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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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每天清晨，当妻子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睛，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时，程前便会站在妻子床前，轻轻解开妻子的睡衣扣子，然后从盆里洗好一块毛巾，擦拭着妻子的脸和身体。妻子那已经干瘪的乳房随意耷拉着，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就像一块雕塑。

擦拭好正面，程前抱着妻子翻身，又褪下她的裤子。虽然每天都会擦洗，但妻子的背部和臀部还是生起了红色的坐疮。程前皱紧了眉头，立刻清洗毛巾，又仔细擦洗一遍，然后拿起一瓶碘酒在上面涂抹。

窗外突然传来的喧嚣声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程前知道，贵城一中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贵城是一座被严重石漠化的群山环绕的城市，交通极为不便，不管是食品还是日用品，都需从外地运输，因此导致了极高的物价，于是年收入全省垫底的贵城百姓时常调侃道：贵城贵城，物价昂贵的小城。

然而，这座没什么高大建筑的城市，却有一所全省排名前十的中学，贵城一中。

一中坐落在贵城中心，被一圈低矮老旧的平房包围着。花园、喷泉、长廊、广场和宏伟崭新的教学楼，学校就像另外一座城市。

学校有全市货品最齐全的超市，程前因此很少离开学校，他和妻子就住在校园内的教师公寓。公寓是电梯房，外墙贴着瓷砖，比贵城大多数住宅都要高档。

清洗完妻子的身体，程前端着盆走到窗边。窗外，贵城一中的学生像初生的牛犊，踏着结实的步子成群结队走进校门，与学校外那些懒散的贵城百姓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仅一中像另外一座城市，就连一中的学生也像来自外地的市民，程前一边感慨着，一边放下盆拿起公文包。

（2）

宏伟崭新的教学楼顶楼可以眺望整个城市，石文文背着书包站在走廊上想找到自家的房子，也许是房子太不起眼，直到上课铃敲响她还是没找到，石文文无奈踱步到了教室门口。门虚掩着，教室里很安静，透过门缝，她看到所有人都在埋头看书，这与她之前就读的学校截然不同，不愧为全省前十的学校啊，石文文想着，突然，她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你是石文文吧，怎么不进去啊！？”程前看着石文文，面带微笑。

石文文点了点头，程前一把推开教室门，径直走到了讲台。

“同学们，班里今天来了一位新同学，大家鼓掌欢迎！”

教室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石文文低头走上讲台。

“介绍一下自己吧！”程前说。

“我叫石文文！”

“有什么兴趣爱好啊？”程前问。

“没有！”她的语气有些生硬。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嗡嗡的议论声，程前举手示意大家安静，石文文却突然走下讲台，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高小跃的旁边有一个空位。

“你好，我叫高小跃！”高小跃用课本捂着嘴，小声地对新同桌说。

石文文没有回应，她掏出课本，埋下了头，议论的嗡嗡声越来越大。

“上课了上课了！！”程前拿起教鞭使劲拍打黑板。

（3）

石文文的家是贵城极为常见的平房，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能够满足基本的需求，却再也无法提供更好的生活。放学后一进家，石文文发现母亲已经准备了一桌好菜。

“就回来了，快，洗洗手吃饭吧！”母亲有些兴奋。

在父亲黑白遗像的注视下，石文文和母亲坐到了摆满饭菜的茶几前。

“感觉怎么样啊？老师负不负责？同学好不好相处？”母亲刚一抬碗，就开始不停发问。

“和以前学校差不多吧！”石文文边吃边说。

“瞎说，这可是十大名牌！”

“在哪读不一样嘛！”

母亲突然放下碗。

“要一样我还花钱还找关系把你搞进去干啥！！”

看着女儿只顾埋头吃饭不说话，母亲只好不停往女儿碗里夹菜。

程前的晚餐要在妻子吃完以后。

下班一回家，他便把营养液导入注射器，再把注射器导管插入妻子的鼻孔，然后缓缓推动压杆。绿色的营养液顺着导管进入鼻孔再流遍妻子全身，就这样维持着她的生命。

程前的晚餐也和妻子一样简单，要么是肉沫面条，要么是馒头稀饭。吃完，他便靠在客厅沙发上，点上一根烟。烟雾缭绕的虚空中，他似乎又看到了什么。

那是他的妻子端着一盘热菜从厨房走出来，电视正放着晚会欢快的乐曲，茶几上是一桌丰盛的晚餐。

程前端起碗，看着妻子，咽了下口水。

“饿了没？”妻子坐到程前身边。

“恩！”

