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完美的爱人
赤身裸体坦诚相对,不需半分掩饰。彼此都目睹记忆着对方的一切
每一分每一秒的如影随形,共同呼吸
我自顾自肆无忌惮地往前,一转身你却依然沉默地紧随
爱你超越了一切,所以轻易地将自己精心经营的所有燃成刹那烟火,看你在骤亮划过一瞬的笑
爱上一个人是爱上了自己在她身上的倒影
于是爱上了一个完美的爱人
于是爱上了自己的倒影
--《病例报告--林凉/夏浅》
【一】
7月25日。
“林凉”
没有听见回应,镜子前的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捏着眼线笔的手在内眼皮用力而细致地描绘眼线,沿着狭长的眼角蔓延。
正在化妆的女人是处在另一个时空中的。谌葭耐心地靠在门框,看见镜子里的那张脸渐渐地褪去了坚硬的线条,丰富了色彩。
“晚上好,谌葭医生”林凉抿了抿嘴,看着正红的唇彩均匀地晕开。
纤细的手小心翼翼地按在镜子的倒影上,顺着轮廓慢慢地划动,眼珠倒映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好奇的神色流露,好像在打量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好像又有哪里不一样了,和上次见到的时候。好像又隔了一段时间呢”
“今天这个妆,很舒服”谌葭目光正对上镜子里倒映的眼眸,似乎还能看见眼里流动的不知名的光芒。
谌葭贫穷的词汇库里似乎只有这个词最适合形容林凉。
及肩的短发末梢参差而锋利,恰好掩住狭长的延伸的眼角。嘴唇很薄,所以抹了最深的正红,红得触目惊心。
明明是很锐利的妆容,在她脸上似乎是最柔和的部分。
“谢谢你的赞美,还有,谢谢你。”锋利的指甲轻轻划过谌葭的脸庞,谌葭才更加深刻地意识到那只手的瘦削却具有力量。
余光瞥见林凉上扬的嘴角。
这真是一个独特的女人,全身上下散发着危险和诱惑。
“不必谢我。你应该要感谢夏浅”
【二】
4月29日。
“血色曼陀罗欢迎你”
狭长方形的房间漆满没有生命的白色,一株血红的曼陀罗从门口衍生至尽头的一把小矮凳,等待着下一个前往地狱的访客。
“我,我想要,变性”西装革履的阳刚男子看着桌子另一边直勾勾盯着猎物的两双眼睛,不自然地在座椅上扭动,低着头结巴地吞吐着字眼。
对面的凌洛熙还在喝水,脸猛地涨红,好不容易没把水吐出去。
并不是凌洛熙没有见过变性,他也曾在曼谷朦胧的红光下欣赏过许多具矛盾的躯体。
只是眼前分明是一个非常规矩的西装革履的阳刚男子。
谌葭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着病人。他又瘦了,颧骨深深地凹陷,眼神却仿佛变得更加锐利,好像能看出什么。
“人格分裂吗。凌洛熙,你需要好好去读一些别的医术,医学不是只有手术刀”
“好了好了,大理论家,都听你的!这不有你吗哈哈”
谌葭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医学理论家。一个人的精神病也不是一眼能看穿的东西。谌葭只是一个过分细致的人,在那张普通的拥有一切男性性征的脸上看见了残存的粉底,以及指甲上没有卸尽的斑驳。
"小小的变性,对你们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吧"对面的病人仍然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虽然双拳已经在腿上紧紧地攥紧。
“一个冷静的人,在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得到的结果,谌葭,他似乎是认真的呢”凌洛熙刚刚脸上贱兮兮的笑容一瞬间突然消失了。他还在期待着眼前的人会突然暴怒,冲上来打他一拳--血色曼陀罗可不会听从一个冲动的人下的草率的决定。
谌葭早就看出来了吧,白让我浪费这么多表情表演。凌洛熙扭头,迎面看见谌葭面瘫一样的表情,脸上仿佛写着“我早就看出来了”,心里一顿郁闷。
