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追......的人】
01
黄英哲出了校门后,沿着那长长的街道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不时地抬手看表:九点四十分——他得抓紧时间了。
也不知道周老师是什么想法,在临晚自习结束的时候来教室郑重其事地讲了一大通关于“学生心理健康”的东西,黄英哲当时忙着做题没仔细听,放学时间却耽搁了。
就在又一次低头看表的时候,黄英哲在巷子转角处绊到了一个人,因为走得急,他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那人身上。
女孩当时正面对着墙蹲在巷子口,伸根手指在剥落着墙上青苔枯死后的碎屑,她不时地吸吸鼻子,眼泪就那样溢出来汇集在下巴,再滴落在鞋背上。
黄英哲这一下给女孩撞得直接瘫坐在地上了,但她没出声,更没站起来,索性就那样手撑着坐在地上垂着头,也没发出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突然间撞到这么一个奇怪的人,黄英哲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赶忙点头致歉。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若无其事地低着头清理指甲里的青苔碎末儿。
看到女孩虽然瘫坐在地上,但却没有大碍的样子,黄英哲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次简单道歉后,就步履匆匆地穿过了巷子。
可没过一会儿,黄英哲又折返回来了,他走到女孩身边,轻轻叹了口气,从口袋掏出一包纸巾蹲了下去递给了她:“刚才实在对不起啊,因为我比较着急......你......没事吧?”
女孩还是没有说话,但她接过了纸巾,别过脸去擦眼泪的时候黄英哲才知道她刚才竟然哭了。
女孩擦过眼泪,又擦擦手掌上的泥土,她小心地将用过的纸巾揣进兜里,将剩余的纸巾递还给了黄英哲,然后拎起一旁的书包转身就准备走。
“诶......那个......”黄英哲开口叫住了她,挠挠头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道歉吗,他已经道歉好几次,安慰吗,他找不到安慰的支点,何况她已经没在哭了。
女孩却背对着他说道:“谢谢,我没事。”说着就走远了。
等到黄英哲快回到小区门口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他母亲顺着他来的方向张望着,黄英哲故意走得比较慢,装作腿脚不便的样子。
母亲看到了他,迎上来皱着眉问道:“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学校有事儿?你这腿怎么了?”
“巷子那边没灯,不小心被隆起的石板拌了一跤,走得慢了一些。”黄英哲装作疼痛的样子揉揉膝盖,又从口袋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擦过泥土的纸巾揉成一团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伤着没有?走,先进去再说,给你涂点药。”母亲听到他摔了一跤,也不再纠结晚回家的事情,连忙过来扶着他。
“不用涂药了,反正没出血。”黄英哲不着痕迹地摆摆手,率先进了大门。
母亲跟在身后,拿出手机给老师电话打过去,捂着小声说道:“周老师,英哲已经到家了......嗯嗯......打扰您了。”
回到房间之后的黄英哲,打开台灯拿出一本厚厚的习题集准备刷题,离高考只有几个月了,虽然他成绩一直很不错,但也不想因为懈怠而在这最后的冲刺时间里留下什么遗憾。
卧室门的球形门锁突然被拧动,却发出“咔”地一声脆响。
母亲在门口沉默了一两秒,敲了敲门。
“英哲,开门,我给你热了牛奶。”
黄英哲应了一声,走到门口解开反锁,拧开门后接过牛奶一饮而尽,杯子递还给了母亲。
“以后不要反锁门。”
他刚转身就听到母亲在身后这样说,他轻微地皱起眉头,可能是奶腥味让他有点反胃和恶心。
“听到了没有!以后不要反锁门,总得让我知道你在做什么。”见儿子不答话,母亲声音拉高了些,莫名地有些歇斯底里。
“知道了,我刚不小心锁了。”黄英哲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邻居们大概都已经睡了。
又是沉默。
“你爸周末回来。”兴许是想缓和下气氛,母亲轻声说道。
“知道了。”他回到书桌前坐了下来。
母亲正要说话的时候,他却先开口了:“妈,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说完垂着头继续做题,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母亲看不清他的脸。
02
快入夏了,下完晚自习回去的路上能听到路边草丛传出的蛙鸣和虫叫,运气好些的时候还能听到几声不知名鸟类的慵懒咕咕声。
