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散散落落的雨点缓缓地往下坠。昏暗幽静的巷子,雨点有时会滴落在那坑坑洼洼的水坑上,融入到这黑幕里,一切都是那么的平衡。这个男,人戴着全框的眼镜,上身穿着一个破旧的夹克,下面穿着老旧的长裤,一双过于肥大的皮鞋上沾满了泥泞。男人靠在墙角上,雨滴顺着墙顶,滴落在乱蓬蓬的头发上,那人毫不在意,微黄的手指间夹着半根的香烟,头仰望看向天空。突然眼睛凝神,把香烟用力的扔在地上,用手捋了一下自己糟乱的头发,猛地站起来。不过一分钟那男人的眼神又散乱下来,垂头丧气的坐回原地,从怀里掏出一根新的有些褶皱的香烟,任由墙上的雨滴落在自己的头上。
男人走在路上,看到前面的水坑,停顿一下,越了过去,后脚跟却不小心踏到了水坑里,随后脚面上也被洇湿,索性也就不再管了,大步向前走。管他是水坑还是什么的,男人越走越远。天上又落下雨滴,落在他刚刚踩的水坑里,小小的水坑泛起涟漪,渐渐地恢复平衡。这个黑暗的巷子好像什么都发生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好像什么都可以,又好像什么都不可以。好像从来没变过,又好像一直在变。这股平衡让人感觉到,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只要你认为是这样。
男人名叫吴峰,在附近的建筑工地工作。他是个沉默不言的人,从不主动和人搭话。最常说的是“嗯”“好的”之类的应承字眼。工地有包吃住,但吴峰从不和共工友一同吃饭睡觉。再累再饿,都是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也成了大家眼中奇怪的人。
吴峰的家中一样乱糟糟的,满地的烟头,破旧的沙发,随处可见的衣物。甚至有蟋蟀的叫声。这样的屋子肯定是没有女人了。
吴峰像往常一样熟练地褪掉衣物,一头倒在有些发黑的床铺上。他闭着眼,眉头紧皱,一会往左翻身,一会往右翻。终于他睡着了,但眉头还是紧皱的,注定这一夜没有好梦。
宽阔的马路,道路两旁的树木鳞次栉比。来来往往的汽车像鱼儿一样自由的游来游去,还有各色各样的人说着各色各样的话。道路靠右的一边,有着两扇大门。往里看去,许多人带着黄色的安全帽,热火朝天的建设新城市。只是声音有些嘈杂,有发动机的声音,砖头碰撞的声音,还有叫骂声。
此时的吴峰还是那一身着装,但是能看出鞋子还是潮湿的。此刻吴峰正推着一车砖辛苦吃力的往前走。由于吴峰的体格瘦弱,性格也好,不善言语,自然要受些欺负,比别人多干些活那是理所应当的。最起码在让他帮忙的工友来看是如此。吴峰喜欢干活,这样可以忘记很多东西。
街边卖的烧饼是吴峰最爱吃的。每每结束一天的工作,要去买上几个,再涂些辣椒酱,坐在马路牙子上,大口一嚼,沉浸在辛辣里。这大约是他一天中唯一放松的时候了。
这天中午,吴峰坐在马路的石阶上,大口的啃着手里的烧饼,嘴里还传出吧唧的声音,只是他自己没意识到。如果他能意识到自己吧唧嘴的声音,那他也就能意识到自己更多的声音,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这时走过来一位扫地大妈,在旁边飞速的干着自己的活,扬起的灰尘落在吴峰周围,这让他很生气,尽管大妈是大妈的无心之举,尽管他自己也知道,但是他遏制不住心中的怨气,把烧饼扔在地上,离开了。
夜晚的大幕拉开,星星点缀在天空上,显得清净又深邃,。若是从空中往下看,下面的人,猛地一看好像都差不多,如果细细观察的话,则可以看见人的身体从肉色变成红色的,又变成黄色的,有的人是绿色,有的人则是一闪而过的黑色,还有的一直保持着灰色,形态各异。
不过下面有一个布袋和尚,却没有任何颜色,一直是发出淡淡的光。这时吴峰靠在墙角上,不停地想着烧饼的事,越想越气,身体也跟着轻微的抖动。吴峰则是灰色和黑色来回闪动,慢慢的黑色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多。吴峰的眼神慢慢变得阴鸷起来。那个布袋和尚适时的出现在吴峰的身旁,用手拍了拍吴峰的肩膀。吴峰顿时感到心里舒服多了,像是湍急的洪流被打开了缺口,倾泻而出,眼神也慢慢缓和,变成了老实巴交的样子。
吴峰笑着看向布袋和尚。
那和尚笑笑不语,浑身发出淡淡的光晕,显得那么不真实。
第二天中午,吴峰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拿着烧饼找了一块空地坐下,那空地上还有一些黄沙和经雨水混合后形成的凝土,吴峰也不在意,猛地往下一坐。这条马路看上去很清净,清净到只有马路和树木。吴峰小心翼翼的打开包裹着的塑料袋,露出焦黄的烧饼还有溢出的红色辣酱,一股热气伴着香味腾腾的上升。吴峰先是闻了一下,不禁呻吟一声,然后大口嚼起来。这时吴峰脸上的表情是一天中最丰富的时候。
好巧不巧,那大妈又不合时宜的骑着小车过来了,熟练地拿出扫把,准备对自己的属地进发。不过吴峰可没有意识到,这是他最享受的时候,可不能分心。慢慢的,他嘴里的烧饼变了,涩涩的,咽下去的时候有些拉嗓子。这感觉让他瞬间从美好的世界掉落下来。吴峰狠狠地盯着那大妈。那大妈感觉到了这股犀利的目光,先是用0.01s的时间打量了一下吴峰,然后扔掉手中的扫把,双手叉着腰,挺胸抬头瞪着吴峰。吴峰看向旁边只有自己能看得见的布袋和尚,不禁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警局办公室,赵生皱着眉头喝了一口茶杯里的浓茶,撇嘴吐出茶叶沫。赵生是本市警察,擅长各类刑事案件。最近他正为一连环杀人案头疼。
王汉走过来说:“老赵,还不回家,当心你老婆跟你闹。”
赵生捏捏眉心,叹了口气。
王汉拿起赵生桌上的文件看了看,说:“这个杀人犯可真能跑,跑了十年。”
“快要抓到了。”
王汉惊喜的问:“锁定位置了?”
赵生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王汉又说:“那你怎么这幅蔫了吧唧的样子,高兴起来啊。”
赵生长叹一声。
两座楼房之间,有一条漆黑的巷子,那巷子像一口深井一样,看不到底,只见到黑雾弥漫。好像有无数的黑蛇盘桓在井底,又好像有黑色的水在井底翻腾。
“老赵,这个巷子怎么这么黑,连个路灯也没有,又黑又窄,挺渗人的。”
“王哥,你都是四五年的的警龄了,还怕黑啊。”
“不一样,这条巷子总觉的阴森森的,好像有什么人盯着我一样。”
赵生没有回话,只是四顾看看。他也有这种感觉。
这一夜,吴峰睡得特别好,自然也起的特别早,把房间上下打扫干净,认认真真的刮了刮胡子,洗了脸,好好打扮一番,走出巷子外。
巷子像是能隔开空间似的,在里面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能听到风声,只能听到呼啸呼啸的风,吹来吹去,有时大有时小。从巷子出来之后才能听到街市的吵闹声。吴峰站在巷子外,看了看旁边炉火旺盛的烧饼摊。那师傅知道吴峰是常客,正要拿烧饼。吴峰莞尔一笑,走向右边的包子铺。
那烧饼摊老板貌似有些不高兴:“每次都来我这吃,难道我得罪他了。狗屁,每次来我这,我都挑大的给你。切,你不买,有别人买。包子那么大点儿能有我烧饼好吃,不识货。等以后你想买,我还不卖你了。叛徒,白眼狼。搁在战争年代,就是汉奸的料。”
吴峰整整吃了四笼雪白肉包子两碗澄黄的蛋汤,舔舔嘴唇,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闭眼抬头对着天,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几滴眼泪从眼角流出来。
今天吴峰没有像往常一样去上工,而是转身回家。他的步伐慢悠悠的,不像以前浑身紧绷。
赵生带着几个人埋伏在吴峰的门口,和队友打着手语。而吴峰则闭上双眼,在屋里悠悠的品着茶。赵生和王汉踹门进来,迅速而强硬的将吴峰的双手反锁在身后。其余几人则在房间里搜寻。
这一天,天气晴朗,幽静的巷子被阳光照的亮晶晶的,略微橙色的光,显得烨烨生辉。赵生和王汉从巷子里把穿的一身黑的吴峰架到巷子外。
警戒线前围满了群众,从一开始星星点点的几个人远观到后来大批群众围在那儿看。叽叽喳喳的讨论。那烧饼摊老板看着吴峰一股后怕的表情,对着身边一个小伙子说:“这家伙以前经常来我这买烧饼,没想到居然是杀人犯。不过我早看出他不是好人,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要不是心里藏事儿能这样。还有他那眼神,哎呀呀,都是那样的。”
小伙子追问:“哪样的?”
那烧饼摊老板拍了拍炉灶说:“就是那样的。”
小伙子说:“哦,那样的。”
那老板又说:“来两个烧饼呗,又大又圆,香喷喷的。”
小伙子尴尬的笑笑说:“还是算了吧。你留着给杀人犯吃吧。”
烧饼摊离警戒线较劲,后面的群众一个劲儿的往前挤。有一个中年男人挤上来说:“呦,警察嘿。老哥,这人是犯什么事了。”
烧饼摊老板急切的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我今天第一次来,我见都没见过他。”
那人说:“哦,反正不是啥好人。”
烧饼摊老板说:“是啊,不过他经常去那个包子铺吃包子,吃的那叫一个香啊。那咂嘴的样子我看着都恶心。”
那人说:“我去,以后不能去那吃了,别是什么人肉包子。”
烧饼摊老板说:“吃烧饼吧,好东西。好多人都爱吃。那个小区里就有个人每天都来买,抹上辣椒酱,吃的那叫一个香啊。”
那人狐疑的说:“咦,不对,你不是第一天来吗。”
吴峰的房东和房东老婆也在围观群众中,那房东一眼认出了吴峰,脸色有些发黑看着警车,心里想着,就不该租给他。这下好了,杀人犯,这下谁还敢住。不光他那间没人住,怕是楼上楼下也要退房。我可就指着那几间房过活了,要是没了租金,就没钱给老婆买包,不给老婆买包,老婆就得跟别人跑,就和她当初跟我跑的时候一样。没了租金,也就没钱给孩子交学费,孩子以后就跟我一样成了二流子,只能像我一样靠着老爹留下的一栋旧楼活着。我苦啊!算了,反正孩子也不一定是我的。唉呀呀,我好苦啊。我不能让这悲剧方发生。没事,那些房客走了,还能骗骗新房客,反正那些外地人什么都不知道,还能涨涨价。这样就能多买几个包,让那臭女人再给老子生一个。唉呀呀,生活还是美好的。
房东老婆尖细的声音说:“呀,老公,这不是租咱家房子那个傻蛋嘛。”
房东老婆的话像利剑一样刺破了房东幻想出来的世界。房东小声说:“别说出去啊。”
房东老婆眨眨眼说:“我懂,你是不是怕以后房子租不出去。不过老公你比我更懂,我还要你提醒,你自己就能想明白,我嫁给你真没错,我儿子喊你爹也真没错。”
房东甩甩头说:“那是自然,跟着我,你娘俩就偷着乐吧。我虽然文化程度低,但我的智商可不是一般人比的了的。要是我当时……”房东话还没说完。后面就传来讨论的声音。
“老刘,你昨天看的那个房子出了个杀人犯,我看了,就是昨天那个房东,自己承认了,房东人挺好的。没交钱吧,好,千万别来。回头你得请我吃法。”
房东:“我草。”
“我得把这件事放到论坛上,让大家都避避雷。”
房东:“我草。”
“听说就是在那房子里杀的人,还分尸了。”
房东:“我草。”
这件事情的热度已经超过了吴峰。人声鼎沸,那房东越是叫嚷,人群讨论得越激烈。相反,房东破罐子破摔,不去管,反而讨论的声音下来了,又转回到吴峰身上。不过从吴峰被架出巷子到上车。人们短暂的乐趣也丧失了。人群作鸟兽散散去,大多数的人还会左右看看,寻找新的乐趣。
审讯室里,吴峰双手被两个半圆环固定住,腰杆子却挺得笔直,头微微低倾,双手虽被固定住,但还是操动手腕动来动去,像是在翻一本书,不时脸上还露出微笑。两个审讯员正襟危坐,眉头微皱,似乎在想着怎么对付他。
审讯员清了清嗓子,脸上肌肉崩起来,这样显得严肃一些。说:“姓名,年龄,籍贯”
吴峰做着把书合起来放下的动作后,对着旁边的发着光的布袋和尚点点头,又温和的平视审讯员说:“我全都交代,让我自己来说,如果有疑问的话,你们再提问,好吗?”
