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濡以沫，未尝不是爱

1

我印象很深的一个场景是爷爷打了奶奶，奶奶躺在地上，哭得特别伤心，怎么都不肯起来。我爸妈去拉她，她也不肯起，一直躺在地上，伤心地哭着。我看到这样的场景，只觉得异常骇异，不知该作何反应。

后来，我家前面的一家人，家里的男人也是打了女人。很多人去围观看热闹，我也去了，只见女人躺在屋子门口，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嘴里还在说着，“你打，你打死我好了”，男人发狠，“我就打你怎么了，有本事你就别起来”。两人越吵越凶。在场的人看到这场景赶紧劝架，男的劝男的，女的劝女的。当时我觉得，这真丢人，以后就算和好了还有何颜面啊。不知道他们是怎样和好的，但就那样和好了，一过就过了好多年。

我爷爷奶奶也是这样过来的。中午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会在一起掰扯家常，又有许多时候，两个人说着说着就犟起来了，爷爷撂下一句话，“我不跟你讲”，然后便回到屋里躺床上看电视休息了。奶奶则一个人慢慢吃，再夹点菜给蹲在桌子上的老猫，一人一猫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所以我一直觉得爷爷奶奶就是被命运凑到一起不得不勉强生活的两个人。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爱存在。

2

我奶奶一直都特别小气。

每次去外婆家外婆都会给我许多零花钱，奶奶几乎不给，记忆中也只给了那么一两次。那时年纪小，只以这样的方式来衡量谁好谁不好。却从来没想过奶奶背后的艰难。

其实男女之间的相处真的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外婆脾气暴，降得住外公，所以外公的钱都给了外婆，平常需要点钱都得问外婆要。而外婆对我们这些小孩也是特别好，出手很大方。但是奶奶就不一样了，降不住爷爷，所以爷爷的钱从来不给她，她需要用钱了便问爷爷要。这样一来，手头永远紧张，哪还有闲钱给孙子孙女呢。

我小时候经常和奶奶没大没小，有时候会捉弄她。不是因为顽皮，更多的是不尊重。一方面奶奶的脾气不讨喜，喜欢碎碎念，另一方面潜移默化间便觉得奶奶不够好。后来我想，我们对奶奶的不够尊重，其实源于爷爷对奶奶的不够尊重。

在家庭地位中，奶奶低了爷爷很大一截，爷爷对奶奶也不够尊重。那时虽然不懂，但都看在眼里，久而久之，我们对奶奶也便不够尊重。我爷爷有178，奶奶只有155，如果哪次我们对奶奶不尊重的时候，爷爷发飙一次，我们以后定然不敢再这样。

3

奶奶比爷爷大三岁，结婚那会儿，爷爷才十几岁。两人磕磕绊绊也就生活了半辈子。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生活说不上好，比他们好的人多了去了，也说不上不好，比他们不好的人也多了去了。就这样过呗，一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我以为他们就这样平淡如水岁月静好地过了这么多年。谁知，听说爷爷年轻的时候经常和隔壁邻居一起睡觉。隔壁家的男人出去做事了，两人便一起睡。奶奶都知道，但她不说，我姑姑倒是会骂隔壁邻居。这件事让我很惊讶，因为奶奶和邻居大婶关系挺好的，两人会一起去买菜，经常在一起谈心，万万没想到，年轻的时候，还有这样的风流韵事。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奶奶竟如此心大，男人出轨也不在乎。其实想想，在乎又能怎样呢。那会儿又不能离婚，离了婚也没办法生活，也只是从一个泥潭走向另一个泥潭。不如睁只眼闭只眼。

一个人的时候，奶奶未必不难过，只是生活还是要继续。她也无可奈何。

4

高中的时候，奶奶食道癌复发，进不了食，开始的时候还能吃些流食，后来则一点都吃不下去，每日靠着营养针度日。整个人形容消瘦，眼眶深陷，脸上没有一丝肉，本来就瘦小的一个人，变得更瘦小，只剩下骨头。

那次我走之前，奶奶拉着我的手，喃喃说，“奶奶再也看不到大孙女考上大学了！”

看到奶奶皮包骨的手，我泪如雨下。那会儿我还不太懂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想到那是我见奶奶的最后一面。

奶奶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才接受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生命里了这个事实。她活着的时候，我从未觉得我很爱她。她去世之后，我倒经常想起她，想起她在我初三的时候每日都会在柜子上放一盒纯牛奶。我那会儿不爱喝纯牛奶，喝得多了，便也觉得挺好喝的。我每次想到那罐寂寂然立在柜子上的纯牛奶，便觉得温暖。

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奶奶是为我要中考尽她的绵薄之力。

5

奶奶去世的时候，爷爷面如死灰。

听我妈讲，奶奶去世前，交代我妈说，“他每天去上班，你早上要帮他把早饭做好了！”

妈妈说，“没想到你奶奶去世前，最牵挂的还是你爷爷！”

是啊，谁能想到呢！

我始终觉得爷爷不喜欢奶奶，奶奶对爷爷也没多少喜欢，更多的是命运的选择。

可是，这许多年的相濡以沫，谁说不是爱呢！

相濡以沫，未尝不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