“那还愣着干啥，快吃啊！”妻子笑着说。

“但我最想吃你！”

程前放下碗，抱着妻子倒在沙发上，兴奋地亲吻。

（4）

每天早上，高小跃都会出现在教学楼楼顶，他不看风景，也不背课文，只是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预备铃打响时，打扮帅气的王顺和吴凯叼着烟走到高小跃面前。

“这么早啊，小跃哥！”王顺吐掉烟头。

高小跃没有说话，迅速从书包里拿出两个本子递给他们。

“小跃哥，你可真是厉害，每天晚上帮我俩写作业，还能考年级第一！”吴凯拿起本子一边拍打高小跃的头，一边说道。

这时上课铃打响，高小跃低着头离开了楼顶。

第一节是班主任程前的英文课。

高小跃一边记着笔记，一边偷瞄着石文文的侧脸，她右耳的轮廓十分精致，但头却始终扭向一边，完全忽视了同桌的存在。

下课铃打响，程前立刻收拾好公文包，离开教室。看见石文文的笔记本一片空白，高小跃似乎找到了交谈的机会，把自己的笔记递了过去。

“没抄笔记啊，抄我的吧！”

石文文扭头看了眼高小跃，没有接过笔记本，起身走出了教室。她来到走廊边，望向楼下，看见程前急匆匆穿过花园走回教师公寓。

程前回到家，立刻抱起妻子翻身，又按摩了一下她的身体，这是程前在课间休息时必做的事情。

直到放学，石文文也没和高小跃说一句话。她也没和其他同学说一句话，课间休息时，她要么独自走到走廊，望向远方，要么就埋头趴在课桌上，一声不吭。

学生们成群结队走出校门，石文文却独自一人走着，高小跃默默地跟在后面，他很想上去和她结伴而行，但一想到她那冷漠的眼神，高小跃就胆怯了。

（5）

贵城的夜晚，简易雨棚和铝皮推车构成的夜宵摊占领了街巷两端，KTV的重低音穿透那些墙面斑驳的平房回荡在大街小巷，那些在白天行动迟缓的贵城百姓一到夜晚便借着酒精和音响的力量获得了解放。

每到这时，程前便紧闭门窗，他不想那些噪音打扰到沉睡的妻子。

备完课还不到十点。程前回到卧室，躺在妻子身边，点上烟茫然地望着书柜，书柜里的书大部分还是妻子发生意外前买的，许多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拆封，程前却不想再去翻阅。

灭掉烟头，程前抱着一动不动的妻子，睡着了。

上午早读课，程前找了一篇英文课文，希望有人站上讲台带读。程前环视了一圈，看到了最后一排的石文文。

“石文文，可以带大家朗读课文吗？”

石文文看着程前，摇了摇头。

“石文文，老师叫你名字时，是不是应该起立！”

石文文依然一动不动，一旁的高小跃用书捂着嘴小声说：

“起立啊，起立啊！”

石文文扭头恨了一眼高小跃，他立刻闭嘴。

“我不会！”

石文文突然站起，语气生硬，程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哪不会？上来，不会的我教你！！”

程前严肃地说，石文文却把头扭向一边。

“石文文同学，听到我说的没，站到讲台上来！”

程前边说边用教鞭拍打讲台，声调也越来越高。突然，石文文离开座位，朝程前走来，快到讲台时却转身走出了教室。教室里一片哗然。

“安静，安静！”

程前握着教鞭的手却在发抖。

下班回家喂完妻子营养液后，程前立刻又出了门。天还没黑，夜宵摊和KTV已开始喧嚣，程前面无表情地穿过热闹的街道，拐进了一条小巷。小巷两边是低矮的平房，杂物垃圾散落一地，和灯火辉煌的夜宵摊KTV相比，这里就像断电了一样。