审讯员刚准备拒绝,监视器后的赵生打开通讯器材说:“小李,让他说。”
“你说吧,最好老实一点,别想耍什么花招。我们手里可是掌握着大量的证据。”
吴峰也清了清嗓子,不过声音很温柔,动作也很轻柔。完全不像杀人犯的姿态。
老王打趣的对着赵生说:“这哪像犯人交待犯罪,倒像是老师给学生上课。”
赵生目光死死的盯着单面镜后的吴峰,没有说话。
2008年十月一日,我谈恋爱了,对象是家里介绍的,人很好,很老实,做什么都听我的。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爱不爱的,就是感觉和男人在一起不一样。2009年十月一日,我大喜的日子。和大多数人一样,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也差不多了,顺理成章的结婚了。结婚那天很热闹,到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红纸,哪哪都是红色的,床上的被子也是红色的。所有人都很开心,反正表面上很开心。我也不能说不开心,只是有些手足无措,想着这就结婚了,我的新娘是谁,我好像和她不熟。但我脸上还是堆满了笑容,打趣那些单身的朋友。
我是一名高中老师,那时刚参加工作,因为年龄差别不大,又喜欢聊天,在学校还是挺受学生的欢迎。
婚后一年,学校认可我和学生沟通的能力,任命我做班主任。班主任可是个累活,不过我喜欢这种付出的感觉。生活一旦充实,人就会变得积极向上,每天心里都是乐滋滋的。
当时,班上有一个女孩,很漂亮,身材很高挑,班级里的男孩都对她趋之若鹜。不过我也只是把她当做我的一个学生而已。起初我是这样想的,但只是起初。
那个女孩叫钱慧欣,班里的女孩子一半讨厌她 ,但是那些讨厌她的人同样想和她做朋友。她当选班长完全是那些男生疯狂投上去的。我在看到那副场面的时候,一直很想笑,就像是一堆小狼狗围着一只小小兔子嚎叫,来比比谁的声音更响,更加雄性。这也是老师的乐趣。
这些学生中有各种各样的情绪,思想。我不仅要在知识上让他们充足,更要将他们的情绪和思想导向正面。
那个审讯员听到这,嘲讽着说:“你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吴峰看看自己身上的囚服,然后温和的说:“现在是有点儿。不过我当时真的还算是个负责人的老师,不,我是个负责人的班主任。这不一样的。”
我还记得当时班上有个学生,姓赵,好像叫赵什么来着,记不太清了。这孩子有些自闭,不喜欢和别人沟通,总是自己一个人低着头坐在那儿,很阴郁的样子。别的同学觉得他怪,很少和他来往。渐渐地有一些传闻:他爹是杀人犯,他妈整天赌博不管他,他是个坏孩子,从小和别人打架,被打坏了脑袋才成了这样,咱们离他远点,免得沾了晦气。我听到这样的传闻时,一是觉得可笑,因为开学时,赵生的父母来找了我好几次,看上去挺体面的,完全不像是传闻这样。二是感到震惊,十六七岁的孩子已经会有这些谣言的传播。同学们听到这些后,更不愿意和他来往。甚至我的那些老师同事都问我说:你们班上有个杀人犯的孩子?
为了这件事,我不止一次在班里训话,并处罚了一些恶意传播的学生,但效果甚微。我决定还是要从根本处下手。
我当时为了开导他可费了大劲,那一年基本上都在围着他转,经常去拜访他的爷爷奶奶。对了,他应该是叫赵申,不对不对,赵生,就是赵生,名字挺怪的,听不出来有什么寓意。听说他考上了警校,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那审讯员不自然的往玻璃那看了看。
王汉问:“老赵,……”
赵生叹了口气,用着很沙哑的声音说:“别废话,接着看。”
这些谣言传开后,连他的同桌都不愿意和他交流,总是闹着让我换座位,真是小孩子脾气。
我在问了很多同学后,只有钱慧欣愿意和他坐在一起。我很欣慰,班长身先士卒,为大家做了个好榜样。自从钱慧欣和赵生坐在一起后,赵生也开朗了许多,加上我一年来不停的开导,赵生也渐渐地变得乐观开朗起来。赵生也成了钱慧欣最忠实的粉丝。后来我才知道这个赵生的家里出了一些问题……
审讯员的手抬起来,刚想拍桌子,听到这时,把手又放了下来。吴峰看了看审讯员,那审讯员示意接着说。
赵生从小父母离异,把他寄养在爷爷奶奶家,但是从没告诉他已经离婚,只是说工作忙。而且每次都是两个人一起来看他。只是时间间隔越来越长。偶然间他发现父亲带着另一个小孩玩的很高兴,这才知道原来父母早已各自组建了家庭,而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他为了不让自己想象中的家庭破裂,只能装作不知道。赵生开始更加努力地学习,表现自己。可这些注定是徒劳,他的父母来看他的次数慢慢变少。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观察不到他心情上的变化。他则在忧虑和恐惧中度过了一年又一年,慢慢变得自闭。
王汉看了看赵生略带伤感的样子,拽过话筒骂道:“小李,你他娘的,让他说重点。”
那审讯员说道:“你他……,说重点,我们已经知道你是个负责的班主任了,赶紧交代犯罪经过。”
说完,拍了一下刚刚想拍却没有拍的桌子。
我记忆中的钱慧欣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是个温柔的女孩子,是个……
审讯员说道:“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赵生拿起话筒说:“让他说。”
审讯员又说:“算了,你接着说吧。”
是个迷人的女孩子,我刚开始还只是把他当学生看。在她帮我开导了赵生后,我认为她是个得力干将,可以更倚重她,慢慢和他的交流也就多了起来。我感觉她太像我了,就像是我的女翻版,我对她越来越感兴趣。心里也滋生出一些别样的,不同于我老婆的那种柴米油盐,而是诗与远方,让我想起了我最初的梦想,我想去环游世界,带着她。
不过我还是能摆正自己的位置,只是需要不断自我提醒,很多人都需要,只是他们假装不需要。我没办法再干净的对着她,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对着和她一起上学的同学。我已经有了这样的思想,这使我的内心发生了一些改变,慢慢的也就显到外面来。我开始伪装成以前的样子,刚开始还挺好。可那个赵生偏偏比别人要敏感许多,经常问我:老师,您最近怎么了。当时的我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耐心对着他了,他是那么的喜欢钱慧欣。人一旦有了欲望,就会生出嗔恨。同时我认为我不应爱喜欢她,不是因为师生关系,也不是年龄差。我一直认为真正的爱情是不会让欲望有侵袭的机会,应该是宽广的,干净的。我形容不出来。这确实让我生了许多烦恼,这不是爱情,只是男性的迷恋而已。总而言之,这些感受让我记不起这些认为。
这些和案情好像没关系,但是这是动机,没有这些,我是不会做这些事的。就像在上课时,我要把公式原理讲清楚,而不是直接告诉同学答案,考试时也是需要解题过程的吧,请各位耐心。
这也只是让我浮动了一下,可能我上边说的有些夸张。但这确实让我的脑子出现了更多的景象,有好的有坏的。其实我也分不清好坏。我就想着如果是别的人或者群体会认为这是好的还是坏的。用此来定义好坏,很可怕,也很虚伪。但既然我能猜到别人定义的是是好的还是坏的,我必然也已经深入,我已经变得虚伪。在面对朋友时,面对学生时,我都会用和以前不一样的笑容面对他们,有些僵硬,但我很快适应下来,不是因为我掌握了笑的窍门,是我发现原来所有人都一样,笑容都有些僵硬。我认为我离他们更近了。只有在面对父母时,我笑不出来,他么是那样真诚,面对这真诚,我也只能真诚。我把真实的情绪拿出来,暴躁,焦虑,易怒。我开始会和大家说些悄悄话,在有人过来时,立马闭嘴,坐起来,还会热情的和他打招呼,比如“吃饭了吗”等等之类的关心词语。然后和那个悄悄话的人使使眼色,有一种做了坏事,没被别人发现的窃喜。我越来越喜欢琢磨大家在想什么,也越来越懂大家在想什么,从他的言行举止,谈吐。我的情绪更丰富了,我比以前更容易开心,也比以前更容易发怒。在别人出现一个表情时或者说一句话时,我脑子会瞬间出现一个念头,那念头会告诉我他是怎样想的,有可能别人不是这样想的,但我已经变得固执,我会认为他就是这样想的。如果他说不是,那就是伪装,虚伪,我看不起这样的人。我偶尔也会认为自己是虚伪的,但那只是一瞬间而已。但在面对别人时,大脑时刻会经常提醒我,这个人是虚伪的。我觉得我成长了。我当时觉得我成长了。我慢慢变得不那么纯净,五颜六色的色彩在我体内滋生,红色,黄色,蓝色,绿色,白色,黑色。最后经过我比其他人都要努力地磨合,最终变成了一坨黑色。从那时起,我才知道我错了,我后悔了。越是后悔,这一坨黑色就越大。这坨黑色越大,我做的错事越多,我也就越后悔。这是很明显的恶性循环,如果我对自己足够了解的话,应该更早的来自首。
有时我老婆说:你好像最近有些变了。我说:哪变了,变帅了。我当时也滋生出一种迷之自信,好像自己是区别于其他人的,会在心里嘲笑别人。
我觉得我老婆是在开玩笑。但当我晚上照镜子时,却发现我好像真的变得难看一点了。我仔细拿出我以前的照片对比,那时候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好像是阳光,又好像是稚气,又好像是温柔。整张脸不说帅气,但看上去就是很舒服。现在则是严肃,刻薄。半个小时后,我得出一个结论:我成熟了。那是因为我长大了。其实这个理由并不能完全说服我自己,但我就是这样坚定的信着。
大概是2012年的时候。别人都说多条朋友多条路。我为了多交些朋友,经常会参加一些社交场合,也不免的会打上几圈麻将,耍几把扑克牌。我哪里会这些玩意儿,所以被人骗了也不自知。最后因为赌博欠了十几万。亲戚朋友借个遍才把钱凑齐。这件事让我知道多条朋友多条路是好话,也是坏话。那路有可能是平坦舒服的柏油路,也有可能是夜晚崎岖的山路。
后来我因为打骂学生和校外补课,被家长告到学校。当时是新生初来到学校,钱慧欣也已升入大学。赵生好像也上了哪个警校,真想知道我这个学生怎么样了,毕竟当时也费了我不少心血,说不定你们还认识呢。哈哈。
钱慧欣升学后,我也不再故意树立自己完美的形象。那次正好有几个学生偷偷翻墙出去上网,当时网吧这个东西已经在各地流行起来。我因为别的事情心里有些烦闷,对着那些同学劈头盖脸一顿骂,在骂完之后,想着反正是新生,也不敢怎么样,顺手就打了两下。那两下是没什么,但我以后像是上瘾了一样,总喜欢打骂学生。我发现这样可以发泄心底的郁闷气。到后来,我会主动去感觉自己心里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没有的话,心里有些失望,手也会痒。如果心里没有不舒服,仅仅是因为手很痒的话,我是不会打学生的。因为没有气,就像是没有了支撑,我打人的手是抬不起来的。就像人活着也是要靠一口气。做人要有正气,走路要有朝气,不高兴要生气,做事情还要有运气。人体内的气好像随时都在变化,随自己的变化而变化。