黄英哲走在路上,他今天没有看表,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只要准点下晚自习,他走回家大概需要十五分钟,这样他在九点五十分之前一定能到家,对他管束严格的母亲便不会打电话给他的老师。
也不知道爸妈这些年累不累。
他这样想着,有些事情自己一直埋在心底,或许有一天自己会当面问出来。
“黄英哲?”他思绪正飘远,却突然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黄英哲抬头望去,正对上一双明净清澈的眼睛,在路灯下映着米黄色的光晕。
女孩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穿着浅绿色短袖上衣和淡蓝色破洞牛仔裤,明明是双肩书包却单肩背着,嘴里还咬着一颗棒棒糖。
见他愣神看着自己,女孩就直直走了过来,马尾辫左右轻轻摇摆着,待走近了,女孩站定伸手捋了一下耳侧的发丝,路灯下女孩的影子映在黄英哲身上,像拥抱着。
“昨天是你吧,黄英哲?”女孩捏着棒棒糖的柄儿,仰着脸打量着他,问道。
黄英哲实在无法将昨天撞倒的那个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孩和现在这个青春阳光的女孩联系起来,直到他看到那个书包。
“嗯......是我,昨天撞到的人是你吧?对不起。”黄英哲有些紧张,无处安放的视线躲避着女孩炽热的目光,他只得习惯性地抬手看看手表。
“你很急吗?好像你每天都很急的样子。”女孩歪着头露出一排晶莹的牙齿笑着,然后微踮脚尖仰着脸慢慢凑上来打趣地问道。
女孩一笑眼睛就成了弯弯月,黄英哲逐渐加快的鼻息都扑到了她的脸上,引得睫毛一抖一抖的。
“还好,那......如果没事的话我先走?”黄英哲说着便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有些紧张地绕过女孩,却不小心蹭到了她的手。
除开小学时候集体舞比赛不算,这应该算得上是他第一次碰到女孩的手。
黄英哲心跳的声音登时连自己都能听到,呼吸也粗重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最后竟是连走带跑地,拐进巷子逃了。
黄英哲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在纸上不住地画圈,脑海中不停地回想之前的那一幕,想着想着他觉得有些懊恼,因为一时竟回忆不起来自己说了些什么,随即又有些羞愧,为有这样的胡思乱想而面红耳赤。
就在这时,母亲推开门进来,将牛奶放在了书桌上,看到他满头大汗又一脸通红的样子,问道:“很热吗?空调开着还出这么多汗,不会是发烧了吧?”母亲伸手就准备摸摸他的额头。
黄英哲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轻轻地扭过头去:“没发烧,就是热的。”
母亲有些无奈地收回手,犹豫了一会轻声说道:“英哲,都这么久了你......你知道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你昨天说爸什么时候回来?”黄英哲打断了母亲的话,抬头问道。
“周末,周末就回来了。”提到丈夫,母亲不可见地眉头微皱,她带上房门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感觉似乎儿子还在记恨着自己。
“周老师,这个事情如果您解决不了我会向上层领导去反应!”办公室里黄英哲的母亲将桌子敲得砰砰响,“我们家英哲是什么苗子相信您很清楚,这么多年来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心血你们想象不到!都是为人父母,希望您能体谅下我的心情。”说罢环顾四周,周围的老师都纷纷垂着头在弄着手头的事情,摆明了不想掺和,也不敢掺和。
“您先别着急,事情在没有搞清楚之前我是觉得下定论为时尚早,更别说让一个孩子转学,这样也违反制度。”周老师无奈地摊着手,“兴许是晚上光线差您看错了,俩孩子怎么可能谈恋爱呢,英哲在学校一直是品学兼优的,说清华北大的苗子一点也不过分。”
“您知道就好,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说直白一点,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市内的好高中可不止宣德一家。”黄英哲母亲威胁似地说道,“高考毕竟还有这么久。”
后来学校领导迫于黄英哲母亲的压力还是约谈了李念的家长,尽管李念一再解释自己和黄英哲并没有谈恋爱,只是普通朋友在晚自习后一起同路回去而已。但大家都明白,有没有谈恋爱其实没那么重要。
最终李念还是在距离高考只剩下三个月的时候被迫转学了,同学们开始议论:是李念死缠烂打地追求黄英哲被拒绝,最后甚至被赶出了宣德。
周四的晚自习结束之后,出校门的黄英哲把视线投得远远的,他有些期待,期待着昨天见到的那个女孩会不会在前边的路灯下等他,但一眼望去空无一人,他有些失望地走在路上,突然他听到了有人在叫他,还是昨天那个清脆的声音。
“黄英哲!”