程前顺着小巷走着，突然，他听到了一阵朗读英语的声音。循声望去，前面一间平房亮着灯光。程前走到平房前，朗读声正从亮灯的窗户传来。

这是石文文的朗读声，程前愣住了，她的声音有如播音员般流利、标准、宏亮。

这声音还让程前想起了一个人，他缓缓闭上双眼。

十多年前，省城师范大学的礼堂，一场英语演讲比赛正在进行。那时的程前还不敢开口，只是作为观众坐在台下。之前的选手实力接近，观众们议论纷纷，讨论着谁会拿第一，没人注意到最后一名演讲者已经走上了演讲台。

“I am very glad to make a speech on how to make the college life wonderful. What should we do to make our college life wonderful? As we all know……”

嘈杂的礼堂突然安静下来，观众们愣住了，纷纷把头转向演讲台，一位气质优雅的女同学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充满着自信。

那便是程前第一次看见妻子，那时，他觉得她的声音像在歌唱。

程前的手碰倒了一截废弃的木材，石文文听到响声，立刻跑到屋外。

“程老师？”

“原来你的英语这么厉害啊！”程前感叹道。

“你来这干嘛？告状吗？”

程前笑了笑，举起一个书包。

“你的书包忘教室了！”

石文文一把抓过书包，这时，石文文的母亲走到了屋外。

“程老师，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文文犯错了？”母亲有些激动。

“没有没有，我只是路过，听到她在朗读英文，就停下来听了一会！”

母亲抓起程前的手臂，“程老师，文文在学校表现还好吧，她爸死得早，我也就能管管她吃饭睡觉，学习上的事就只能拜托你了。”

“文文表现很不错，上课认真，英语水平很高！”

程前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石文文。

“石文文，明天能带着大家读英文吗？”

母亲一脸期待地望着石文文，她不由得点了点头。

深夜，程前抱着妻子一动不动的身体，轻轻对她耳语。

“老婆，我发现一个英语和你一样好的学生！”

（6）

清晨，石文文捏着鼻子，在依旧残留着昨夜酒气的小巷晃荡，几个烂醉的男人倒在地上沉重地呼吸着。此时，高小跃已在教学楼楼顶踱步，那里空气清新，晨光明媚。

预备铃打响，王顺吴凯走了过来，朝着高小跃喷了口烟，他咳嗽了两下，便迅速把两本作业递了过去。

“我要复习高考了，以后不能帮你们写作业了，对不起！”

“什么!？”

还没等王顺吴凯反应过来，高小跃就跑下了楼顶。

程前走进教室时，发现带着大家晨读的是高小跃，他立刻望向最后一排，石文文的位置是空的。

直到上课铃打响，石文文才跑进教室。

“报告，我起晚了！”石文文站在门口，甚至有些理直气壮。

“下去吧！”程前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今天的英文课，石文文听得格外认真，高小跃发现她竟然开始记起笔记。

课间休息时，石文文独自来到走廊边，她又看到程前朝教师公寓匆匆走去。她想问同学为什么程前总是在课间休息时回家，可看到相互之间有说有笑的同学，石文文感觉像看到一群陌生人。

这时，高小跃走了过来，看到石文文，他立刻靠在护栏上，不敢再前进。

石文文却靠了过去。

“高小跃！”

“啊！”

高小跃咽了下口水，脸却红了。石文文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程老师为什么总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回家？”

“哦，程，程老师！”高小跃结结巴巴。

“喂，听到我说什么没！”

高小跃匆匆点头：“程老师的老婆是植物人！！”

夜里，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石文文抬起碗，双眼盯着菜若有所思，嘴巴缓缓咀嚼着。

“咋了，怎么吃这么慢，学校有事啊！？”母亲有些疑惑。

“GCTV感动贵城十大人物评选活动现已启动，今天我们介绍的候选人是来自贵城一中的英语教师程前！”电视机传来声音。

“那不是你们班主任吗！？”

“嘘！”石文文比了个手势。

“程老师是我市优秀青年教师中的杰出代表，虽然妻子是植物人，但他不离不弃，每天从繁重的教学工作中抽出时间照顾妻子，同时，任然坚守在教学工作一线，工作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以其高尚的人格魅力和强烈的事业心，赢得了广大师生的尊重和爱戴。”