扯远了,当时也挺盛行补课,我也想挣点外快。我还是学生时与同学聊到钱时,我总会说:金钱于我入粪土。讽刺的是,我为了有更多的学生加入我的补习班,开始用些小手段。比如排座位,知识点讲解不仔细,重点“照顾”那些同学。
我这也是为了家人,我经常这样安慰自己。慢慢的,上课的人多了起来。还有些死硬分子,我用尽了手段。其中有一个叫李明的,外形也挺好好,着装也是时髦帅气,家里条件也不错。可他就是不来我这儿上课,偏偏成绩还挺好。有个和李明相熟但又有些嫉妒李明的同学告诉我:老师,他爸爸每个月都给他补课的钱,都让他拿去上网了,而且晚上不回家,骗他爸说在您这补课。
我当时很讨厌这种告状的行径,尽管他是为了讨好我。但是我表面不能露出来,我很需要这种学生。我说:好,你是个好学生,以后要继续加油。但是过了两天,我还是找了个理由,揍了他一顿。如果是以前,我会好好对他进行心理教育。可是我已经变得很讨厌了。我可没有闲心管他们了,我只对自己负责。这是我从某鸡汤文上看来的。
对李明,我下手狠了些,不小心打过了。被李明的家长发现,结果被告到了学校。面对校领导的责问。
我是这样解释的:自古以来,学生不打不成器,这个李明本身就是个不爱学习刺头儿学生,不打就不听话,难道让我放弃他吗。孔子也说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我认为我没有错。我也不是每个学生都打,面对那些听话的学生时,我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尽量开导。我认为就是这些条条框框限制了我们的教育进度。
在这场谈话中,我尽量让自己显得义愤填膺,激情愤慨。我认为这样他们就会信我,比如骗人的时候要装作真诚并且认真。求人的时候要装作低三下四。
结果是我被停职,等候处理结果。我真的不是每个学生都打。比如,女学生、身体不好的学生、性格暴力的学生。如果我是个女老师,可能打的范围会更广一些。
我在家等了一个月后,接到了杨科长的电话:小吴啊,吃了吗……你这个事件性质恶劣,反响极差,那位同学的大爷是咱们这里的名记,本来我们校方是坚决保你的,这点你要相信我们。但是这事不仅登了报,还上了电视。影响太大了,教育局领导明确表示,这种风气涨不得,校长和领导都吵起来了。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还是要听从指挥。对了,你也别给校长打电话了,为了你这事,校长已经很自责了,把手机都摔了。对,谢谢你的理解。以后有空出来聚聚。祝你以后前程似锦。我故意先挂掉电话,然后对着手机说一句:傻逼。
这件事的影响确实太坏了。从那以后,面试了几个学校,都没成。别的工作我又不想干,想着先歇歇。惰性真是人类的天敌,不知不觉一年就过去了。这一年,整天在家闲着,想这些不着调的事,性格也越来越阴郁。
老婆当时也有妇科疾病,暂时无法生育,有些传闻在朋友之间散播,成了饭后谈资。在这个缺少共鸣的时代,有那么一个谈资,让大家一起开心,我应该感到荣幸。老婆也因为我在家赋闲,心里有些怨气,纵使脾气再好,也有许多次争吵。
有一次,我看到老婆和一个男同事并排走着,有说有笑,不时还会有小跳步,。我很生气,她已经很久没对我笑了。但她对一个野男人却笑得那么开心,仿佛是我阻挡了她的开心。回家免不了要大吵一翻,当时脑子一热,动了手。
老婆说:吴峰你混蛋,吃软饭就算了。还打女人,你算什么男人。
我听见后,我觉得她在嘲讽我。我心里怒气更胜,下手也更重。这一次动手,仿佛久旱逢甘霖,我找到了发泄的感觉,舒服。从那以后,动手的次数也多了,老婆也听话多了。
其实现在想来,那也只不过是同事之间的正常交流,总不能板着脸对人家吧,但是我那时很固执,总是带着有色的眼睛看待这个世界,看待其他人。在和别人交流时,总是想着别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我有什么企图,这样不仅无趣,更是无聊。如果平时脑子里不想那么多,而是做些实事,我或许不会这么堕落。
我享受了几天皇帝的日子。我又面试失败了,怀着满腔的怒气,动手打了老婆一顿。听着那哭声,像是最喜欢的歌手出了新专辑。但我转念想到以后的工作问题,心中的怒火又一次燃起,看向在墙角瑟瑟发抖的老婆,我也有些不忍,难得的善良。
我思来想去,都是因为李明。我想去吓唬吓唬他,能让他的成绩下降就行。我怀里揣着把刚买的水果刀,走到我曾经引以为豪的学校,看到那黄白相间的五层教学楼,明晃晃的几个霓虹打字挂在大门口上,门口许多推着小车的小贩,还有不同的文具店书店。我当时头脑不禁一阵恍惚,我想到了赵生,想到了李红,我曾经的学生,我那么干净的时候。我又想到了钱慧欣。我晃晃脑子,又回到现实,闻到附近垃圾堆的臭味,让我恶心。但不知怎么的,这味道却越闻越上瘾,我就站在垃圾堆旁,闻着刺鼻的味道等着放学。但事与愿违,晚自习十点结束,很多父母都会来接孩子。我看到李明爸爸虎背熊腰,满脸横肉时,退却了,害怕了。还心中庆幸当初李明爸爸没有因为李明被打来找我麻烦。
坏人怕恶人。坏人在对上恶人时,总是恶人占据上风。坏人是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恶人则不一样,不仅对别人坏,对自己同样坏。当然不是说李明的爸爸是恶人,只是我害怕他可能是恶人。这是有区别的,如果我面对李明爸爸时,我害怕了,这很正常,大多数人都会这样。但我还没有面对,便害怕了。我并不怕他,因为我并没有直接面对他,我怕的是自己。其实我在面对他时,也不应该害怕,因为我是我,他是他。就算他打了我,我也还是我,他也还是他。我怕的还是自己。
回到家后,我住在一楼,我看到楼下有一辆皮卡,远远看去,我家的门也敞开着,我快速小跑进到屋内。听到卧室传来声音,男声:这些也要带走吗。女声:对,带走,我不敢再来了。男声:放心,有我在。女声:有你真好。然后传出一些暧昧的声音。
我当时没有喊也没有闹,只是阴狠的站在卧室门口外两三步的样子,盯着他们。那男的率先看到我,吓了一跳。我心里是有一些高兴的:这男人也不过如此嘛。李慧后知后觉的看到了我吓了一跳。起先低着头不敢看我,后又鼓起勇气直视着我说:我想和你谈谈。这坚决的眼神倒是把我看的有些心慌。
那男的挑衅的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李慧的肩膀说:你放心,我就在这间卧室待着。
我和李慧坐在沙发上,就是我们以前每次在一起看电视的位置。李慧说:我想先分开一段时间,大家先各自冷静冷静,最近你的变化太大了。
我拿出口袋里的水果刀说:我给你削个苹果。我拿着刀在她眼前晃了晃。我知道李慧胆子小,想借此吓吓她。其实我对李慧已经没有太多感情,但我也不能允许她和那个男人或者其他的男人在一起。换种说法,我不能接受被抛弃。对是哪个男人我并不在意。
李慧往后缩了缩,尖声说道:吴峰,收起你那一套,能不能像个男人。
“能不能像个男人”是朋友经常对我的嘲讽。这句话更是刺破了我敏感的自尊心。
我说:要不是你有心脏病不告诉我,导致不能生育,我也不至于被别人嘲笑。现在连你也敢拿这句话来羞辱我。
一股热流直冲上我的大脑,我抡起手掌向李慧脸上扇去,却被李慧有意识的躲开,我拽住李慧的臂膀,狠狠地使劲拽了回来,骑在她身上,手掌成拳向李慧的头上砸去。李慧不停喊着:赵凯,赵凯。但声音却越来越小。
那个赵凯出来后,大叫一声,说:血,出血了,都是血。
我这才回过神来,不知道李慧的胸骨上什么时候插上了一把刀子。我看了满地的血,浑身发抖,我的手像筛糠一样,停不下来,两排牙齿也在上下跳动。脸部的肌肉不停地抖动。这时李慧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嘴唇上也没了颜色。大红的沙发已经被血浸成了黑色,下面流了一滩血迹。我慌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赵凯最先反应过来喊道:救护车,救护车,我手机呢,手机呢,在卧室。
我慌忙中拔出水果刀,那血却流的更快了。我赶紧用双手紧紧的捂住李慧的伤口,手指间的夹缝里,不停往外渗血。看着李慧雪白的脸。我又想到李慧最喜欢雪了。我那个时候还能分心,真是过分凉薄。
我想到李慧有先心病,这个出血量,正常人都很难救回来。李慧更难说。她很大可能会死,到时我就是杀人犯。不行,我是个老师,光荣的人民教师,我不能杀人,我不是杀人犯。我不可以是杀人犯。
我当时急的眼泪都快掉来啦。我脑袋里诞生出一个邪恶的想法,杀了赵凯,把罪名推到他身上,而我则是勇搏歹徒的英雄,说不定还会上报纸,上电视,被名校招聘。想到这些,我竟有些高兴。
我直勾勾的盯着卧室,想了一会,大约有个30s。我看着李慧低声说:对不起了。我缓缓地松开手,拿起拔掉的水果刀,轻轻的走到卧室门口,才发现这小子打的是报警电话,不是救护车。
我弓着腰,缓缓地向赵凯背后走去,赵凯还在向警察绘声绘色的讲述我的罪行。在他挂掉电话的时候,我生涩的用手捂住赵凯的嘴巴,却不想他打完电话的嘴上满是唾液,小手指滑进了他的嘴里。我捅他的后腰时,他也更用力的咬我的手指。十指连心,那痛感促使我发疯了一样捅他的后背。虽然我杀了他,但我的小手指也被咬掉了。我想要把我的手指拿出来,可死去的赵凯像是不瞑目一样,不仅眼睛是睁的浑圆,牙齿也紧紧地咬着。
我看着屋里屋外的一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这时才想起来我家的门没有关,三步并走两步,快走到门口。看到隔壁的邻居李大哥端着盘饺子站在门口,惊恐的地看着沙发上奄奄一息的李慧。我出来时,手里还拿着沾满血液的水果刀,再加上我衣服上的血迹。
李大哥很快反应过来,倒掉盘中的饺子,拿着盘子往墙上磕,那圆白的盘子碎成几辦,手里留着最锋利的一块,在灯光的照射下,还有些闪闪发光。要不说李大哥年轻时混过社会,经验丰富,没有被吓跑。若是李大哥跑了的话,我一定会追上去,杀了他。但他没跑,我心里就没了底。
他憋足了气势瞪着我,我也憋足了劲盯着他。我们俩互不想让,弓着腰,像是豹子觅食前般的小心翼翼,寻找对方的破绽。我们在客厅里转起了圆圈,转到门口时,我快速跑了出去。我告诉自己:我不是怂,我是担心警察到了,而且都是邻居,我不想杀他。
我这样安慰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安慰自己,如果我是在安慰自己,我安慰自己的话,我心里会有感觉,我为什么会有感觉。我应该是我,我对我自己说话,应该没有感觉才对。那这个感觉是我吗,我还是我吗。如果不是,那我在说给谁听呢。
我跑啊跑,不知跑了多远,瘫坐在地上,抬头看见皎洁的月亮,还有些黑黑点点,多么真实的月亮。看到如此真实的月亮,我心里则是无尽的恐慌。我知道我跑了那么远,仍然在地球上,我仍然活着,仍然和所有人一样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李慧真的死了,赵凯也真的死了,我真的成了逃犯。我心里充满苦痛。我仰天长啸:我跑了这么远,为什么还在地球上?为什么我还活着?