他赶忙隐藏了眼中的惊喜,回头望去,只见夏木子从后面快步地走上来:“远远地看到就觉得像你,你也走太快了。”夏木子走到他面前略微弯腰,撑着大腿喘着气,仰着脸狡黠地笑,“咱们可是第三次见面了,恐怕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知道,夏木子。”黄英哲指着夏木子胸口的校牌,“我不是瞎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意识到手指的位置不太礼貌,黄英哲连忙转移话题,然后下意识地抬手看表。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或许因为......你招人喜欢呢。”夏木子笑得更欢了,肩膀都在抖。
虽然知道这姑娘有些奇怪但没想到会这样口无遮拦,黄英哲听到这调笑的话脑子里面登时“嗡”地一下,急忙环顾四周,还好,大家都没在看他们。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黄英哲感觉头皮都在发麻,他的脸刷地一下就热了,后背也蹭蹭地冒汗,夏夜的晚风吹过来,又热又凉爽。
黄英哲忍住紧张的情绪,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心跳缓一点儿,然后轻轻一抹额头的汗,别过脸去说道:“这玩笑可不好笑,我们才见第三次。”
“你见我第三次,我可是在年级排名上看过你很多次了,你那照片可选得不太好,没有本人帅。”夏木子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围着他绕圈。
“那即使是......”黄英哲一时有些语塞,心里莫名地竟想着得重新提交张好点的照片给老师才行。
黄英哲慢慢往前走,夏木子就这样跟着他身边叽叽喳喳的,他们从学习成绩聊到老师,又聊到想去的大学。因为母亲管束严格的关系,黄英哲整个高中几乎从来没有过朋友,之所以用“几乎”二字,是因为之前有过一个朋友,向他借笔记认识的,俩人回家比较顺路,碰到了就一起回家。
这个朋友就是李念。
但是李念某一天毫无预兆地就转学了,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任何联系方式,之后同学们更加疏远他了,后来他偶然听到议论才知道是母亲造成的,为此他和母亲还大吵了一架。
黄英哲想到母亲,心里有点慌乱地抬手看了看表,又望向家的方向,他生怕母亲在那边的路灯下等他,若是看到夏目子,那......
想到这里,黄英哲皱着眉用掌根揉了揉额头。
“你在宣德真就没有过朋友吗?你现在可是高三了。”夏木子别过脸不经意地问道,声音有些低沉,语气有些忿忿。
黄英哲虽然觉得夏木子问得有些奇怪,但还是说道:“有过。但我妈对我管得很严格,包括我交朋友,她总是说...我早晚要离开这里的,朋友......对我来说没有意义。”说到最后,他的眼神都黯淡了。
“是李念吗!”夏木子脱口而出地追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李念?”黄英哲惊讶地睁大眼睛,回过头来反问道。
“我......听说的,我们班同学都这么说,说是你妈妈......”夏木子低下头不敢直视黄英哲的眼睛,轻声说道。
黄英哲不疑有他,叹了口气说道:“嗯,我们是朋友......希望她一切都好吧,是我对不起她。”
“李念自杀了,你知道吗?”再抬起头的时候,夏木子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什么时候?”黄英哲颤抖着声音问道,他感觉像有无数只蜜蜂在他的耳道里嗡鸣。
“就你撞到我那天,你还记得吗,那天我在哭。”夏木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泪肆意地流淌,“李念没转学之前是我同班同学,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是......她转学了,在那边没有任何朋友,学习压力又大,没想开就......”
“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或许是想报复你,或许是......”说到最后夏木子垂下头去,声音越来越小,或许是因为羞愧,又或许她也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感到可笑。
后面的黄英哲什么都没听进去,米黄色的灯光笼罩着他俩,他感觉头晕目眩,是梦吗,他多希望这只是一场梦啊!