清晨，程前如往常一样，擦洗妻子的身体，喂妻子喝营养液。这几个动作已经重复了上千遍，已经成为程前生理上的本能反应，就如同早上起床必须抽烟必须大便。

提着公文包，程前走到教学楼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前，看见一行字：热烈祝贺我校程前老师成为感动贵城十大人物候选人。

走到教室门口时，程前突然听到一阵熟悉亲切的英文朗读声，石文文正站在讲台带读。

看见程前走进教室，石文文停了下来，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教室里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程前愣了下，逐渐理解了掌声的含义。

（7）

放学后，大家边走边议论着程前成为候选人的事，高小跃也想和别人议论，可看着石文文独自离去的背影，高小跃无奈地摇了摇头。

拐过路口，行人就变少了，高小跃低着头，没看见前面站着两个人。

“高小跃！”王顺吼了一声。

高小跃抬头才发现王顺和吴凯堵在前面。

“你那天说以后不帮我们写作业了是什么意思？！！”吴凯吼着。

“没什么，没什么意思，我要复习高考了，没，没时间了!”高小跃边说边后退。

“你成绩这么好，还怕考不上大学！？”

高小跃转身想跑，却被他俩一把抓住。

“还想跑？！”

王顺一脚把他踢翻在地，吴凯冲上去又补了一脚。

“不要打了，我写，我帮你们写！” 高小跃紧抱着书包，蜷缩在地上求饶。

“你们在干什么！！”

石文文大喊一声，从路口冲了过来，挡在高小跃前面。

“你是谁？！”

“我是他的同桌，你们在干嘛！”

“我们在讨论学习，不关你的事！”

吴凯想推开石文文，但她却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滚开，听到没！”吴凯怒吼着。

“救命—— 救命——！”

石文文突然尖叫起来。程前提着面条经过路口，听到尖叫声，立刻跑了过来。

“是老师，快跑！”

王顺给吴凯递了个眼色，两人立刻跑开了。

一起把惊魂未定的高小跃送回家后，石文文看着程前提的面条愣了一会儿。

“程老师，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程前像一个经验老道的护士，把营养液导入注射器，把导管插入妻子鼻孔，然后缓缓推动压杆。卧室里寂静无声，石文文睁大双眼站在床边，小声地呼吸着。

客厅里木沙发的红漆已脱落发黑，一张茶几一个电视机柜便是剩余的家具，石文文看见墙上挂着婚纱照，那时的程前与妻子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程前端着两碗面从厨房出来。

“家里只有面条，下次来我再做好吃的吧！”

石文文端起碗，很快就吃完了。面条的味道，竟让她想起了几年前去世的父亲的手艺。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程前把石文文送到门边，石文文转身看着程前，出其不意地给了他一个拥抱。程前惊讶地抬起双手，但逐渐地，他感到一股女性身体特有的暖流淌过全身，双手便缓缓放下。

石文文突然挣脱程前的怀抱，转身跑下了楼。程前走到窗边，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又想起了什么。

那是程前和妻子的第一次约会，他和她走在师范大学的林荫下，月色朦胧，行人越来越少，他觉得现在就是表白的最好机会。

“我喜欢你！”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

“作为英语系学生，我觉得你该用英文！”

“I love You”

她突然转身，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一股女性身体特有的暖流淌过全身。

（8）

高考前的第一次模拟考试开始了，石文文看着英文试卷不停挠头，她看懂了文章的意思，却不确定哪个选项是正确的。

成绩公布那天，大家围着榜单议论纷纷，石文文发现自己被英语拖了后腿，排到了十名之外。

“又是第一名啊！”

石文文主动和同桌打起招呼。

“其实你就是英语差点，其他和我差不多！”

高小跃像在安慰。

“是啊！”

石文文又扭头望向窗外。

“我帮你补习英语吧，我虽然口语不如你，但是我做题比你强！”

高小跃有些兴奋，但石文文微笑着摇了摇头。

下课后，程前没有回家，把石文文叫到了办公室。

“你的英语居然没及格？！”程前显得很吃惊。

“文章我都看得懂，就是好久没考试了！”石文文到显得无所谓。

“你做题太少了，缺少应试经验。”

石文文默不作声。

“来我的补习班补课吧，你的基础很好，突击一下会有很大提升的！”