“手术准备期间的三个月,你反悔了可以随时走出这里,如果选择留下,那么,我很荣幸,见证先生生命的最后三个月,以及,亲手终结你的生命”谌葭的笔一刻没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画出了一个人体的轮廓,上面密布短而粗的直线。那是下刀的剖口。
“方便知道小姐的名字吗”
“我是夏浅。她,是林凉。”
【三】
5月5日。
谌葭的车在公园边的马路已经停了很久,加长的茶花烟也渐渐烧到尽头。
谌葭的眼睛穿过淡淡的烟幕,静静地看着公园里滑梯旁的一家三口。儿子才刚学会走路,一只小手被爸爸紧紧握着,另一只手在空中兴奋地乱挥,摇摇晃晃地转着小圈。妈妈轻轻倚在爸爸的另外一个手臂,笑得也像个孩子一样。
爸爸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和谌葭的目光迎面撞上。
“小宝,乖乖听妈妈的话,爸爸出去一会”夏浅小心翼翼地把儿子的手递给妈妈,一路小跑地拐出公园,走向谌葭。
“我只是,碰巧路过。很让人意外的生活呢”谌葭还是第一次细细地打量,脸上没有妆容,露出原本短发的夏浅。一张很普通的脸,
“也真是,很巧啊,要不要等下,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夏浅还是和初次见面一样,一本正经,那双握住谌葭的手很有力。
“不用了,我其实从来没有打探病人私生活的习惯,虽然我还是很好奇你会以一个什么新面目去回到原本的世界”
“可能不会回去了吧,三个月后会有一场不小的车祸,夏浅会死掉。林凉是个很有主见的女孩,她会找到她的世界。”夏浅从谌葭手中接过一支烟。尼古丁加倍的香烟并没有呛到初次品尝的夏浅,谌葭感觉此刻夏浅的思绪并不比烟浅。加长的自制烟在静静地燃烧,烟草化为灰烬随风挥发,一寸寸变短。所有有长度的东西最终都会在时间中消磨殆尽,包括时间。夏浅注视着公园里的母女,他最深爱的人,眼底仿佛有晶莹闪烁。
“这几个月我不必留在这里吧,我想我还有些地方想带她们去转转,想自己再去看看”
“你是个渣男,夏浅。”
“是啊,我他妈就是个渣男。我自私地霸占了这个身躯生活了三十年,现在自己又会痛快地走掉”
“快点骂我渣男啊,快点骂我啊,哈哈哈哈”夏浅蹲在地上,低沉地狂笑,笑着,双手在坚硬地马路上抓出血痕,脸紧紧贴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地面,哭了。
马路的另一侧,孩子在妈妈的怀里开心地拍拍手,恍然不觉旁边的另一个世界。
“单选题永远只有一个答案,必须选择,只有一个。”谌葭在阳光下张开双手,细细地端详,阳光笼罩的阴影中似乎依稀可见那些哀嚎,血腥,和生死。
“我有什么资格骂你。我不过也是一个会自顾自做出选择的混蛋。”
【四】
7月15日。
“肿瘤离中枢组织太近了,谌葭,切不切”手术室里音响声音开到最大,死亡摇滚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仿佛要震碎所有人的耳膜,幸好房间里只有一个全身昏迷,头颅打开的病人,手上刀片移动飞快的凌洛熙。还有玻璃窗后仔细注视的谌葭,耳朵透过传声器准确地捕捉到杂音中凌洛熙的询问。
“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切”
“shit”刀背轻轻剐蹭了一下旁边白色的组织,透明的液体喷涌而出,心率监视器上警报大响,绿色的屏幕一条平滑的直线划过。
“干,我这只笨手”凌洛熙把刀一甩,无奈地摊开双手。嘴上不停地抱怨着,凌洛熙一步不回地走出手术室,紧紧地抓住谌葭的双手,那只在颤抖的双手。“算了,不过就是提早给这个快死的老家伙一个痛快了,癌症三期,最多三个月的命。”
握刀的劳累不过是随时可以恢复的生理的疲惫。而凌洛熙知道谌葭的心里,又背负上了一次选择失败的伤痕。
谌葭捏捏凌洛熙的手,表示收到了他的好意。想说点什么表示自己的轻松,但实在开不了口。谌葭轻轻挣脱凌洛熙的手,扶着头发往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去。
