

    她白净的脸上流满泪水,一双好看的大眼恨恨地望向父亲,瘦弱的父亲站在客厅,低头沉默着。

    也许,母亲出了这道低矮的门坎后,我将再也见不到她,见不到她玉石一样透明润泽的脸,见不到她黑珍珠一样的眼,闻不到她口里呵气如兰的淡香,更听不到她温柔的、比歌声还好听的话语。

    我的喉咙像被人突然掐住般感到窒息,胸口涌上阵阵想哭的冲动。

    母亲推开门,一只穿着黑色干净布鞋的脚临跨出门前瞬间,扭过脸望向我:“女儿,乖乖听你爸的话,一定用心学习,将来有一天妈妈条件好了,会接你走。”

    她把目光又移向一直无言的父亲:“你护不了我,我不怪你,你一定护好我们的女儿。”

    “都怪我,我、我性格懦弱。”父亲结巴着,不敢看母亲一眼,一直瞅着地面,仿佛如此,母亲就不会离去。

    我跑向门边,张开双臂想挡住母亲,把她拽进门,却被她用一支手轻轻推开,她望着我,用带笑的泪眼。

    我“哇”一声大哭,哭得地动山摇。

    母亲终究是离开了我们的家,离开她生活了多年的家。

    母亲的别过,使沉默的父亲更沉默,从早到晚听不到父亲多余的一句话,只有他的叹息声,我奋力写字的“沙沙”声,空气的流动声。

    我不明白,母亲为何要流泪,干嘛执意出走,她该知道,我们的家离不了她。

    外婆说,母亲是个好女人。

    生我时难产,痛了三天三夜,医生问“保谁”,她不顾全家“保大人”的决定,不要命生下我,咬碎龈牙,扯烂被单。

    后来,为了照顾身体瘦弱的父亲和嗷嗷待哺的我,辞去小学教师职务,放下书本,挽起头发,撸起袖管,走进厨房,成了日日起早贪黑、忙碌着做家事的家庭劳动妇女。

    外婆欲言又止:“你爸本想让你妈再为你生个小弟弟,可......”叹了口气的她接着说:“你爸也不容易,脾性好,最能忍,是个好人啊。”

    六七岁的我,最终没能理解外婆的话中话,它像一阵风,在我耳边停顿半秒后,瞬间飘走。

    此后,我整个童年,总是在探究母亲出走的原因,它像个猜不透的谜,一直到本文故事结束时,才真正得以知晓谜底。

    3.

    在母亲离开我们的时日里,我经常趴在窗户边,望天空的飞鸟,想母亲的模样,想她是否也如我这般,倚在窗前,看天空的飞鸟,想我渐渐长大的模样和父亲日日老去的年华。

    而回到现实的我,总会听到别人的议论,张大伯说:“自己漂亮的老婆被别的男人欺负,不但不敢管,竟还转身逃跑,最后老婆也伤心走了,这男人就是个软蛋,软趴趴立不起。”

    李大妈接上:“唉,谁知道这年头啊,人心隔肚皮,你们不反过头想想,难说,是他老婆嫌弃自己男人又怂又弱,去勾搭别家男人,最后被自家男人发现,被赶出家门也说不定的,是吧。”

    各种嘲讽讥笑的声音,像炸弹一样,被投掷在我脆弱的心脏和耳膜旁,几乎把它们击穿。

    王二嫂捂着嘴,声音却异常宏亮:“瞧,这小女孩也出落得越发标志,唉,造孽哟,有这样的怂包父亲,他女儿可怜喽,谁都敢骑他们头上的。”

    别人竟敢当面污辱我母亲和父亲,一个个翻着白眼撇着嘴,而只会低头走路的父亲,胆小得不敢说半个“不”。

    我用责怪的目光望向父亲,没错,如果你是一个说一不二顶天立地的男人,是个不用一直低头走路的男人,谁还敢跑来我们头上拉屎撒尿,那一刻,感觉此生做了他女儿,是我一生最大的耻辱。

    他懦弱至极的行为,使得他给我的最后一丝安全感,像流逝于我周遭的空气,刹那间,荡然无存。

    我已无法忍耐,我瞪着小区里的长舌夫和八卦婆们大叫:“滚你妈的蛋,你们去死吧。”

    一干众人被惊呆,脸上纷纷露出愠怒之色。

    父亲吓坏了,忙小声倒歉:“对不起,得罪得罪。”他一把拖住我,拚命往家拽,此刻的父亲,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却小得丢人。

    渐渐长大的我总是不明白,父亲的世界为何全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忍耐,那些早已烂透的名言“宁可别人负我,我不负别人”被他当成至理名言深深刻在心中。

    别人都说,我父亲活得太卑微,太憋屈,连打洞的老鼠都活得比他霸气。

    我每天清晨出门上学前,他总要老生长谈重复那句经典老话,这句话从跨入幼儿园第一天,一直叨到进入小学一年级那刻:“女儿,凡事忍耐,求得平安。”

    他牵肠挂肚的叮嘱,让小小年纪的我,无论在外受了多大委屈都咬牙忍住。我在不知“坚忍”为何物的年纪,却过早的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令人窒息般落泪的词语。

    我知道,若我对别人的欺压做出反抗,只会招致父亲对别人更难堪的倒歉和认怂,我就越发无脸见人。

    4.