“谢谢程老师，不用了，我自己多做题就行！”

“自己做题提升太慢，我怕时间不够！”

“我能考上大学的！”

“可是考不上重点大学！”程前的声音很大，引起了办公室其他人的注意。

石文文低着头，不再说话。

“我不收你学费！”

程前小声说，石文文却转身跑出了办公室。

放学后，石文文埋头扑在一本英语习题集上，没有离开教室。天很快就黑了，上完补习班离开学校时，高小跃发觉顶楼教室还亮着灯。

“你还在做题啊？”

石文文吓了一跳，发现高小跃已站在课桌前。

“恩！”

一阵尴尬的咕噜声从石文文肚中传来，她这才想起忘吃晚饭了。

“一起吃宵夜吧！”

高小跃低声说道。

夜宵摊是贵城夜晚最热闹的地方，但石文文却厌恶这里的嘈杂。高小跃点了两份炒饭。

“好吵！”

石文文捏了捏耳朵，高小跃看见旁边一桌人正划拳喝酒。

“所以我一定要离开这里！”

“什么？”石文文有些疑惑。

“我不想像他们一样，我要去上海，我要考复旦大学！”

高小跃的脸上露出了少有的自信。

“为什么是上海？”

“我老家就在上海，父母也在上海出生，工作后来贵城支援建设，不过他们都要退休了，等我考上复旦大学，就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家了。”

说完，高小跃脸上露出了笑容。

“恩，加油！”

石文文埋头迅速吃完了炒饭。

（9）

母亲因为石文文一模成绩不理想而唠叨得没完，从死去父亲的期望说道花钱找关系转学是如何的不易。

放学后为了躲避母亲的唠叨，石文文依旧呆在教室做题，高小跃也不时出现在教室，为她解释那些她无法理解的选项。

半个月后二模考试开始。看着英文试卷时，石文文第一次感到得心应手。

成绩在一周后公布，石文文考了第二名。

这天晚上，在夜宵摊喝完酒的王顺和吴凯正四处晃荡，一中教学楼顶楼的灯光吸引了他俩的注意。

“是不是高小跃还在那学习？”

“上去看看！”

夜间补习班今天无课，高小跃没来教室，石文文独自埋头解题。

“哟，还以为是小跃哥，原来是他同桌啊！”

发现是王顺和吴凯，石文文立刻站起。

“这里是教室，你们想干嘛？！”

“不想干嘛，大家交个朋友吧！”

王顺和吴凯走了过来，就在他们靠近的刹那，石文文踩上桌面，猛地一跃跳到他们身后。

“别让她下楼！”

王顺吴凯追了上去，石文文像个运动员一样冲下楼梯，很快下到最后一层，却在冲出教学楼门口时崴脚摔在地上，但她又很快站起，朝着教师公寓跑去。

程前已抱着妻子躺在床上，突然，他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谁？！”

程前打开门，石文文倒在他怀中。

石文文靠在沙发上，还有些喘息，她的右手臂擦破了皮，袖子上浸了点血迹。程前找来双氧水和碘酒。

“得把外套脱掉啊”

石文文点了点头，程前帮她褪去了外套，里面还穿了一件汗水濡湿的白色背心。

程前拿着沾了双氧水的棉签在伤口处细细涂抹。

“疼吗？”

石文文摇了摇头，程前又在伤口上抹上碘酒。

“这几天不要沾水哦。”

程前拿起一块湿毛巾，擦拭她裤子和鞋上的灰尘。看着程前埋头蹲在面前为自己擦鞋，她的眼眶湿润了。

石文文想起了父亲。小时候，每当她穿好鞋准备出门玩耍时，父亲总会缓缓蹲下，把她脚上的鞋仔细擦净。

“那两个人是谁，你认识吗，要报警吗？！”

石文文摇了摇头，一只手却搭在他的脸上。她感受到他嘴中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手指随即从脸颊划到嘴边，那里是湿热的，像眼泪一样。

石文文的嘴贴了上去，他和她倒在了沙发上。

新婚之夜，高潮过后，程前紧紧拥抱着还在喘息的妻子。

“我要永远抱着你，永远永远！”