著名的垃圾场,登过报纸,上过电视,被名记报道过的垃圾场。月亮被乌云盖住,周围一片漆黑,我却能看见各种颜色的垃圾,在我周围。发出各种的气味。说实在的垃圾也有香的,但混合着臭味,也变成臭的,甚至更臭。就算偶尔闻到了香味的,也只会让人更加恶心。
我拿着手中的水果刀,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我想要了结自己,结束这一切。可当我把刀猛地往心脏刺的时候,却总被一种莫名的力量拉住。我哭了,我这才知道我是个坏人。
吴峰停止了讲话,闭上眼。头微微抬起。
玻璃外
王汉拍拍赵生的肩膀说:“老赵,你去休息休息吧,这儿我看着。”
赵生摇摇头说:“我要看完,有一件事,我必须知道。”
审讯室里,审讯员厉声呵斥:“继续交代。”
我跑去了很远的城市,扒着捡修的火车,跑去了最北边。那里很冷,天上下着雪,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刚下火车的我被吓到了,那才十一月份啊,我忍着寒意买了一件绿色的军大衣。这里的人很有意思,对着不认识的陌生人都只是喊着“老弟,老妹”,没人喊“老哥,老姐”。而且他们都很热情,自来熟。由于没有身份证,住不了招待所,身上钱也不多。我索性在一家小饭馆,里面开着暖气,吃完午饭就在那坐着,等着吃晚饭。连着几天都是如此。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快四十岁的样子,总是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那老板的身体臃肿肥胖,而且她的嘴角处有细细的胡子,离远看的话,是能看见一圈淡淡的黑圈。她的长相可以说是丑陋。每次看她走路的时候,都像是去和别人干仗,怒冲冲的。而且她抽烟的时候,总要把头抬起来,重重的抽一口,把头放平后,再吐出烟气。有时候我会和她聊上几句,她的声音不像女的,很粗,还带着点啦啦音。基本也都是她说我答,我当时内心已经变得肮脏。话也说不太利索。我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像从前那样健谈,但我没想着改变。只是浑浑噩噩的凑活。
那天我正津津有味的看着饭馆墙壁上悬挂的电视。老板娘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换了一个法制节目,上面正讲到杀人犯落网。我头脑发胀,内心恐慌不停地眨眼,手里的瓜子不由的掉到地上。我对这老板娘这无心或有心的行为心生怨恨:手真贱。你怎么不去死。
那老板娘走过来坐在我左边的凳子上说:大兄弟是干啥的?
我拍拍自己的胸口,含糊不清的说:不干啥,来打工的,老板跑了,没挣到钱,也不敢回家。
老板娘哈哈笑说:缺钱跟姐说啊。
我讪笑两声。
那老板娘的脸靠到我的耳朵附近,手放在我的大腿上,暧昧的说:姐现在也是一个人,忙不过来,要不你跟着姐。保你吃喝不愁,每个月还能寄点钱回家。
她靠近我时,身上的烟臭味加上汗味,让我很想吐。再加上那粗鲁的声音,让我感觉这不是一个女人。
我屏住气说:谢谢,我还有事。我慌忙的跑出去了。
只听见她在后面说:等等啊。
我想着:我还是挺有姿色的。这家饭馆是不能去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跟个野男人似的,跟赵凯似的,哈哈。跟赵凯最配。
我的钱慢慢的花光了。没有身份证,很多活儿没法干。无奈之下,找了个工地搬砖的活儿。比别人的工资少一半。我没干过这些重活。身体不算强壮,体重最高也就120斤。所以干活比较慢。
那工头身材肥大,走起路来身体一颤一颤的。而且总是穿着格子衫,黑西裤,还有锃亮的大皮鞋,腋下总是夹着一个黑皮包。看上去十分嘚瑟。那工头十分小心眼,就因为我有一次干活,撞到了他。那工头就经常找我的麻烦。经常骂我:你他妈的,跟个娘们似的,干不完这些活,别想着吃饭。
我只能忍。
工头:你他娘的,干个活这么费劲,跟头猪似的,只吃不干。快点的。
我忍。
工头:我他妈都懒得骂你了,废物,别人干一天顶你两天。不能干趁早滚蛋。
我忍。
工头:你是哪的人啊,你们那的人不会都像你这样无能吧。哈哈,大家看看这有个无能。
我忍不住了,低吼一声,攥着拳头朝工头走去。那工头比我高出一头,吃的是肥头大耳,而我只有一百来斤的重量。我全身紧绷的站在他面前,他低着头看我,显得特别好笑。那工头嘴角撇着笑说:你想干啥?
我又怂了,说:上……上厕所。
那工头手掌特别大,掫住我的衣领,一把将我推倒在黄沙上。说:还上厕所,好好给老子干活。
一个好心的工友,老李在吃饭时安慰我说:老弟,忍两天就行了,等他骂够了,也就不骂了。你越气,他就越来劲。
这几天在工地上干完活,都是去火车站睡。我握着手里的几百款钱,是我几天的工资。我想去租个便宜点的房子,不像火车站那么吵闹就行。
可是那个好心的老李过来了,神秘的说:走,我带去个好玩的地方,去去气。
我觉得有意思,什么地方能去气。
那里好红啊,到处都是红灯。完事后,我才知道什么能去气。
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说:两个人的钱是一起给吧。
我看看那个工友,他已经走到了外面。我想出去喊他。那中年妇女抓住我说:给了钱才能出去,这是规矩。我看着她恶狠狠的表情,没办法给了钱,只剩下几十块钱,还租什么房子。我看到工友说:你把钱给我一下。
工友说:给什么钱,我是你的领路人,这钱该你掏,这是规矩。
我也没办法。说:那我去你家住两天吧。那工友换了一副面孔,刻薄的说:不行,我家没地方给你住,你别跟着我啊。
我偏要跟着他,我小心的跟在老李后面。那个老李转了一圈,又回到了这里,我看到那个中年妇女拿出两张绿色的票子递给了他。
那工友笑着说:等着吧,那小子还得来,这种事哪有够。
我好生气,但又不敢上前去理论,只能自己独自的生闷气。我路过水果摊,看到几把崭新的泛着光的水果刀,愣了神。我回过神后,摇摇头,接着往前走。
从那以后,不仅工头欺负我,连那个老李也带头排挤我。一个月后,我终于在心力交瘁下病倒了。这时我已经租了一间地下室,我在那床上躺了两天,盖着被老鼠咬烂的被子。休息了两天,才有了一点儿劲。
我决定不去那儿干了,准备做个体户。买了个口袋和一个笊篱,去捡垃圾。我真是个捡垃圾的好手,我对垃圾的分辨能力特别强。我甚至能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分辨出什么是值钱的。
这天不知怎么的,我鬼使神差的走到了那个饭馆,看向热火朝天的饭馆,里面一看就开着暖气,雾蒙蒙的,一定很暖和。我拽了拽自己的两层军大衣。
过了饭点,饭馆的人少了,我又走到那里,左手拎着口袋右手提着笊篱站在门口。那家饭馆还开着暖气。老板娘出来倒水,看见了我,说:大兄弟,这才一个多月咋把自己造成了这个样子,瘦的呦,你看看你的头发,头上是什么,头屑嘛,多长时间没洗了,瞅瞅你的脖子,那是抹了一层泥巴嘛。你的大衣也太脏了。还没吃饭吧,快进来吃点,没钱?没关系,姐请你。
我小心的把垃圾藏在门后。老板娘说:就放那吧,没人要你那些垃圾。我有点不高兴了,这可是我的宝贝。不过我太饿了。
那老板娘在我对面瞅着香烟看我吃饭,不时将口中的香烟吐向正在吃饭的我,我也会咳嗽两声,她看到这会大笑。这笑声在我耳朵里也越来越像个女人。
吃完饭后,我磕磕巴巴的说:姐,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干,你这有暖气。
大姐说:你想干什么。
我低着头,脸上泛着红说:就你上次说的也行。
大姐说:行,这事好说。那你得跟姐说实话,犯什么事了。
我说:大姐,你这说什么呢,我就是一个打工的。
大姐说:打工的?老娘我也是进去蹲过几年的,什么人没见过,你一看就是心里有事,正当的活不敢干,只能在大街上流浪。后厨那个,故意伤人也进去蹲过几年。我不在乎,虽说我不在乎这,但我得知道你是什么罪。只要不是杀人犯就行。
我说:小偷,惯偷,……偷跑出来的。
那老板使劲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我就觉着你小子像个小偷,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敢看人。但是以后不能再干了,不然我也不能留你。你都偷过什么?