    父亲是郊区一所普通厂矿学校的小学体育教师,薪水不多,却工作勤恳,任劳任怨,从不嗜烟好酒,下班准时回家买菜做饭接送我,二点一线一直是他不变的生活方式。

    父亲虽然教授体育课,却与一般体育老师强壮的体格,强势的性格成反比。

    他天生身体瘦弱,性格疲软,低眉顺眼,从来不与人争黑白是非,永远在点头哈腰。

    我不明白,是书本中那些永远不变的条框改变了他?还是他已悟透了眼前纷繁的尘世而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仿佛他欠了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太多。

    该评给他的职称,别人来争,他让。

    该分给他的新房子,别人来撕,他让。

    该轮到他的休假,别人来抢,他让。

    该他的课时费,没发放给他,他认。

    ......

    我气急败坏:“爸,怕什么呀,你拳脚那么厉害,却从不露二招出来吓吓那些欺人的混蛋,再忍下去,人家会来揭我家屋顶的瓦。”

    父亲用忧郁的眼光看着我:“你是小女孩,不会懂的,不忍行吗?无论如何,你是爸唯一的希望。”

    父亲此番话,令我似懂非懂,犹如进了电影院,却看不懂成人电影,天天与成人打交道,却走不进成人世界一般。

    后来,我无意中得知,总与父亲事事争抢得没完没了的人,便是与父亲同一单位人事部门领导,名“贾小仁”,据说,他后台是学校某位重量级人物,硬把原来做建筑包工头的贾小仁整进学校,并当上了重要部门的负责人,掌管着整个学校人事变动的生杀大权。

    此人正好住在我家对门,做邻居已多年,他总是一人独来独往,听说,他最大的爱好,便是结婚与离婚,几天前,刚与第四任妻子离了。

    他年纪与父亲不相上下,皮肤粗黑身材高壮,与他身材及不搭调的是,在他毫无看头的大四方脸上,挂着一双不怀好意的小细眯眼,它们望向人时,透着一股浓浓的令人胆颤的寒光。

    在他高大伟岸的身躯前,父亲显得何等猥琐与不堪,一眼看去,父亲像某些敌特片中不得志的小瘪三,而这个彪悍的男人却像片中的黑帮老大,一个凌厉的眼神足以让眼前的小瘪三尿崩。

    所以,虽然两对门经常碰见,父亲却从不敢正视贾小仁,搂挮口狭路相逢时,让道一方,永远是父亲,让路时,被他不知有意或是无意踩痛脚的父亲,反过来还跟他低三下四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硌了您的脚了。”

    贾小仁不耐烦挥挥手:“快走快走。”他语气里充满对父亲的挑衅与蔑视。

    每当我看到那样的场景,我会不由自主怒视他,他却用一种寒彻骨的可怕目光望向我。

    对,贾小仁眼中射出的光,就像书中描写的“似野兽一样凶狠。”

    5.

    冬去春来,院里的柳树越长越繁茂,日子像树上飞来飞去的小鸟,任何人都无法阻止它的到来与离去。

    我已临近小学毕业,长成了十三岁少女的模样。

    一天清晨,鸟儿正在柳树上鸣叫,外婆来家中看我,她笑着用手指院里葱茏的柳树说,我就像这棵小树,好看得让人疼惜和喜欢。

    父亲脸上无任何表情地嘱咐正吃早餐欲出门上学的我:放学赶紧回家,不要搭理任何人。

    他边说边抬起头,望了望对门贾小仁的家。

    “贾小仁不是抢了你的分房指标吗?房子早分给他了,他怎地还不搬走?”外婆气愤地用眼睛瞪着对面那扇老旧木门,故意提高音量。

    父亲没回答外婆问话,他才刚抬起的头,又垂了下去,还原了昔日卑微的样。

    看看时间不早了,父亲与我结伴匆匆出门,可我们不在同一学校,他向左走,我向右拐。

    只因他的胆小懦弱,好吧,还加上他的原则,为避裙带关系,我只好另外择校屈就。

    刚走了几十米远,我突然想起忘带前一晚完成的数学作业,我是数学科代表,若我带头不交,岂不坏了我自己定的规矩。

    我抬起左手看看表,时间还来得及,还好才走出一百米不到,我飞快倒腾细长的双腿,向着家的方向飞奔。

    转眼到了家门前,我大声拍门“外婆,开门呀。”