大红的囍字之下，妻子再次幸福地呻吟。

清晨，石文文走进校园，感觉到今天的阳光异常清澈，看到高小跃走在前面，她追了上去。

“小跃！”

高小跃转头，立刻露出笑容，这时校园广播发出声音：

“为确保我校程前老师当选感动贵城十大人物，希望各位同学老师积极到GCTV网站为程老师投上宝贵的一票。”

“我觉得程老师一定能当选！”

高小跃笑着点了点头。

晚饭，母亲炖了只鸡，石文文却不在家吃。

“晚上要赶着去补课，我就带过去吃吧！”

“好的好的，我给你装好，马上要高考了，文文一定要加倍努力啊！”

拿着炖好的鸡，石文文到了教师公寓。

程前正在给妻子喂食，还是那套简单枯燥的动作，导入营养液，导管插入鼻孔，推动注射器压杆。

然而这次，导管竟从鼻孔脱落，营养液洒在了妻子脸上，她的双眼依旧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程前回到客厅，石文文打好了鸡汤，坐在沙发上。程前愣了下，然后一把抱起她，用力地亲吻。

（10）

上午的英文课，程前从公文包拿出一叠文件，似乎有些兴奋。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年一中有一个保送复旦大学的名额！”

大家的反应却并不激烈。

“模拟考试成绩，高小跃和石文文名列前两名，他俩都有机会得到保送名额，希望他俩再接再厉。”

程前带头鼓掌，教室响起零星的掌声。

寂静的卧室里，程前站在床边，把导管拔出鼻孔，用毛巾擦拭洒在妻子脸上的营养液。

“老婆，那个英语和你一样好的学生，也许可以上复旦了！”

屋外传来敲门声，程前开门，发现石文文端着饭盒站在门口。

“我妈做的鱼！”

一起吃完鱼，程前看了看时间。

“不早了，回去看书吧，以后别送吃的过来了。”

程前的语气平静而严肃。

“你不想见我了？”石文文有些吃惊。

“别误会，你的成绩还不如高小跃，想要拿到保送名额，就不要在我这浪费时间！”

“我不想读复旦，我想考师范大学，以后回一中教书！”

“你疯了啊！”

“没疯，我想一直呆在一中，我不想离开你！！”

石文文想去拥抱程前，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知不知道读复旦意味着什么？！！”

程前吼了一声，石文文沉默了。程前打开门，把她推到门外。

“三模考试前，不准来我这！”

程前命令道，但关门的刹那，他恍惚又回到了过去。

那天吃晚饭时，妻子突然说了一句：

“我想去美国读研究生。”

她说得太过平常，就像在说：你还要添饭吗。

“我不想呆在贵城了！”

程前不理解“去美国读研”意味着什么，却顿时听懂了“不想呆在贵城”的含义。

“为什么？”

妻子沉默了一会儿。

“和我一起走吧，老公，我们不该呆在这里，不该一辈子当老师！！”

程前放下碗，只是不停地摇头。

（11）

三模考试前，石文文没有再找程前。每天一放学，她便立刻回家，母亲感到奇怪：“最近怎么不补课了？！”石文文只是回答：“我都学会了，不用担心！”临近考试，母亲不想再增加她的压力，便也不再多问。

三模考试如期而至。

最后一科是英文，石文文很快完成了前面的题目，最后一题是作文，她提起笔，笔尖在试卷上晃动了一圈，始终没有落下。

三模成绩公布，石文文第八名，高小跃想要安慰她，她却笑着摇了摇头。

石文文刚走出教学楼，就被程前叫住：

“去我那，现在！！”

走进卧室，石文文闻到一股恶臭，连忙用手捂住鼻子。程前抱着妻子翻身，脱掉她的裤子，沾满粪便的屁股暴露在石文文眼前，程前拿起湿毛巾，在妻子屁股上反复擦拭。石文文立刻跑出卧室，在客厅干呕起来。

程前走出卧室时，石文文仍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的恶臭。

“这就是你想过的生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石文文摇着头。

“你不想离开一中，想和我在一起，就要过这种生活！！”

“不，程老师，我喜欢你，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请你不要用这些威胁我！”

“我没有威胁你，这就是现实，我就是个被妻子抛弃的丈夫，一个被社会淘汰的人渣，我不值得你放弃未来！！”