我说:偷水果。
老板说:滚你的蛋吧。不想说算了。你回去把东西收拾收拾拿过来吧,我在三楼住。
我说:我没有东西。
老板说:被子,衣服总有吧。
我说:只有被子,不要了。
老板说:不要了,那就是垃圾了。
我说:垃圾。那是垃圾的话,我还得回去拿来。
我回到地下室,两只老鼠还在那翻腾,跳跃。我仔细地把被咬烂的被子包起来背在背上。走在路上我想了一下,又回去把那两只老鼠踩死,一公一母。我猜的。
虽然那老板娘粗鲁的像个男人,但屋子里却整理的很像女人的闺房,还有香气。
晚上的时候,我认认真真的洗了个澡。说实话,我不太想洗澡。我穿着她给我买的秋衣出来,就看见她也穿着秋衣坐在床的一边,肚子上的肉被嘞出几圈。我脑袋里第一个想法:又丑又胖的女人。她手里拿着一小沓子钱。递给我说:这钱你先拿着用。
我收下了,准备下次杀人跑路用。我当时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现在看,人的第六感还是挺准的。
老板娘拉着我坐在旁边说:我想要个孩子。只要怀孕了,你想走就可以走,我也会再给你一笔钱。你不想走也可以留在这。还有以后就叫我花姐。
我说:后厨那个大哥,你们俩……
老板娘说:我和他可没啥关系。他和别人干架,十几个人打他一个,身体打坏了。别看他五大三粗,身体精壮的,那都是假象。再说你看他长那个样,脑子也笨,基因不行。
我还想再聊聊,最好聊到天亮。但是老板娘已经去把灯关上了。
我醒来的时候,花姐已经去菜市场买菜了。我惬意的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白花花的墙顶。这种温暖的感觉让我觉得这样也不错,起码不用奔波劳碌,也不用忍饥挨饿。我摸着身上的大红的棉被,很暖很厚实,然后舒服的的伸了个懒腰。
楼下传来花姐的声音:磨个刀这么大声干什么,你不睡觉,有人睡觉。
听到花姐粗狂的声音,让我安心不少。
一切都很好,半年过去了。花姐也不让我干活,只是让我休息,每天还会给我买很多的补品。这段时间胖了不少,脸也圆润了,就是越来越丑,身体越来越斜,头总是不由自主的歪着。以前还以为是成熟,现在知道肯定不是因为成熟,可能是报应吧。我安慰自己。
好日子不用心经营也会变成坏日子。转折点就在那天晚上,花姐拿着验孕试纸说:又他娘的没怀上。我拿着手里的电视遥控器看着电视,心不在焉的说:再等两天吧,你年纪大,又胖,不一定能怀上。
从那以后花姐对我的没有像以前那样好。
花姐:你下来帮忙。
花姐:你干什么去,又出去。找年轻的啊,找瘦的啊。家呆着。
花姐:去把地扫了,再吃饭。
总之,我那一段日子挺压抑的。这天我出来买菜。逛着逛着走到了老李带我去气的地方。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把三轮车停在旁边。从那以后我都是抢着去买菜。
我千算万算没算到。花姐和那老板相熟。我擦着嘴上的口水,从里面走出来时,正看见花姐和那老板在聊天。花姐:你这有要药吗。那老板笑着说:什么药?花姐:就是那种……你个混蛋,竟然来这种地方。在家不干活,跑到外边使劲来了。
店里面空间狭窄,我没地方跑。花姐虽然胖,不灵活,但是力道大。一脚把我踹到了墙根上。
我跪在这姐俩面前,接受她们的训斥。这也没什么,可那给我去气的姑娘也站在旁边,吃吃的笑。这让我的自尊彻底丧失了。但我却没有那么气,好像是麻木了。
从那以后,我的日子更不好过了。花姐不高兴就会给我两巴掌,我的脸也越来越圆润。这个情况直到花姐怀孕才好转。
我那几天都在想花姐怀孕了,自己要不要走。花姐也没提这事,只是说:小吴,咱俩什么时候去把证领了。我肯定的回答。
这时我才知道我不想走。我已经习惯这里的生活,哪怕我不喜欢,但我就是不想打破现有的平衡。
我虽然心理不太正常。但也和大多数人一样,有要做父亲的兴奋。我觉得我是喜欢孩子的,因为我喜欢做老师,喜欢面对那群孩子。尽管后来我做了很多不配为人师的事。我也知道那不对。但还是不由自主的去想。想了就会去做。
花姐怀孕也让我看到了她女性的一面。花姐会哼着流行的歌曲,以前她可从来不会唱这些歌。花姐也会织一些小孩穿的衣服,虽然看起来笨拙,但这样更像一个女人。最重要的,花姐经常对我嘘寒问暖,温柔许多。
平平淡淡的几个月过去了,花姐的肚子越来越大,我家饭馆墙上也有了一个大大的圆。大红色的,特别鲜艳。里面写着“拆”字。花姐不情愿搬,因为那些吃人的老总只愿意按人头给钱。这样我们家是吃大亏的,毕竟名义上这个家只有花姐一个人。
花姐对我说:咱得硬起来,这些开发商都是欺软怕硬的。再说哪有按人头给钱的规矩,他们狗日的是犯法。花姐顿了顿又说:唉,你要是行,我也就吃点亏搬了,可你是个窝囊废,我又是高龄产妇,万一……你和儿子怎么办。我这样能给儿子多留点钱。
我没有感到羞愧,并且十分赞同花姐这样做。
几个月过去,我家门口被挖了一道沟,我每天晚上趁着夜色往沟边上填土,能够降低弧度,人能好走些。厨子也走了,这下更没有客人来了。
花姐常常和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你得支棱起来。别总躲我后边,让我也靠靠你。
不得不说,花姐是硬的,没事的时候就挺着大肚子拿着把刀,坐在门口。没事嚎两嗓子,很有用。
我经常会站在玻璃后面看着花姐厚实的背影,安全感特别足。我幻想着我也能这样,坐在门口,提着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我却经常在听到外面的炮仗声后,被吓的回退。那群混蛋看到花姐这样强势,心中不忿,却又不敢做什么。只能往沟里放炮丈,想着能吓吓花姐。一阵浓烟飘过,花姐总是稳如泰山。这让我很是钦佩。
家门口有挖掘机挡路,又有几个青皮堵门。导致我不敢出门,买菜也都是花姐去。花姐不会像我这么怂,她永远都是那么硬,她的眼神里带着凶狠,那些人看到之后也不敢过分。
渐渐地她的肚子大了,就变成了我去买。而我呢,总是低着头出去,低着头回来。自然要被他们羞辱。
“呦,今天买的白菜,水煮还是醋溜。”
“你们家那个男人婆什么时候生,别忘了给咱发发喜糖。”
他们会把我推来推去,直到花姐扔了把刀出来,所以我出去买菜总要多买把菜刀,留给花姐下次用。
花姐最后一次出去买菜,是买了几个苹果和一把水果刀。当时花姐把刀和水果放在桌子上,像以前一样漫不经心的说:你得硬起来。
那个领头的就是以前欺负我的那个胖的跟猪似的工头,他现在也干强拆的买卖,这些挖掘机就是他叫人开过来的。不过好在是他,他不敢做杀人放火的事。那个老李也人五人六的站在他后面壮声势,凑人头。
花姐在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抽着烟,不屑的看着他们,对门后的我说:他们不行,站没个站样,坐没个坐样,一点气势都没有,哪里压得住人。要搁我大哥那帮人,早把房子给扒了。
我说:你大哥呢。怎么没见过。
花姐说:死刑。
那里午后的太阳很大,像团火球。我盯着太阳,想到了哪吒的故事,哪吒出生也是个球。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呢。我把手放在眼前,用手轻轻抚摸眼前发亮的球。手指的间隙缝里露出阳光,洒在我的脸上,热乎乎的,还痒痒的。正当我想着,远处飘过来一片乌云,一点点盖住了太阳,天空也慢慢的变暗。不一会,天上下起了雨,瓢泼大雨。五月的天,我竟感到有些寒意。
花姐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扶着墙颤颤悠悠的走下来,大腿上有几绺子血,一直流到脚后跟上,,算算日子,预产期也快到了。我赶紧抱住她说:怎么了?
花姐喘不上气似的说:去……医院。
我知道坏事儿了,不敢耽搁。我费劲的推出运菜的平板车,把花姐扶上去,把她的手脚用绳子固定住。当时天上下着雨,外边的沟坡太难上了。我毕竟是老师,我找的到最好的角度。可每次我辛苦把板车推上去,那群小混混就把我推了下去,还哈哈大笑以此为乐。我无能的狂吼着。我想着花姐要是能说话就好了。
老李可能是惑于和红灯老板的交情,也可能是看我们可怜。他对着胖工头说了两句话,就带着几个人把我们抬了上去。
医院产房外,我浑身湿透的坐在公用的凳子上,还有好心的护士给我递了条毛巾。
正是因为护士这样好心,我心里才有种不好的预感。因为是不会有人对我这样好的,我不配,我不应该拥有别人的善意。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这是雷雨前的平静。
我猜想花姐可能出不来了,毕竟那个出血量,还淋了雨,不过幸好孩子是在里面的。我这才稍稍放心。我想着:到时候可以带着孩子去别的城市生活。看着他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我想到这,心里就暖暖的,才觉得生活有奔头。我决定孩子出生后,就把家里的那些垃圾扔了。
我的预感是对的。花姐是高龄产妇,身体过于肥胖,孩子出生就死了。我当时急的问:孩子呢?
那个医生告诉我:由于送来不及时,路上又过度颠簸,造成孩子宫内窘迫……
我心里崩溃了,像是从天堂掉下地狱。我狠狠的给了那个医生一巴掌。不对,好像是她给了我一巴掌,我也分不清了。那个女医生说:干啥呀,找事是不。
我恶狠狠的眼神盯着他,杀人犯的眼神,那医生被吓到了。
我是个真实的杀人犯,体内有凶狠的因子。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自己杀了人,从而会有意的压制心里的戾气。但我却分不清勇气和戾气。所以整个人显得很懦弱。
很多人也分不清勇气和戾气,不过大多数人是往前走,而我是往后走。
我回到家,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家里的座机响了:吴先生,您爱人的……我挂掉了电话。我看着桌子上崭新的水果刀。花姐习惯用大的菜刀削水果,这小水果刀还一次没用过。
我以前问她:你不用,买它干什么?