“嘿,该死的七月终于他妈的过半了。让我看看日程表?还剩一场手术,那个谁,夏浅还是林凉的变性手术。这个简单哈哈,手起刀落,咔擦一声就完了。”
“但这个确是铁定会终结一个生命啊。连选择一次搏一把的机会都没有了呢。”
好像很久没有夏浅的消息了。谌葭突然有一种见他的冲动。
电话拨通了,无人回应,只听见背景喧嚣的电音。
但在谌葭的耳里是久违的熟悉。在血色曼陀罗建立的前夕,那个成天买醉的谌葭常去的酒吧。
一袭漆黑的大衣将谌葭紧紧包裹,小心而敏捷地穿过拥挤狂舞的人群,躲开那些不怀好意的,无意识的身体。
换了音乐,换了DJ,换了一群又一群买醉的人,但一切都没有变化。和外面那个高速发展前进的世界截然不同,那些被世界淘汰击倒的人重新聚集在一起,挥霍最后的生命狂欢,彼此诅咒。
舞池的世界和外面的世界依旧是相同的,失败者游走于边缘,胜利者盘踞在中央。今天的舞池女王披散着漆黑的长发,细长高跟撞击地板的声音精确地穿透嘈杂的音乐到每个人的耳朵。人们凝视她,仿佛也在被散乱的头发后的明眸凝视着。一双双充满欲望的双手向她伸去,而她自如地在间隙间扭动,诱惑你,捕捉你,然后消灭你。
是林凉。谌葭的目光与她的目光在虚空短暂交汇的一瞬间谌葭便认出来了。那双魅惑而危险的眼睛,纤细而有力的双手,青筋在白皙的皮肤下浅浅地蛰伏蔓延,还有那每一下扭动都决绝而有力的柔软的身躯。
跳累了,林凉接过一杯鲜红的血腥玛丽,干脆地仰头喝下。
一双双殷勤的双手向林凉接近。
那只抓住水晶酒杯的手在积蓄力气。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透亮的酒杯上。
摘下酒杯,轻轻握住空出来的手,另一只手搭在腰间,继而迈着轻盈的舞步向舞池的聚光灯外滑去。
谌葭的动作行云流水,在中央带出林凉。
“酒杯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袭击别人的”谌葭虽然再也不动刀了,但是那些所有的发力姿势是那么的熟悉--林凉捏紧酒杯的手势正是最为刚烈的劈斩起手。
怀中的林凉突然痉挛,抽搐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
“谌葭先生,你很像夏浅”林凉将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微微地颤抖着。
“每次呼吸到这个世界的空气的一刻总是感到很兴奋,想放肆,很享受那些簇拥过来的目光,那些被人看见的感觉,站在中间的感觉。”
“但是很快开始害怕,那些逐渐靠近的人,沉重的空气向我压过来好像要把我碾碎。”
“我通常会尖叫,开始厮打,然后夏浅从另一个世界里穿出,将我抱住,帮我挡住,带我逃跑。”
林凉轻轻抚摸着暴露在灯光下的手臂,细细看来有一道道斑驳的结痂。“我很怕疼。但是我没有感觉到过疼,夏浅会把我赶回去,再出来的时候又是完好无损的自己,没有疼痛,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林凉在微笑,双手紧紧地环住身躯,“他每次抱住我说,乖,宝贝,晚了,睡觉吧,下次再带你出来玩,然后世界被他宽阔的胸怀遮挡,所有感觉开始断裂”
“我骂他,我说我长大了,不要一个爸爸管着我,我说滚出我的身体。然后他说好的,很快了,很快我就会一个人享受这个世界的所有”
“谌葭,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这么美好啊,你说是不是世界没有疼痛呀”
谌葭一只手轻轻地环住林凉,另一只手轻轻地擦掉那些掉落的妆,好像所有坚强的伪装也随之卸去,看见一双清澈的眼眸。
“会痛,也有丑陋,但是世界很有趣。再说不是还有夏浅,那双在最后时刻会穿出来的手,紧紧抱住你的手。”脑海里不知道为什么闪现出那个公园边哭得像孩子一样的夏浅,和林凉现在的样子,一模一样。
“是喔,现在这样,挺好的,挺好,挺好。。。”疲倦的女孩好像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怀抱,放心地沉沉睡去。