“不，你不是人渣，你是感动贵城十大人物啊！！”

“我没有选择的机会了！”

程前突然抓住石文文的双肩，声嘶力竭地喊出：

“我只是个囚徒！！！”

“放手，放手！”

程前的双手弄疼了石文文，此刻，她感觉他就像一个绝望的死囚。

那天夜里，石文文痛哭着走在摆满夜宵摊的街道上。没有人关注她，所有的贵城百姓都喝醉了。

（12）

两周以后，四模考试开始，这次考试将会决定保送名额的归属。考试前，高小跃找到了石文文。

“石文文，如果我保送复旦，你可以考上海的大学吗？！”

高小跃低着头，声音腼腆。

“啊，为什么？！”石文文不解。

高小跃深吸了一口气。

“我喜欢你！”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高小跃就跑进了考场。

相比之前，四模难度更大。面对试卷，石文文做得格外认真。

一周以后，成绩公布，石文文第一。

但公布成绩那天更让石文文兴奋的，是程前当选感动贵城十大人物。教学楼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滚动播放着一条信息：热烈祝贺我校程前老师当选为感动贵城十大人物。

一群记者扛着长枪短炮把程前围在家中。他被困在沙发上，不断有话筒伸到他的嘴边，闪光灯不停闪烁。程前的反应变得迟缓，他有些疲惫了，但一想到石文文四模考了第一，微笑便又浮现在他脸上。

记者终于在天黑前散去，程前喂完妻子营养液，便焦急地等待着，房门终于被敲响。开门看见对方时，石文文和程前都愣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拥抱在一起。

程前搂着石文文躺在沙发上，他俩赤裸的身体被一块毛毯遮挡。

“程老师，等我毕业了，你就辞职来上海找我！！”

“傻孩子！”

“答应我，好吗！？”

程前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

那是在妻子离开的头一天，程前一下课就跑回了家，妻子正在收拾行李。

“明天的飞机？！”

妻子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继续收拾。

“别走，好吗？”

妻子摇摇头，表情冷漠。程前突然冲上前，紧紧抱住妻子。

“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我还会回来的！”

“不，你不会回来了，我知道的！”

程前痛哭起来，这是他第一次在妻子面前哭泣。

“放手，放手！”

程前的双手却抱得越来越紧。

看见石文文爬上教师公寓楼，高小跃就再也没有离开。他没吃晚饭，一直等待着。他想对石文文说点什么，可直到此刻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天色已彻底漆黑，高小跃不理解为何石文文会在公寓呆这么久，他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终于，他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高小跃本能地躲到了阴暗处。

楼梯口的灯光照亮了石文文和程前，他俩拥抱着，双唇紧紧贴在一起。

高小跃用颤抖的手举起手机，像一个小报记者，捕捉到丑闻的诞生。

（13）

深夜，石文文的手机响了几声，是高小跃打来的，接听却没有声音。她又播回去，始终无人接听。石文文带着隐隐的不安睡着了。

早晨醒来，她的手机上显示着高小跃发的短信和照片：

“把保送名额让给我，否则我就把照片发到网上。”

石文文脸色煞白，手机摔落在地上。

但她并没有犹豫太久，很快便下定了决心。

高小跃的名字出现在保送复旦的名单上。那天夜里，石文文又去了教师公寓，她和程前紧紧依偎在客厅沙发上。

“对不起，对不起！”

程前不停地道歉，石文文却安慰道：

“没事的，我还可以自己考啊！！”

程前温暖的眼泪淌过石文文冰冷的身体。

卧室里，妻子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石文文答应程前，高考之前不再找他。最后几周，她努力复习着，坚信自己一定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

高考前的晚上，母亲为石文文做了一桌好菜。石文文抬起碗正准备吃饭，电视机里传来声音：

“刚刚当选为感动贵城十大人物的一中教师程前，因故意伤害罪，已于今天下午被警方批捕。他的植物人妻子近日奇迹般苏醒，才为我们揭开了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六年前，为了阻止妻子去美国读研，程前残忍地用双手掐住妻子脖子，导致她因窒息缺氧昏迷不醒，成为植物人。”

石文文昏倒在地上，无论母亲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

（完）