花姐无所谓的说:给你用的。
无论那个工头多忙,晚上都会去工地检查检查。我蹬着三轮跑到工地,发现他在那左摸摸,右看看。但是人太多,我没法下手。
终于等到他出来,我骑着三轮车在后面追他的小汽车,好在这一带红绿灯比较多,还有查酒驾的。我才勉强能看到他进了哪个小区。
我正为难时,看到附近有个保安亭。
我敲开保安亭的窗户指着那个小车说:这个车的主人住在哪里。
那保安头顶带着歪斜的帽子,嘴角还有瓜子皮,扣子扣得歪七扭八,那保安看了我一眼,并没有理会我。
我又喊了声:大哥。
那保安冲冲的说:你什么身份,就进到这里来。和我说话都都不用敬语的。就算是这里的老板每天上下班都会和我打个招呼。真是没素质,不懂规矩。
我说:不好意思,大哥,我是出来打工的,这个工头欠我几个月的工资。老婆在老家快生了,急着用钱。您就帮帮忙。
那保安拍了一下桌子说:这帮有钱人就他娘的没一个好东西,就这栋楼里的,有一个算一个……
我站在亭子外面焦急的等他抒发情绪。
旁边的一个捡垃圾的中年男人从我旁边走过,压低声音说:七号楼404。
我看了他一眼,他的工具和我捡垃圾时的工具不一样。他的口袋很大,能装下一个人成人。他不带笊篱而是一根铁棍。我的第六感告诉我,这应该不是个好人。不应该和他说谢谢。
我一路小跑过去,只听见:你个捡垃圾的,怎么进来的,快出去,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知道那个高贵的保安在训斥那个捡垃圾的。
我在那胖工头的楼梯旁做了大约有两个钟头。我之所以要两个小时后才敲门,是想等他们都睡着了。敲门时,也只会有一个人,而且应该防备松懈。
但是我没想到是个小胖子开的门,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工头的儿子,五六岁的样子。我左手握住兜里的水果刀。犹豫着要不要动手。可这那小胖子开了门后,对着里面喊了一声,爸,来人了。然后撒欢儿的跑回了自己的卧室。这傻儿子。
我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从里屋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我判断工头的媳妇不可能比他瘦。我刚要开门,小胖子的屋里又传来呼噜声,显得要稚嫩一些。一听就是小孩子,我又想到了我的孩子,也应该是个儿子,如果不是儿子我不会这么痛苦,我认为是这样。要是能听到他的呼噜声,该有多好。我松开手中的刀。刚走出门口,我像是听到婴儿的哭声,像是孩子在要奶喝。我的孩子还在受苦,凭什么你们呼噜声打的那么响。
我身上的血仿佛都汇聚在头上,这次我没有谨慎,使劲的推开虚掩的房门,大步的走到工头的床边。我捂住他的嘴,一刀两刀三刀。工头开始还会左右翻腾,后来就没了动静。
那时真的太爽了。我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张开了,心里的淤堵被大力冲开,心情无比舒畅。每一个毛孔都冒着热气。我甚至不禁呻吟一声。
不过这感觉稍纵即逝,我看向工头的老婆,睡的可真香。这女人比他老公还要胖,但不像花姐那种壮实的感觉。倒是有点虚。应该是营养过剩,硬给催成了胖子。不像花姐那么实在。外表很唬人,内里很虚无。
就这样,我又开始流浪,又成了捡垃圾的。只是偶尔我会想起那个小胖子。虽然已经入夏,但我还是带走了我的大红棉被,用绳子捆着背走。但刚走出那座城市,那被子我就给扔了。
审讯员打断了吴峰的回忆说:你最好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别想隐瞒犯罪事实。我们手里掌握着大量的证据。
吴峰一脸无辜的说:我正在说啊,我没有隐瞒。
审讯员说:那刘俊杰呢,就是你口中的小胖子。
吴峰说:他怎么了?
审讯员说:五月六日,你杀害刘连山,马秀英。而其儿子被你拐卖至南方小镇。同年刘俊杰的爷爷奶奶报案。三年后刘俊杰趁机跑到当地警察局。经确认,那个孩子就是刘连山马秀英的遗子刘俊杰。后被送回原籍。你还不认罪。
吴峰说:没有,不是我。
吴峰拍了拍脑袋说:是他,那个捡垃圾的。
审讯员说:说清楚。
吴峰说:就是小区门口那个捡垃圾的。他的那个口袋又大又长,能装下一个人。他和我不一样,没有带着铁笊篱,而是带着一根铁棍。
赵生拉着话筒说:先让他接着交代,这件事我们后续再查。
审讯员说:你先接着交代,不过你不要以为就这么过去了,这件事我们后续还会再查。
吴峰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三章
从那以后,我四处流窜,身上穿着捡来的烂衣服,脸上沾着黑灰,靠捡垃圾过活。
哦,对了,在没市我还杀过一个人和一条狗。我杀他是很没意思的。
那个城市很小,听说产煤特别多。不过这和我都没关系。我只在那里呆了一天。我特意走到一处郊区,马路两排都是一些小店,卖五金的,水果的,什么都有。我在公路上走了一个多月才到了这个小城,见到这些感到很亲切。虽然我什么都不买,但我就是喜欢在这里逛。
我不注意走到了一条黑狗的地盘。离他还有两步路时,那黑狗猛地站起来,对着我狂叫。我慌忙躲避。我不自主的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五金店门口,有个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津津有味的看着这幅滑稽的画面,当他看到我抬头时,他的脸又转向了另一边。我试图往前走,那黑狗还是不依不饶。我又抬头,那人又在看我。虽然中间隔着一条马路,但我好像听见了一点笑声,就一点。我感到自己受到了羞辱。
我从黑狗的旁边绕过去,往对面的马路走去,那黑狗还是朝着我的方向喊叫。我想这狗的气性还真是大,和人一样。
我走到五金店老板门口,那中年男子应该是老板了。那老板看到我走过来,在我离他还有两三米的时候,用挑衅的眼神盯着我。仿佛在说:我看你笑话怎么了。
我走进去问:有没有小号的螺丝刀。
那老板嘴角些许的上扬,故意用着打量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嗤笑一声,用着慵懒做作的声音说:最里面的架子最左边,自己去拿吧。
我提了提手里的口袋说:你不怕我偷你东西。
那老板又故意露出嘚瑟的表情说:你有那个胆子。说完还甩了甩自己的拳头。
我也轻笑两声,走了进去。他还是跟了进来,他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
五金店总是那样,很暗,里面有一个隔间,更暗,是下手的好地方。我刚要动手时,那老板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我也停了下来。那老板接电话时看了我一眼。仿佛是不想自己在我面前营造的气势被打破似的,声音也是带点横劲。听对话好像是他老婆。他挂掉电话,还咳嗽了两声,声音很大,像是在宣扬自己是个野蛮的男人。
过了有两分钟,他又接到一个电话。我又被打断,我有些生气了,我总是那么容易生气。我发誓要多捅他两刀。他看了下电话号码,又看了下我,快步走了出去,不过这店本就不大,又狭窄。就算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还是可以听得很清楚。那男人用着讨好的语气说:好嘞,你放心,你放心。是是是。
那老板结束通话,像我走过来,像是真实的自己被看到了似的,叫骂着道:你还没挑好,都什么时候了,懒人上磨屎尿多,活该你捡垃圾,社会的渣滓。
我知道他想要用这些不好听的词汇把自己的形象立起来。
在我捅他的时候,我的右手像往常杀人一样,捂住他的的嘴巴,食指能感受到有水的浸润,事后我舔了一下,是眼泪。
审讯员说:就为了这些无中生有的事,你就杀了他?
吴峰说:是,不过你也经常无中生有吧。
审讯员厉声说:我审你还是你审我。接着交代。
吴峰的眼神渐渐变得迷离。
我也是做过好事的。
在流亡的这几年里,公路是我待过时间最长的地方。我通过行走到达各个城市,实在累了也就在某个地方待上一个星期。
当时是夏天,一些车流量不急的路上会有一些西瓜贩子。我看到几个小孩,穿着校服,趁着卖西瓜的老翁睡着的时候,悄悄将瓜放进自己三轮车的兜子里,我本没打算去掺和这件事。但我又想到学生会有这种行为,老师也要负一定的责任。我想着,我不就是老师吗,我有这个责任。我应该制止他们。而且我特别渴,要是帮了他,老头儿怎么也得送我个瓜解解渴。我学着电视剧里英雄的模样,喊了声:呔,偷瓜小贼。
这时老翁也惊醒过来你,骂道:你们这帮小混蛋,欺负我年老体弱,给钱,你们给钱。
那些小孩一个个窜的太快了,就算加上我帮忙,也只拿回来两个西瓜。
老翁对我说:谢谢你了,同志。要不是你,他们就要把我的摊子搬空了。回家我老伴还不得骂死我,我儿子还不得打死我,我儿媳妇还不得饿死我。
说着说着竟哭了。不知道是心疼西瓜,还是心疼自己。
老翁对我千言万谢,临走的时候送了我个西瓜。不过失策的是,我假惺惺的要给钱,他也就假惺惺的收了。这让我怀疑那几个学生是不是帮他卖瓜的。
不过,我还是高兴地,我又当了次老师。
我找了个阴凉地,大树下,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我还没吃西瓜,心里就甜滋滋的,真是奇怪。我小心的把西瓜磕成两半。我大口的啃着西瓜,这时对面有一个女生频频往我这里看,她应该是渴了。那个女孩和钱慧欣毕业时差不多大,身旁有一个行李箱,似乎在等车。应该是去上学的大学生,我猜。那会儿有几个骑着摩托车的小混混过来。那几个混混染着黄毛,身上涂龙画虎,一拽一拽的走到那个女生身边,出言调戏。
领头的黄毛说:去上学啊。妹妹。考上哪了?
我一听到上学两个字,内心的正义感就开始爆棚。我又害怕他们动手。挣扎一翻后,我还是决定过去。
我走到那个黄毛面前,拉出被围起来的女孩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整天不好好工作,整天干这些不着四六的事。家里大人该有多寒心。
其中一个黄毛说:我去,这怎么跟我老师一样,絮叨。
我听到这句话,神色正了正,腰杆也挺了起来,我的心里有了依仗,有了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人呐,一旦有了信仰就有了超越生死的勇气。
领头的黄毛看到我这种精神上的转变,说:呦,你来劲了还。揍他。
那个大学生说:大叔你快跑吧,他们也就是看着厉害,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她这样一说,我反而不好意思跑了。他们也确实不敢怎么样,只是打了两拳,踹了两脚出出气而已。
我邀请女孩一起吃瓜。
我说:女生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你看你脸上的妆,都白成什么样了。那些小混混自然要来找你麻烦。你还染头,你这样会给他们一种坏学生的错觉,让他们误以为你们是一类人。学生就要干学生该做的事,就算上了大学也是学生。还有以后出门在外,尤其是这种……
那大学生很客气的打断我说:谢谢大叔,我知道了。我是南方大学的大二学生,请问大叔是干哪一行的?