“谢谢你,医生。凉说得没错,你的确像我,呵呵”低沉的男声从怀抱里传来,谌葭一阵错愕才反应过来,放开了抱紧的双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就这样,不也挺好吗”
“不,凉自己说得对,她可以一个人去享受这个世界的所有了。她应该拥有世间的一切。有时候我也分不清楚,是心底的幽暗与孤寂可怕,还是世界的邪恶可怕。所有的一切都是单选题不是吗,纯净与斑驳,孤寂和喧嚣,圈养与自由,她和我。这是一道我们两个需要共同做的单选题。”
“凉是个很好的女孩,她是那么美,那么善良,那么坚强。虽然我看不见了,但是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医生,你能帮我照顾凉一阵吗,在我消失后。时间总是会改变一切不是吗,她会习惯这个全新的有24个小时的世界,然后找到一双现实中的,温暖地从背后环住她的双手。心底里伸出的那双手不会再有了,那些禁锢的枷锁,自私的我,都不应该有了。”
“你喜欢她,你他妈的,爱上她了哈哈”谌葭见过各种共存的人格。保护的,互补的,互相仇恨的。两个注定不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世界上的灵魂,原来也会相爱。
身处不同的维度和空间,彼此伸开双手,拥抱的对象却在想象不到的另外一个世界。
“可能是吧。想真的抱抱她,可是,做不到呢。”夏浅依旧保持着林凉双手紧紧环抱自己的姿势,身体仿佛还残存着一些没有褪尽的柔软,来自她的味道。夏浅满足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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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
7月26日凌晨。
谌葭的脚步声逐渐衰减。
这应该是一段独属于夏浅和林凉的时光。
林凉静静地在镜子前凝望自己,每一个细微的毛孔。
“谌葭医生是个好人。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回到小白楼呆一会。夏天要结束了,天要凉了,在外面多穿一件衣服。”低沉的男声响起。
“知道了,爸--爸--。你能不能在说点别的”
“我。。。”
“能不能再抱抱我”
双手轻轻地向镜子伸去,却被坚硬的镜面隔绝。手指在没有厚度的镜面紧紧相连,镜内和镜外,却依旧是无法逾越的世界。
手收回,再一次环住自己的身躯。
“真想一直这样抱住你,看着你呀”
“那我们就维持这样好不好,我们走了,像以前一样”
“你已经不需要我了,凉。我还能再燃烧一次,把一个世界在你面前像烟花一样炸掉,带你看最后一场烟火”
“欢迎来到世界,凉”
【完】
【后记】
“别动,手伸出来,别叫”
谌葭一脸笑意地在一旁看着。护士扎针的手势还很青涩,但是那些在外面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在她凌厉的眼神下总是乖乖地任由她摆布。
那些从诞生伊始带有的,没有经历一分一毫损毁的优雅,棱角,魅惑,轻易地征服了那些被世界的风尘磨钝了灵魂的人。
“耶,完成任务!喂,那个在旁边看热闹的某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一点奖励呀”
“那你想要什么”谌葭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过来!抱住我”
谌葭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林凉闭上眼睛,所有的高傲与坚硬化为云烟,只剩下小孩子气的温柔。
她只是在借谌葭的双手去怀念。
怀念那个曾经会从心里伸出的双手,灵魂背面的逝去的爱人。
【全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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