    没动静,外婆也出门走了。

    这时,我身后响起“嘎吱”开门声。

    我不敢回头看,急忙快速掏钥匙,插进锁孔,刚转动第一圈,我的头发突然被一只粗壮的大手拽住,脖劲被另一只同样的手狠狠掐住,我整个身体被人控制,无法动弹。

    我像一只突然跌落深井的羔羊,想叫叫不出,想动动不了,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拖入无边的黑暗。

    像野兽一样凶悍强壮的贾小仁把我拖到了他的家中,用绳索把我的手和脚牢牢捆住,丢在一张铺着花梢床单的大床上。

    惊恐至极的我终于不顾一切拚命喊叫起来:“爸爸,救我呀。”

    我多愿这一句拚尽全力的喊叫,能刺破天际,传到父亲耳中。

    贾小仁“噼里啪啦”打了我几个耳光,腥咸的血立刻湿漉漉涌满了我的唇角。

    他把一团散发恶臭的布块塞进我口中:“妈的小崽子,你喊破天,也没人听到,现在几点,你指望谁来救你?你那个怂包爹吗?别说他没听见你的救命声,就是听见了,老子借他几个胆,他也不敢来见我。”

    我忍住即将流出眼眶的泪水,告诉自已,一定不可以在恶人面前流泪。

    他上来撕扯我的衣服,大嘴巴里露出一排大黑牙,嘴边流着口水,犹如饿了几天的猛虎,面对快到嘴边的猎物,恨不得几下撕碎咽进肚里。

    我的衣服被层层剥脱,我的泪水终于流出眼眶,我伤心恐惧绝望至极。

    爸爸,你在哪?

    如被此恶人得成,今生,我如何能活下去?

    正当我万念俱灰之时,一阵猛烈的雷鸣似的踹门声响起,正欲扒去我最后一件衣服的恶人被吓住了,他刚才得意忘形的脸露出了惊恐。

    门被踢开,一男人冲了进来,天哪,是我父亲,从天而降的他,像头发怒的雄狮,挥动右手,一记直拳狠狠打在贾小仁鼻子上,接着,又扬起左手,一记勾拳打在他胖胖的腮上,倾刻,贾小仁牙齿飞落在地。

    贾小仁被父亲打得血流满面,鬼哭狼嚎,抱着头、捂着脸,蹲在地上,无一丝招架之力,这真是个不打折扣的纸老虎,昔日的不可一世与嚣张跋扈,在他身上已消失无踪。

    我恍惚梦中般,那个又怂又挫又软蛋的父亲不见了,为了女儿,他变成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勇敢男人。

    “畜牲,你曾经伤害过我妻子,让我们好好一个家变成这样,现在又故伎重演,想伤害我女儿,我都后悔自已为何会忍你多年,你以为我会一直认怂下去吗?”父亲边为我解开绳索,边愤怒地喝斥他:“姓贾的,你就等着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父亲抬起总是低着的头,牵着我的手,走出了散发着一股浓浓血腥味的房间。

    6.

    从此,父亲在我眼里成了打虎英雄。

    一个灰蒙蒙的黄昏,一如母亲离家出走那天,一直没机会问父亲的我终于开口:“那个可怕早晨,你女儿差点遭变态狂毒手,你如何会突然从天而降。”

    父亲慈爱的望着我:“我是你爸,我们心有灵犀。”

    他停顿一下语气,抬头望向即将下雨的天空:“那个早晨,我快到单位时,一下子想起你忘带放在书桌上的数学作业了,以你倔强的性格,一定会非常着急,我立马回头,想赶往家中拿到本子后送去学校,快到小区大门口,仿佛听到你在大声呼救。”

    父亲眼眶湿了:“孩子,你呼喊的声音,多像你妈妈那时的呼喊,你妈被他欺辱时,我就站在家门口啊,我明明听见了,也明白了,可当年的我,就是个软不拉几的怂货,让贾小仁这个恶人得逞了。”

    父亲继续说着:“此后,你妈恨死了我,在她眼里,我就是个助纣为虐的帮凶,于是,她失望地离开了我。”

    父亲的话完毕后,我们陷入了沉默。

    天空洒下了漫天的雨。

    我把加了姜糖块的茶水递给父亲,那是他最爱的味:“不知我妈她现在过得怎样?也不知她在何方?”

    “我一会儿去车站接你妈,你随我去?”父亲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像他手里捧着的糖茶水,有滋有味。

    我睁大眼睛呆立片刻后,随即也笑了,像苦涩的嘴里突然含了一颗糖,那种甜美,今生足以难忘。

    我们赶往车站,列车准点到达,我与父亲翘首盼望。

    人群中,母亲提个灰色行李箱,干净的头发挽在脑后,穿着件正好卡腰的灰色风衣,身材依旧高挑苗条,面容依旧润泽灵动。

    她微笑着向我和父亲走来。

    那瞬间的场景,那幅天底下最美最动人的画面,在我此后的记忆里,永未磨灭。

                                     全文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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