我摸了摸手里的垃圾袋,正了正领口,自豪的说:老师。然后就起身离开。
那个大学生也知道自己言行不妥,追过来向我道歉。这在我看来正是教育得到了结果,是值得高兴的。我那几天的心情特别好,自然运气也变好了些。
可能是运气变好了,我遇到一个奇怪的和尚,和我长得有点像。要比我干净许多,好看许多,宁静许多。他看上去是那样的祥和,安宁,让我心驰神往。他和我一样在马路上走着。我很奇怪,他并没有犯罪,为什么不坐车,也要陪我走着呢。
不知为何,他永远不和我并排走,一直走在我前面。我想要追,却怎么也追不上,一直保持着那个距离。只有在晚上睡在野地时,他和我一起。我躺着,而他则盘腿坐在地上,身上也会发出淡淡的光。
我最喜欢在夜晚观察他的脸,嘴角微动,好似在念经,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一些声音。他的声音很平静,不像我,说话的声音像狼嚎一样。他的鼻头很正,不像我,总是歪着的。他的脸部皮肤是发亮,不像我,一直是暗沉的。他的脸部很放松,不像我,一直是紧绷的。我和他什么都不像,又什么都一样。
我会仔细的听他念经的声音,他的声音也慢慢变大。在路上时,他和我的间隔也越来越短。我以为我会变得越来越像他。
可那一天早上,当我睡眼惺忪的醒来时,我看到和尚还在闭目打坐,心里一阵放松。但当我转过头时。却发现一个黑袍的怪人,看不清他的脸,黑帽子里只是黑黑的一片,我当时以为这是地狱的使者,要来捕捉罪孽深重的我。
那个黑袍怪人也盘腿坐在和尚的对面。和尚像没看到一样,自顾自的闭目养神。就这样,我的路上又多了一个伙伴。他的声音很好听。每次听到他说话,我都会认为这是世界上最好听的声音。
他的声音与和尚的声音还不一样呢。和尚的声音很平淡,没什么特别,但这股声音就能让我感到心安。那黑袍怪人的声音,好听,真的好听,让我有无限遐想,心脏也会跳的更快。
我有时也想观察他,但每当我想要仔细的看他时,心里便会泛起无尽的恐惧我。会让我想起李慧,赵凯,工头,工头老婆,花姐,路上的行人,五金店老板,还有那只通人性的黑狗,同时也会体验到杀人时的快感,那种身体张开的感觉。但每一次张开过后,我的身体便会缩紧一分。
黑袍怪人会刻意和我套近乎,在路上会和我说话解闷,晚上会给我唱歌放松。这也使我的生活没有那么枯燥。
我已经很久没有在意和尚走的快慢,也很久没有再仔细听和尚念经。但我知道和尚路上依然像以前一样走路,晚上偶尔听见念经声。只是,我和他在路上的间隔越来越长,听到他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小。
直到一天夜晚,天空一道惊雷,黑袍怪人本来正和我聊着天,却突然张开大嘴把和尚吞了下去。那和尚直到被吞下的前一刻还在对着我笑。我知道和尚还会回来。在他回来之前这段路,我恐怕都要和这个黑袍怪人一起走了。
审讯员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你交代犯罪经过。没有让你编故事,还有那个路上的行人是怎么回事,刚刚怎么没交代。
吴峰并没有回答审讯员的问题,而是看向右边只有吴峰才能看得见的和尚黑袍怪人说:你又出现了。黑袍指着吴峰左边的和尚说:“,我一直都在,只是他来了,我也必须出来。”吴峰望着和尚,紧张的说:你要走了?
那和尚微微一笑,身体慢慢化成光点。
审讯员拍拍桌子想要提醒分心的吴峰。吴峰回眸那一下,眼神中带有狠毒,猥琐,狡猾,奸诈,贪婪。和之前的吴峰判若两人。
审讯员见到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吴峰,先是心惊了一下,而后又有些恶心。
第三章
吴峰此刻的样子好像发生了一些微微的改变。 眼珠子乱转,像暗中观察的老鼠;牙齿细长,像是猎食的鳄鱼;舌头在嘴中乱动,像伺机而动的毒蛇。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爬行中的蜥蜴。
王汉朝地下使劲的吐着唾沫,说:这他妈也太恶心了。
赵生也不愿看到吴峰的这幅样子,默默别过头去。
审讯员深吸一口气,说:接着交代,那个行人是怎么回事。
吴峰舔舔嘴笑着说:“是在杀那个五金店老板之前的事。那个人像有毛病一样,我走路上好好的,他非得盯着我,我刚开始的时候可没搭理他,只是觉得他是个傻蛋,年纪轻轻的脑子就有病。我抬头一看,他又改成瞪我了。这我能惯着他,我可是杀人犯。他得怕我。说时迟,那时快。我他妈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傻逼估计都傻眼了。死的时候还拽着我的裤脚。你说这人讨厌不讨厌,我只好把他的手给砍下来了。不过那手还挺好玩的,摇来摇去的挺有意思,就带着上路了。可惜,过两天就臭了。那个五金店老板,我割了他一条胳膊,不过没意思,太重了,耍不开。还是小一些的有意思。不过我也没扔,只是把手剥开,留下白花花的骨头。这剥肉可费劲了。但俗话说熟能生巧。这剥肉啊,你得先要……”
审讯员猛地一拍桌子。
吴峰说:“你看你,急什么。你不会像打我吧。我的天呐,我好像害怕了呢。哈哈。你别急,我这就往下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都大同小异。有些我也记不太清楚了。不过这些也够判死刑了吧。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审讯员带着怒意说:“当然有区别,这些无辜的人被你杀害,多少人还尸骨未寒,被抛尸荒野。多少家庭被你破坏,你毁了自己还不够,还要毁了你别人……
审讯员正激情慷慨的说着,突然瞟到吴峰带着戏谑的笑意看着自己,好像看戏一样。审讯员嘴里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赵生拽过话筒说:“小李,你先别和他吵。你问他在南城犯过什么案?”
审讯员避开吴峰的目光说:“南城,去过没有?做过什么事?”
吴峰晃着脑袋,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倒像是个小孩子在搞怪。
“好玩好玩”吴峰清了清嗓子,学着领导的范儿,“这南城嘛,我倒是去过,不过没做过什么事,而且我在那住了有一个月。那里天气炎热,我不喜欢。不过那里的人都挺善良的。捡垃圾的时候还有人塞给我水。但是在我中暑晕倒后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来扶我一下。可能因为我身上的衣服是破烂的,脸上是肮脏的,脚上的鞋子是烂的。但我凭着顽强的意志力站起来了。我不会服输,我是勇敢的,牛逼的。
我在那座城市里租了一间地下室,说实话我也不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但是那里使我安心,用的是那个胖女人的钱。还养了一条狗,纯种的黑色癞皮狗。那狗长得可真够恶心的身上有一半是光秃秃的,,尾巴也掉了一截,腿还一瘸一拐的,眼珠子还没了一颗,这种极品狗居然能让我遇见,真是什么人骑什么妈。我捡到它的时候,他正在捡着垃圾吃。我带它回了家,我也做过好事,你们可以枪毙我,可以说我是杀人犯,但不能说我是坏人。我也有自己的道德。,没了。就这样,一个月后我就走了。”
赵生考虑一会说:“小李,你出来,让我进去。”
王汉说:“老赵,你行吗?”
赵生挑了挑眉。
小李快步走出来,松了一口气。
王汉说:“呦,小李,这就不行了。害怕了。”
小李笑笑说:“瞧您说的,猫还能怕老鼠不成。就是憋得慌。这家伙负能量太重了。和他在一起时间长的人,估计精神都要出问题。我回去得看看星座,是不是这两天不顺。”
王汉笑着说:“我前两年也看,不过年纪上来了,也就随他去了。”
小李说:“王哥,你也就比我大哥三四岁,装什么老成啊。”
审讯室里,赵生慢条斯理的坐下问:“你还记得我吗。”
“好像见过,有点印象,”吴峰眯着眼看过后,摇摇头说,“不认识,不认识,就算认识又怎么样,你又不能把我弄出去。”
赵生说:“那好吧,现在请你仔细想想你在南城都发生过什么事,和什么人接触过。”
吴峰说:“也没什么事,就养了一条黑狗。这个恶心的黑狗倒是有件事。我把它捡回去第二天。就有条白狗来找这条黑狗,那条白狗可漂亮了,浑身白毛亮晶晶的 ,脖子上还有个项圈,上边有个赵字,应该是主人家的姓氏。不过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两条狗好像认识似的,白狗还经常给黑狗叼一些好吃的过来。狗的世界太有爱了。不过,那条黑狗可真不是条好狗,不仅对它大吼大叫,还想要个狗宝宝。哎呦,这狗。
那白狗不愿意剧烈反抗,白狗虽然小,但是这样爆发力才足。在黑狗的胸前狠狠咬了一口,血肉模糊的。啧啧,真恶心。黑狗吃痛,张着大嘴,狠狠咬下去。白狗就这样死了。黑狗还挺贼的趁着夜色,把白狗叼到了河边,用头把它拱了下去。我就在旁边看着,不过我也没管,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赵生问:“那条黑狗呢?”
吴峰活动活动手腕说:“不知道,那天过后,就没回来了。”
赵生说:“那黑狗是不是姓吴啊。”
吴峰神色有些不安的说:“我哪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它。”
赵生猛地一拍桌子说:“吴峰,你就是那条黑狗。那条黑狗就是你。那条白狗就是好心收留你的钱慧欣。”
吴峰有些慌张浑身抖动,大声的说:“胡说,人怎么能是狗呢,亏你还是警察,这种话也能说出口。没有学过常识吗,大家快来看,这有个傻警察。傻警察,傻警察,杀警察。嘿嘿。”
赵生走到吴峰的身边说:“吴老师,别再装疯卖傻了。你看看我是谁?”
吴峰仔细的看了看眼前的脸,然后剧烈的摇着头,表情显得很痛苦,嘴里一个劲的说:“我不认识你,不认识,你别过来,别过来。”
赵生说:“你意图强奸钱慧欣,钱慧欣强烈反击,你恼怒之下,把她残忍杀害。是不是?”
吴峰大声说:“不是,是她要害我。我防卫。不对,我不认识钱慧欣。也不认识赵生。你枪毙我吧,我是杀人犯,枪毙我,有功,快快快。你他妈的快动手啊。”
赵生冷眼看着吴峰像疯子一样的举动,心里说不清的悲哀。
赵生突然闻道一股臭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赵生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最尊敬的老师,那个意气风发,器宇轩昂的有为青年是怎么一步步堕落到这种地步。
吴峰情绪紧张到极致,大小便失禁。整个人也随之瘫倒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嘴上一直说:“不认识,不认识,不知道……”
赵生步履蹒跚的走出审讯室,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幸好王汉和小李眼疾手快,才没有倒在地上。
赵生无力的说:“过两天再审吧。”
这半个月赵生王汉数次提审过吴峰,可提到关键处便是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只得往后推。
天上阴阴小雨,赵生举着伞,来到钱慧欣的墓前。他轻轻抚摸墓碑,回想着和钱慧欣的过往,回想着钱慧欣向自己报告老师的现状。也回想着钱慧欣的求救电话。
“铃铃铃”
赵生的电话响了,是王汉打来的,赵生清清嗓子,接通电话:“老赵,你回来吧,吴峰愿意交代了,本来想着我们几个就行了,可是吴峰一定要见到你才愿意说。”
审讯室,吴峰双手依然被铐在桌子上,两只眼也不乱转了,身体也端正直挺。
赵生说:“南城……”
赵生还未说完。吴峰打断道:“你现在还好吗,工作怎么样?”