03
“今天怎么又回家这么晚?”母亲站在小区门口的路灯下,迎上来问道,伸手想接过书包。
黄英哲避开了母亲想接过书包的手没应声,就只是眼睛红红地盯着母亲看,随即将脚边一颗小石子重重地踢出,撞在小区的铁门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什么态度!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这就是我生你养你的回报吗!?”母亲怒不可遏地训斥道。
保安室的老头急忙戴上眼睛伸出头来看看情况,待看清人后摇摇头又拉上了窗。
刚一进屋,黄英哲就将书包重重地砸在沙发上,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他高高地将头昂起,忍住要掉泪的冲动。
“李念自杀你知道吗?”黄英哲将杯子放在桌上磕得清脆,转身含着眼泪质问他的母亲。
母亲闻言心头一震,却没有接话,随手拿块抹布擦着本就干净明亮的茶几。
“你果然知道,那你知道为什么不跟我说呢!?啊?她是我在宣德唯一的朋友啊!你却将她逼走了!”黄英哲快步走过来冲着母亲愤怒地喊叫着,“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是你给我做决定!来宣德、文理分科、包括你去找老师和学校领导说李念的事,你事先给我讲过吗!?我是什么?我是个附属品吗?为什么处处这样管着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妈!?”说到最后,黄英哲早已泪流满面。
黄英哲抬手擦眼泪的时候看到了手上的表,更是怒火中烧,他狠狠地取下手表摔在地上发出碎裂的脆响,粗暴的动作让他手腕上划出了一道血痕,他却看都没看一眼。
“儿子,你先冷静一点,你心情我可以理解,可妈妈都是为了你好。”母亲走过来捡起地上破碎的手表说道,“不想戴以后不戴就是了,你爸周末就回来了,我们一家三口出去散散心。”
“还在骗我!好一个一家三口!你们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黄英哲气冲冲地冲到父母的卧室,从床底下拖出一床被褥摔在客厅中间指着吼道,“你们离婚已经几年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看上去是傻子吗?”
母亲见到这一幕顿时泣不成声,颤抖着手说道:“儿子你先别这么激动,你听我给你解释,这被子就是放那备用的......”
“真把我当傻子了吗?谁家的被子会放床底下备用!?好好,那你们藏在床板夹缝中的离婚证呢!也是备用的吗!”
母亲冲上前来一把拉住想要去翻出离婚证的黄英哲,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最终肩膀微微颤抖着瘫坐在地上。
黄英哲脸别过去,不让母亲看到自己哭的样子,嘶哑着声音说道:“其实,你们早点跟我说,我能接受的,我应该能的。妈妈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累,我就像......就像骑着一辆独轮车,您在后边一直追赶着我,让我永远不要停下,不要与周边的旅人说话,在您眼中,他们都是过客。可我是个人啊!我不是个冷血无情的机器啊!我希望有一辆或者另外几辆独轮车能跟我一块儿,一路上有人说说话,谁累了的时候,会有其他人带带他。”
04
黄英哲还是走在那条熟悉的回家路上,步履轻快。他不再频繁地抬手看表,他偶尔会伸手摘下香樟树的叶子闻闻那清新的气味,偶尔会低头顺着蛙鸣虫叫扒开路边的草丛。
到一处路灯下,他停住了,背靠着路灯杆看着来时的方向,身后的掌心里握着的两颗棒棒糖微微有些化了。
他和夏木子约好了晚自习后一起顺路回家,他们还约好了等李念出院后要帮她补习落下的学习重点。
学校里近些天有人开始盛传夏木子在追他,夏目子气得牙痒痒。
“诶,你那手腕上是什么?”母亲指着黄英哲的左手问道。
“一个小玩意儿而已。”黄英哲将手插进口袋里藏了起来,摩挲着手腕上的发绳,垂下头去尴尬地笑笑。
“行行,不愿意说就算了,我不问了。”母亲释然地笑笑,“喝杯牛奶吧。”
“好嘞妈,话说......咱以后能不能加点糖啊,味道好淡的。”黄英哲笑嘻嘻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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