赵生愣了一下,说:“本来可以很好。”
吴峰说:“你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你结婚了吗?夫妻感情还好吧。婚姻一定一定的要互相包容、理解。千万千万的不能冲动行事。尤其是你的工作时间不定,更要和妻子好好沟通。”
赵生说:“结婚了,那不是我爱的人。”
吴峰说:“你爱的人不一定适合你,适合你的不一定是你爱的。你爱的可以让你精神更愉悦。适合你的可以让你生活更舒服。记住要尊重生命,尊重自己。”
赵生说:“你赶紧交代吧。我还有事。”
吴峰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开始了。”
我可能是受了那女大学生的影响,不自觉的走到了南城这座城市。我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感觉,可能是那里天气偏热吧。我想在那住上一段时间。
晚上我就睡在公园,白天去捡垃圾挣吃饭的钱。我很多次都想:要是这里也有个像花姐那样的人就好了,供我吃,供我住,还能暂时不用捡垃圾。哪怕再丑再胖也行。
虽然没有花姐那样的人,但是却来了一个比花姐瘦比花姐漂亮的女人愿意供我吃,供我住。
南城的太阳毒的很,好像知道我是坏人似的,阳光像机关枪一样向我扫来。终于我晕倒了,晕倒前看了一眼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太阳,我想拿刀捅它。
在垃圾桶旁边的我以为自己要死了。突然眼前尽是白光,有个头顶光圈的天使笑嘻嘻的飞过来,可却走的歪七扭八的,最终还是和我错过了。眼前的白光渐渐的变成黑色,阴沉的让人好害怕,有个黑色的恶夜叉缓缓向我走来,绝对是奔着我来的,那是我见过最直的路线。
就在这时我耳边听到:吴老师,吴老师。你还好吗?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诊所的床上,手上打着吊针。旁边的椅子上坐着睡着的钱慧欣。我当时心里砰砰的跳。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她 。她可能太累了,坐在椅子就睡着了。她就那样睡着,我就那样看着。她的头仰着,嘴角留着哈喇子,虽说不雅观,但还是很漂亮。虽然没有我记忆中的钱慧欣漂亮,但足以让我的心脏剧烈跳动。
我意识到自己这副样子怎么见人呢。我以前可是阳光开朗的吴老师。我扯掉针管,毫不在意手上蹦出的血,快速的冲出去,可能是我的动作太大,把她惊醒了。听到她在后面喊:吴老师,吴老师……
我听见后,跑的更快了。我不敢回家,我怕钱慧欣看到我,事实上并不会。但我就是害怕,我绕了好几个街区才回到属于我的地下室。
我在床上坐了一夜。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惆怅,一会儿后悔。开心的时刻占比是很少的,我这样的人不配开心。
早上我特别用热水洗的脸,很用力的洗。拿着镜子照照,为什么脸还是那么暗灰。我整个把脸泡在水里,肚子里没气了,就换气接着泡。直到泡的发白为止,可过了两三个小时,我的脸又恢复原样。我才知道我的脸不是因为捡垃圾而变脏的。他本来就很这样,像我的心一样。可我不甘心,我心想铁杵都能磨成针,我这算什么。我再泡,直到脸上被泡的浮囊。
那里空气炎热,毒蚊子到处飞。很自然的,我把脸挠烂了。第二天,发烧咳嗽。常识告诉我,应该是感染了。我必须去医院,我的脸可不能有事。
我走到南城最大的医院,我心想我的脸一定要找最厉害的医生看。我排队挂号时,前后都有很大的空隙,不是挂号的人少,而是是那些排队的人嫌弃我身上的味道。后面有一个男人,穿着很文雅,嘴里不停嘟囔着:做什么啊,真的是,这个味道太刺鼻了,不会等到没人了再过来排啊,心情都被搞坏了。真是的。本来身体就不舒服,这下搞不好要严重了。
我听到这番抱怨的话,没有任何表情。我习惯了,我的生活应该是这样。所以我也应该杀人。不过这次我不会动手。我要给这座城市留下好印象,在我走之前。
那个男人嘟囔之后,又有一些人跟着一起抱怨。前面的人也会转头捂着鼻子插两句嘴。
“是不是啊,你们说是不是。”
“对的啊,就是嘛,公共场所也要讲究一下嘛。”
“不晓得他身上有没有病毒啊。”
这些人听到这话,都更远离我一些,但都没离开挂号区的范围。又有人提议:要不就让他先去挂号吧。
这时前面的人不乐意了,凭什么啊,我们排到现在。我五点钟来的啊,等到现在。
后面的人说:你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只是提议,又没有真让他过去。
前面的人说:我哪里大声了,我只是好好说话,讲道理。
后面的人说:你说谁不讲道理。你那叫好好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抢银行呢。
就这样,前面和后面的也吵了起来。
由于太过吵闹,几个导医过来劝阻。其中有一个导医正是我当初的学生我努力避开的学生钱慧欣。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钱慧欣和几名导医说了几句话后带着我去看了医生。
白色的医院走廊,挤满了病人和家属。我走在钱慧欣后边,周围的吵闹声,我浑然不知。她不时回头和我讲话。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只是结巴的回复着。
从那以后,钱慧欣经常来看我。来这个阴冷、潮湿、昏暗的地下室看我。来的时候回会带些饭菜,水果之类的。
她会和我聊天,聊过去,聊未来,聊现在。不过她和我聊的最多的是你,赵生。说实话,我有点不开心,因为她和我聊天,怎么能总是聊另一个男人呢。后来才知道,你们订婚了。我更不开心了。
“吴老师,您还记得赵生吗?”
“嗯。”
“吴老师,赵生经常提起您呢。”
“嗯。”
“吴老师,赵生在老家当警察了,很光荣的。您也很高兴吧。”
“嗯。”
“吴老师,今年结束,我就要回老家工作了。”
“嗯。”
“吴老师,我前两天刚去看过赵生,瘦了好多,肯定没有好好吃饭。”
“嗯。”
“吴老师,赵生总是说要以您为目标,做好服务大众的工作呢。”
“嗯。”
“吴老师,我和赵生订婚了。”
“嗯?”
在钱慧欣的再三请求下,我搬到了她家里,听说这还是你拜托她的。她在家的时候会和我聊天。上班的时候我就偷偷溜进她的卧室坐着。她卧室的灯好亮啊,像天使头上的光圈;她卧室的墙好白啊,像天使身上纯净的白衣。而我在那间卧室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个夜叉。
“吴老师,您吃水果。”
“吴老师,您怎么这个点还不睡觉,是失眠吗。我明天带您去看看吧。”
“赵生,我感觉最近吴老师有点怪,肯定发生了好多事情。我应该多关心关心他。你不是说想见见吴老师吗,忙完这一段时间就过来吧。”
“吴老师,您家里还好吗?”
“吴老师,您太太怎么样了?”
“吴老师,您在我的卧室做什么。”
“赵生,我有点害怕,吴老师的眼睛很吓人。我知道没事,就是瘆得慌,像魔鬼。哈哈,我开玩笑的。老师怎么可能像魔鬼呢。”
“吴老师,您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吴老师,您坐的太近了。”
“大警察,你什么时候来?你能有多忙。我害怕你快来吧。我真害怕。”
“吴老师,我睡了,别敲门了。”
“赵生快接电话。”
“吴老师,你要干什么,我没报警。是赵生的电话。”
“吴老师,你别过来。”
“混蛋。”
钱慧欣死了,我杀的。我不敢相信我自己亲手扼杀了自己的梦。我杀过那么多人,甚至杀过警察,我也没坐过噩梦,可自打那儿以后,每天晚上就没消停过。于是我想了一个办法,代替法,像我做老师时教的公式。我开始逼迫自己臆想那是两条狗的故事。经过一两年的时间,我也彻底的相信了那是关于两条狗的事。
我像以前一样逃亡,跑着跑着竟又回到了这里,可能这就是天理循环吧。我也不再干捡垃圾的活儿了。我活着就是在等你。你怪我吗?
赵生听到这里眼里硕大的泪珠忍不住的流下来,心里不停的懊悔。若是自己没有拜托钱慧欣收留吴峰,钱慧欣也就不会死;若是钱慧欣还活着,我现在的生活也不会这么无趣;若是生活不那么无趣,我也会更快乐。
赵生这一瞬好像老了几十岁。他缓缓的站起来,微微低着头,弯着腰,腿慢慢移动着向外走。
王汉小心翼翼的说:“老赵,你还好吗。”
小李也担心的说:“赵哥。”
赵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走了出去。
小李说:“咱们要不要跟过去看看。”
“不用,老赵的脾气我了解,让他一个人静静吧,你进去接着审。”王汉想了想又说,“小李,待会不用客气。怎么厉害怎么来。真是枉为人师。”
这时外面的小雨已经变成了大雨。赵生冒着雨走到钱慧欣的墓前,脸贴着墓碑,双手抱着墓碑的两边。先是张着大嘴无声的哭泣。然后,哭声想遍整片墓地。真诚的情绪是最能感染人的。别的墓地前也有一些前来吊唁的,听着赵生这情真意切的哭声,也忍不住跟着哭起来。整片墓地顿时哭声一片。
赵生的哭声里有对钱慧欣的悲伤,有对自己的可惜,还有对吴峰的恨意。这样的哭声是不纯粹的。或许多年以后,赵生知晓生活中已经拥有的美好,对钱慧欣只剩下回忆时,那样的哭声才是纯粹的,好听的。
吴峰被执行死刑立即执行。
警察办公室,太阳照在玻璃上,显得明亮光彩,所有警察的脸上也被照射出橙黄色的光,脸上不由的都露出微笑。赵生悲伤的心情也已缓和了许多。王汉端了一杯茶递给赵生,说:“吴峰给你留了一句话,“千万千万,一定一定。”
他最后还对着窗口说了一句“红的黄的绿的蓝的黑的”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跟精神病似的,一会儿好,一会儿坏。不过这吴峰可真行,跑了十年才抓着。作案三十多起,其中有大半都是为了泄私愤。”
这时跑过来一位充满朝气的干警说“赵哥,王哥,城东、城南,出现两起杀妻案,作案凶器都是水果刀。杨队让你们去城南看看。”
赵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赵生老婆正在厨房里忙着刷碗。听到赵生回来的声音,嘴里嘟囔着:“还知道回来,还当这是家吗。整天就我一个人在家忙活,就你有工作,我不用上班的。我白天上班,晚上带孩子,你回来我还得给你再做饭……
赵生听着厨房传来的抱怨声和锅碗碰撞的声音,心里就止不住的烦闷,。这时一把水果刀映入眼帘,赵生盯着茶几上的水果刀,摇了摇头,缓步走向厨房。
“以后我尽量回来早一些。帮你带带孩子。过了这一段时间,我请个假,带你们娘俩出去玩玩。”
“算了吧,你这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也看明白了,我丈夫命里就是个英雄,你就去忙着拯救世界吧,家里有我。”
“保证完成任务。”
“给个竿就往上爬,千万千万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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